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作友 李雨婷
《文心雕龙》在英语世界的经典化
胡作友 李雨婷
(合肥工业大学外国语学院,安徽合肥 230601)
西方世界对中国文论知之甚少的状态因《文心雕龙》的译介而改变。在美国,从施友忠的第一部英文全译本到宇文所安的翻译,再到文选编译和文学史编写,《文心雕龙》历经翻译、评论、教学、研究,最终走进世界文学批评空间。《文心雕龙》在英语世界的经典化,促进了“龙学”在世界范围内的进一步发展,扩大了中国文论的影响,有助于中西文论的合作交流,也为中国文化“走出去”战略带来新的启示。
民族文学;世界文学;《文心雕龙》;经典重构
文学经典化(Canonization)是指文学作品被确认为经典的过程和方式,是需要经过读者的反复阅读、批评家和专家学者的长期研究,才能最终被确认为具有天才性和独创性的经典作品这一过程和方式[1]。这个过程涉及文本、阅读、读者、文学史、批评、出版手段等许多文学和超文学因素,将一部作品确立为大学教材和外国文学参考书目,是最明显也最有效的经典建构手段[2]。文学作品的经典化既需要作品自身的内在价值,也需要专家和读者的外部接受。20世纪以来,中国文论逐渐走进西方理论家的视野。中国古代文论只能作为异域的果实被西方品尝,作为主食则没有可能性[3]。《文心雕龙》是中国古代有分类有体系的文论杰构[4],但在西方世界长期处于默默无闻的状态。1959年,《文心雕龙》首部英文全译本出版发行,这部东方文论经典才以全貌进入西方世界。1992年,宇文所安的《中国文学思想读本》()面世,内含《文心雕龙》18章英译。该译本深受读者欢迎,入选《诺顿中国文选》。《文心雕龙》的其他译本,如德语、法语和意大利语译本相继问世,但影响和传播处于萌芽阶段,唯其英译本在海外经历了从研究到翻译到评价最后走向经典化的历程,为中国文论“走出去”作出了贡献。经过一代代学者的翻译与研究,《文心雕龙》已在英语世界生根发芽,走向经典,成为构建海外中国文化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本文探讨《文心雕龙》在英语世界的经典化路径,以期为中国文化“走出去”战略提供借鉴。
中国文论既包括极具文采的诗话、词话、随笔,又包括《文赋》《二十四诗品》《文心雕龙》这类自成体系的专论。作为文学研究或文化研究的附属品,中国文论是中华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通过翻译零零碎碎地走进西方[5]。19世纪中叶,英国学者伟烈亚力(A. Wylie)将《文心雕龙》称为“诗文评论的第一部著作”[6]。直至20世纪初,中国文论才开始走进西方视野。翟理斯(Herbert A. Giles)《中国文学史》的出版及《论语》的不断重译,学者们逐渐将目光投向东方。但西方对中国文论的译介,只是将其视为重要的文化典籍,而非文学理论或批评著作[7]。
《毛诗序》英译的目的是给西方读者提供儒学背景材料,《二十四诗品》则作为体现道家神秘思想的哲学诗歌被翻译,受到重视的是其文学价值,而非文论价值。这些成体系的文论未到受西方学者的重视,直至1922年,在美国读博的张彭春在《日晷》杂志上发表了《沧浪诗话》译文[8],并在匹兹堡发行其英译本,美国文学评论界开始关注中国文论。随后,《文赋》和《文心雕龙》相继引起了学者的重视,打破了中国文论在美国默默无闻的窘境,正式走进美国学者的视野。美国学者从不同视角对中西文论进行比较研究,阐释文论与文学作品对外传播的差异。因此,《文心雕龙》在美国的翻译与传播是中国文论探寻对外传播路径与方法的典范,其在美国逐步走向经典化的过程,为中国文论的对外传播奠定了基础。
1959年,哥伦比亚大学教授施友忠(Vincent Yuchung Shih)首次用英文全文翻译了《文心雕龙》[9],并由哥伦比亚大学出版社出版。在此之前,戈登(Erwin Esiah Gordon)、休中诚(Hughes)也翻译了《文心雕龙》中的部分篇目,但仅为研究之用。尽管各家书评对施译本提出各种批评,但总起来说持肯定态度。虽然施译本有些术语的翻译不够准确,但逐渐形成了一种翻译范式,为《文心雕龙》的传播打下了基础。《中国文学》是对外传播中国文学的杂志,对西方读者有一定的吸引力。1962年,杨宪益和戴乃迭夫妇在《中国文学》上发表了《文心雕龙》的5篇英译[10],推动《文心雕龙》走进了更多西方学者的视野,使其在西方世界的研究更加广泛和深入。1962—1992年,汉学家们对《文心雕龙》展开了论述,有力地推动了其在西方世界的认知与流传。刘若愚的《中国诗的艺术》[11]和《中国文学理论》[12],用西方文论的视角和框架解释中国文论,打破了作品原本的结构,提供了一个新的研究思路。赖明(Lai Ming)通过对比刘勰与钟嵘的中国文学风格,佐证刘勰在文学空间中的经典身份[13]。1972年,李又安强调刘勰的“中国性”经典身份,进而证明《文心雕龙》的“中国性”[14]。哈佛大学的海陶纬(James Robert Hightower)、加州大学的叶扬(Yang Ye)及著名汉学家费威廉也分别撰文解读《文心雕龙》,大大提升了《文心雕龙》在美国学界的知名度[15]。余宝琳(Pauline Yu)通过对比中西方关于“意象”的不同阐释,吸引了众多学者的目光[16]。其间,宇文所安撰书介绍《文心雕龙》[17],提升了《文心雕龙》在美国的知名度,也为后期翻译打下了基础。此外,倪豪士[18]和康达维等[19]都肯定了《文心雕龙》的地位和影响。英文全译本的出现,标志着《文心雕龙》在英语世界的传播进入了新阶段。随着其他节译本和研究的相继出现,研究《文心雕龙》及中国古代文论的学者和论文逐渐增多,《文心雕龙》在英语世界的研究越来越深入,传播初见成效。
文学作品经典化的标志之一是入选权威作品选、工具书,进入大学课堂,成为经常被引用的经典篇章[2,20]。宇文所安的《中国文学思想读本》(内含《文心雕龙》英译本),先后成为耶鲁大学和哈佛大学权威教材。1996年出版的《诺顿中国文选》将宇文所安翻译的《文心雕龙》列入其中,成为西方高校指定教材和参考书,将《文心雕龙》在英语世界的研究推向高潮,影响进一步扩大。中国古代文论博大精深,每个术语、典故背后会牵扯到庞大的思想体系,《中国文学思想读本》和《诺顿中国文选》全面介绍各个时期不同类型的中国文论,为后期更多中国文论的海外传播打下了基础,有利于中国文论在世界的推广,使中国文论成体系地走进西方世界,真正开启中西文论沟通交流的新时代。
宇文所安重新建构中国文论的过程,也是《文心雕龙》经典地位确立的过程。宇文所安作为一名汉学家,20世纪70年代就奠定了在唐诗研究方面的权威地位[21]。宇文所安先后出版《孟郊和韩愈的诗歌》《初唐诗》《盛唐诗》《中国“中世纪”的终结:中唐文学文化论集》《晚唐》,把唐诗带向现代性[22]。他研究诗歌的内在生成机制,探讨早期诗歌在历史传播过程中的建构,引领读者走向深层次的中国诗歌,理解“生成机制相通的根源”[23]。他使唐诗走进更多英语世界学者的视野,以更完整清晰的视角向西方介绍中国唐诗,开启了建构中国文论的历程。他用独特的汉学家思维方式,建构了一套中国的“非虚构”诗学传统[24]。他还站在审美的立场,追忆中国古代文学的过去,拉近了与现代文学的距离,建构现代诗学的审美[25]。他探讨不同时代、不同类型的中国文章,在阐释基础上整合中国古代文论。他从中国文学理论入手,用双向阐释的方式,完成了中西文论的互动,促成了中西文论的对话[26]。“诺顿系列”在美国具有极高的知名度和认可度,《诺顿中国文选》为建构中国文论、沟通中西方文学与文论研究做出了巨大贡献。通过这本书,以《文心雕龙》为代表的中国古代文论吸引了大量的英语读者。宇文所安对中国文论的建构经历了一个由浅及深、由文本走向理论的过程。正是依靠这种独特的理论建构、思想的生成机制和实践方式,宇文所安首先在美国,继而在英语世界重新构建了中国古代文论体系,逐步引领中国文论深度迈进英语世界。
《文心雕龙》在英语世界不断被翻译、被研究,吸引中外学者开启中西比较诗学研究,沟通中西文论,在英语世界的经典地位也得到进一步巩固。1997年,蔡宗齐主持召开了美国伊利诺伊大学的《文心雕龙》国际会议,会议聚集了宇文所安、梅维恒、林顺夫等著名汉学家,提高了《文心雕龙》在美国汉学界的知名度。蔡宗齐还主编英语世界第一本《文心雕龙》研究专著[27],推动了英语世界的《文心雕龙》研究。这一时期,涉及《文心雕龙》的文章明显增多,多为海外华人学者在求学时期所作,主题集中于诗歌与文论,探讨中国诗歌或比较中西文论的异同。1999年,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社出版了黄兆杰翻译的《文心雕龙》,这是继施友忠之后的第二个全译本。该译本语言流畅,易于理解,为英语读者提供了更多的选择,扩大了《文心雕龙》在美国的影响。接着,李安琪、迪努、罗莫瓦、艾娃和布鲁克汉姆等人纷纷撰文探讨《文心雕龙》[28]。不仅在英语世界,同时期的中国也因《文心雕龙》而盛行中西文论的比较研究,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当属黄维梁编著的《中国古典文论新探》。比较沟通中西文论成为研究《文心雕龙》的主要内容,进一步打开了中西文论交流的大门。《文心雕龙》引起的热议使之在英语学术界广受欢迎,在英语世界的经典地位也进一步得到巩固和提升。
《文心雕龙》经典地位的确立和巩固沟通了中西方文论,促进了中国文论意识的觉醒。中国学者在积极引进西方文论的同时,也思考古代文论的现代化与中国现代文论的发展,致力于构建新时代的中国文论。中西文论所蕴含的不同文论体系也在一定程度上引发了美国学者对中西文论异同的思考,比如中国文论提倡的“通变”和西方倡导的“陌生化”等。宇文所安对《文心雕龙》的阐释,有利于揭示世界性的文学观念,推动民族文学走向世界文学[29],丰富了世界文论。
《文心雕龙》的今日地位,经历了缓慢的演进过程,从中国文学批评的非主流身份到重构经典,时代的变迁使《文心雕龙》逐步凸显“世界文学”的价值,在异域空间完成了从非主流文学到文学经典的身份转换[30]。
《文心雕龙》作为古代文学理论著作,用骈体文写成,思想深邃,语言优美,句式复杂,理解难度大,很难获得大众的接受。作为文学作品,《文心雕龙》是民族文学而非世界文学;作为文学理论,《文心雕龙》是地方知识而非普遍知识;因而,《文心雕龙》一直拥有中国文学批评的非主流身份。直至新文学运动的爆发,白话文的颠覆性力量解除了文言文与帝国意识形态的联系,使其完成了经典身份的重构[30]。
术语多、用典多、条理交错、体系庞杂,阻碍了《文心雕龙》的进一步传播。从《文心雕龙》的翻译章目看,选材主要集中于文道论、修辞论和创作论,研究篇目多集中于原道、神思、风骨等与当代文学发展和研究存在积极引导作用的篇章,而与西方学术志趣较远的篇章未能进入大众视野。宇文所安认为,该书虽体大精深,体系完整,但也有凑数之嫌,并非所有篇目都能适应时代的需求[31]。尽管《文心雕龙》在自身创作上白璧微瑕,但正是其独有的原创性和陌生性,为其在英语世界的传播创造了条件。
《文心雕龙》的翻译难度很大,需要把握“陌生化的度”。文本过于陌生,读者会丧失阅读兴趣;但归化过度,又容易丢失源语文化,这种“度”的掌握,不仅是《文心雕龙》对外传播的困惑,也是中华典籍海外传播的瓶颈。古代经典的现代化,本土经典的世界化,需要依靠翻译家出众的翻译能力。高明的译者形神兼备,拙劣的译者形神俱失。
施友忠在翻译《文心雕龙》时采用直译法,强调民族特色,花费大量篇幅介绍古代中国的文化、文学和文论知识,异质化程度高。他将“风骨”译为“wind and bone”,这种译法虽与中文原意相距甚远,但也因其特别,逐渐被人熟知且接受。宇文所安采用异化的翻译策略,在语言上保留了原文的异质性和陌生性,在形式上有所创新。他在翻译时先简单叙述文章,辅以文中的夹注、脚注以及文末的注释,进行中西文论对比,并采用双向阐释,解读中国文论,为读者呈现文本原有的意义,取得了积极的效果,“至今仍颇具参考价值”[32]。宇文所安翻译的文本阐释令读者耳目一新,对于文中的过度诠释的词或句子,他尽力把“陌生化和读者的期待视野控制在适当的范围内”[33]。王晓路对宇文所安的翻译给予很高的评价,认为“其解释和翻译却是众多论著中最为贴切的”[34]。如今,施友忠和宇文所安的英译本已被广泛认可,这不仅源于译者对中国文化的热爱,还源于他们在专业上的坚持,他们始终坚持呈现《文心雕龙》的异域特色,经过异域迁徙和文本旅行后的《文心雕龙》会实现凤凰涅槃,所缺的只是一个契机。
近百年来,中国文论史是西方文论的独白史[35]。中国文论患了“失语症”,失去了与西方对话激发新质的机会[36]。“失语症”的讨论引发了学者们更多的热议,促进了中国当代文论的发展与交流。但中国文论在外传过程中还面临“续航力”不足的问题。20世纪,西方重要的文论著作中完全不见中国文论的半点风采[4]。中西文论思想体系大不相同,早期文论在国外接受的周期普遍较长。西方对于中国文论的探讨多集中于美国汉学界,多为汉学家或美籍华裔。就《文心雕龙》的研究者来说,施友忠、柳无忌、蔡宗齐、顾明栋、侯思孟均为华裔,宇文所安、梅维恒均为汉学家,在文论研究方面有较大的影响。
除去文本自身蕴含的价值和适当的翻译策略,译本的评论和赞助人也是决定该作品能否走向经典的因素。施友忠在出版《文心雕龙》第一个全译本后,海陶纬便在《哈佛亚洲学刊》上发表评论,肯定其优点,指出其不足。1960年,侯思孟、柳无忌纷纷发表书评,提出自己对翻译的批评、意见和建议。这些评论有褒有贬,受到大量学者的关注,提升了《文心雕龙》在美国的知名度。20世纪60年代,美国首先确认《文心雕龙》在中国文学中的“经典”地位[30]。阿尔伯塔大学教授林理彰认为,《文心雕龙》除在研究和赏析中国文学思想方面存在巨大价值外,还对汉文化圈外的读者产生了巨大的影响,提高了中国文学和非文学专业的普通学生对中国文学的创新和批判性认识[37]。梅维恒认为,《文心雕龙》具有独立的文学批评价值[38],这一观点成为美国文学界的主导观点。
出版社的权威地位和发行也影响着作品经典化的进程。施友忠的译本由哥伦比亚大学出版社出版。该出版社的加盟,是对施译本的极大肯定与认同。宇文所安英译本由哈佛大学出版社出版,该出版社具有很高的学术声誉,一直实行“精品战略”,只出版学术书籍,这间接表明了该译本的学术价值。哈佛大学出版社不仅在学术界传播学术成果,还致力于联系学者和普通民众,让作品真正走进大众,使《文心雕龙》在英语世界被越来越多的读者所认识、理解、熟知、接受。
20世纪50年代后,世界文学批评中心逐渐由欧洲转向美国。美国文学批评急需陌生又独具价值的文本去充实自身,以强化其“中心”地位。因此,美国扩充文学资源、积累文学资本[15]的文学背景需求,为《文心雕龙》的翻译和融入提供了良好契机。除文本翻译外,美国文学史的编写也为《文心雕龙》提供了获得异域经典身份的机会[30]。通过编写文学史,《文心雕龙》既重新回到原发文学语境与文化情境,彰显其文学价值;又脱离其原发文学语境与文化情境,进入美国文学批评界所建构的“世界文学语境”,成为“世界文学”视野中的中国文学作品。美国三大权威文学选集《诺顿中国文学选集:从初始至1911年》、《中国古典文学选译:从起源至唐代》、《文学传记辞典:唐前中国经典作家》(第358卷)都肯定了《文心雕龙》的中国性与世界性双重身份,表明其在英语世界的经典地位得到了认可[30]。
当前,中国文论仍面临世界范围内的“失语症”问题[36]。面对我国文论研究的现状,中国在国家层面开始大力支持文论研究,中国学者在重建中国文论、缓解文论创新焦虑方面进行了积极探讨。中国学界多次召集优秀学者探讨文论的传承与发展。目前,学者多强调文论的“现代转换”[39]、“世界诗学”[40]的构建。《文心雕龙》在异域的经典化使中国古代文论再次走进学者的视野,为学界进一步探讨古代文论的现代转换[39]提供了新的契机,对于打破中国文论“失语症”产生了积极作用,对今后中国文论的建构起着理论性的指导作用。中国也不断增强与西方的交流,通过中国力量使中国文学走进西方。中国的“经典中国国际出版工程,图书版权输出”[41]等项目,吸引更多学者和读者走进中国文化的世界。
伊格尔顿指出,“文学理论的黄金时代已经过去”[42],对话交流是中西文论走向创新的必由之路[43]。在对话中,《文心雕龙》独特且完整的文学理念与美国原有的文学理论发生碰撞,彰显出各自独特的异质性,并发现双方的共通之处,进而在世界文论共同体中彰显自己的价值。《文心雕龙》在英语世界的经典化有助于发挥中国文论的作用,在促进中西文论对话的同时,反哺中国文论建设。同时,《文心雕龙》在英语世界的变异和发展也间接推动中国本土对《文心雕龙》的研究。2003年,宇文所安的《中国文论:英译与评论》在中国出版后受到了广泛关注,掀起了新一轮《文心雕龙》研究热潮,仅发表的论文就有百余篇,表明《文心雕龙》英译对国内“龙学”研究的反哺[44]。
至今,世界文学嬗变已不再是民族文学经典的简单静态聚合,而是民族文学经典在全球范围内生产与流通的动态过程[45],而文学的他国化是推动民族文学走向世界文学的重要途径[46]。《文心雕龙》在英语世界的流变与经典化的确立,是其独有的学术价值与在异域空间变异的双重结果[47]。而《文心雕龙》在美国所经历的比较与异化在助力美国文学批评的“世界性”身份建构的基础上,奠定了《文心雕龙》的“世界性”身份,推动《文心雕龙》跻身“世界文学批评”行列[15]。当前,《文心雕龙》的研究已在世界范围内产生了重大影响,而在英语世界的成就和经典化足以称之为“世界文学”[48]。《文心雕龙》在英语世界的经典化是进入世界文学空间的重要一步,也是走向世界文学舞台中央的关键一环。
《文心雕龙》作为中国古代文论杰作,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仅作为非主流的民族文学流传下来。一直到新文化运动,白话文的颠覆性叙事一举确立了《文心雕龙》在中国文学语境的经典地位。长期以来,西方世界对中国文论知之甚少。囿于中西文化差异,《文心雕龙》在英语世界一直默默无闻。直至施友忠首部英文全译本的问世,引起了学界热议,获得巨大反响,西方学者才渐渐了解《文心雕龙》的本来面貌,中国文论才正式进入西方学者的研究视野。20世纪60年代,《文心雕龙》在中国文学语境的经典地位首次得到美国承认。
1962—1992年,华人学者为《文心雕龙》在西方世界的传播做出了重大贡献,《文心雕龙》在美国的传播进入了新阶段。1992年,宇文所安《文心雕龙》英译本出版,并被列为耶鲁大学和哈佛大学权威教材。1996年出版的《诺顿中国文选》将宇文所安翻译的《文心雕龙》列入其中,成为西方高校指定教材和参考书。而美国文学史的编写为《文心雕龙》提供了获得异域经典身份的契机。美国三大权威文学选集都肯定了《文心雕龙》的中国性与世界性双重身份,《文心雕龙》在英语世界的经典地位终于得到了确立和巩固。《文心雕龙》在英语世界的经典化,促进了“龙学”在世界范围内的进一步发展,扩大了中国文论的影响,有助于中西文论的合作交流,也为中国文化“走出去”带来新的启示。
《文心雕龙》在英语世界的经典化不仅源于本身精密的文论体系,还有赖于翻译家及赞助人等的共同运作。要想中国文论真正走进西方,除去中国文论本身的优秀特性,接受的语境、发展的契机、漫长的锤炼也是不可缺少的,必须经历一个翻译、研究、传播、接受的过程。这个过程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一个缓慢的思想交流和文化融合过程,是中西文化和文论互动交流结出的硕果。当前,中国文论“走出去”的力度仍然不足,仅依靠《文心雕龙》《沧浪诗话》等作品是远远不够的,只有让更多的中国文论在海外获得认可,才能确立中国文论在世界文学中的地位。《文心雕龙》在英语世界取得的成果和经典化的历程值得我们深入研究,可为更多中国文艺理论在世界的传播带来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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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lassicization ofin the English-speaking World
HU Zuoyou LI Yuting
The state that the western world knew little about Chinese literary theory was changed by the translation and introduction of. From non-mainstream national literature,has established its classic status in the Chinese literary context due to its subversive narrative in the vernacular. In the United States, from Shi Youzhong’s first full English translation to Yuwen Suo’an’s translation to the compilation of anthologies and the compilation of literary history, Wenxin Diaolong has undergone a series of journeys from translation, commentary, teaching, and research, and has gone from entering university classrooms, be selected as reference book, then to the selection of American literary history, and finally entered the space of world literary criticism. The classicization ofin the English-speaking world has promoted the further development of “Dragon Studies” in the world, expanded the influence of Chinese literary theory, contributed to the cooperation and exchange of Chinese and Western literary theories, and brings new revelation to the development of Chinese culture’s going out strategy.
national literature; world literature;; classical reconstruction
胡作友(1969—),男,安徽巢湖人,教授,博士,主要研究翻译与西方文论。
李雨婷(1997—),女,山西晋城人,硕士,主要研究翻译与西方文论。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文心雕龙》话语体系英译和中西文论对话研究”(17BYY061)。
H315
A
1009-8135(2022)06-0116-10
(责任编辑:张新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