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红 郑思琪
湖北大学艺术学院
中国古代枕具文化最早可追溯到殷商时代前。据《诗经》记载:“角枕粲兮。”由此可见,枕早已成为日常的生活用品。其中瓷枕因其材质、价格、功能性各方面的性价比较高而被广泛使用。例如《谢黄师是惠碧瓷枕》谓:“巩人作枕坚且青,故人赠我消炎蒸。”《本草纲目》曰:“久枕瓷枕,可清心明目,至老可读细书。”皆可看出瓷枕多有益处。瓷枕作为“器物”,不仅有形式美,也有形式之“道”。《唐书·五行志》曰:“韦后妹七姨嫁将军冯太和,为豹头枕以辟邪。”婚嫁中的豹头枕之“道”便带有辟邪祈福之意。这种以器物传达无形之“道”的赠物行为,不仅突破了传统器物的物质意义,更体面地传达了精神价值、道德理念。
瓷枕作为一种被寄托了美好愿望的载体,婚嫁中似乎扮演着古人道德教化和宣传的工具,与婚嫁文化“形影不离”。据《巨鹿宋器丛录》记载,一瓷枕底部题有“崇宁二年新婿”字样。可见,瓷枕与婚嫁有着密切的联系。而在婚嫁中瓷枕常常以两种形式出现:女方陪嫁品与男方聘礼。
《易经·序卦传》曰:“有天地,然后有万物……有上下,然后礼义有所错。”①《易经·序卦传》:“有天地然后有万物,有万物然后有男女,有男女然后有夫妇,有夫妇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君臣,有君臣然后有上下,有上下,然后礼义有所错。”将婚姻比作“天地之道”“人伦之本”,使得婚姻具有了举足轻重的地位。按照《仪礼·士昏礼》记载,古人婚嫁讲究“六礼”②即为“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六个部分。。每个阶段都有严格的礼仪。其中“亲迎”阶段中有“催妆”及“铺房”的礼仪,“催妆”为婿至女家以诗词催请新人上车,此阶段男方会送新妇一些用于婚嫁装扮的物品。“铺房”则是女方至男方家中布置新房,预送部分嫁妆。布置的新房中床榻、荐席椅桌、枕等一应俱全,由此猜测陪嫁瓷枕应当也是此时安置。陪嫁瓷枕之上篆刻诗词、描绘图画,是寄托,是怀念,也是美好向往。此时的瓷枕作为精神文化的载体,具有了器物之“道”。通过赋予瓷枕寓意,对使用者产生精神、心理上的影响,进而引发心理共鸣。
《礼记集解》记载:“上以事宗庙,而下以继后世也,故君子重之。”③《礼记集解》记载:“昏礼者,将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下以继后世也,故君子重之。”在传统礼教下,婚姻为人生大事,事关爱情、家族和传承。瓷枕又作为婚嫁中必不可少的吉祥物,自然而然承载着古人的婚姻追求。《文史通义·易教下》曰:“人心营构之象。”纹样独特的魅力便来自人所赋予的象征意义。通过借用具体的事物,以及其特点和性质,来寄托思想感情与精神向往。
婚嫁用雁,则取鸿雁知礼守节、从一而终之美德。古代传统婚姻六礼中五礼都需要用到鸿雁,称为“五雁之礼”。在古代诗歌中,鸿雁一般比作情人之间传递书信的使者,推崇鸿雁为美好爱情婚姻之使者。《白虎通·嫁娶篇》谓:“用雁者,取其随时南北,不失其节……又婚礼贽不用死雉,故用雁也。”①《白虎通·嫁娶篇》谓:“用雁者,取其随时南北,不失其节,明不夺女子之时也。又取飞成行,止成列也。明嫁娶之礼,长幼有序,不逾越也。又婚礼贽不用死雉,故用雁也。”
中国磁州窑博物馆收藏的北宋白珍珠地划花草雁如意形枕(如图1)通体洁白,圆润优雅。枕形呈如意形,圆润似玉,明显切合道家所追求的美学理念:“天地有大美而不言。”②出自《庄子·知北游》,《庄子》是战国时期著名思想家庄周的毕生精华之作,《知北游》是《庄子·外篇》中的最后一篇,也是具有重要地位的一篇,对于了解《庄子》的哲学思想体系也较为重要。真正的美谓之自然。另外,枕面前低后高,中心部分于珍珠地上描绘一只悠然自得的雁鸟散步,神态充满活力,画面满是欣欣向荣之态。枕下部又绘有连绵不断的卷草纹作为装饰,线条流畅洒脱。清黄均宰《金壶七墨·浪墨》卷六曰:“禽类之中以雁为最义,生有定偶,丧其一,终不复匹。”此件瓷枕以独雁为画,应是送给女方的聘礼之一,寄托男方与女方从一而终、知礼识节的美好婚姻憧憬。
图1 北宋白珍珠地划花如意形枕 中国磁州窑博物馆/藏
婴戏图多天真烂漫,直白地表达了早生贵子、生活美满的愿望。据《张氏可书》③张知莆《张氏可书》中记载:“纵兵四掠,东及兖……皆被其害,杀人如刈麻,臭闻数十里。”记载,两宋战乱频繁,人口骤减。人们祈求多子多福、社会安定繁荣,因此宋朝盛行婴戏图。例如,《货郎图卷》④李嵩作,现藏于故宫博物院。《骷髅幻戏图纨扇》⑤李嵩作,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等,随着风俗画的发展,婴戏图也开始逐渐走入瓷器纹饰的绘画中。
《淮南子·天文训》曰:“天道曰圆,地道曰方。”古人信仰“天地方圆”学说,瓷枕多方形或方中带圆可能就是受此影响。在河北省博物馆便藏有一件宋代磁州窑白釉黑彩孩儿鞠球纹枕(如图2),枕身是八边形,对称均匀。枕面出檐,前低后高,且左右两端微翘起。枕面中心一孩童正欢快地戏玩蹴鞠。孩童上身着长袖,下身穿肥宽长裤,皆有花纹装饰。孩童专注在蹴鞠上的神情刻画得惟妙惟肖。枕壁绘有粗犷的卷枝蔓草,蔓草线条利落、有粗有细,走向相互呼应,使瓷枕整体更为和谐美观。
图2 宋代磁州窑白釉黑彩孩儿鞠球纹枕 河北省博物馆/藏
古人素来喜欢用谐音寓意表达祈祷。《三和咏舞》曰:“洞房花烛明,燕馀双舞轻。”首次将“花烛”与“新婚洞房”联系在一起。久而久之,“洞房花烛”的用法逐渐增多。中国磁州窑博物馆藏有一件金代白地黑花花竹纹八角枕(如图3),枕面出檐,前低后高,枕中心绘制了一幅粗犷的竹叶图。竹叶上方有“花”字,而“竹”又与“烛”同音,便有了“花烛之喜”的意思。用“竹”来谐音“烛”则更多可能来自古人对竹的偏爱。“竹本固,竹性直,竹心空,竹节贞”与古人追求的伦理道德“本固性直,虚心贞节”如出一辙。竹绘在瓷枕上常常采用截取式⑥出自韩玮著《中国画构图艺术》,山东美术出版社出版,作者认为截取式即截取自然界的一枝或几枝花或树枝,在画面内进行表现。重点突出自然界花卉草木的一部分。的艺术形式,枕面上的竹叶也主观性地将竹叶设计成四面散开的对称长势,弱化枝干,强化竹叶的自由豪放,这种主观布置隐约可窥古人在瓷枕纹样设计上的思考。
图3 金代白地黑花花竹纹八角枕 中国磁州窑博物馆/藏
“莺莺听琴”浪漫又情意绵绵,借用戏曲小说故事歌颂情投意合的美好爱情。其中听琴传情最早来自《史记》记载的“文君听琴”①司马迁《史记·司马相如列传》记载了司马相如落魄归乡后与新寡富豪女卓文君因琴音相识、相知、相爱的故事。《凤求凰》相传就为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伴琴歌。。“文君听琴”中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故事跌宕起伏又充满了传奇浪漫色彩,被历代文人墨客歌颂咏赞,对后世戏曲及民俗情节都产生了重要的影响。金元时期,许多婚恋题材故事都设置了“听琴”的环节,其中最为著名的便是《西厢记》中的“莺莺听琴”。金代董解元《西厢记诸宫调》卷四:“张生操琴歌曰:有美人兮见之不忘……莺闻之,不觉泪下……情逐声来。生知情感其心,推琴而起。”《西厢记诸宫调》中对“听琴”传情描绘得极为详细。既展示了张生的琴艺之高,又体现了崔张两人的心有灵犀,构建了一种浪漫有趣的情爱方式。元代磁州窑瓷枕(如图4)绘制两名女子在庭院中听一文士弹琴的场景,猜测出自《西厢记》,但其中一女子手中抱剑,虽与莺莺的形象不太相符,却依然能从画中人的动作、神态等看出是涉及情爱的“听琴”故事。“听琴”是为了传达心意,那么此瓷枕便很有可能作为男女成婚的聘礼。
图4 元代磁州窑瓷枕
孔子《易·系辞》曰:“以制器者尚其象。”器物的设计与盛行总是带着一定的时代文化和审美趋向的。“韦后妹七姨嫁将军冯太和,为豹头枕以辟邪。”此时婚嫁用豹头枕,便有辟邪求平安的意味。“陶瓷艺术形式主要分造型和装饰,其中造型在整体中占主导地位。”②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工艺美术学系:《设计艺术学研究》,北京工艺美术出版社,1998,第198页。纵观发展历程,瓷枕造型从出现后便一直沿着一定的轨道演变,演变主要分为两个大方向:箱形枕和象形枕。
箱形枕又可以分为两个轨道发展:一为始终保持方形的造型基础;二是从方形的基础上逐渐变形,为椭圆形或如意形等。
一类方形枕的主要意义便是满足日常生活之需。宋欧阳修《琴枕说》曰:“夏日昼睡,方枕为佳……枕热,则转一方冷处。”当一侧枕热后翻身便可枕另一侧又倍感清凉。因为造型设计上要考虑适应人体头部的曲线,但方形造型又有局限性,只能在实用的前提下稍加改善,如长方形枕、扇形枕、元宝形枕、束腰形枕、多边形枕。
长方形枕为最早出现的样式,也是历史最久、数量最多的样式,主要分为出檐、不出檐及扇形枕(如表1)。唐代长方形枕较小,使用时将枕放于颈后。宋代在唐代长方形枕的基础上进行改良,出现了出檐枕,此枕面微内凹,枕后侧高于前侧,枕面逐渐变大,最大长度可达40厘米。既能保证发簪不坏,又能避免头部落空,使用也更为舒适。金代中后期磁州窑素面扇形枕最大的特点在于弯曲弧度较大,长度足有58.5厘米。前侧内凹应是为了更好地贴合头、颈、肩,宽大的枕面猜测应是为了增加枕面清凉以去暑。
表1 长方形枕
多边形枕作为方形枕中的一部分,目前只有两种枕式:六边形和八边形(如表2)。两种样式的枕面都为了贴切头部弧度做了微凹处理。其中六边形枕数量不多,投影似扇形,枕面皆不出檐,枕后侧切边较深,可能是为了更好地托住发髻,避免头发悬空造成的不适。八边形枕则数量较多,枕面可出檐,可不出檐。
表2 多边形枕
方形枕中还有一种特殊的腰内凹样式(如表3),此样式又可分为元宝形枕和束腰形枕。元宝形枕枕面内凹,两侧上翘,枕底却较为平坦,内凹的枕面既方便头颈贴合又能防止头部掉下枕面,更方便左右侧交替酣睡消暑。束腰形枕侧为正方形,其余四面均内凹且面积相等。束腰形枕较于元宝形枕更为小巧。宋杨万里曾赞叹“瓦枕翻来四面凉”,仔细想来说的应当就是束腰形枕,可翻转大大提高了四枕面的实用性,更为清凉消暑。
表3 方形枕腰内凹式
二类枕样式则在方形枕的基础上逐渐变形,同样也是以满足实用为主。主要分为圆形枕、如意形枕、轮花形枕。
圆形枕(如表4)枕体随枕面多为椭圆形或者圆形,但为了贴合身体结构、更好使用,有的则会在枕前稍稍平直。圆形枕盛行于宋代,枕长多为20厘米以上,枕面也分出檐和不出檐。例如,宋金元童子垂钓枕与北宋白地划花莲池鸳鸯纹枕。圆形枕枕面前低后高,造型规范端正,便于放置、收纳,视觉上也给人以心理稳定感。
表4 圆形枕
如意形枕因吉祥的谐音寓意、流畅优美的形状而深受喜爱。其造型又分两类:如意头形枕和如意叶形枕。如意头形枕整体造型为如意头形,枕面前平直或稍内曲,整体规整且对称,形似祥云形状。而如意叶形枕,枕面大于底座,枕面形似叶子或者桃形,又与如意形相似,枕底一般为五边形或方形台座。枕面前低后高,一般从枕中心下凹,枕边翘起似包裹状,枕后部尖端状可以更好地托住发簪,比标准方形枕更贴合头部。轮花形枕又称云头形枕,枕面通常为花朵状。花瓣可做三瓣、四瓣或五瓣,以四瓣海棠式居多,整体规整对称(如表5)。
表5 如意形枕、轮花形枕
象生枕以“制器尚象”①孔子《易·系辞》曰:“以制器者尚其象。”为标准,先观象以模拟自然形态,后触类旁通,开始模拟自然物的内在规律。象生枕主要分为兽形枕(如表6)、人物枕和建筑枕三大类。三种类型又皆在造型衔接上分为两种模式:一类枕身与枕面造型上为一体,二类将动物、人物、建筑作为枕的底座,上筑一枕面。
表6 兽形枕
仿生兽枕样式众多,多带有图腾崇拜的意味,且不同兽枕的作用稍有不同,一般与兽类自身所带特质有关。狮形枕枕座一般有单狮和双狮两种,双狮以双狮戏彩球枕最为精彩。单狮枕通常会将卧狮作为枕身,将狮背磨平滑直接作为枕面。双狮枕则多为枕面和枕身分开,枕面一般为椭圆形或如意形,枕身做并卧状。宋磁州窑白釉狮形枕就是典型的单狮枕,通体白釉,色泽清亮。其他兽形枕造型与狮形枕基本遵循同一个造物思路。
人物枕和建筑枕(如表7)的出现则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它代表着人类不再单纯地只信奉天地万物,而开始思考人的主动性。建筑枕多以亭台楼阁为枕身,稍加点缀飞禽走兽等形象。人物枕造型也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整个枕体直接是人形卧趴的造型,另一类是以人形为枕身,上再造一平滑枕面,称为雕塑形枕。人物枕又分为孩儿枕和卧女枕,孩儿枕的出现与婚嫁生育观息息相关。
表7 人物枕和建筑枕
儒家文化对中国古人影响深远,主张“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认同生子传嗣的生育观。孩儿枕精品甚少,以北京故宫博物院、台北故宫博物院的两座为上品。故宫博物院宋定窑孩儿枕(如图5)通体玉白、色泽温润。整个枕身为趴着的童子形象,双手撑头,头部梳着角髻,极其可爱。童子身穿长袍、长裤,袍后绣团花,后腿微翘,衣褶自然顺滑。趴着的孩童表情质朴生动、憨态可掬,将精湛的圆雕工艺体现得淋漓尽致。下设一个长方形底座,好似童子悠闲地躺在床榻上,极富生活气息。趴躺的孩童后背微凹,工匠自然地将微凹的背部当作枕面,整个造型巧妙有趣又不乏实用性。台北故宫博物院孩儿枕(如图6)与北京故宫博物院所藏造型极其相似,只有衣着纹饰、釉色稍有不同。
图5 宋定窑孩儿枕故宫博物院/藏
图6 宋定窑孩儿枕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台北所藏孩儿枕底胎无釉,并镌刻有乾隆癸巳(1773)春的御制诗(如图7)一首:“北宋出精陶,曲肱代枕高……蝶庄且自豪。警眠常送响,底用掷笺劳。”①出自《御制诗四集》卷十三《咏定窑睡孩儿枕》:“三十八年(1773),北宋出精陶,曲肱代枕高。锦绷围处妥,绣榻卧还牢。彼此同一梦,蝶庄且自豪。警眠常送响,底用掷笺劳。”以此来赞美孩儿枕的精良。而在乾隆近两百首咏瓷诗中,二十一首歌咏瓷枕,十一首与孩儿枕有关。由此不难看出孩儿枕在当时的瓷枕中颇受精英群体的夸赞与喜爱。
图7 宋定窑孩儿枕底部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童子荷叶枕与普通孩儿枕的寓意或有所不同,荷叶与孩童的结合实际上是莲文化的隐喻。
一为“莲生贵子”的隐喻。“贵子”来自儒家文化和佛教文化的影响。前面提到儒家重生子传嗣,提倡多子多福。宋代《东京梦华录》记载,七夕时“小儿须买荷叶执之,盖效颦磨喝乐”。这里的“磨喝乐”为宋代流行的泥娃娃,而同时“磨喝乐”是梵文音译,是佛祖释迦牟尼的儿子。如此说来,童子与荷叶的结合与佛教理念密切相关。另有经典人物“哪吒三太子”自刎后,以莲花之体重获新生,将莲与神性连在一起,侧面体现莲之高贵圣洁。
二为“莲生多子”的隐喻。莲子谐音意象“连子”,莲蓬又多籽,自然而然便被古人借来寓意“连生多子”。类似的多籽植物都被赋予相似的含义,如石榴、桂花等。另有《杂宝藏经》曰:“当生五百王子……其后不久,生五百卵。”详细记载莲花夫人生百子的故事。
河南博物院藏的宋三彩童子荷叶枕(如图8)通体施三彩,分黑、白、绿三色,釉色典雅又质朴,充满生活的气息。枕体的造型分为上下两部分,侧卧的孩童被当作底座,在孩童身上另作一莲叶枕面。作为底座的孩童,形象生动,圆圆的脸蛋带着微微的婴儿肥,眉目清秀有神,侧身双手合握,整个状态天真又烂漫。
图8 宋三彩童子荷叶枕 河南博物院/藏
猫谐音耄,“耄耋之年”寓意长寿,猫枕便有夫妻健康长寿、白头偕老之意。考古得知,瓷猫枕成为陪嫁品很大程度上与明朝皇帝爱猫如痴有很大关联。据朱国祯《涌幢小品》记载,“乾明门养猫12只”。宛平县令沈榜在《 宛署杂记 》中也记载:“每年上交内府养猫肉达720斤。”由此可见宫廷养猫之风盛行。民间知晓后纷纷效仿迎合,一时之间全国上下刮起一阵爱猫、养猫之风,磁州窑工匠根据潮流大量制作瓷猫枕,由此瓷猫枕成为当时争相抢购的“热门货”。北方很多地区就形成一个习俗:姑娘出嫁时,要选一对瓷猫枕做陪嫁品。又猜测因为皇帝爱猫如痴,常以猫比喻美人,例如“天子妃”“霜眉”等。由此瓷猫枕又被赋予美丽的寓意。
国内收集瓷枕最丰富的便是西汉南越王博物馆,瓷猫枕共25件,其中部分尤其具有特色。清光绪至民国时期的磁州窑猫形瓷枕(如图9),由北方窑口生产。猫耳有釉,透气孔在底部。形象逼真,栩栩如生,双猫描绘得炯炯有神。通体白色为主,点缀有黑色斑点,且每块黑斑中都有刻意制作的露胎斑花。足底部又造一黑釉底座。整体釉色质朴而富有光泽,符合古人追求自然的造物理念。而斑点的处理又加入了工匠艺术化的主观处理,正所谓“超以象外、得其环中”。
图9 磁州窑猫形瓷枕
以上两种造型设计趋势必不是偶然。那为何是这两种轨道?中国传统的造物原则在于“追求自然”,匠人乐于从自然界中寻找创意。一类箱形枕,代表着“以方为宜”“自然之美”的造物理念。既然是追求自然之美,方形则是最恰到好处的形状。二类仿生象形枕是从“器”的形式到“道”的追求,是理性到感性再到抽象的过程,即“器以载道”。同时瓷器之美在意蕴。这种美通过外在的质感造型表达,而又超越了具体的物象事件。它带来的是感官上和精神上的美感体验。瓷枕造型及质感的仿生是古人对“天地有大美而不言”的追求。虽是仿生自然,但又不仅仅是表面的模仿。正如宗白华所说:“艺术的模仿不是徘徊于自然的外表,乃是深深透入真实的必然性。”而被古人认为是“天地之道”的婚姻观念与追求“天地之美”的瓷枕造物理念在“顺应自然”的精神追求上便不谋而合了。
用于陪嫁聘礼的瓷枕作为“器”承载了古人对婚嫁的美好憧憬。中华传统文化中,“家族”占据了极重的地位。婚姻观念也同样受到相应的影响。以家族为首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观念持续了很长时间,对婚嫁民俗产生了极大的影响。这种婚姻形态的首要目的是为了传承,一切都是以家族枝繁叶茂为主。如此一来,古人对于婚姻的追求标准也自然而然浮出水面:子嗣繁茂、家庭和睦、举案齐眉、平安长久。
瓷枕上的花草人情、诗歌画作都一一为我们传达出一个个幸福美满的期盼。人们将信仰描摹刻画在瓷枕上,日日使用的瓷枕就好像一件吉祥物,为人驱邪祈福。这种带有祈福色彩的吉祥物,从古至今几千年都不曾陨落,深深融入了中华五千年文化的脉络中,是中华文化最原始、最普遍的精神文化传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