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富,刘广慧
(辽宁大学 哲学院,辽宁 沈阳 110036)
实践范畴并不是马克思的首创,但在对实践的理解上马克思却表达了不同于以往哲学家的看法,他不仅将实践指向了现实生活,而且将人的感性活动作为实践的内涵。正是基于此,马克思才得以实现对以往旧哲学的批判,从而向历史唯物主义迈出了关键一步。因此,《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以下简称《提纲》)作为马克思实践概念的出场地和唯物史观的萌芽之作,成为研究马克思新世界观的重要文本之一。另外,随着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蓬勃发展,尤其进入21世纪马克思哲学思想将跨入新的历史阶段,他的实践观依然是学界研究的重要视域,但在对实践概念的规定上存在着不同的理解和发展过程。
鉴于实践观点在马克思哲学上的重要性,大多数学者将实践放在了本体论的高度称之为“实践本体论”,并肯定马克思哲学思想中是有本体论存在的。如俞吾金所说:“事实上,肯定马克思哲学中蕴含着一个本体论的维度,不光是因为青年马克思使用过这个概念,也不光是因为马克思在哲学上的任何陈述都会作出相应的‘本体论的承诺’,更为重要的是,在成熟时期的马克思的哲学视野中,这种本体论的思考进路确确实实地存在着。”[1]213他的依据就是判断某个人的思想,除了根据他说过什么之外,更重要的是应该根据他实际做过什么。实践本体论的主要代表性观点有“物质生产实践”“交往实践”和“生存论实践”。
主张“物质生产实践”的学者认为,马克思的实践是一个动态的历史的发展过程,即由改造自然界形成人类社会的劳动,到改造客观世界的物质性活动,最后为物质生产实践活动。正是在人们的物质生产实践活动过程中生成了人类历史,它是人的观念和社会意识形态产生的基础,同时也是实现共产主义和人的自由解放的前提。这些学者指出,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从凝练的实践规定,具体到现实的物质生产,进而形成一定的物质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矛盾运动为理论‘中轴’的广义的历史唯物主义世界观和方法论”[2]。但“物质生产实践”只是构成了马克思由唯物主义自然观向唯物主义历史观演进的一个方面,将它提升到世界观的高度,不足以覆盖马克思“新唯物主义”的全部内涵,由于过度强调物质生产在唯物史观中的地位,就不免会带有机械的生产决定论的嫌疑。
主张“交往实践”的学者将“交往”视为人区别于动物的本质活动,认为物质生产活动也只是在物质交往方式之下进行的,所以“交往活动”较“物质生产活动”在人类社会历史中具有更高的普遍性和根本性。“马克思的交往实践观,既包含了主体与客体之间的关系,也包含了主体与主体间的关系,二者通过交往实践的不断丰富和发展实现了和谐统一”[3]。交往实践力图克服以往哲学在主客体二元分离的状态下去解读马克思的实践观,强调马克思实践哲学的统一性和一元性。其意义在于,既突出了人的主体性及其价值的历史地位,又坚持了客观的唯物主义原则。但将物质生产活动纳入“交往活动”的统摄之下,强调交往主体的作用和意义,未免会忽略或降低实践的客观基础地位,在历史观上就容易走向唯心主义。在此基础上,一些学者认为,“物质生产实践”只能是构成马克思实践唯物主义的一个维度,它和交往实践是相互包含的,“任何物质生产其实都只能在人与物之间的物质交往基础上才能发生。没有一定的物质交往实践,物质生产只会是无根的海市蜃楼而已……精神的交往尚局限于精神世界的界域之中。而感性生活世界的交往却奠基于人自身生产之上”[4]。有学者主张将“生产实践”和“交往实践”统一起来作为马克思实践哲学的双重维度,以此来解释马克思“新唯物主义”实践观的真正内涵中所包含的人的生存意义和价值。马克思的实践本体是基于实践在马克思哲学上的重要性意义而言的本体,从而区别于以往形而上学意义上的逻辑在先的抽象和静止的本体。这就需要以更高的视野去审视马克思的哲学思想,而不是从马克思哲学中抽取一个或几个概念来概括实践哲学,这不免会带有一定的片面性和狭隘性。
“生存论实践”从人的社会性生存活动出发来解释人与自然、人与人乃至与整个世界的存在关系,以此突出主体生存的社会价值和历史意义。重视主体的存在,重视人的感性的活动,但容易陷入人类中心主义的困境。如何处理好主体与客体之间的地位和关系,如何正确解读马克思的实践观,成为人们的关注点。“回到事物本身”的现象学成为马克思实践哲学解读的新维度,认为强调“人的生存”的“显现”,就会无意中掩盖对“存在本身”的追问,就会忽略掉本质性的东西,只有“Being”本身存在才能使其“to Being”。所以,“实践构成马克思人的存在的现象学的基础,是人的存在的现象学得以成立的充分必要条件,人的存在的丰富内涵在实践中得到表征和确证”[5]。以“存在”来凸显主体的在场,并在人的存在的显相中追求自身无限可能的超越性,通过这种方式主体存在的现实意义和主体生成的历史才能不断显现出来。对“生存论实践”的现象学解读,强调了人的能动的生成性,肯定了主体的内在的超越性即人的无限可能性,但人的实践活动毕竟是社会历史性的,实践基础上的有限性的人不可能实现绝对的无限性。忽略了现实的人的有限性而追求无限的可能性,就会走向脱离经验的超验立场。
由上观之,对于马克思实践本体论的解读可谓是仁者见仁,但本文认为无论从何种角度去解读,都不应该离开马克思的经典文本。马克思哲学之所以经久不衰,就在于马克思能够站在唯物主义的立场用辩证的思维来考察现实的问题。基于此,马克思哲学思想才能在时光年轮的推进中不断焕发生机活力。对马克思实践哲学的考察应该基于文本,对时代问题做出现实的回答。所以,本文认为马克思的实践是按人的本性生活实践。
对马克思实践概念的具体考察,还需要回到《提纲》中去。《提纲》中马克思通过对以往旧哲学的彻底清算,确立了自己的实践观,并通过实践迈向了历史唯物主义的道路。
揭示事物存在的原因及其本质,是传统哲学家孜孜不倦的追求,如从古希腊开始人们就不断追问世界存在的原因,在对原因的追问过程中受经验思维方式的局限只能诉诸超验性的东西,但超验性的东西不但不能很好地证明经验性的存在,反而连自身的实存性都成为问题。康德运用先验的思维逻辑在证明知识的真理性的过程中,由于无法处理自然与人的关系问题陷入了二元对立的困境;黑格尔的概念辩证法用理念的外化来回答自然界和人类世界的来源,又用理性的发展来解释绝对的理念。但是,他的理念是抽象的精神本质,因此人和自然界就成了“抽象精神的产品”[6]204;费尔巴哈在批判黑格尔思辨唯心主义中揭露了其实质“一切只是作为意识的对象而存在,不管这些事物是实在的还是可能的”[7]144,在批判中将哲学的思维方式引向了感性直观。而马克思在继承黑格尔辩证法思维方法的同时,又指出了思维的现实性,即对现存一切事物的解释都要在人的现实感性活动中寻找根据。马克思在《提纲》第1条中,明确指出以往旧哲学在认识和思维方法上的错误: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对一切存在着的事物仅站在客体的角度去理解,人也只是依靠自然才能存在的自然客体,而不是感性活动的人,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构成了凭感性相互指认其存在且以“爱”来维系的“对象性存在”,其感性直观的思维必然不能揭示事物本质;“和唯物主义相反,唯心主义却把能动的方面抽象地发展了,当然,唯心主义是不知道现实的、感性的活动本身的”[6]499。唯心主义的抽象思辨思维使其脱离了感性的现实,同样不能作为指导人们现实活动的思想。
马克思指出,人生活其中的现实世界、人的思维世界,以及思维认识达到的结果都要在现实的感性生活实践中才能得到合理的解释。康德一方面用人的认知能力来解释科学知识的合法性,从而提高了人的主体地位;另一方面,他又将人的最高认知能力的原因归为不可知的先验自我,这样,人的知识是关于此岸的现象界的知识,对于本体界的知识是人的认识能力无法达到的彼岸世界。费尔巴哈批判黑格尔哲学时,指出理念的对立方面只是理念为实现自由而自己设定的形式上异于理念自身的东西。因此,理念不能成为思维的客观标准,“这个标准是不能决定思维中的真理也就是实际上的真理的。能决定这一点的唯一标准,乃是直观”[7]179。费尔巴哈站在唯物主义的立场上否定了理念的真理性,将感性直观作为检验和修正思维的唯一标准,但是“实践同样被抛弃了,思维被立于感性直观的物相(抽象的人与自然)之上了,概念的彼岸性与客观现实一起被打倒了”[8]332。马克思在《提纲》第5条中指出,费尔巴哈不满意唯心主义用思辨的思维抽象地看待问题,将思维转向了感性直观,“但是他把感性不是看做实践的、人的感性的活动”[6]501。马克思指出:“人的思维是否具有客观的真理性,这不是一个理论的问题,而是一个实践的问题。”[6]500费尔巴哈离开人的实践活动探讨思维的现实性问题,同样陷入了纯粹经院哲学的理论纷争。以现实的感性活动来考察经验世界和思维世界,必然将视角定位在现实的人身上,那么人就是现实的按自身的本性活动的人,其活动就是按人的本性生活实践。
按人的本性生活实践是人在物质生产活动中,将其内在本质发挥和实现出来以维持其生存的感性活动,这种感性活动是历史的开端。通过对资本主义大工业社会中工人劳动活动的考察,马克思以睿智的眼光洞察到人的感性活动与人的本性之间的内在本质联系,马克思指出,劳动活动同劳动产品是对象化的关系,对象化就是人的劳动的实现过程。这里的劳动是人的类特性,马克思把它解释为人的自由自觉的活动。自由体现出人的活动普遍性,而自觉则意味着人的活动是由人的理性支配下的活动,这两者构成了人的类活动的两大内涵。所以,这种类特性使人从原始森林中走了出来,获得了具有人的本质性的生命存在和克服外在威胁的社会性力量。当然,动物也有劳动,但动物的劳动活动只是出自本能的生存需要,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别的目的和意图了;动物也具有类的属性,但动物却不与自己的类产生任何对象性关系,所以动物的类属性是作为种的特性先验的存在动物身上并规定着动物的活动。“‘种本性’是自然的自在规定,‘类本性’则是人的自为规定。”[9]正是在这个意义上,马克思才认为,人的劳动活动是自由和自觉的,这种自由自觉的类特性使人脱胎于动物且区别于动物的内在本性。这种内在本性驱动着人追求自身的无限性和完善性,即追求自身发展的无限可能性。而这种本质的实现、这种对象化过程,必然要借助一定的中介,这个中介就是自然界。自然界既是人的感性存在的基础、条件和限制,又构成了人表现其生命本质的对象和中介,二者的矛盾在人的本性生活实践中不断产生和统一,从而共同构成了整个历史发展的环节和过程,即“整个所谓世界历史不外是人通过人的劳动而诞生的过程,是自然界对人来说的生成过程”[6]196。
近代自然哲学在处理自然和人的关系过程中,只重视自然而忽略了人的地位和作用。马克思批判地指出,离开人的活动来解释自然的生成,必然会走向神秘主义,创造出一个异于人类社会的天国世界。比如,牛顿由于重视机械的因果联系将事物运动的原因归为重力,并在天象研究中发现了行星的规则运行,但对重力、对这些行星规则运动的起源归之于具有主宰和智慧的上帝,他是永恒和完善的,是世界万物的统治者和设计者,人只是他的“臣仆”。上帝的存在是人的方式不能理解和感知的,所以人们只能通过自然研究他的现象,关于他的本质是不可知的,“我们有他的属性的观念,但我们对任一事物的本质一无所知”[10]650。从而由自然哲学走向了宗教神学,创造了一个“凌驾于社会之上”的社会。受自然科学的影响,法国唯物主义者在探讨人与环境的关系中无一例外地将环境视为改变人的决定性因素,如爱尔维修特别重视教育对人的改造作用,提出“教育使我们成为我们现在这个样子”[11]190。他主张通过教育来消除人的无知,期望人们意识上的进步来推动社会的发展。这种机械唯物主义在社会历史领域最终走向了自己的反面。因此,马克思在《神圣家族》中,一方面承认法国唯物主义者看到人在自然环境面前的感性受动性;另一方面,又着重批判了其将社会的改造和发展诉诸单个人力量的英雄史观,指明人的本性所具有的社会性,改变环境的最终目的是使得社会环境适合于人性的发展。这种批判在《提纲》中得到具体的发挥——“环境的改变和人的活动或自我改变的一致,只能被看做是并合理地理解为革命的实践”[6]500。在按照人的本性不断改造自然环境以适合人的生存的过程中,人也不断改造着自身,即在改造环境过程中,人的各种机能和特性获得了新的生长、人的本质得到进一步的丰富。这时,“马克思实践哲学的‘本体’已不再是外在于人的抽象实体,而是表达人的个性丰富性与社会化本质、追求人与自然和谐统一关系的感性活动,这是一种历史性的、流动性的‘本体’[12]。马克思实践哲学的革命性,就体现为这种实践活动对环境和人自身的变革作用,在变革中推动人类社会的进步和历史的发展。
如果说马克思是在对人的劳动活动的考察中得到人的自由自觉的类特性,那么在对费尔巴哈的宗教批判中则进一步将人的这种本质具体化为一定历史条件下的“社会关系的总和”,这种社会关系的总和在不同的历史时期有着不同的存在形式。
马克思对费尔巴哈宗教的批判包括两个方面:一方面是对他的宗教产生根源及实现人的解放途径的批判;另一方面,是对他关于人的本质思想的批判。费尔巴哈认为,人不同于动物的根本原因在于人具有“类意识”,即将自己的类、自己的本质作为对象的意识,而动物却只有简单的“自我感”。动物的存在与其生命活动是直接统一的。人正是因为拥有这种“类意识”,所以具有双重的生活,即外在的生物属性的生活和内在的意识领域的生活。人的内在生活能够超越生物性存在的有限性而具有类存在的无限性。对于人的类本性是什么,费尔巴哈说是人的理性、爱和意志力,这是人的最高和完善的本质,也是人生存和发展的目的。而上帝的本质,就是将人的这种本质抽离出来对象化为实体的存在,这种实体成为人类本质无限性的载体,人从这种载体中能够直观自身。现实世界中的人是具有真实性的感性存在,而上帝只是人的本质的化身。费尔巴哈通过对人的本质的分析,将宗教世界的产生归之于产生它的世俗基础。马克思认为,费尔巴哈对宗教的产生根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不知道宗教的产生除了具有社会的基础之外,还有社会中的阶级对立和矛盾。人在充分发挥自己的本质力量的感性活动中,作为人的对象和人本质所凝结的产品的所有权应归结劳动者所有,但资本主义私有制下的大工业生产却造成了非劳动者(资本家)的富有和这些生产者的“绝对贫困”,由此产生了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由经济利益问题所产生的一切社会矛盾。被压迫的劳动阶级对现实世界的无力感,只能将希望寄托于一个虚幻的、想象的宗教世界。费尔巴哈对于宗教问题,即人的异化问题的解决诉诸人的类本质内容——“爱”,认为只有用爱代替信仰才能消除宗教的异化,实现人的解放。当“我们一接触到费尔巴哈的宗教哲学和伦理学,他的真正的唯心主义就显露出来了”[13]239-240。
费尔巴哈将人的本质理解为与动物相区别的类本质并没有错,但他把类归结为一种普遍性的意识,即“一种内在的、无声的、把许多个人自然地联系起来的普遍性”[6]501。这种“类本质”成为一种永恒的东西而失去了历史性,那么人在历史领域也成为不具有历史感的人、永恒不变的人、具有无限性的人。费尔巴哈也承认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性,反对抽象的孤立存在的人;但这种关系是以爱为纽带的关系,从而将这种关系给凝固化和理想化了。马克思指出:“费尔巴哈把宗教的本质归结于人的本质。但是,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6]501作为人的本质的限定词,“现实性”表明了人的本质是一个历史性的概念,它存在并呈现于人的社会关系之中,作为“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随着人的活动的展开呈现出动态的变化过程。
按照马克思对人的发展三种形态的划分,人发展的第一个形态是人类生存的初始时期,这一时期人的生存和发展受制于自然,为了维持自身的生命和种族的延续形成了地域性的族群部落。各个部落之间的活动和联系比较单一,要么就是为了抢夺资源而发起的部落战争,要么就是在资源丰裕下部落之间形成的产品交往关系。这一时期人所发生的活动和联系只跟族群、部落有关。因此,这一时期作为社会关系总和的本质表现为“族群本位”;人发展的第二个形态是人脱离了对自然的依附性获得了个体相对独立性的时期,人与人之间的联系不再被地域所分割,而是随着全球性的生产活动和自由贸易的交往获得了普遍性。但这一时期人对物的崇拜掩盖人与人的社会性联系,人的个体性和主体性得到张扬,从而使人的本质表现为“个体本位”,这里的个体作为人的本质发展的第二个阶段,是吸收了社会发展的成果并以个体独立的形态表现了当下的社会发展程度,这里的“个体本位”仍是个体不断社会化的结果。人发展的第三个形态是摆脱了一切外在条件的束缚,人的活动扬弃了异化的状态而真正达到了自由自觉的程度,而“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14]422;同时,各个人为了自由必须占有一切现有的生产力的总和,“占有只有通过联合才能实现”[6]581,即人的自由和个性只有在联合中才能得到保持。这时作为社会关系总和的本质表现为“类本性”,并与“类本质”实现了真正的统一。
由此可见,人的现实本质作为“社会关系的总和”总是在人的感性活动中生成,并随着感性活动的展开而发展。马克思在批判唯心主义以抽象主体的创造性活动来解说世界时指出,现实的主体才能开展对象性活动,创造出来的东西才具有现实性,人是活生生的现实的人,人的现实本质生成于人的物质性活动中并以一定的形式表现出来,即“个人怎样表现自己的生命,他们自己就是怎样。因此,他们是什么样的,这同他们的生产是一致的——既和他们生产什么一致,又和他们怎样生产一致”[6]520。人在前期是以群体或族群性的方式进行活动的,这一时期的社会关系就是以“群体本位”为表现形式。而在私有制和分工的历史条件下马克思考察了资本主义社会的生产活动,经济关系成为连接人与人之间联系的主要纽带,但经济活动下的个人呈现为以个人利益为中心的原子式的单个人,人的社会性本质就以“个体本位”的样态呈现出来。总之,人身上的一切特性都是从人的社会性活动中获得的,费尔巴哈所谓的“宗教情感”也是如此,马克思说:“全部社会生活在本质上实践的。”[6]501人的本质在社会性生活实践中得到不断丰富;同时实践活动的变革又是以人的自由自觉活动为最终目标的。所以,马克思的实践哲学宣告了其历史任务使命在于“改变世界”,而改变世界的目的则在于使现存的世界更符合人对自由发展其才能和智力的本性需求,使历史的发展达到真正的人的发展状态即自然的发展状态。马克思的实践哲学深刻说明了历史是随着人的实践活动不断地生成、变化和发展的。一切理论都来自人的本性生活实践,一切神秘性的东西都有现实的根据,而这只有在人的本性生活实践中才能被理解。
在《提纲》中马克思立足于人的感性活动对实践做出了新的解释,从而将人们的眼光拉向了现实中活动着的人。人的类的特性决定了人作为主体所具有的能动性和创造性,这种特性意味着人具有发展和实现自己本质的内在要求,从而推动着人与外界展开对象性的活动,在感性对象性活动中形成了人的认识、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之间不断的对立与统一的辩证发展过程,马克思以此展开对以往旧哲学的批判,建立了实践基础上的新唯物主义。按人的本性生活实践诠释了马克思对人类历史的辩证唯物主义的解读,他的科学实践观不仅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的建设提供了理论依据,同时也为人类社会的未来发展指明了路向。
马克思按人的本性生活实践观点,指明了实践活动的主体在于现实的人自身。人的主体性表现在:人能够在其活动中改造着自身的生活环境,使其不断适合于人的本性发展需要的同时,创造出一个多样化的人类文明形态,这是人的生命存在及其实践活动所具有的现实意义。当然,这种自由自觉本性发展的需要和人类文明成果的创建,是以生产力的不断提高为前提条件的,所以当前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建设,仍然要坚持经济建设的基础性地位,不断完善社会主义各项制度,规范社会治理,从而为经济的健康有序发展保驾护航。与此同时,也该看到人的主体性的地位,发展经济不是为了发展而发展,制度的建设不是为了制度本身,一切发展都要落实到“以人为本”的宗旨上,这样才能减少资本和物质对人的奴役和支配,使人有更多自由支配的时间去发挥其内在的本性,正如马克思所指出的在人类迈向自由王国过程中,“工作日的缩短是根本条件”[15]927。在生产力达到一定的水平时,调整和缩短工作日意味着人们会有更多的闲暇时间去自由支配自己的活动——培养广泛兴趣爱好、发展各方面的才能,从而才能实现人的全面发展。
当然,坚持人的主体地位、尊重人的自由发展要求,并不是指西方所宣扬的个人主义和自由主义。西方的个人主义是与集体相脱离的利己主义,自由也不是马克思所说的建立在必然性认识基础上的自由,而是对资源的肆意抢占和对他人权利无原则的剥夺。马克思所说的自由,是建立在对自然必然性的认识和改造的基础之上的,主体性是指人的活动所具有的能动性,人能够主动去认识和改造外在的自然界。所以,洪荒的自然界是不存在的,凡人所谈及的自然界皆与人的生活实践息息相关,它一方面构成“人的无机的身体”[6]161;另一方面,又是改造人类世界的中介。按人的本性生活实践,就要求在社会主义道路建设过程中处理好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改造自然并不是要去改变自然界的运动规律,而是在认识自然规律的基础上充分利用自然,为人类造福。生态文明建设、经济建设与人的发展构成了社会主义建设的三个重要层面,这三个层面的建设与发展,深刻说明了自然史的生成与人类历史生成的统一,二者共同统一于按人的本性生活实践。
马克思按人的本性生活实践观点,表明人的实践不是盲目和自发的,也不是来自本能的活动,而是人的本性发展的需要。这种合乎自然的发展需求构成了实践活动的出发点和归结点。当资本主义私有制对财产的归属权做出限制,以至于工人不能通过对象化的产品来占有自己的本质,反而成为生产产品的奴隶时;当分工成为自由活动的屏障,以至于人不能对自己的劳动做出自由的选择时,人的实践必然由物质性的生产活动转向为革命性的阶级斗争。因此,当费尔巴哈解释完宗教产生的人本主义根源,倡导以“爱”来消除人的异化状态,并为找到了人类解放的途径而自诩时,马克思则以革命的实践指向了那些“使人成为被侮辱、被奴役、被遗弃和被蔑视的东西的一切关系”[6]11。他要求扬弃私有制和分工的限制,实现和占有人的自由自觉的活动本性,而共产主义便是满足这一诉求的途径和道路。马克思指出:“旧唯物主义的立脚点是市民社会,新唯物主义的立脚点则是人类社会或社会的人类。”[6]502市民社会只是人类社会发展所达到的一个特定的阶段,它只是表明了人们外在的经济生活,代表了私人的利益。它并不能反映人类全部的生活内容,也不是人类社会发展所达到的最终阶段。
这里“人类社会或社会的人类”,既指明了人类社会发展的趋向,又是人类社会发展所达到了理想状态。它表明在个人不断社会化的过程中,人们的物欲和私利不断被自由全面发展的诉求所超越,最终达到一切人的自由联合体。反观现代人类社会的发展,当前世界各国在经济上是一个多元化、文明形态上是一个多样化的结构,但这种多元性与多样性并不代表各个国家发展的孤立性和封闭性。当前,随着经济全球化的发展,所有的民族和国家在不同程度上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种联系在经济发展和病毒传播上尤为突出,呈现出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态势。所以,如何建设好人类命运共同体成为摆在人们面前的时代课题,按人的本性生活的实践要求以开放包容的态度相互承认各个国家和民族的文明、相互尊重彼此差异和多样性,而不是抱着渔翁得利的企图,打着人道主义的旗号干涉其他国家之间的关系。中国政府倡导的“和衷共济、和合共生”则是正确处理民族关系和国家关系应该秉持的信念,是符合马克思人类理想社会发展的时代要求,也合乎了人类历史的发展规律。概言之,在当代用战争和暴力并不是解决问题的最佳方案,反而对人类的生存构成了威胁,对话和协商则成为处理新型国际关系的主要方式,也是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应坚持的正确方向。
按人的本性生活实践是基于马克思在对以往旧哲学批判过程中来重新解释现实、感性的世界,是对以往人们关于世界认识的祛蔽过程;并在此基础上,以一种新的哲学思维和方法来改变世界的理论表达。按人的本性生活实践既表达了本真性的人或扬弃异化状态下的人的活动状态,又通过人的活动的社会性和生成性展现了人与自然、人与他人、人与自我意识,以及人与社会之间的一切矛盾运动及发展过程,因而彰显了人作为主体性存在及其感性活动所具有的创造性。同时,生活实践本身就确证人的主体及其活动的现实性和在此基础上所发生的一切关系的事实生成性。所以,“着重研究人们的社会关系,进而把人的本质看作社会关系的总和,并导致生产关系这个科学概念的制定”[16]87。《提纲》中按人的本性生活实践,一方面展现了马克思对人的存在意义和价值的人文关怀和改变世界的实践归旨;另一方面,也蕴含着一切社会关系在人的实践活动基础上的生成运动,即蕴含着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的胎芽。就此而言,按人的本性生活实践既契合了马克思实践观,又能展现它的时代性和发展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