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老年人口受教育程度发展趋势前瞻

2022-02-17 12:59杜鹏李龙
人口与发展 2022年1期
关键词:队列年限程度

杜鹏,李龙

(中国人民大学 人口与发展研究中心/老年学研究所,北京 100872)

1 引言

中国的教育事业在迅速发展,高中阶段教育普及,高等教育进入到大众化阶段,仅高校在校生目前就超过3600万人。教育事业的发展对中国未来各年龄人口的受教育程度将产生长期性的影响。到2050年建成现代化强国时,中国老年人口的平均受教育年限是多少?受过高等教育的老年人口占到多大比例?基本不识字率会下降到什么水平?男女教育差异能缩小到什么程度?通过预测提前了解这些变化趋势,对于中国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有着重要的意义。因为教育水平是有基础性和根本性意义的人口社会特征,人口受教育水平的持续提高,不仅对未来中国社会经济的发展和劳动力素质的提高产生广泛的影响,而且对未来老龄社会老年人口的发展和各方面需求、实现健康老龄化和积极老龄化的能力产生深远影响。现有的对中国人口老龄化的预测一般只给出人口总量和年龄性别等人口自然特征变化的结果,很少预测老年人口受教育结构等人口社会特征变化情况。本文将在回顾中国老年人口文化程度发展历程的基础上,创新性地进行中国老年人口教育水平预测,以期为实现治理现代化的老龄政策制度体系建设提供参考。

国内既往研究尽管也曾论及老年人口的受教育状况[1,2],但是大都仅限于对人口普查时点上获取的统计资料开展横断面的分析,几乎未曾进一步延伸到对发展趋势做前瞻性的分析,故而难以回答中国老年人口未来处于怎样的教育水平。另外,这些研究对中国老年人口受教育状况的分析还基本上停留在以平均受教育年限为代表的总体特征层面,对平等性的结构问题关注不足。总的来说,迄今为止对于中国老年人口受教育状况还缺少前瞻性的预测结果。老年人口未来一定时期的教育水平在出生队列代际更替视角下具有高度的可预见性,通过预测不仅能够掌握其总体情况,还可进一步明确其结构特征和阶段特征等。

受教育状况作为老年人口的基础信息,是几乎所有涉老、为老事业、产业做出规划、进行布局以及健全保障的必要依据,前瞻性的预测结果更是新时代老龄社会治理体系建梁立柱、治理能力固本培元所不可或缺的数据,例如,翟振武等曾把老年人口教育水平持续提升作为下一阶段人口老龄化一个尤为重要的新特点来加以分析,进而指出这为“智慧养老”战略实施奠定坚实基础[3]。增进对老年人口受教育状况前瞻性的认知,将有助于面向老年人口变化着的需求、适应老年人口变化着的能力来更合理地规划机构、更精准地布局市场以及更科学地设计政策。

本文的研究目标是:着眼于中国20世纪80年代改革开放以来这一发展阶段,对60岁及以上老年人口教育程度的历史变动轨迹做出回顾梳理,并以此为基础,聚焦于21世纪前半叶这一中国人口老龄化的关键时期,对60岁及以上老年人口教育水平的未来发展趋势进行前瞻预测,从而在历史与未来相统一、回顾与前瞻相结合中,呈现老年人口文化程度约七十年的变动特征、考察老年人口教育水平在新时代的发展方向,最后讨论老年人口受教育状况发展将会衍生出哪些社会服务需求、伴生哪些社会政策期待。

2 数据与方法

从上述的研究目标出发,本文的技术路线是:首先综合应用全国人口普查以及1%人口抽样调查(下文简称为“小普查”)数据,集中展示过去一个时期受过教育和未受教育的老年人口在规模以及性别结构方面的基本情况,而后主要利用2015年最新一次的“小普查”数据,以老年人口规模与年龄性别结构的预测为先导,进一步来完成老年人口受教育程度的预测。

2.1 主要数据来源

本文依托国家统计局公开发布的人口普查以及“小普查”的汇总资料来构造基础数据库。1982年以来的历次人口普查中,6岁及以上的全部被调查者都被询问了自身“受教育程度”(“文化程度”)。作为调查项目的“受教育程度”(“文化程度”)设有标准化的答案,调查对象按照既定分类选报所接受的最高一级教育达到何种程度。这直接提供了本文需要的研究数据,可确保改革开放至今的老年人口教育水平变动态势在一致的条件下做出回顾性分析。

本文关注的是老年人口,主要采用基本不识字率、具有各种文化程度人口比例、平均受教育年限等常见指标来预测分析。

(1)基本不识字率,是调查时点上基本不识字人口占总人口的比例,曾经被联合国在初期发布的《人类发展报告》中用作教育领域最主要的度量指标。不过,全员人口统计口径下的基本不识字率深受年龄结构影响,仅能粗略地反映人口教育机会和教育结果。而针对老年人口应用该指标,上述问题则可有效规避,本文以此揭示未受教育人口状况。它的计算公式如下:基本不识字率=调查时点60岁及以上基本不识字人口数/同一时点60岁及以上总人口数×100%。其中,“基本不识字”亦即不识字或识字很少,根据人口普查定义为没有达到脱盲标准(按识字1500个计,城市居民和乡镇职工的要求略高于此),调查实际操作化为不具备阅读通俗书报以及写便条的能力。

(2)具有某种文化程度人口比例,是调查时点上以某种学历为最高一级文化程度的人口在总人口中所占比例,能够相对较细致地刻画出受过教育人口的构成特征,伴随教育事业的发展而在相关研究中显示出不断提升的适配度和持续扩大的应用面。其计算公式为:具有某种文化程度人口比例=调查时点60岁及以上该文化程度人口数/同一时点60岁及以上总人口数×100%。最高达到某种文化程度在人口普查中的界定,包含相当于该程度的一些情形(例如,相当于初中或高中的技校等),且自2000年“五普”起不再做学业完成状况上的特别区分,强调相应教育水平下的在校者、毕业者、肄业者、辍学者、自学或成人学历教育者等均可计入,本文据此将早先人口普查分学业完成状况的相关数据结果做出了合并。虽然受教育程度在1982年“三普”以来的人口普查中拥有相对标准化的答案分类体系,但是历次调查所布设的分类并非完全统一。本文在未上过学(包括2000年“五普”所涉及的扫盲班)之外,因循中国现行教育体制最终确定小学、初中、高中(包括1990年“四普”以来所专设的中专)、大学及以上(包括2000年“五普”以来所细分的专科、本科、研究生)等4级文化程度。其中,具有大学文化程度人口比例亦即受过高等教育人口比例,本文还给予特别的关注。

(3)平均受教育年限,是一批人达到其最高一级文化程度所经历的平均时间长度,在联合国近年来发布的《人类发展报告》中已成为评估人口教育成就的两大核心指标之一。相对于具有某种文化程度人口比例这种测度方式,平均受教育年限能够以更简洁的形式、更综合的信息来展示受过教育以及未受教育人口的基本情况。在对它进行具体估计时,首先需用每种教育水平所规定的年限来对文化程度做出换算,本文结合中国当前学制安排,将统一后的未上过学、小学、初中、高中、大学及以上等5级文化程度对应的教育年限分别设为0年、6年、9年、12年、15.5年(1)对于大学文化程度,如果人口普查和“小普查”在其调查方案中纳入了专科、本科、研究生等更细致的分类,本文则按专科对应于15年、本科对应于16年、研究生对应于20年来更具体地实施平均受教育年限测算。虽然这稍微破坏了标准的统一性,但是考虑到受过高等教育的老年人口比例截至目前仍处于极低的水平,这在回顾分析中对总体结果的影响应当是微乎其微的,而前瞻分析则不受此影响。另外,新中国成立至改革开放前的一个时期,全国层面上的中小学修业年限较普遍地略短于当前学制安排,遵从统一标准计算的受教育年限,相比于实际受教育年限,可能会在部分的老年人口中稍显高估。,由此可得到如下的计算公式:平均受教育年限=(文化程度为未上过学的人口数×0+小学文化程度人口数×6+初中文化程度人口数×9+高中文化程度人口数×12+大学及以上文化程度人口数×15.5)/总人口数,这里在统计口径上仅限于调查时点60岁及以上人口。

基本不识字率、具有各种文化程度人口比例、平均受教育年限等指标的变动都能够相应地指向联合国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以下简记为SDGs)教育领域的主要目标:“提供包括学前教育,小学、中学、大学教育以及职业教育等在内的各级各类优质教育,确保大部分成年人具备识字和计算的能力。”而SDGs同时强调,优质教育的发展以包容和平等为前提。为进一步彰显平等性的发展内涵,本文因此在对老年人口文化程度的总体演化路径进行分析之外,还将从性别这一SDGs优先关注的结构性维度切入,考察男女两性老年人口的教育水平是趋“同”还是趋“异”。

2.2 具体预测方法

本文一方面要基于描述分析把握老年人口教育水平变迁的历史脉络,另一方面则要通过预测分析呈现老年人口文化程度发展的未来趋势,最终据此提出对策建议。开展未来老年人口受教育状况预测的基本思想并不复杂:假设任一出生队列在达到某一特定年龄(通常取决于学制系统下最长修业年限)后即拥有不再随时间推移而显著发生改变的、较为稳定的受教育程度构成与平均受教育年限,因此,特定年龄以上人口的总体受教育程度构成与平均受教育年限动态变化只取决于出生队列规模继替,并不存在出生队列自身教育水平演变为此带来交互影响,这意味着,只需设法获得各个出生队列相应时点上的规模(亦即该时点上分年龄分性别人口数),就可按照出生队列固有的受教育程度构成与平均受教育年限来对特定年龄以上人口总体教育水平做出加权推算。

图1 同一出生队列在两次“小普查”时点上平均受教育年限比较 资料来源:据2005年和2015年“小普查”分年龄、分性别、分受教育程度人口数推算。

虽然在终身教育理念下,出生队列特定年龄以上的受教育状况稳定这一假设看似并非尽然合理,然而,从当今的社会现实来看,尤其从相关的调查数据来看,前述假设是基本成立的。图1展示了处于同一出生队列(按5年计)的中国人口在2005年和2015年两次“小普查”时点上的平均受教育年限估计结果,其给人的直观感受就是,10年之间,越晚出生的队列(年龄越小)教育水平变动幅度越大,因为他们的受教育过程还在持续。相反,越早出生的队列(年龄越老)教育水平一致程度越高。具体而言,1990~1994年与1985~1989年出生的队列(2005年年龄不满20岁)平均受教育年限分别提升了约5.2年和约1.5年,20世纪80年代以前出生的队列(2005年年龄超过25岁)只出现了最多尚且不足0.5年的平均受教育年限差异。据此有理由相信,跨过学制系统下最长修业年限对应的年龄“门槛”之后,出生队列的平均受教育年限几乎不再提升、明显趋于稳定。这另一方面也说明,只有特定年龄以上的人口才具备较为精准地预测其总体教育水平未来发展趋势的可能性,若将文化程度持续变化中的低年龄段人口纳入研究范畴,受教育状况预测则会面临着相当大的不确定性,本文关注的是老年人口,可有效规避该问题,能够开展较为可靠的前瞻分析。同时还需看到,由于各个出生队列经历的经济社会发展阶段不同,其最终实现的平均受教育年限存在一定的差别。例如,1990~1994年出生的队列平均受教育年限可达12.4年以上,20世纪40年代出生的队列至多拥有5.7年平均受教育年限。图1中分性别的曲线也高度支持以上论断。

根据出生队列特定年龄以上的受教育状况稳定这一基本假设,本文认为,在对未来老年人口受教育状况做出具体预测时,老年人口的规模以及结构(主要是其年龄性别结构,从中能反映出生队列规模继替)是最关键的待定参数。鉴于本文在既有的人口普查和“小普查”中选取目前最新一次的“小普查”作为预测环节基年人口的主数据源,以便通过压缩自调查时点向前预测至目标年份的时间跨度来减小误差,起始年份故设定成2015年(也便于同回顾性分析相衔接)。预测过程以2050年为目标年份,除了因为其承载着实现“两个一百年”奋斗目标、建成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的重要使命之外,主要基于两点考虑:其一,这可以较好地满足相应出生队列教育水平稳定的预测前置假设条件,21世纪中叶前步入老年期的人口2015年时都超过25岁,从图1给出的估计结果来看,他们在预测期内不太可能发生受教育程度构成与平均受教育年限的明显改变,本文可以以此为基础来预测老年人口文化程度的中长期发展态势;其二,这可以较好地对应于中国老年人口规模以及比例最为显著的变动期,人口老龄化在21世纪中叶前持续推进并达到高峰水平、在21世纪下半叶趋向于相对稳定,是人口预测相关文献资料的重要共识[4,5,6],认识老年人口的总体受教育状况将有助于精准布局、系统施策、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

有限时长(小于老年起点年龄所对应的时长)内的老年人口规模以及年龄性别结构预测所涉及的环节、需准备的参数并不多。在这方面,人口学的经典技术方案是队列要素方法。该方法将基年人口分入不同年龄性别组(即出生队列)中,通过分别测算每个出生队列在预测期间的死亡、生育以及迁移行为发生水平,模拟出生队列规模未来趋势,进而可知特定时点上的人口总体状况,具备充分应用人口要素统计信息、提供分年龄分性别多维结果、可有效地兼容不同系列预测等方面的优点。在有限时长内,相比全员人口预测,老年人口预测并不涉及生育参数(由于中国人口预测一般执行封闭人口假设,迁移参数亦不需要),只需基于死亡水平以及模式参数,按照生命表存活比,进行年龄移算即可,面临的不确定性要明显更小。单岁组下,年龄移算公式的一般表达为1Nx(t+1)=1Nx-1(t)·(1Lx/1Lx-1),开口组为∞Nx(t+1)=(1Nx-1(t)+∞Nx(t))·(Tx/Tx-1),其中,N表示人口数,x指年龄,t是时点,存活人年数1Lx和x岁以上累计存活人年数Tx均从相应的生命表中获得(相邻年龄组相除即为存活比,包括1Lx/1Lx-1和Tx/Tx-1)。而在给定预期寿命和分年龄的死亡分布时,生命表就能够确定。这里,预期寿命是预测过程的死亡水平参数,分年龄的死亡分布则是死亡模式参数。另外,考虑到男女两性生命表存在显著差异,以上计算过程分性别来具体实施。

本文假设作为死亡水平参数的预期寿命未来一个时期将在《“健康中国2030”规划纲要》已明确的目标(2020年77.3岁,2030年79.0岁)引领下保持提升势头,因此借用同该目标的设定能够较好匹配的联合国经典预期寿命增长模型高速方案做出推算,最终求得预期寿命到预测期末2050年时约为81.7岁(男性79.1岁,女性84.6岁)。以对接于SDGs的“健康中国”战略相应目标作为死亡水平参数设置的参照系,改进了既往人口预测文献资料可能的不足,不仅可有效地提升预测的可靠性,而且也一定程度上体现了创新性。对于死亡模式参数,本文直接引用相对最契合中国现实死亡特征的联合国拓展的Coale-Demeny区域模型生命表西区模式。结合2015年“小普查”分年龄分性别人口数按抽样比回推结果,执行队列要素方法下的年龄移算过程,本文发现,老年人口规模经过持续增长预计到预测期末2050年时达到4.8亿人。这同包括联合国《世界人口展望》等在内的较有代表性的人口预测文献资料展示的有关数据契合度较高[4,5,6],在某种意义上说明本文所做的老年人口规模以及年龄性别结构预测可信性较好。最后,本文基于2015年“小普查”分年龄分性别受教育程度构成与平均受教育年限(图1已有大致反映),按已测得的出生队列规模汇总出预测期间各个年份老年人口总体教育水平指标结果。

3 中国老年人口受教育程度历史发展进程

本文的首要研究任务是,利用改革开放后的人口普查和“小普查”数据回溯老年人口教育水平过去30余年间的发展历程,这有助于在把握当前格局的历史源流基础上进一步探究未来动向,理解在时代发展、社会进步中形成,隐含时代发展、社会进步影响的出生队列如何以代际更替方式改变老年人口教育形态。本文将沿着从考察未受教育人口状况到诠释受过教育人口特征、从描述整体性状况到刻画结构性特征的逻辑链条,多角度地展现老年人口教育变迁。

(1)老年人口实现了从八成不识字到八成受过教育的历史性转变

20世纪80年代前期,中国老年人口基本不识字率高达79.4%(2)据此基本可以断定,改革开放之前,老年人口基本不识字率必然高达八成以上,受过教育的老年人口可谓是少之又少,利用人口普查数据研究改革开放前的老年人口教育水平发展态势,既没有可行性,似乎也没有必要性。。绝大多数老年人口严重缺乏正规教育是新中国成立前的历史遗留问题。此后,在出生队列规模继替的推动下,老年人口的总体受教育状况逐渐有所改观,但到20世纪80年代末期,仍有接近八成的老年人口基本不识字。

20世纪90年代以来,中国驶进老年人口教育水平改善的“快车道”,基本不识字率年均降幅不低于2个百分点。特别是步入21世纪,受益于新中国成立后重点面向青壮年来开展扫除文盲运动,兴办、改造、开放教育机构在少年儿童中推广基础教育等一系列的举措,老年人口基本不识字率从2000年的47.5%下降至2010年的22.5%,10年当中25个百分点的变化幅度前所未有。同期,伴随着中国进入老龄化社会,老年人口总量持续增长,到2015年时,受过教育老年人口规模为1.72亿人。从过去约八成不识字到目前约八成受过教育,老年人口的基本面貌发生了巨变,他们具备了更好地与时代同步、和社会并行、利用时代发展所提供的资源、把握社会进步所产生的“红利”的知识素养,给涉老、为老事业、产业发展提出了新要求。

表1 中国老年人口平均受教育年限和受教育程度构成回顾

(2)老年人口受教育年限已提升至6年,为改革开放之初近5倍

受改革开放之初不识字率极高的影响,中国老年人口在20世纪80年代前期的平均受教育年限按现行标准来看只有1.4年。老年人口未受教育比例高的同时,如表1中所示,绝大部分受过教育的老年人口也仅是小学文化程度,相应比例高达八成。到20世纪90年代中期,老年人口平均受教育年限在逐渐提升的过程中实现了较20世纪80年代前期翻一番达2.7年。但是,受过教育的老年人口集中在小学文化程度组的状况并未发生显著的变化,具有初中及以上文化程度的受教育人口比例只增长6.2个百分点。由此可认定,这一时期平均受教育年限得以升高的主要原因是老年人口从未受教育向接受教育的转变。

到2010年之前,老年人口的平均受教育年限在20世纪90年代中期基础上再翻一番逼近6年。尽管受过教育的老年人口仍以小学文化程度为主体,但在大致相当的时长下,具有初中及以上文化程度的受教育人口比例却增加了10余个百分点,一定程度上说明受过教育老年人口总体所占比例继续扩大的同时,其内在结构也明显优化,平均受教育年限的升高既离不开老年人口从未受教育向接受教育的转变,也得益于老年人口从接受较低水平教育向接受更高水平教育的转变,这同新中国成立后一系列的教育发展举措密切相关。过去30余年中,从平均勉强接受一点教育到平均完成小学文化程度,老年人口平均受教育年限提高了近4倍,进一步夯实了其满足自身生存需要、服务自身发展需求的科学文化素质根基。

(3)男女两性老年人口在受教育程度上的差距近年来趋向于缩小

与中国老年人口整体教育水平提高相伴的是,其性别间的教育平等程度也在逐步改善。从平均受教育年限来看,20世纪80年代后的近20年间,两性差距一度有所增大,从最初约2.4年扩张为约3.2年。这种势头的根本扭转主要是在21世纪,到2015年时,男性老年人口的平均受教育年限(7.0年)比女性老年人口(5.0年)高出约2.0年,比此前缩小1.2年(约合37.5%),处于有历史数据以来的最低水平。女性教育素养快速提升、两性教育水平明显趋同,与新中国成立后男女平等宪法原则得以贯彻落实、妇女文化教育权利得到有效保障是分不开的。考虑到在人口老龄化背景下,女性老年人口以超过男性的速度壮大规模,从而使女性老年人口受教育水平提高的意义相对更突出。不过,仍需看到,女性老年人口虽然正在不断缩小同男性的教育差距,但受历史原因影响,其截至2015年的基本不识字率(31.9%)还是远高于男性(12.3%),仅相当于男性在20世纪90年代后期的水平。

4 中国老年人口受教育程度未来发展趋势

老年人口是建成现代化强国进程的参与者,其未来在受教育状况上具有哪些典型发展特征?国内既往研究从未对此做出回答。本文所做的创新性研究是,按出生队列特定年龄以上教育水平基本稳定的假设,以人口学上最为经典且主流的队列要素方法为核心,设计预测方案,对老年人口到2050年建成现代化强国时的受教育水平发展趋势做出预测。本文以下从总体性、阶段性、结构性判断三方面对预测发现加以总结。

(1)老年人口平均受教育年限到2050年达10年,受过高等教育的老年人口规模超过8050万人。

中国老年人口平均受教育年限在21世纪中叶前将继续以较高速增长至9.8年,基本具备高中教育水平。达到高中及以上教育水平者所占比例将超过35%(见表2)。

老年人口预计到2040年平均受教育年限突破9年,整体达到初中文化程度,到2050年平均受教育年限会比2015年时提高近4年:老年人口基本不识字率进一步降为4.0%;达到初中文化程度的老年人口将占据主导地位,以受过教育的老年人口为分母计算可见,其从2015年时占27.5%大举跃升至47.7%;受过高等教育的老年人口规模预计将会超过8050万人,成为次于初中教育水平、近于高中教育水平的第三大受教育者群体。

从普遍拥有小学学历,到整体完成初中学业,再到平均步入高中学习阶段,老年人口彻底地摆脱低教育水平,整体的受教育程度极大提高,这一巨大发展成就的背后,无疑是改革开放以来义务教育推行、高等教育普及等教育事业发展的积极推动。

表2 中国老年人口平均受教育年限和受教育程度构成前瞻

(2)老年人口在2035年之前基本不识字率显著降至7%,之后受过高等教育比例快速升至17%。

在中国老年人口平均受教育年限持续提升的总体趋势下,以2035年基本实现现代化为时间节点可预计,老年教育构成状况呈鲜明的阶段性发展特征:一方面是在2035年之前,具有很低教育水平的老年人口比例明显下降;另一方面则是在2035年之后,受过较高程度教育的老年人口比例迅速上升。

虽然到2015年时,绝大多数老年人口未受教育的局面已经得到根本性扭转,但据推算,仍有超过两成、约合5000万的老年人口基本不识字。老年人口受教育状况改善的步伐并未就此停止,2035年前,基本不识字率将延续下降势头,年均降幅接近0.8个百分点,最终下降到7%以下。同期,具有小学文化程度者在受教育的老年人口中所占比例大幅降低约30个百分点,从而低于30%。与之相对,2036年至2050年间,由于未受过教育的老年人口还会保有相当规模,基本不识字率也会维持在一定的水平,将继续下降到4%,且小学文化程度组所占比例年均降幅也会缩小。

而在受教育程度链的另一端,持有较高学历的老年人口比例则跨过低水平的缓速发展期,迎来增长势头的上扬,特别是受教育的老年人口中达到高等教育水平的比例,2016年至2035年间增加3.7个百分点,此后十余年里则会上升约10个百分点。上述阶段性发展特征实际上是改革开放之后大力普及义务教育、持续发展高等教育的成果。

(3)男女两性老年人口在受教育水平上的差距大幅度缩小,教育不平等状况将显著改变。

未来老年人口受教育状况在结构上的发展突出地表现在教育性别间平等化程度得以持续改善。以平均受教育年限的两性差别为例,未来30余年中,性别差异预计缩小一半,从约2年转变为约1年,较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出现的有历史数据以来的最大值将减小超过2/3。其间,女性老年人口教育年限年均提高近0.13年,男性则相应为0.09年,形成女性快步追赶男性的发展局面。

图2 中国男女两性老年人口基本不识字率和受过高等教育比例未来变动

女性老年人口未受教育比例急剧下降、两性老年人口未受教育比例明显趋近,是推动未来性别间教育平等性增强的最主要作用力。如图2中所示,2016年至2050年间,女性老年人口基本不识字率将会从超过三成转变为不到6%,与男性的差距从19.6个百分点减小至3.8个百分点。同期,女性老年人口受过高等教育比例从不到5%上升至15%以上,两性在高等教育上的不平等状况显著改善。上述发展是改革开放之后以男女平等基本国策为引领,全面消除男女童入学率性别差异、从而完全实现联合国千年发展目标(MDGs)两性平等、妇女赋权具体目标的成果。

5 结论与讨论

本文在回顾中国老年人口文化程度变迁历史的基础之上,预测分析中国老年人口教育水平的未来前景。与以往的研究相比,本文着重针对老年人口教育水平未来的中长期变动进行预测分析,以发展现状代表其“存量”特征,以队列更替反映其“增量”效应,提出了完整的测算思路、提供了确切的测算结果,有助于深化中国老年人口教育结构变动趋势以及影响的研究。

历史回顾和前景展望证明,中国教育事业持续发展使老年人口受教育状况持续改善。这种改善是历史性的:第一,基本不识字率实现趋“零”转变,受过教育的老年人口在改革开放以来的三十余年间从占两成发展到占八成,其比例在新时代的三十余年中预计进一步发展为逼近100%;第二,平均受教育年限在改革开放以来的三十余年间提高了4年多,在新时代的三十余年中有望再提高近4年,老年人口由此总体上实现从基本达到小学文化水平到基本完成小学教育阶段并进一步基本达到高中文化水平的巨大跨越;第三,朝教育性别平等目标迈进的步伐不断加快,两性老年人口教育差距在改革开放以来的三十余年间从扩大逆转为缩小,在新时代的三十余年中将缩小约一半。在新时代背景下分阶段看:2035年基本实现现代化时,老年人口总体规模将超过4亿人,其平均已具备小学文化程度,还将普遍达到初中教育水平,以女性老年人口为代表,基本不识字的现象在较低发生水平上走向“消亡”;2050年建成现代化强国时,老年人口总体规模逼近峰值水平,其受过高中教育、高等教育的比例将大幅度提升。

出生队列的代际更替是老年人口受教育状况变化的人口学动力源。新中国成立前,由于缺乏办教育所需的人财物、软硬件,该时期出生的队列几乎很少有人接受过正规教育,由此导致新中国成立后相当长的历史时期里老年人口整体不可能有较高的文化程度。新中国成立后,教育事业迅速发展,特别是在改革开放以来,法律制度、财政经费、师资队伍等方面的保障能力大幅提高,基础教育迅速普及的同时,高等教育也取得长足进步,相继出生的队列在教育事业持续扩面、提质的作用下实现了科学文化素质的切实改观,这意味着在跨越一定历史时期后(特别是进入新时代)老年人口的教育水平必定能通过“量”的累积促成“质”的飞跃。受此影响,人口老龄化在中国明显超越了单纯的人口年龄结构过程,而同老年人口多方面社会特征的现代性转向交织协进。

老年人口受教育水平的历史性变化至少会在以下两方面带来新的社会服务与社会政策影响、提出新的社会服务与社会政策要求:其一,在促进健康老龄化方面,结合世界卫生组织健康老龄化观来看,受教育程度的大幅改善可切实培育老年人口的健康素养、健康行为,并有效提升老年人口的健康敏感性、依从性,这不仅可以优化老年人口的“内在能力”,促进其生理与心理健康功能更好整合,而且还能够通过与外在宏观、微观环境的互动式结合在老年人口中拓展“功能发挥”的空间、降低功能局限的影响,从而有助于服务老有所养、老有所为目标低成本、高效用地实现;其二,在推动积极老龄化方面,结合世界卫生组织积极老龄化观来看,受教育程度的大幅改善除了在“健康”维度上给老年人口带来正面的影响之外,还将在“参与”维度上逐渐开启老年人口劳动行为、政治活动、文化生活、公共服务等领域的新纪元,同时推动老年人口更主动地接受现代技术手段、接纳新兴产品资源,让智慧康养、终身学习等时代议题的价值进一步凸显,从而在“保障”维度上持续增进老年人口福祉,为老有所乐、老有所为奠定更加扎实的微观基础。

本文的一大局限性是没有纳入城乡以及区域差异这个人口教育水平发展趋势研究的重要视角,这有碍于更全面深刻地认识中国教育事业发展对未来老年人口受教育结构产生的决定性影响。因此,未来的研究展望是以2020年全国第七次人口普查数据为依托,结合“十四五”规划以及国家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中长期规划等相应目标,分城乡以及分区域,更严谨扎实地推进中国老年人口教育水平发展趋势相关预测研究工作。另外值得一提的是,老年人口教育水平提高固然有益于解决信息技术应用困难、促进共享信息技术便利,但是老年人口跨越数字鸿沟、融入数字时代绝不会因此自然而然地实现。老年人口在信息技术应用上除了面临“会不会”(是否掌握相应操作技能)的问题,同时还存在着“能不能”(是否具备应用信息技术的接入媒介)、“敢不敢”(是否存有畏惧应用信息技术的心态)、“想不想”(是否维持应用信息技术的意愿)等多方面问题,需要统筹推出普惠消费、风险防控、增值激励等一系列举措助力其更好跨越数字鸿沟、融入数字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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