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孩子的精神气象

陶继新

山东省博兴县第五小学是服务于滨州市博兴经济开发区38个村的一所地地道道的城乡接合部学校，可近年来这里的学生却展现出蓬勃向上的精神气象，以至让从城市而来的参观者都惊诧于何以会有如此不同凡响的表现。笔者通过深入采访，终于解锁了该校取得如此成绩的内在原因。

培养良好习惯

叶圣陶先生说：“教育是什么，往简单方面说只需一句话，就是养成良好的习惯。”而对于地处农村的博兴县第五小学的学生来说，习惯养成则显得更为重要。

一年前，分管德育工作的副校长任宝玲从城里小学调入这所学校，发现城里孩子身上少见的不良习惯，却在这些乡村孩子身上纷纷呈现出来。他们上厕所后扬长而去，问其为什么不用冲水马桶的时候，他们很不以为意地说：“俺家里没有冲水马桶啊，谁知道咋用啊！”有的孩子衣服不整，即使脏了，照样穿在身上，没有半点儿不雅的感觉。孩子们每逢伸出一双双脏乎乎的小手时，长短不齐的指甲成了藏污纳垢之处。

可是，当老师将这些不良生活习惯告之于家长的时候，他们认为如此区区小事，根本不足挂齿，甚至认为学校是小题大做。

付志开校长认为，学校不能因此归结于家长的素质不高，因为他们长年累月在农田或工地上没黑没白地忙碌，并没有意识到这些不良习惯会对孩子的成长产生多么大的影响。因此，学校要主动承担起培养学生良好习惯的责任。

通过多次分析论证，副校长任宝玲提出，通过“立标、学标、达标”三步走习惯养成策略解决这一难题，并得到了付校长及老师们的认同和支持。立标，即树立学习的目标，从而以点带面，让大家“学而时习之”。比如从六个级部中发掘一个习惯养成方面的典型，并将其作为其他级部学习的目标；从一个级部中遴选出一个优秀班级作为其他班级学习的标杆。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于是，学校组织其他级部与班级到这些立标者处学习，立标的级部和班级的学生会深感自豪，由此也更加严格要求自己。当然，学习者还要对立标者提出某些建议或意见，从而促使这些立标的级部和班级始终高标准、严要求。而在学标过程中，未被立标的级部和班级也便自然而然地步入学标之路，从而让孩子们养成良好的习惯。

有人说，习惯养成需要21天，其实，绝对不止于21天。博兴县第五小学的习惯养成以两年为一个周期，即低学段、中学段和高学段各重点培养一两个对学生成长起重要作用的习惯。比如，一、二年级低学段重点抓文明礼仪；三、四年级中学段重点培养将物品摆放整齐的习惯；五、六年级高学段则以操队课程为载体，培养学生标准做操、路队等习惯。当然，这些习惯的培养也并非彼此分开的，而与日常的教育教学常规管理息息相关。

副校长任宝玲对笔者说，虽然只有一年的时间，这种“立标、学标、达标”三步走习惯养成策略已经从开始的星星之火发展为今天的燎原之势，孩子们的习惯养成已经结出了一个又一个喜人的果实。

原来随地而放、乱七八糟的物品，现在已整齐有序、各归其处。学生上厕所时，也是排队而入，随手冲水，洗净双手后再有序离开。学生在开水间接水时，排成单队由一个方向进入，接好水后从另一个方向排队离开。

学校党支部副书记张永柱说，学校嘉年华课程在广场上展示的时候，全校学生排队参观，没有任何喧闹之声，讲解员微笑着，从容而谈，其他学生则静心而听、频频点头。展示结束之后，整个场地无垃圾。这让应邀而来的家长惊叹不已。其实，孩子们的良好习惯已经在无形中辐射到了家庭。有个别家长在学校无意间丢弃了垃圾，就近的学生随手捡起，且会向这个家长微微一笑，虽然没有责怪，却给家长上了生动的一课。

据付校长讲，学生的习惯养成，已经由开始的教师强行管理发展成了学生自主管理。绝大多数学生在校午餐和午休，开始的时候仅维持纪律一项，就让老师忙得晕头转向，且收效甚微。自实施学生自主管理之后，学生不仅认真负责，还展现出一定的管理能力。其实，很多时候是教师没有将管理权放手给学生。学生自主管理，其管理的潜能便会自然地被激发出来，老师则从繁忙的事务中抽出身来，有了更多研究教育教学工作的时间。学生不但逐渐积累了丰富的管理经验，也培养了“我是学校小主人”的自信心与自豪感。

外地前来参观的校长与教师都惊诧于博兴县第五小学的孩子何以会有如此好的习惯时，付校长则微笑着对他们说：“我们不但有立标、学标和达标的习惯养成策略，而且还将其升华为学校文化。文化的要义之一就是以文化人，身在其中的学生，会不由自主地为群体的良好习惯文化所‘化’；而越来越多的学生养成良好习惯之后，又会进一步优化学校的习惯养成文化。”

听者点头称赞的同时，也在思考如何让自己学校的习惯养成能像博兴县第五小学一样，成为一道美丽的文化风景。

开启研学旅行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城市中很多家长会在节假日带着孩子走出家门，到省外乃至国外旅游，既让孩子领略异地独特的自然风光和丰饶的人文景观，还开阔了视野，丰富了生活阅历，形成了独特感悟。

可对于博兴县第五小学的学生来说，却并没有如此幸运，不说出国，出省者也寥寥无几，90%的学生连滨州市都没有出过。因为绝大多数家长要么忙于田间农活，要么在工厂三班倒上班，要么远离故土到外地打工谋生，即使节假日，能陪伴孩子外出旅游的也少之又少。

2016年11月，教育部等11部门联合印发了《关于推进中小学生研学旅行的意见》。付志开校长充分意识到研学旅行的重要意义，决心带领孩子们研学旅行。

付校长特别强调，虽然我们学校的孩子和家长在认知等方面和城区学校有一定的差距，但是学校的教育理念和教育思想絕对不能落后，在孩子们成长发展和素质提升问题上，我们更不能妄自菲薄、无动于衷。因为孩子只有一个童年，贻误时机，对他们来说，减少的不只是外出的机会，还有对生活的体悟、对实践的认知。

当孩子听说要外出研学旅行时，一个个欢呼不已，对绝大多数学生来说，这不只是他们第一次走出博兴，而且是一次有教师带队、同伴同行的研学活动。

为确保研学旅行安全万无一失，学校对可能出现的所有安全隐患进行了排查，做好了应急防备措施和可行性方案。同时，学校安排有实践经验的教师现场勘查旅行路径，将发现的所有问题，乃至细枝末节的小问题，都记在心里，回到学校向负责这项工作的德育处汇报，再由学校领导集体研究。此外，临行前，学校又为每一个孩子购买了人身保险，并联系有高信誉指数的旅游公司，让学生乘坐他们的旅游专用大巴车，既安全又舒适。不同于其他学校研学旅行基本上是以班级为单位的“单打独斗”，博兴县第五小学的研学旅行模式则是学校主导、班级统筹、家委会参与、孩子们全员参加。

据付校长讲，2020年暑假之后的第一个学期研学旅行地是惠民县，主题为红色经典之旅。惠民古称武定府，古色古香的府衙似乎在向孩子们诉说着悠久的中国历史。同时，惠民还有华东地区最大的兵器博物馆，面积达一万多平方米，珍藏着机枪、坦克、飞机、大炮等不同种类的兵器及海量图片等，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等不同时期的武器文物，全都以实物的形态展现在孩子们的眼前。

据研学旅行带队老师张姝婧、王金萍、张振梅等讲，孩子们不仅惊奇于这些武器文物何以保存得如此完好，而且还聆听了解说员激情洋溢的讲解，他们被渤海革命老区党员群众勇敢抗击侵略、踊跃拥军支前等可歌可泣的英勇事迹深深感动。想想今天的幸福生活，不正是当年那些英勇先烈抛头颅、洒热血换来的吗？于是，爱国主义精神在孩子们的心中生根发芽。

2021年寒假后的第二学期，学校又组织学生前往无棣县开展主题为科技文化之旅的研学旅行。无棣古城有清代金石学家吴式芬故居和爱国将领冯安邦故居，以及在中国历史上很有名气的碣石山，曹操《观沧海》中的“东临碣石，以观沧海”即于此触景生情而作。碣石山下的山东省大山地震台，既是地震博物馆，也是地震观测台，孩子们在那里可以了解地震预报方法等相关知识。

无棣还有山东省第一家以盐为主题的博物馆，该博物馆通过声、光、电等高科技手段，生动直观地展现出海水如何一步步变成盐的整个过程。当孩子们看到由盐堆积而成的一座座白色的“小山”时，顿时惊呼起来。五年级二班的赵浩雯、贾双语、孙鑫蕊等学生讲，这些“小山”的形成绝非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因为盐的原材料是盐水，所以，那里有一个又一个大大的灌满了海水的盐水池，经过风吹日晒，海水析出白色结晶状的盐颗粒，待到收盐时，放掉池中水，将盐颗粒收起，再送到工厂加工，方才成为白色的食盐。正如古诗中“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一样，每一粒食盐，都来之不易，值得我们珍惜。

六年级一班霍泽宇和六年级三班霍佳敏同学了解到，这里有50多万亩的盐湖，全年产盐量可达200万吨。他们在感慨这里物产丰富时，想到中国沿海地区还有更多的产盐之地，中国地大物博、物产丰富。于是，身为中国小学生，他们心中情不自禁地升腾起一种自豪感。

这样的研学旅行在让孩子们大开眼界的同时，也成为一次次文明之旅。孩子们不但要很好地与同学打交道，还要与陌生人进行交流。即使上下车和就餐，他们都展现出文明少年的风采。

据任宝玲讲，在研学旅行中，正巧有一队军车路过，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壮观景象的孩子们压抑不住兴奋的感情欢呼起来，随后，又自发地向军车敬礼。这虽是一次偶遇，可学校领导与老师们对此有两个方面的感慨和骄傲：一是学校德育工作已牢牢扎根于孩子们的心灵深处，孩子们的举动是自然而发、油然而生；二是这些农村孩子对于人民子弟兵的感情是何等的深厚。

孩子们在研学旅行时的就餐也成了一道受人称赞的景象，他们即使饥肠辘辘，也绝对不会一拥而上，而是小孩子在前、大孩子在后有序排列成队，按序拼桌用餐。所以，研学旅行不但让孩子们开阔了视野，他们的文明素养也给当地的人们留下了一道精神风景。

需要说明的是，为了避免安全隐患，外出研学旅行时，有的学校让家长与孩子随行，可博兴县第五小学的研学旅行却无一位家长。为什么呢？一是有些家长的不良习惯，会在行旅之中显现在孩子们面前，让这支本来井然有序的队列可能会出现不协调的音符。二是有些家长未必听从教师的统一指挥，很难形成集体意识与统一行动。三是孩子们本来可以随着队伍爬上山顶，可有的家长看到孩子气喘吁吁，便心疼不已，有可能不让孩子继续爬山，甚至背他们上山，这会让原本磨炼孩子意志的研学旅行变了味儿。正是因为没有了家长，所有孩子只有前行而没有任何退路，即使累得筋疲力尽，依然能咬牙坚持下去。而当他们全部登上山顶的时候，所有的苦与累都已烟消云散，有的只是欢呼高歌，自豪感也在心中回荡起来。

谈起研学旅行，李杰副校长很是感慨。因为自己生于农村，从小吃尽了苦头；可正是这些苦，却成了自己成长的一笔极其可贵的精神财富。现在的孩子往往身在福中不知福，所以，研学旅行让他们吃点苦和受点累非但不是坏事，反而对他们的成长成才大有益处。从这个意义上说，研学旅行对于孩子们来说，也是一种锤炼意志和更好成长的精神之旅。

传承岭子长拳

向博兴县年龄稍长者提起岭子长拳，几乎无人不知，而且还会心怀敬畏之心。早在1706年，一位名叫赖杰三的少林高僧来到博兴县陈户镇岭子村，发现这里民风淳朴，便定居下来。他相继把梅花拳、抵攻拳等100多种武艺传给村里人，村里人取众拳术之长，取名“岭子长拳”。这一拳术在岭子村长久地演绎着精彩，鼎盛时期，全村85%以上的人都习练武术，岭子长拳也因此而名声远扬。2010年，岭子长拳入选滨州市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遗憾的是，近年来，岭子村的青年村民先后投入市场经济的浪潮，要么在博兴当地办起了企業，要么在当地或远离家乡打工赚钱。昔日，几乎每天都可以看到习练岭子长拳的威武英姿，现如今却很少见其踪影了。即使偶尔一两个对岭子长拳情有独钟的长者在村中一显身手的时候，也极少有人观看并为之喝彩了。加之城镇化进程的加快，岭子村在人口急遽减少的同时，说不定哪一天便不复存在。诚如是，岭子长拳也许就因没有继承者而绝迹。

博兴县第五小学距离岭子村很近，学校领导目睹岭子长拳近乎“生命垂危”的状态，心急如焚，便召集老师们，讨论如何让岭子长拳重现生机，让其永葆活力。为此，2019年春天，学校师生团队一行20人走进了岭子村，拜访了以张同华为代表的岭子长拳第十一代传承人。这位已经81岁高龄的老人，现场即兴展示了一套岭子长拳，让在场的师生为其高超的武艺与强健的体魄而惊叹不已。

随后，学校便邀请了四位岭子长拳传承人来校向全体师生展示了岭子长拳、擒拿、对打、七节鞭等武艺。自始至终，全场都是叫好声、鼓掌声，这大大激发了孩子们学习岭子长拳的兴趣。

于是，学校研究决定，成立精武武术社团，特聘岭子长拳第十二代传承人张胜武、张乐杰、张福胜为精武武术社团的校外辅导员，每周三、周五下午第三节社团活动课时间前来学校向学生传授岭子长拳。这些武林高手在指导孩子们习练岭子长拳时攻防兼备、刚中带柔、“脚下不让步、拳下不留情”的高超拳艺，让观看的人们赞不绝口。

李梅和益芳老师很激动地说，每当《男儿当自强》的音乐响起，看到特聘来的武林高手所教授的小弟子个个身着红色武术衣服，意气风发、昂扬向上地习练时，就会有一种难言的激动与喜悦。“少年强则国强，孩子让我们看到这一拳法后继有人，我们也为少年意气风发的精神面貌而感到欣慰。”

为了更好地传承这一非物质文化遗产，学校还以“岭子长拳”为蓝本，创编了“精武少年”武术操，突出了岭子长拳“三路梅花、五路抵攻”和攻防兼备的特点，让学生习得了真招式、真技艺。

据李梅和张丽萍老师讲，为了让学生做岭子长拳的真传人，学校还研发了“精武少年”校本课程。每周专门设置了一个课时的武术课，教学内容包括“赖杰三传奇”“岭子长拳的发展”“岭子三绝”“精武精神”“弓步冲拳、并步砸拳”“弓步顶肘、仆步亮掌”“上步劈掌、虚步冲拳”等。

随着习练岭子长拳的热情一浪高过一浪，孩子们的武术技艺也与日俱增。为此，各级部、各班级通过开展武术知识、武术技能比拼活动，评选出学校的“精武少年”小达人，获选者在学校大型活动中展示才艺。四年级一班刘景瑞、五年级三班赵浩宇、六年级三班于涵雯同学很兴奋地说：“在观看他们风采的同时，也让我们对岭子长拳有了更多的认识。”于是，习练岭子长拳的孩子们越来越多，其武艺水平也越來越高。更重要的是，孩子们因习武强健了身体，提升了精神气象。

与此同时，学校还走进附近村庄，带动不少村民也学习起岭子长拳，很多村还举办了岭子长拳比赛。而作为岭子长拳发源地的岭子村，则一度成为开发区热度最高的网红村。付校长很欣慰地说，现在，已经形成了家庭、学校、社会共同演绎岭子长拳的现象，这一非物质文化遗产，定会在博兴甚至更大的范围内得到更好传承。

2019年12月在成都举行的第32届中国教育学会年会上，付校长在一场微论坛中作了《聚焦乡土非遗文化，筑牢现代教育之基》的报告，引起了强烈反响。

谈起学校引进岭子长拳，校党支部副书记张永柱很是感慨。他说，学校之所以想方设法引进岭子长拳，除了让孩子们强身健体之外，还想让孩子们的心里留住乡愁。就目前形势看，随着合村并居，岭子村可能将来很快就会不复存在。学校地处农村，是当地的一个重要文化阵地，肩负着传承传统文化的责任与义务。所以，我们让岭子长拳这个非物质文化遗产在学校“安居乐业”。这样，即使因岭子长拳而闻名遐迩的岭子村村落消失，岭子长拳照样可以生生不息地存活下来。

如果没有博兴县第五小学的文化情怀，岭子长拳这个中国传统文化的瑰宝，也许会销声匿迹。由此，我们将失去的不只是岭子长拳这一文化遗产，还有一种让人荡气回肠的精神气象。

付校长在为此感到自豪的同时，也有了更大的责任担当，真的是“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既然有了开始，且取得了成绩，未来博兴县第五小学就不仅会一如既往地坚持下去，还会在“诚和唯美、立本求真”的办学理念引领下，走得更好、更快、更远！

责任编辑：闵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