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 雯
艺术歌曲源于德国的声乐体裁Lied,19世纪的德国文学运动开展后,慢慢确立了艺术歌曲以诗歌、音乐、伴奏为重要元素的特点,演唱是三者合一的体现。伴奏是连接音乐与诗歌意境的媒介,究其特征而言它是音乐的表现,本文将音乐与伴奏合为一个版块,以诗歌、音乐与演唱三个部分,尝试分析歌曲《爱人送我向日葵》的艺术特点。
在艺术歌曲的欣赏中不仅能聆听音乐美,声乐美,还能欣赏到诗歌的内容美,演员向观众传导的是含有丰富因素构成的具有深刻情感能量的音乐。艺术歌曲的立意深远,与歌词本身是诗歌,其自身的内容具有导向性不可分割,可以说诗歌所创造的意境为音乐奠定了其所表述的情感的基调。因此要欣赏艺术歌曲,首先要了解诗歌的内容构成。
艺术歌曲《爱人送我向日葵》中的歌词源自同名诗歌《爱人送我向日葵》,这首诗后来收录在1983年出版的《邹荻帆抒情诗》的第三辑《我心上的北京啊》,创作时间为1961年9月。诗歌的原格式如下[1]:
我和爱人来相会,
盼他送我一朵红玫瑰。
呵,没有玫瑰,没有玫瑰,
一团圆圆的向日葵。
听他语调多么美,
他是第一次下乡种向日葵,
一千张、一千张小太阳啊,
在他手上放光辉。
他送给我这一团向日葵,
蜂窝一样的向日葵,
爱情的甜蜜在这里面
教我种到窗边,种到窗边,
窗边要长满向日葵——
那是他的脸儿对我来探望,
那是他向我把手挥,
爱人送了我向日葵......
从结构布局上看本诗由两短一长三个段落构成,但从行数上看,前两节与后一节形成规律的比例关系。诗歌以第一人称视角将观众带入,通过片段式的情景描写,以事件的发展为逻辑连接,以深刻的情感作为全文贯穿。第一、二段均是铺垫陈述性的描写,第一小段,初次交代了人物,事件,主人公内心的心理体会。第二小段顺承着事件的进行,通过语言的描写,从过去的事件入手,进行了内容上的补充。第三段描写主人公情绪上的高峰,对未来的美好向往,段尾落回现实,以一段省略号为结尾,意味深长,带给读者丰富的联想。
通过对比可以得知,曲式结构与诗歌结构差异明显,作曲家的结构安排也十分精妙,在进行音乐创造的过程中,歌曲填词处理做出了两个改编,第一是结构的调整,原歌词的前两个小段合成音乐当中的第一段,两段词通过重复的方式出现,起到铺垫与陈述作用,第二大段的歌词则分成了第二段、第三段,进行了详细描写,使诗词原有的抒情性质放大了。第二是对部分歌词进行了改编,主要有对感叹词以及部分语句的改编,例如“呵”变为“哦”,“一千张”变为“向日葵啊”,通过改编使歌词更加符合音乐的节奏,更具备歌唱性,但并没有改变诗歌的意蕴与其表达的情感。
现代诗歌在语言字数与格律的选择上没有古典诗歌那么严格,但在现代诗歌的发展中,诗人们也格外注意诗歌的韵律与节奏。在本诗歌中,能明显感受到押韵以及语汇上、句读上的停顿带来的节奏感,阅读者能在阅读中感受到一定的规律性与音乐性。如果稍微细读,就能发现诗歌的归韵普遍在句尾,多压ui韵,如:葵、挥、会等,这样的押韵贯穿诗歌的首尾,使诗歌在结构以及韵律的变化中在某种程度上保持着整体性。前两段节奏相对比较统一,其语义上的停顿从某方面来说遵循着中文表达约定俗成的发音习惯,有着较自然的规律,均在句尾的后三字前停顿,如:我和爱人/来相会,听他语调/多么美,在他手上/放光辉。第三段结构与语汇规律均与前两段不同,字数的增多使得节奏打破了前两段的稳定,节奏的相对密集化使其更容易形成情绪上的高峰,同一语句由于个人理解的不同以及表达的需要能划分出不同的语汇结构与语气重音,但不能否定的是相对自由的结构给与了阅读者丰富的思考空间,以及更多艺术创造的可能。由此,前两段与后段在规模、节奏规律均形成对比,以表现主人公情绪的转变与升华。
诗歌的境界是情趣与意向的融合。[2]本诗为风格浪漫的抒情诗,其情趣来源于两位主人公的交往互动,两方一个“盼”另一个“送”有来有往,诗人抓住了片刻的细节,通过对“向日葵”的不断反复吟咏将情绪推向饱满。长久以来,红色的玫瑰花代表着“浪漫”的观念似乎已经是深入人心,作者打破了“玫瑰=爱情”的世俗物质化观念,将阳光、明丽、生机勃勃的向日葵作为情感的象征,富有想象的描述,不落世俗的审美,诗人以清新的眼光阐述着独有的浪漫情怀。
歌曲为非方整性三段体结构,每段两个乐句,第一部分为第4—10小节a+b(3+4),以陈述性乐句为主。中间部分为转调乐段,第13—21小节c+b’(5+4)此段展开性因素较多,一是乐句规模的扩大,二是对比性材料的加入以及模进手法的运用,三是调性的不断游移,最终在G调进行终止,形成了调性的开放。第三部分为第24—32小节d+b(5+4)前乐句与第二段第一乐句处理方法相似,第二乐句完全再现第一乐段第二句,实现了调性的回归,音乐得以圆满终止。第二、三乐段的和声、转调手法、结构规模,呈现出一定程度的相似,因此两段在一定条件下似乎仍是原先的大段,却又因分明的调式调性对比,呈现出了不同的色彩风格。
真正音乐语言的生成,常常需要多种音乐要素的配合。[3]歌曲音区在小字一组bD—小字二组#F,音域不高,适和歌曲温婉的抒情,在各个声种的音域范围以内,适用人群较广。速度表情为Andantino,比较稳定。
歌曲旋律是对于人物形象的直接刻画,诗歌运用的第一人称“我”使歌词本身具有很强的代入性,本首歌曲旋律以松弛下行为主,以主人公的情绪为主导,在情绪铺垫处,运用波浪式的级近线条,在情绪饱满处运用连续的跳进进行抒发,但也不是所有的跳进都如此,如第一段第二乐句的八度跳进,音区较低,给人强烈的语气感。
节奏处理体现着作者对于语气语调的熟练描写。第一段节奏型以贴近语速的一字一音为主,体现着陈述语气。第二段开头以长音扩大感叹词的语气感,达到抒发情绪的作用第三段的第一乐句是旋律唯一的弱起,运用了切分节奏,贴合歌词表达惊讶情绪。见谱例1:
1.歌曲伴奏织体特点
诗意中朦胧浪漫的美感,奠定了音乐柔美的情感基调,音乐的表演形式相较于诗歌更直接作用于感官系统,在伴奏和声语言方面作者十分注重对于意境的描写。歌曲的伴奏织体比较稳定,为主音音乐织体,体现着线性思维以及功能性和声的双重效果,一方面持续低音给与音乐一定的功能性稳定,另一方面循环式的反方向线性进行,结合高声部线条的旋律化削弱了音乐和声的功能性,弱起以及切分的起音给与音乐娓娓道来的听感,因此从伴奏部分就铺垫出了音乐静谧中蕴含着涌动的氛围,初步营造抒情效果。在以分解式和弦为主导的歌曲中作者也穿插了密集排列的柱式和弦,第一乐段第二乐句的两组导和弦到主和弦的进行,一度给音乐带来停顿感,表达情绪上细微心理变化,与其后分解和弦带来的开阔感形成对比,很好的起到与歌曲旋律呼应的效果,从侧面进行了人物的形象塑造。
2.歌曲和声与调性调式特点
在和弦的连接中作者运用一级-六级-一级较多,减弱了音乐功能性体现,对于降六级音的运用也很巧妙,一是增三和弦的运用使音响效果新奇,二是作为特征音出现将和声大调与自然大调进行调式对比,两种调式碰撞的差异性音响对峙效果,增加了音乐的色彩性。
为塑造与诗歌意境相符的梦幻般的情景,歌曲丰富的调性变化使音乐时刻保持动力性,以上下三度为主进行转调,转调方式有直接调性对峙以及同音转调两种。直接性的调性对峙主要在乐段与乐段的连接上,使歌曲意境前后的对比变化明显,有较强的分隔效果。以同音转调的方式进行转调则主要出现在歌曲旋律进行中,(如谱例2)为B和声大调(#F自然大调)——G和声大调的更替。第一小节调性为B,第一小节的#F一直延长至第二小节第一拍,前一小节和声为一级和弦柱式密集排列与分解式上行搭配,为情绪更近做准备,若将第二小节出现的#E看做是#F大调的调式音,该小节的第一拍的分解和弦为#F调主和弦,同时是B大调的属和弦,第二小节最后一拍的还原G音,是前调的六级音,也是后调的主音。一系列巧妙变化增强了音乐表现的效果,使音乐进行中的前后调衔接更加连贯、自然。见谱例2:
三、歌曲演唱特点
艺术歌曲是诗歌、伴奏与音乐的美妙结合,就艺术创造的结果而言并不偏向哪一方,而是注重三者的协和发展交相辉映,这三者合一的体现便是演唱与演奏。就演唱者而言,不管学习什么作品,对于其背景了解与分析都是不可缺少的。在演绎过程中要将艺术想象与艺术处理相结合,既要使自己在歌曲情景中,又要对自己的声音与表现有准确的掌握。
文字是精神文明的载体,每个国家的语言有其各自的特色,因此每个国家每个民族的语音歌唱化都有其各自的规律化的音变现象,歌唱中要把握语言与音乐之间的关系,才能使歌声动人传情。在歌唱中既要处理好单个字音的音变,更要处理好字与字之间的连接,使其在保持歌唱状态的情况下,不因为音变失去其本身的字义从而影响情感的表达。通过观察,歌曲旋律与诗歌的语气语调的起伏比较一致,例如“他送我这一团向日葵”“他”为高平调“送”为去声调,在调值上“他”比“送”高,在旋律上体现为四度下行,“我”为上声调,“这”为去声调,在旋律上也形成了四度上行转三度下行,诸如此例在歌曲中还有很多,因此为本首歌曲的咬字吐字以及语义传达创造了良好的条件。
科学的发声联动系统的运用是良好歌唱的前提。本首歌曲音域不算高,旋律的流动性以及连贯性强,从声乐技术上来看本首歌曲的演唱难点在于对声音的高度掌控。歌曲一共有34小节,力度符号出现24次,频繁的变化体现着作者对于歌曲抒情表达的细腻处理。因此对于声音力度的准确控制必不可少,可以通过呼吸以及音量控制等方法的联合作用来实现。
艺术歌曲《爱人送我向日葵》融合了两位艺术家的巧思。从诗歌而言,体现诗人邹荻帆先生的雅致、内省的性格以及含蓄温婉、朴实自然的创作风格。诗歌短小精致情韵浓郁,语言风格质朴,结构清晰,具备韵律以及音乐性,运用了比喻、象征等多种表现手法,以情感作为纽带,书写了一种美好、明朗的主观的内心情绪体验,表达了对于理想式情感的追求。从诗歌到艺术歌曲,作品的表现形式大有不同,是诗人与作曲家对于情感的理解与共通,共同促成了这部作品。歌曲结构小巧,完整性高,对于诗歌的改编可以说是继承与发展了诗歌的意蕴,作曲家在伴奏部分运用了频繁的调性对峙、弱起流畅的反向线条以及具有特色音响的和声进行渲染了音乐的意境,在旋律部分以柔美音调和切合语气的节奏刻画了细腻的人物形象,使诗歌与音乐、音乐与语言的契合度非常高。
注释:
[1]邹荻帆.邹荻帆抒情诗[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1983:151.
[2]朱光潜.诗论[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0:45.
[3]李吉提.曲式与作品分析[M].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0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