邱吟佳
(江西师范大学科技学院,江西 九江 332020)
在经济全球化背景下,随着经济体间的商贸愈发频繁,英语成为全球经济、政治、科技和文化交流的重要载体,其世界通用语(English as a Lingua Franca)的地位正在得到巩固。随着非本族语使用者越来越多,世界各地势必会出现以不同口音为显著特征的英语区域变体,它们的出现也向英美传统英语范式提出挑战,过去母语者单一范式所带来的绝对统治地位已经动摇。但目前教育体制一直将英美英语当作标准范例实施教学,培养出来的毕业生在和非英语国家人士的实际沟通时往往手足无措。英语作为国际通用语理念摒弃对优美和准确的一味追求,将实现交流摆在首位,凭借可理解性检验沟通实效。基于ELF理论的英教观念极有可能对未来的英语教学与评价造成冲击。我国英语教育是否应顺应全球范围内ELF的势态,在教学内容中涉及更多的英语变体,扭转对英美英语的一边倒认可?本研究旨在通过考察中国英语学习者对不同语言变体的态度及认同情况,探讨ELF理论模式对中国这样的外圈国家的解释力与适用性,从而为我国现行外语教育规划中的动因研究提供一个可靠的实证基础,为公共英语教学政策改革带来启示。
语言学家大卫克里斯托将英语世界范围内的广泛使用称为“全球性语言”。长期以来,英语不断融入世界各地变体的一些特征,但其实质依然是英美英语。卡奇鲁提出了世界英语变体的概念和一个由三个同心圆构成的世界英语的三圈模型(内圈、外圈、扩展圈)。但他没有详细论述扩展圈英语变体的演变、传递和习得。与这种静态概念相比,威多森认为英语无法为任何国家独自占有。各式变体都体现本地语言文化,并为了实现全球范围的交际而处在动态更新中。当代语言学家认为,今天的英语口语与古代英语完全不同,它已经被简化并深受语言的影响。英语的历史变化趋势走向简化。
外语范式下以英美英语为规范(English as a foreign language,EFL)是英语教育中长期沿用的教学准则。但EFL的缺陷,一是很难抉择具体遵循哪种范式(英式、美式还是澳式?),二是大多数学习者永远无法达到母语者熟练程度,从而失去动力。随着英语非母语者的数量远远大于母语者,基于EFL范式指导的英语教学逐渐显得不合时宜。英语作为世界通用语(ELF)不是某种单一的变体,而是随着英语在全球范围内作用的改变和扩展而产生的。ELF的优势在于其专注于大多数英语使用者之间的交流,注重交流的策略和文化信息,运用各种语言和文化的资源来协助交际,因此,有可能使说话者达到能力范围内最高的熟练程度。ELF特征体现合理的、表征说话者身份的本土化口音、母语导致的旧词新义、结构上删繁就简、说话者移情和协商能力的提升以及重复、释义、澄清等语用策略的灵活驾驭[1]。在ELF范式下,外语学习者依赖属于自己的语言规范,这种附加性语言习得受到认可语言与文化多样性的英语使用者青睐。
人们对语言态度的研究始于社会学和认知心理学的基础上,随后开始有学者把范围延伸至对某一语言变体的使用者的态度。部分调查倾向于认为听众是能够区分不同的社会和地域变体,但在此事上存在很多争议。近年来,对中国英语学习者的语言态度的大量研究主要集中于英美变体和中国英语变体的态度差异。二十世纪初期的研究纷纷发现外中国大学生喜以英音为模仿学习的对象,而对其他内圈国家的英语变体感到陌生。然而进入21世纪的第二个十年,他们对待不同的英语变体,尤其是ELF,开始出现模棱两可、“爱恨交织”的倾向。Yang调查了英国某高校中国留学生的语言态度,发现他们出于亲和力的原因对中国口音喜爱度更高。尽管被试们对自己的民族口音没有消极情绪,但坚信发音好更容易获得他人的尊重。Sung以香港大学生为研究对象,发现超半数人愿意保留“港式”英语口音,因为他们意识到母语口音是遥不可及、过于理想的目标[2];在其调查中,多数受试者赞成将中国英语的部分特征融入外语教学之中;Wang的研究发现受试者小心翼翼地游走在沿袭和背离本族语规范之间,一方面认可标准英语的本质地位,另一方面不断追求自己的文化身份,民族认同和特定环境下的沟通效率[3]。
笔者认为,这种“矛盾”的研究结果与研究方式和地域差异有关。此外,以往文献在探讨ELF详细特征时多集中于语音和句法,对其他方面关注甚少。基于上述认识,文章的研究问题为:宏观视角(直接)和微观视角(间接)测量英语学习者的语言变体意识、语言认同(包括中式英语变体)态度和对不同语言范畴内具体特征的接受度分别是什么?结果有无差异?
本研究的对象为江西和浙江的三所高校的302名非英语专业本科英语学习者。他们所属专业涉及文科、理科和工科。笔者通过调查问卷与访谈相结合的方式收集数据。问卷分为两部分,Part 1用间接法探究被试对特定语境中式英语变体的接受度,Part 2直接询问被试在英语使用、变体意识、语言认同和学习倾向等ELF领域的认知态度。Part 1包括中国语境下18个公开的英语实例,均来自已有文献,涵盖词汇4例、句法11例、语用3例。语音部分安排在访谈中播放进行。问卷的选项设置参考Likert五级量表,为防止被试频繁勾选中间项,仅设置了四级量表确保答案有效性(从“完全接受”到“完全无法接受”)。问卷Part 2由16道题目数组成,主要关注被试在“英语使用者”“英语变体意识”“英语使用标准”“英语学习意识”四个方面的态度。Part 1先于Part 2进行,以防总体上的认知态度形成思维定式可能会对辨析具体的实例造成干扰。笔者对问卷结果进行初步梳理,利用SPSS软件分系统计,包括问卷各题项的接受度百分比及均值。采用单因素方差分析,统计被试对不同范畴语言特征是否存在态度差异。
访谈的主要目的是探究受试者观点中潜藏的动机。访谈对象为参与问卷学生中的三人。采访时长3~5分钟,根据受访对象发言意愿而定。以半结构化提问做指引,对问卷部分作答需要被试展开来阐述。笔者对访谈内容做详细的笔记、归类与分析。
在英语使用规则方面,过半数学生认为自己所掌握的英语在获得母语者认可的前提下可以呈现出少许瑕疵。同时,只有不到40%的人认可自己在各语言范畴中携带中国特色。超过半数的被试认为就算和非母语人士进行交流,也要尽可能说标准英语来得到对方的肯定与尊重。这表明,被试仍然主张遵循英语本族语者的使用标准。此外,相关性调查显示,英语学习重点与实现英语沟通有效性两点之间存在较强相关性(P=0.012小于0.05,T值等于16.449)。即追求可理解性为终极学习目标的人大多看重跨文化意识与沟通策略(占比83.6%)。这表明已有相当一部分学生认识到英语学习具有工具性、文化多元性、交际规则等特点。
在英语变体意识方面,85%的被试能够分辨中式英语变体(中国英语)和带有贬义色彩的Chinglish,说明他们已初具英语变体意识,并且乐于了解其他变体,以便顺畅地进行国际交流。然而,60%以上的被试对中国英语是否能得到国际社会的认可这点并不看好,认为中国英语必须要兼具标准英语规范才能生存。这证明被试对中国英语变体的认受性不高。同时,在变体意识和了解其他变体意愿两点上存在很强烈的相关性(P=0.013小于0.05,T值等于8.734),二者呈正比关系。
在英语形态方面,超过65%的被试认为学习英语的目的是满足学习、工作和生活中的交际需求,将之与工具性,功利性联系在一起。超过75%的被试认为英语不是英美国家的使用特权。相关性分析表明(P=0.008小于0.05,T值等于13.764),几乎所有被试认为英语应该以复数(Englishes)形态存在,全球化语境下不应设立单一的标准。
在英语学习意识方面,被试对英语学习内容的选择和课程大纲的制定上表现出很大的差异。虽然多数人偏爱出自英美地区的教材,67%的被试选择英语母语地区制作的音视频成为试听练习素材,谈及理想英语教师背景时无显著执念,且在教学中仍崇尚母语标准而非ELF模式,然而在文化价值的抉择上,他们愿意以中国文化和价值取向为主导,将中国优秀传统文化与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有机结合起来,践行课程思政。有一半以上被试愿接受将少许中式英语纳入现行教学体系。
此外,笔者在不同方面呈现出的数据中也能找到明显的相关性,比如“对自己掌握英语的程度”和“对China English的态度”“与非母语人士用英语交际时的要求”和“全球化语境下英语生存形态”。总体而言,尽管被试愿意在外语学习中涉足本土文化,但依然默许遵循母语者规范的外语教育理念。他们虽然承认英语通用语地位,初具变体意识,但对中国英语变体表现出模糊和观望的态度。这种矛盾心理表明,现今的中国大学生在传统英语教学模式和理念的熏陶下,已经逐步形成ELF意识。他们尝试从语言中吸取多元文化,但又带有很强的主观意志。
问卷Part 2为对具体实例所呈现的中式英语变体特征的接受度测试。据统计,被试在语用层面认可度最高(占总比76%,均值为2.04);词汇层面次之(占总比70%,均值为2.10);句法层面的接受度略低(占比55%,均值为3.38);均值高于临界值。这说明被试对ELF语言特征的接受程度是有差异的。相关性分析表明三个语言维度间呈显著正相关。即在词汇(或句法、语用)领域接受度较高的学生在其他两个领域也呈现出同样的趋势。不同层面内部的方差分析表明,被试在接受词汇和语用方面无显著区别,但对句法内部接受度稍显不同。被试对Mary yesterday bought a dictionary.和—You went to school yesterday,didn't you?—Yes,I didn't.两句话的接受程度均明显低于其他句子。其原因可能在于学生在长时间的语法学习中,对副词的位置和反义疑问句用词的认知已经形成了根深蒂固的印象。
数据显示,被试在语音层面对ELF以及变体的接受度高于上述其他层面。受试者对母语有强烈感情,并普遍承认中式英语变体地位,但在审度英语能力时依然愿意借鉴英语国家制定的规范、准绳和言语认知。仅有少数有过对外交流经历的学生表现出对非标准英语的信心。某受访者表示:如果作为中国人被认为说的是中国英语,那么这肯定不是什么赞美之词,而是影射其英语有待提升。此外,受访者均表示他们无论在学校还是职场,难免涉及学术和贸易领域,还可能需要参加托福、雅思之类的基于标准英语的考试。因此,遵循英美英语规范不失为一种理性选择。也有人表示走出校园就失去了说英语的机会,校园内交流对象多为不知不觉说着中国英语的师长同窗。故不必执拗于基于母语范式的评价和态度。
研究证实,中国的英语学习者受标准语言意识的影响,尽管仍然高度地认同英美语言规范,但也逐渐认识到全球化语境下其他英语变体包括中国英语变体的合理性。文章试图探究宏观层面(直接)和微观层面(间接)测试下的学习者ELF语言态度的差异。研究表明,学生微观层面ELF意识更高,说明他们无形中认可并在语用层面践行ELF,对交际中可理解性的追求已经逐渐摆脱对传统标准英语的执念,但在显性的认知层面还比较单薄。在间接法测量的结果中,句法语用层面认可度更低,这或许和思维方式与上下文有关;鉴于标准语规范意识已经根深蒂固,在英语课程中,学生未能充分挖掘ELF优势。虽然学习者对中国英语得到国际认可并不全盘看好,但笔者结合过往资料了解到,事实上部分教师的ELF语言态度竟然比学生更为保守。
以往,英语母语国家仗着政治和经济上的优势,将他们的英语规范作为既定规则强加给其他第二语言国家和外语国家。但历史的车轮行进至今,诸多欧洲国家、亚洲国家、拉美国家,尤其是中国,经济实力日益雄厚。不可否认大量的通用语使用者受制于非母语者身份以及文化自卑,对自身母语和地区英语的认同依然不容乐观。但是随着经济全球化势不可挡的发展、第三世界国家的崛起和权力格局的演变,L1持有者和L2学习者在语言认同层面必然会折射出不同的结果。因此,笔者看好如下事实:结合英语及其作为国际语言的意蕴和价值,内圈和扩展圈人士将拥有更深入和理性的认知,日渐脱离英美主流文化群体的渗透。放眼国际,他们将融入广泛的世界文化群体,继而创建“地球公民”的身份。笔者结合之前的一些认同研究,认为我国数量庞大的L2学习者即便掌握目的语、深谙其文化,甚至持有强烈的情感认同,也不会轻易将英语价值观内化,取代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事实上,一项研究表明,跨文化交际体验不足才会驱使人一味迷信并附庸于英语本族语使用规范,从而导致对非标准英语和所属区域变体缺乏自信[4];而ELF经历则促使人去质疑标准英语是否是顺畅国际交往的必要条件,进而帮助学习者形成跨文化交际策略意识。学生自述他们交流对象多以L2学习者为主,说明他们已经不知不觉地在现实中进入ELF教学情境了。同样,历史见证了汉语母语者越来越多地参与跨文化交流,他们在国内外多语种环境中频繁地使用英语。笔者相信,汉语母语者和中国学生在未来会有更多的ELF体验和ELF互动。他们将不断提升社会语言能力,寻找母语与目的语文化之间的共识,融合中寻求发展,达到认知、情感、行为能力全方位提升的终极学习目标,直至实现母语和外语、母语文化和外语文化交相辉映。
尽管目前我国英语社群对ELF框架下中国英语变体的认同水平较低,但被试也在一定程度上展现出他们对未来的积极预期和努力。笔者相信,以ELF社区来对我国英语学习者目前和未来的英语教学模式界定并规划是切实可行的,这也和学界目前倡导的“中国英语教育模式”和“课程思政”理念不谋而合。全球化语境下的语言观念转变和ELF视野必定对中国的英语教育政策有所启发。虽然有些学者认为关于ELF的学术研究和见解对中国现行的英语教育的影响“非常有限和微弱”,但这进一步表明,现实社会语言学英语和课堂英语之间的鸿沟有待行动去解决。首先应构建外语教育中的英语本土化描述框架,界定ELF和其他变体的社会化程度,明确课程思政理念下中国英语特色与容错尺度。
在全球多语主义语境与中国经济发展的共同趋势中,英语教育亦需对接国家的“国际化对外战略”与新时代发展需求,由标准英语束缚向国际英语模式转变。ELF秉持的包容性语言态度和文化多样性,尤其契合当代教育理念。尽管当前研究还不足以大面积开展这一语言形式教学,欣慰的是学习者在显性和隐形层面纷纷开始认可英语变体和各领域层面的ELF特征。因此,中国英语学习者应加大接触不同英语口音,提升对不同变体的熟悉度,培养言语适应技能,增强国际交流英语运用效果,承认自己合法的英语使用者身份,更加自信地对外宣传中国文化。高校英语教育也应该充分发掘二语和外语人才深厚的语言基础知识和客观世界经验、认知与价值取向,凸显英语“工具性”和文化、意识形态载体地位,积极探索ELF视域下大学英语课程改革的新路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