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他乡挺好的》的异乡写实、多重视角与话语空间

2022-02-09 14:28甘圆圆
电影评介 2022年13期
关键词:生活

甘圆圆

《我在他乡挺好的》是一部小体量、高密度的现实主义题材剧,作品通过剧场式的写实手法,讲述了四位青年女性在异乡生活的欢笑与泪水,以此凝练出“异乡打工人”群体性的生存形态。电视剧开播后被观众称为“最人间的女性群像剧”,且豆瓣评分高达8.3分,超10万网友为此剧打分。在现实主义题材剧日益趋同的当下,《我在他乡挺好的》能够在同类型电视剧中脱颖而出,一方面得益于创作者对异乡生活的体察和感悟,使作品呈现出既“真”又“近”的艺术效果,另一方面是作品在深入触及群体精神困境时,没有固化地贩卖公众焦虑,而是通过更包容的话语空间带动积极的反思和价值观念的突破。该剧以大量真实的生活情节刻画了都市群体生态,现实且锋利地呈现了情感孤独、精神抑郁、职场竞争还有虚荣消费等问题,但是作品又没有仅仅停留在还原真实生活的层面,而是通过对庸常生活的书写来突出生命状态的执着。本文将从写实生态、视角运用和话语空间拓展三个角度分析《我在他乡挺好的》的独特之处。

一、群体写实生态与庸常个体面相

现实主义题材剧长于书写千姿百态的大众生活,基于对社会热点议题的反映和剖析,多层次、多角度地记录不同群体的生活图景。《我在他乡挺好的》以四位身处女性的成长经历为切口,呈现了繁华帝都中北漂一族的真实生活。相较于同类型作品而言,该剧虽然以女性视角切入,但是并没有在性别观念的基础上搭建空中楼阁,而是将她们看作生活中最普通的个体,言说出“我”在他乡的真实生存状态。

(一)全景描摹下的群体写实

《我在他乡挺好的》显现出的真实感,主要得益于全景视角下的群体写实手法。第一层是对社会百态的全景展示。剧中用了众多远景镜头呈现出繁华都市的人潮汹涌、缓慢前进的汽车长龙、早晚高峰期地铁站外拥挤的人群、写字楼前步履匆匆的上班族等。远景镜头的使用不仅渲染出紧张、躁动的氛围,还能衬托出在茫茫人海中个人的微不足道。同时摄像机跟随人物在各个场景中来回穿梭,以手持肩拍的方式追求晃动、慌乱的效果,让观众在视觉上感受到人物的惊惶、急躁,同时辅以主人公面无表情的脸部特写,展现出快生活节奏下人物内心的压抑和麻木。

第二层是对异乡奋斗者生活状态的全景展示。从题材类型上讲,都市女性群像剧大都会以女性群体的精神困境,折射出城市化进程和消费主义潮流中的阶层矛盾和价值冲突,观众在凝练写实的情节中建立与主人公的情感连接,从而产生内心的共鸣、认同和投射。《我在他乡挺好的》抓住了异乡租房、职场内卷等具有普遍性的现实问题,作为本剧现实主义创作理念的思想底色。奋斗多年事业没有起色的乔夕辰,工作勤恳努力却因为没有资源被辞退的胡晶晶,事业小有成就却困于婚姻焦虑的纪南嘉,缺乏远见又陷于女性消费诱惑的许言,这些人物的性格特质在一定意义上承载了都市年轻人的群体共性。在乔夕辰的公司里,市场部总监卢以宁即将临盆仍然坚守岗位,羊水破裂后还在救护车上安排工作计划,讽刺的是救护车刚走,接替她的新总监立即走马上任,充满现实感的情节正面展现了职场竞争的残酷。

第三层是对异乡群体选择困境的全景展示。对于书写“漂”群体的现实主义作品来说,关于异乡游子失根与寻根的精神困境,一直是这类作品着重探讨的话题之一。《我在他乡挺好的》也不例外,电视剧在“归乡心”这一主题中,讲述了三位女孩春节期间回到东北老家遭遇的窘迫问题,尽管家乡还有牵挂的父母家人,但是那些不再熟悉的街头,无法融入的话题,还有故乡翻天覆地的变化,都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们,她们在故乡人的眼中也成为了异乡人,一句云淡风轻的“挺好的”,背后呈现出的是失根的焦灼和寻根的迷茫。

(二)对平常个体的精心刻画

在以女性为叙说对象的作品中,个体叙述将单一人物作为叙事中心,而集体叙述会以两个或者两个以上的女性人物为叙事中心,而且每个表现对象都有与众不同的性格特征。“对观众来说,他们真正关心的是人,只有让他们了解了冲突中的人物,关心人物的命运,才能真正地感受到冲突的尖锐程度,才能真正地感受到冲突的意义。”[1]比如说《粉红女郎》中的结婚狂、万人迷、男人婆、哈妹,《欢乐颂》中的安迪、樊小妹、曲妖精、小蚯蚓,还有按照女性群像题材量身定制的《三十而已》《二十不惑》。这些电视剧中的女性形象都是具体的、个别的、独特的,不同的人物设定不仅能展现出女性形象的多面性,还能使作品更具生活流、更具原生态感。

与热衷于塑造“精致幻象”的都市剧不同的是,《我在他乡挺好的》选择了四位具有典型意义的外来打拼者作为叙事主体,并将她们的标签定义为勤勤恳恳的普通人。其中经济条件最好的纪南嘉,代表了最早来到北京打拼的一代人,独立自主且有明确的事业蓝图,与其他三个女孩相比,纪南嘉的能力和情商更为出众,但是观众也会看到她因为客户的临时要求而加班到后半夜,也会因为买房子凑不齐首付款而焦虑不堪,向客户追要尾款时也会低声下气,要债未果反而被对方讹了一瓶三千多元的高端酒,等等。作为三十六岁的单身女性,婚姻焦虑无疑是纪南嘉面临的最棘手的问题,父母千里催婚,还数落女儿长得难看就得摆正自己的位置,还有小侄子无意间说出的“你死了,这些都是我的”。可见纪南嘉的一切努力都因为单身而变得毫无价值,且始终逃不开世俗观念中的“被看”视角,当她鼓足勇气去相亲时,却在婚恋市场上被人挑拣奚落,如其叹道:“我活了三十六年好不容易活成现在这样,两分钟就把我否决了。”

而另一位女主人公乔夕辰则代表了“漂泊的大多数”,没有美貌和身材,没有强大的社会背景和贵人相助,只是写字楼里最兢兢业业的打工人,每天面对的是加班的夜晚、拥挤的地铁和精打细算的生活。早上两个小时的通勤路,本以为可以借此机会看看书、刷刷剧,结果早高峰的地铁拥挤到手机都拿不出来,真实的笔触使得网友们大呼“这部剧偷窥了我的生活”。而年龄最小的许言则困于容貌焦虑和虚荣消费的牢笼,喜欢大房子、名牌包,又沉浸在爱情的世界中不想成长。

可贵的是,作品虽然真实地书写了女性在家庭、婚姻和事业中的进退两难,但是却没有屈从于现实,单一地做社会问题的“放大镜”。电视剧以“此心安处是吾乡”为创作主旨,通过庸常个体传递出立足于女性成长的全新价值观。纪南嘉经过婚姻焦虑和住房焦虑后能够释然,乔夕辰经历事业坎坷后更坚定了心之所向,而许言在感情败北后选择回到故乡陪伴生病的母亲。《我在他乡挺好的》真正的动人之处在于,以几位女性的庸常生活切实地诠释了“我们如此努力却依然平凡”的悲壮,但是女主人公们敢于追求不同价值向度的幸福和自由,在生活应然与实然的裂痕中活得勇敢、热烈,也使不同年龄段、不同文化背景的观众从中找到了自身的情感投射,传递出具有现实导向意义的新价值观。

二、多重视角的灵活运用与艺术内涵

艺术创作的空间视角分为仰视、平视和俯视三种,其中平视视角可以使事物呈现出本来面目,避免了表现对象的夸张变形,以平视视角表现人物和人物所处的环境,需要创作者将自己与人物置于共同的生存空间,把自己对时代生活的感知和体察移情到表现对象身上。《我在他乡挺好的》能够靠真实感打动人心,主要来源于两位编剧十年北漂生涯的点滴积累。在剧中,乔夕辰早晨到达公司的第一件事就是换工作鞋,因为编剧虢爽根据自己的生活经验总结出“挤地铁必须穿双舒服的鞋子,要不根本就挤不进去”,而且乔夕辰被坑骗了半年房租的事情,也是编剧们根据自己的亲身经历所改编。“任何作家都只能在自己经验的范围内和对社会问题认识的水平上进行创作。”[2]只有真正感知过人物的生活状态,才能对异乡人的生活痛点刻画得既直白又精准,才能使置身于繁华都市的四位女性,既代表她们自己,也能代表千千万万个异乡追梦人。

但是从某种意义来讲,单一的采用平视视角,往往只能呈现出事物的表象,停留在对事物的表层认知中,无法从不同层面、不同维度反映人和事物的复杂多面。所以为了克服平视视角的局限性,创作者在某些时候需要从宏观上透视人物的行为逻辑和情感走向,以俯视角度看到独立事件背后错综复杂的成因,这样才能使观众透过现象看本质,剖析社会现象与人物情绪背后的动因。对此,《我在他乡挺好的》通过不同性格的人物透视生活的多面性,且精准地把握了人物的精神命脉和成长走向。比如该电视剧开篇便通过胡晶晶自杀设置悬念,然后以倒叙的线性叙事手法为观众解开谜题,失业、被分手、高利贷催债、家人的痛斥等种种负面情绪的长期积累,成为将人物推向绝望的原因。胡晶晶自杀之所以让人心痛又不突兀,是因为观众在“非我”但“似我”的人物身上感知到了彼此共通的辛酸苦楚,是因为在成年人的多面人格中确实存在着“微笑抑郁”这样的附属面相,所以对于这样的情节设置,观众在心酸之余会发出“成年人的崩溃从来不是一个瞬间”的感慨。创作者准确恰当地运用俯视视角,综合了群体的生活共性,塑造出典型环境下的典型人物形象,并通过“上帝之眼”洞察人物的心理活动,在必然性的角度上调配人物的行为轨迹和精神走向,这样的创作方式,既能凝练人物的性格特质,也能使作品具备高度的穿透力和概括力。

在电视剧创作中,仰视视角是最不常用的一种创作方式,创作者过于虔诚的仰视角度往往会造成表现对象的夸张变形,因为将人物或者事件过于神圣化,会潜意识地创造出“似神非人”的银幕形象。但是当创作者需要通过人物向观众传递积极向上的价值观念时,诚恳、真挚的仰视角度,反而有利于其发掘人物身上的美德和智慧,同时也能在一定意义上拓宽作品的精神内涵。所以有评论家认为“艺术创作的最佳状态应是仰视、平视和俯视的交叉与有机结合。”[3]《我在他乡挺好的》就是以仰视视角发掘人物身上的人性闪光点,为苦涩的生活注入温情,纪南嘉的担当、乔夕辰的勤恳、许言的真诚和胡晶晶的热情,这些平凡女性身上显露出的高尚品质,使该剧呈现出深沉、强烈的精神感召力。作品既不回避人生道路上的坎坎坷坷,也不忽视普通人之间的温情传递,这种温情是当你一个人在医院打针时,小女孩放在你手心里的一块糖,是你在烈日炎炎下不知所措时,陌生人匀给你一半的遮阳伞,是你在“风刀霜剑严相逼”的困境中一蹶不振时,姐妹们传递给你的关爱与温暖,正如乔夕辰所说的“想离开的理由有很多,但是留下来的理由一个就够了”。

除了以不同视角、多层次地展现艺术形象之外,该剧还采用了12集,每集70分钟,一集一话题的剧场式模式结构全篇。对于集体叙述的女性题材剧而言,这种以生活的枝节片段建构故事情节的开放式叙事结构,使作品在形式上更加大众化和生活化,同时还能调动观众的积极性,唤起观众的参与意识。而且在剧中每个人物都有各自的冲突和独立主题,故事情节也都按照纵线的时空轴线进行,然后将几条平行的故事线横向串联,纵向时空轴线与横向独立主题并行,完成了一场并列式的集体叙述。比如第四集中围绕“安居处”的标题,讲述了乔夕辰因为中介、室友等问题两度搬家,在价格、交通、户型等方面反复权衡后,最后选择在城市边缘处安家。而纪南嘉租住的房屋因为年久失修问题频现,想要重新装修却遭到了物业的阻挠,最后在租房和买房之间踌躇不决。从结构来看,两件事情都有各自的缘由和冲突,在情节发展上也没有因果联系,但是两个事件在整个文本中共同服务于同一主题,即对于都市异乡人来说,安全、安心、安家的问题永远是个无穷解。

三、话语空间的现实揭露与深度拓展

(一)重“生活”轻“艺术”

以塑造女性群像为主的艺术作品,在话题性和人物丰富性上占据明显的优势。在“得女性观众得天下”的创作环境中,自带热搜体质的女性群像戏为了增加话题讨论度,往往会走向两种极端:一种是利用话题热度贩卖公众焦虑,以重“艺术”轻“生活”的手法,刻意塑造出标签式的人物形象来增强作品的戏剧冲突,使女性形象和女性的精神成长逐渐扁平化;一种是人物困境缺乏普遍性和真实感的悬浮创作,剧情桥段缺失基本的艺术逻辑,依靠巧合统领故事、制造转折,最后通过编剧的“金手指”解决问题、化解矛盾,为观众制造廉价的兴奋。从这样的书写方式可以看出创作者缺乏对人物精神世界的深度探索,同时也限制了观众对真实生活图景的认知。

《我在他乡挺好的》对生活琐事的重点关注和对情节连续性的淡化处理,反而突出了作品对生活本真的颂扬,在电视剧中没有轻松地用几十万体验生活的飒爽形象,没有可以洒脱地用人生A计划或者B计划来无限试错的她们,也没有令人哑然又迷惑的台词。作品的重“生活”轻“艺术”是指剧情没有过多依赖“金手指式”的开挂方式来化解矛盾,而是通过叙事结构的“减重”,使文本更加凝练,隐喻性更强。比如居住在同一屋檐下的室友,竟然不记得对方的名字,乔夕辰的独居生活只能靠安装假监控探头和带假人影的窗帘来抵御恐惧心理,在客服中心工作的许言连“感谢您的来电”都没有说完,就被粗暴地挂断了电话,为了凑够房屋首付款,许言违法刷单被骗后,对方伪装成警察再次将她剩余的积蓄榨尽,还有工作中突发急性心肌梗塞的同事,不远千里来投奔的乡里乡亲,等等。电视剧没有生硬地复制舆论槽点,而是通过大量的生活闲笔展现出人物艰辛而焦虑的生存现状,反映出人物在外部压力与内心需求之间的失衡。

(二)灰色空间的突破呈现

《我在他乡挺好的》突破性地呈现了世俗生活中的灰色空间和灰色精神状态,以此来讽刺逐利社会中人与人之间的疏离、淡漠。胡晶晶的经理看似高尚、实则畸形的职场逻辑堪称现实版的人血馒头,“你完成了自己的工作,就应该帮助其他人呀,年轻人不能太自私”,恶意辞退职员还不愿支付赔偿金,以推荐信要挟员工主动离职,机关算尽和狡黠的处事方式,使电视剧呈现出更深层的现实意义。乔夕辰坚持在工作中“人总得相信点什么”,转身便遭遇了职场中的“农夫与蛇”,只能含泪吞下因幼稚而引发的恶果。周末在电影院放松心情,被公司市场部催要产品策划方案,还被指责道“我和同事在加班,你看电影,合适么”。病态的道德绑架逼迫着人们屈从于规则、适应规则到最后主动利用规则,在灰色精神状态的渗透下,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该剧通过富有象征意味的生活细节,呈现出世俗生活中介于黑与白之间的灰色空间,影射商品经济时代人们精神世界的畸变,同时也表现了创作者对女性内心世界的关怀,以期唤醒大众对女性社会群体的关注。

结语

对于现实主义题材剧而言,《我在他乡挺好的》以通透的眼光呈现了一群具有典型意义的异乡群体,展现“漂”族们的集体生存困境。作品敢于打破以往职场剧的成功之道和精英定律,用回归真实的方式,直言普通人在生活、事业、情感中的种种考验,同时折射出社会问题的多元性,所以该电视剧开播后被观众称为既“致郁”又“治愈”的生活剧。由此可见,创作者只有从生活本真出发,真正融入艺术形象的精神成长和生命轨迹,才能丰富现实主义题材剧的精神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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