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老师来了

2022-02-09 03:19冷启方
辽河 2022年12期
关键词:大坏蛋斯文寝室

冷启方

高中毕业四十载同学会,除了已亡故的同学外都参加了,大家来到文来酒店,聚会厅被女同学们弄得花里胡哨的,等到文顺强开车去把汪老师接来,聚会就开始了。

大家还没有相互介绍呢,卢斯文坐在瓦尚春旁边说,瓦尚春吗?

瓦尚春说,是的,都四十来年了,你咋还认得出我呢?

卢斯文说,你变成灰我都认识。

瓦尚春说,你是?你变了模样,我不认得了——

算了,就别去想了,我是卢斯文。

于是瓦尚春的脑海里便浮现出与卢斯文当年几回几转的交战情景。

一九七九年初秋的一个下午,龙塘坝中学高二(1)班的教室里一片宁静。瓦尚春静静地坐在右起临窗第一排第三桌,他可没有别的同学那么平静。瓦尚春的心颤栗着,因为他正面临一场大的挑战。

瓦尚春坐在座位上后,才知道的,黑板上那幅画未来得及擦,如果他现在去擦,一旦遇上汪老师跨进教室,结果就惨了。

瓦尚春预计这次他的祸闯大了。当初,瓦尚春以为值日生卢斯文会负起这个责任,将黑板上的那幅画给擦掉。没承想,三棒钟都敲了好一阵了,卢斯文还无动于衷。卢斯文最后放话说,我只擦老师在黑板上写的板书,我可不擦学生在黑板上的鬼画桃符。

大家静静地坐着,是希望卢斯文去擦,因为卢斯文去擦,就是碰上汪老师跨进教室,汪老师也不会有什么话可说,因为那天是卢斯文值日。可是,卢斯文就那么犟,不愿意去擦。

卢斯文原本就与瓦尚春不和,瓦尚春看不惯卢斯文那种女里女气的假斯文,而卢斯文又见不了瓦尚春那种没规没矩的野性子,大家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就已经是挺不错的了。卢斯文见到这种情景,有些幸灾乐祸,他真希望汪老师惩罚惩罚瓦尚春。

汪老师知识渊博,又是知名作家,名声在外。

汪老师最擅长收拾班上的捣蛋鬼。

班长在干吗?有人在问。

班长便去汪老师的寝室请他来上课。

瓦尚春的同桌李玉奇说,这在过去叫什么来着,叫挑起群众斗群众,够绝的了哈?瓦尚春说,够绝了!

黑板上的杰作或者说那幅画,也非瓦尚春一个人的作品,而是他与陈辉二共同完成的作品。瓦尚春也想好了,如果要受惩罚,也不是他一个人受惩罚,还有陈辉二跟他一起顶着呢!

那幅画是汪老师的头像,分明就出自瓦尚春的神来之笔。瓦尚春崇拜汪老师,对汪老师的一切都熟记于心。

瓦尚春喜欢画画,最近这一段时间,瓦尚春一有空就画汪老师的头像,已经画得炉火纯青了。他的练习本上、他的草稿纸上,甚至练习书法的描红字帖上,都画着汪老师的头像:头发,三七开的边分式,七往左偏,三往右偏;眼睛,三角眼;鼻子,酒糟鼻;嘴巴,薄嘴唇;牙齿,洁白而整齐;脖子不长不短;脸,呈椭圆形,仿佛由于长期熬夜写作,略显浮肿。

糟糕的是陈辉二在头像的底部画了一个底座,就像耸立在坟墓前的人头雕塑。瓦尚春不敢正眼瞅那幅画像。

瓦尚春感觉一股秋风从裤管扫进来,是从走廊那里刮过来的。瓦尚春紧张得要命。瓦尚春担心汪老师进来收拾他。

汪老师迎着秋风大步流星地朝高二(1)班教室走来,途经走廊,风势更大。他来到教室门口,停下,然后走进教室,站到讲台上。他看看黑板,这是他习惯性的动作。他仔细瞅了瞅黑板上那幅自己的头像,问,谁画的?

没有人回答,尽管大家都知道是瓦尚春画的。

汪老师说,把它擦了——

没有人回答,也没有人上去擦掉。瓦尚春听出汪老师的口气,非常随和,并非恶声恶气。根据汪老师的语气进行判断,谁画的谁去擦掉,一点事儿都没有。可是瓦尚春担心汪老师使诈,一旦他上去擦掉那幅画,岂不证明,此地无银三百两吗?所以瓦尚春在等待陈辉二的到来,陈辉二来了,他们两人一起上去擦掉。

汪老师又在问了,谁画的?擦掉——

还是鸦雀无声,没有人敢回答,更没有人敢上去擦掉那幅画。

此刻,卢斯文发话了,他非常谦虚地说,老师,我倒是晓得谁画的,但我不跟你说。卢斯文的意思谁都听得明白,如果汪老师说,你说谁画的,卢斯文会立即回答,是瓦尚春画的。

挺遗憾,汪老师没有追问,汪老师朝卢斯文笑了笑,那笑简直像一把锋利的刀子刺进卢斯文的胸膛。很快,汪老师正色道,卢斯文,站上来——

卢斯文以为汪老师是叫他到讲台上去揭发瓦尚春,这样他会看见汪老师把瓦尚春赶出教室去,他更会看见瓦尚春滚出教室去的那副狼狈相,这将是载入卢斯文光辉史册的一页啊!所以他三步并作两步站到讲台上去,得意忘形地说,老师,我上来了!

谁知道,汪老师把注意力转向卢斯文,而对黑板上那幅画置若罔闻。汪老师一只手捏住讲桌的边角,一只手指着卢斯文说,跟我学!

卢斯文不知道跟汪老师学什么,总之跟汪老师学,肯定是学好的东西,有用的东西。谁知道,汪老师却说,卢斯文,大坏蛋!

卢斯文有些茫然,不知道汪老师什么意思。卢斯文说,老师,黑板上的画不是我画的!是——

汪老师抢过话茬儿,说,废话,念,卢斯文大坏蛋!我,卢斯文,我大坏蛋!

卢斯文就念,卢斯文大坏蛋,我,卢斯文,我大坏蛋!

同学们在汪老师面前都不敢哄堂大笑,他们担心汪老师来一个反转,会惹火烧身。只是,同学们内心忍不住哈哈大笑。

瓦尚春呢,表情严肃,不敢看讲台上的卢斯文和汪老师。虽然卢斯文受到汪老师严厉的惩罚,但并不意味着瓦尚春可以逃脱汪老师严厉的惩罚。

汪老师说,继续念。

卢斯文便继续念,卢斯文大坏蛋,我,卢斯文,我大坏蛋……

正在卢斯文念第四遍的时候,陈辉二进来了,他抓起讲桌上的黑板刷,唰唰两下擦得干干净净,回到座位上,汪老师也没有追究他。

汪老师冲卢斯文说,下去!

卢斯文挺不情愿地从讲台上下来了,途中卢斯文没少向瓦尚春翻白眼,意思挺明显,你小子等着瞧!

教室里鸦雀无声,汪老师没有多言,按部就班上他的课。

秋天的课堂里,大家遵守纪律,认真听课,应付着来年的高考。

秋渐渐深了,枫叶也渐渐红了,红得那么鲜艳。

深秋的农村,闲下来了,不做什么,便做些招男嫁女、修房造屋的事务。

有一支迎亲队伍打对面山坡枫树林路过。

迎亲的队伍里有人抬着花轿子,在悠扬婉转的唢呐声引领下慢悠悠地向前走。瓦尚春没有被花轿子吸引住,他被悠扬婉转的唢呐声和响彻云霄的锣鼓声吸引住了。

瓦尚春是土生土长的农村孩子,他对唢呐特别感兴趣,他曾向邻居二叔讨了一支唢呐,试着练。

1、沼气发酵技术。沼气发酵是有机物质在一定温度、湿度、酸碱度和厌氧条件下,经过沼气菌群消化的过程。沼气发酵可生产沼气作为能源,又可处理有机废物以保护环境,经沼气发酵后的沼渣、沼气液是优化的有机肥料。

一旦听见唢呐声,瓦尚春就会分心。瓦尚春把头朝打开的教室窗户眺望过去,瓦尚春没有望到唢呐手,他望到了那台花轿子。

顿时,卢斯文举手,汪老师问,卢斯文,有事吗?上厕所吗?卢斯文说,不是,老师,我是要检举瓦尚春看迎亲队伍。

汪老师把头掉过去朝窗外望,说,哦,那里有花轿子,大家出去看看!于是,同学们蜂拥着朝教室门挤出去。以前,同学们只在电影上看见过抬花轿,这次可是亲眼目睹,新鲜而真实。大家仔细地望着迎新队伍,望着那台花轿子。汪老师也偎依在一棵酸枣树下仔细地望着,也许那景致会出现在汪老师的小说或者散文里呢。

当迎亲的队伍从同学们和汪老师的视线里消失过后,汪老师才叫大家,进教室去。

同学们又蜂拥着回了教室。

卢斯文没有出教室去眺望迎亲队伍,老师没有指责他,同学们也没有指责他。汪老师站在讲台上,只说了一句,咱们现炒现卖,然后,转身在黑板上写当天的作文题目《观花轿有感》。

卢斯文没有动笔,原因挺简单,因为他没有走出教室。汪老师说,卢斯文,什么意思,滚出去——

卢斯文狡辩说,老师,花轿子是封建残余!

汪老师说,滚出去——

卢斯文挺不情愿地从教室滚了出去。卢斯文走到教室门口掉头向着瓦尚春翻了个白眼,意思是,你等着瞧——

卢斯文是有梦想的人,他的梦想就是变成第二个汪老师,像汪老师一样,那么有气质,那么有威望。所以他每时每刻都模仿着汪老师,从头到脚都模仿着,而且卢斯文的野心更大,一天不打倒瓦尚春,他一天不罢休。看来借用汪老师的威力是行不通了,再找机会吧!

深秋继续,下午六点钟,瓦尚春从教室的走廊里出来,那走廊被两边教室的砖墙夹出一条小巷道,采光白天全靠两头走廊口映射的光束,晚上全靠天花板上吊着的两盏昏黄的电灯泡。瓦尚春刚走到走廊口,就被付国仁拦住了。

付国仁将食指和中指打直了,并在一起,顶住瓦尚春的下巴,嚷道,你小子给我站住。身材魁梧的付国仁把瓦尚春吓住了。付国仁冲瓦尚春说,你都说我什么坏话了?瓦尚春说,没说你什么坏话。付国仁说,老实交代,不然老子一刀捅死你!

瓦尚春左思右想,自己真没说付国仁什么坏话,真是无中生有。付国仁是瓦尚春上一届的高中同学,瓦尚春认识,付国仁高考落榜就进入社会了。

瓦尚春绞尽脑汁才想到他们昨晚在寝室里谈论学生抢劫案的事。

谁都没有提名道姓,只说是龙塘坝街上的人,只说还是学生。最初是曹仲脉在讲,他讲得绘声绘色,有名有姓。后来便是卢斯文谈得最细,仿佛他亲临现场一样。

卢斯文说,一个学生骑着单车,从邻近的觉林街往龙塘坝街上走。突然,有两个人打劫。打劫的人没有化装,也没有蒙面,就扑了过来,高吼: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骑单车的学生吓得从单车上摔了下来,把单车扔到了一边,说,老兄,我一个学生,没有钱啊!要取钱去街上吕麻子那儿取。吕麻子何许人也,吕麻子是挑担子的生意人,听说在龙塘坝街上最有钱!

两个劫匪提高嗓门,说,少废话,你家祖父不是开中医馆的吗,怎么会没钱,快拿出来,不然老子弄死你——

骑单车的学生摊开手,不信你搜,那两个劫匪便在学生身上搜,结果搜到一角二分钱,两个劫匪便将骑单车的学生暴打一顿后逃跑了。

骑单车的学生被打得遍体鳞伤,慢慢站起来,又躬下身去扶地上的单车。试验了几下,单车还没有坏,便骑上车掉头回家,后来,学生他爹到派出所报了案。

瓦尚春明白了,估计两个劫匪中就有付国仁。付国仁高大,瓦尚春弱小,瓦尚春肯定不是付国仁的对手。瓦尚春想到,好汉不吃眼前亏。瓦尚春说,我可没说谁的坏话,真的,昨晚我一直在教室里自习,回寝室蒙头就睡了。

付国仁愣了片刻,觉着瓦尚春说得符合逻辑,便警告瓦尚春,你娃说话谨慎点儿啊——

瓦尚春说,嗯。

付国仁掴了瓦尚春一记耳光,走了。

瓦尚春摸了摸火辣辣的脸,觉着非常委屈,就去找汪老师。汪老师只说,我知道了,你回去。

汪老师来上课的时候,没有谈论付国仁的事情。汪老师叫瓦尚春同寝室的站起来。汪老师说,你们明白我为什么叫你们站起来吗?曹仲脉说,老师,是不是付国仁的事情?汪老师说,是谁给付国仁说瓦尚春在背后说付国仁?曹仲脉说,我表弟被付国仁一伙抢劫了,在寝室里是我向大家说起的。

汪老师说,那么是你栽赃瓦尚春的?曹仲脉说,我没有栽赃谁,就是我在寝室里说的,有本事,付国仁就直接来找我,我在寝室里也这样说的。

汪老师说,谁栽赃瓦尚春的?站出来,如果让我查出来,我会开除他!

最后有人站在墙角偷偷地说,是卢斯文。

卢斯文狡辩,说,不是我——

汪老师说,不是你,是谁?说出来。

卢斯文低下头,非常恐惧地说,我只是说瓦尚春参加讨论抢劫的事。

汪老师说,写检查,一次没写好,写两次,一直到写好为止,好,上课!

全班同学肃然起敬,静静地聆听汪老师讲课!

深秋没完没了。午觉时候,瓦尚春睡得挺沉。凡睡得挺沉的时候,瓦尚春就爱做梦。瓦尚春梦见同睡一张床的同学苗德水当民兵连长的爹了。他爹举起三八步枪朝苗德水娘开了一枪,他是被枪声吓醒的。醒来后,瓦尚春就将这个梦讲给同寝室的令起云听,令起云毫不在乎,也就没有传出去。

瓦尚春瞧了一眼,卢斯文躺在床上睡着,哪知卢斯文已经醒了,听得清清楚楚。

下午放学的时候,苗德水打饭回寝室,“啪”的一声将饭盒摔在箱子盖上,说,瓦尚春,我有什么对不起你吗?瓦尚春正扒饭呢,停下筷子,跟令起云使眼色,以为被令起云暴露了,令起云摇摇头,表示不是他暴露的。

瓦尚春相信令起云,瓦尚春蓦地想起卢斯文,这个伪君子!肯定是他告的密。

瓦尚春就向苗德水说,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苗德水说,那么你为什么骂我爹娘呢?瓦尚春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说,不是我骂的,是卢斯文骂的,他说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你当民兵连长的爹用三八步枪向你娘开了一枪,还有令起云作证。令起云觉得反正是一个梦,谁做都一样,一个鲜活的人还能跟梦计较吗,所以令起云就作证了,说,的确是卢斯文做的这个梦。

正说话间,卢斯文端着饭盒进寝室来了。苗德水没有多话,抓住卢斯文就是一顿痛打。令起云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才把苗德水拖住。瓦尚春不敢上阵,因为瓦尚春担心,在混乱中,卢斯文会趁势把他往死里弄。

虽然苗德水没有用出全部功夫,可是卢斯文却被他揍得鼻青脸肿了。卢斯文一边向寝室门外逃,一边尖叫,瓦尚春,你等着,老子回来收拾你——

瓦尚春想了一下,的确他打苗德水没有胜算,可是他打卢斯文,尽管他个头小,但机灵,卢斯文有些笨重,应该没有问题。

瓦尚春准备了一根短棒和一把铁铲放在床下面,做好随时应战的准备。

可是过后,卢斯文便再也没有回寝室。

瓦尚春以为卢斯文没有脸面回寝室了。

卢斯文是带着伤去见汪老师的,汪老师没理睬卢斯文挨揍的事,只给卢斯文说,依你这种性格,嗯,当个兵最好,对呀,不是现在正在征兵吗,你去当个兵能有前途。

卢斯文也忘记了被苗德水狠揍的事,勉强说,好吧,我报名当兵去。汪老师说,当兵一样可以读大学啊!卢斯文说,那我报名当兵了。后来,是卢斯文的爹来寝室给他收拾的行李。

瓦尚春把上高二时他与卢斯文的交战在脑海里浮现个遍后,冲挺着大肚子的卢斯文说,哎呀,真是冤家路窄呀!

卢斯文说,可不是吗,如果不是你点火,我就不会被苗德水揍了,如果苗德水不把我揍得惨兮兮的,我也不会想到去当兵了,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瓦尚春说,不用了,你的故事我早知道了,你在部队当到营长了,了不起啊!

卢斯文说,那次我挨苗德水揍,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那时候,我就是一心想收拾你,可不但没有收拾到你,反倒把自己给收拾了。你现在还行吧?说你发表小说了,那可是我追求的路子呢。

瓦尚春说,冒犯了,与营长比起来,只能是小儿科了。

这时,有人喊,汪老师来了!汪老师来了!

于是,大家不约而同地起立,把敬重的目光投向聚会厅的门口,鼓起掌来,齐声说,欢迎汪老师——

汪老师虽然已经八十有余了,可精神头还在,他像过去给同学们上课时一样,昂起头笑呵呵地说,同学们好!

同学们便答,老师好!

汪老师仿佛回到从前,风趣地说,上课!

同学们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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