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化与数字化:数字拜物教的当代物化逻辑探析

2022-02-05 07:13李旭辉
山东青年政治学院学报 2022年5期
关键词:物化资本主义逻辑

李旭辉

(南京师范大学 公共管理学院, 南京 210046)

为了揭示资本主义社会中物化现象的存在和其与资本关系之间的关系,马克思在《资本论》第一卷中系统性地对拜物教的性质进行论述。拜物教批判理论成为马克思主义学者把握资本关系和物化现象的重要理论工具。随后卢卡奇在其著作《历史与阶级意识》中吸收了马克思拜物教理论并结合当时资本主义的最新发展,发现了在泰勒制①中劳动者主体被贬低为资本逻辑下抽象的“量”的物化现状。但目前国内学界关于卢卡奇的研究更多是集中于传统的物化观点论述、方法论和主体性思想等方面,量化和物化之间的关系很少得到专门的论述。量化手段的广泛使用是数字资本主义社会的重要特征。在数字经济、数字劳动等各个层面,特定的量化操作已经深入到数字资本主义的逻辑之中。从表面上看,计量化操作与相应的意识形态似乎是数字互联网等技术发展带来的产物,但在本质上而言是资本主义社会发展的物化逻辑②的表现形式之一,计量化的现实表现和意识形态的变化与发展体现了资本主义社会中物化逻辑的演变和发展。因此,本文试图从卢卡奇关于“量化”与物化之间的论述出发,并结合马克思主义经典理论和其他思想资源,基于数字资本主义批判的立场对拜物教形式的最新发展展开分析,从理论层面上揭露数字资本主义物化逻辑的当代发展。

一、从量化拜物教到数字拜物教

关于数字本身的崇拜最早可以回溯到古希腊时期毕达哥拉斯学派的思想理论。毕达哥拉斯学派认为数是万物的本源,世界可以通过数字来进行解释,但这种原始的数字崇拜还是停留在纯粹抽象的层面上。到了近代,科学主义意识形态的兴起强化了计量化手段特殊的中立地位,数字作为量纲在具体应用中显示出客观性、科学性和中立性等特点。随着资本主义社会的发展,关于数字和计量化操作的意识形态被制造了出来,学者在以黑格尔为理论资源探析“内卷化”这一时代问题时发现,资本主义社会存在着人对数字化表征的迷恋现象。[1]这种现象背后的深层原因则是数字的意识形态神话使人们信服于被科学手段处理后的数字关系和数字模型本身,进而将现实的感性存在抽象为数字存在。

早在上个世纪,卢卡奇就已经开始了对这种量化现象和数字迷恋的思考,他揭示了资本主义劳动过程的历史演变中物化与合理化计算原则之间的关系,即在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发展中“合理化不断增加,工人的质的特性、即人的—个体的特性越来越被消除。一方面,劳动过程越来越被分解为一些抽象合理的局部操作……另一方面,在这种合理化中,而且也由于这种合理化,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即合理计算的基础,最初是作为仅仅从经验上可把握的、平均的劳动时间,后来是由于劳动过程的机械化和合理化越来越加强而作为可以按客观计算的劳动定额(它以现成的和独立的客观性同工人相对立),都被提出来了。”[2]因此,资本主义生产的发展同时带来了物化的发展,表现为量化关系与劳动者个体的对立。物化关系的发展显示出一种新拜物教形式的存在,即量化拜物教(numbers fetishism)的最初形式。这与马克思的拜物教理论存在逻辑上的相似之处。资本关系中的拜物教首先表现为商品拜物教,而商品拜物教的逻辑实质是商品作为物的形式对人与人之间关系的遮蔽,“商品形式在人们面前把人们本身劳动的社会性质反映成劳动产品本身的物的性质,反映成这些物的天然的社会属性,从而把生产者同总劳动的社会关系反映成存在于生产者之外的物与物之间的社会关系”。[3]量化拜物教则表明了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如何被计量化操作所遮蔽。具体表现为将存在对象放入到社会经济等领域的计量化操作,在资本关系操纵下实现量化意识形态的生产和对原有对象和关系的物化,进而遮蔽了现象和关系的实质,③从而相应地体现出资本主义社会意识形态的属性。

随着科学主义意识形态和新自由主义的发展,这种物化对象的范围和存在已经不止于卢卡奇所谈论的个体存在,而是进一步泛化到属人的各种现象和问题之上。在对南非高等教育市场化现状的研究中,有学者认为其背后就存在一种量化拜物教。[4]莱斯在对控制自然概念的批判中,揭示了资本主义社会通过计量化操作将自然环境作为商品的物化逻辑:“正像一切其他事物一样,这个问题基本上是一个经济代价问题……,它的边界效益是由支配市场中一切商品的命运的同样的计算来决定的”。[5]基于市场体系的商品交换和流通领域是计量化操作实现物化逻辑的所在,所有进入经济市场的物都是按照商品交换和流通的逻辑进行操作,原有的关系被呈现为物与物之间的关系,正如马克思所揭示的“劳动力的买和卖是在流通领域或商品交换的界限以内进行的,这个领域确实是天赋人权的真正伊甸园。那里占统治地位的只是自由、平等、所有权和边沁”。[6]计量化操作的意识形态与经济市场的意识形态功能在这里完成了合谋,最终构成了量化拜物教完整的物化意识形态。因此,量化拜物教本质上是物化逻辑的另一重形式和发展。

市场经济提供了量化拜物教将资本关系下的一切纳进物化逻辑的可能,这是一条与货币拜物教相似的逻辑路径。正如马克思批判的信贷异化现象:“在信贷中,人本身代替了金属或货币,成为交换的媒介……而是人本身变成货币。”[7]在资本主义信贷制度中,货币将人抽象为货币量的规定,如韦伯就把货币当成是最符合经济现实的计算手段,“在形式上是为经济活动导向的最理性手段”。[8]这种货币主义幻觉来源于物化关系中用经济利益衡量所有事物,“是由于货币主义没有看出:金银作为货币代表一种社会生产关系,不过这种生产关系采取了一种具有奇特的社会属性的自然物的形式。”[9]货币作为现代经济体系中的交换媒介从这种幻觉中取得了神圣地位。

互联网和移动通信设备的普及,使得数据作为独特的数字信息产品出现并推动了大数据产业的爆发式增长。在数据商业化过程中,数据在经济领域的表现似乎取得了与货币类似的地位。一方面数据是当代生产过程和经济体系中不可缺少的要素和产品;另一方面数据商品化的趋势展现了数据与资本逻辑的关联。对此,蓝江揭示了数据商品生成背后的资本逻辑存在,即算法只对能为资本实现价值增殖的那部分用户数据进行整理和分析,最后呈现出的是符合资本需求的不完整画像。[10]算法处理既是一种将个体抽象为资本关系中的数据的物化过程,也就说明了数据作为对现实存在的表征经市场化后成为了一种新的“货币”和资本逻辑的“衡量物”。因此,数字技术发展所呈现的拜物教并不是商品拜物教、货币拜物教或者量化拜物教的当代复述,而是一种建立在资本主义发展新阶段之上的新拜物教形态,即数字拜物教(digital fetishism)。

数字拜物教的命名体现了数字技术与数字资本主义所带来的全新物化逻辑。李亚琪对数字拜物教的研究主要以数字资本主义中存在的“数字崇拜”现象为线索[11],对数字拜物教中量化逻辑和资本逻辑层面的论述则嫌不够深入。从具体实践的层面上分析,数字资本主义的生产和生活方式表现了个体-数据的构建是如何进入到物化逻辑之中。例如数字劳动展示了个体及其日常生活经由数字技术中介卷入到资本逻辑之中,被抽象为价值层面的量,作为资本人格化的资本家只关心价值本身,并不在意价值具体的和特殊的价值形式。[12]资本关心的是价值量的增减而不是背后作为现实感性存在的人。因此,数字拜物教表现为资本逻辑下意识形态和数字技术带来的对主体的遮蔽。从表象来看,数字拜物教同样存在着对量化关系的迷恋;从本质上看,数字拜物教仍然是拜物教理论的当代发展。总的来说,数字拜物教是数字资本主义物化逻辑的主要表现;量化拜物教是数字拜物教在具体实践中的特征,是其物化意识形态功能的一部分。对于数字拜物教的进一步探讨需要建立在对生产层面的分析之上,正如马克思在拜物教性质的讨论中所说:“对于这个历史上一定的社会生产方式即商品生产的生产关系来说,这些范畴是有社会效力的、因而是客观的思维形式。”[13]

二、生产层面的物化逻辑与发展

资本关系中的生产起初就带着物化的性质。古典政治经济学对物化关系在资本主义生产过程的存在早有论述。《经济表》体现了魁奈将经济关系和生产过程以一种物化关系进行呈现的量化企图,亚当·斯密提出的分工协作概念既是资本主义工场手工业生产过程的真实写照,也隐约揭示了资本主义生产过程中劳动者的物化境地。起初马克思在人本主义话语中将这种物化现象的存在归结为劳动者与其劳动产品的异化关系,他说:“这一事实无非是表明:劳动所生产的对象,即劳动的产品,作为一种异化的存在物,作为不依赖于生产者的力量,同劳动相对立。劳动的产品是固定在某个对象中的、物化的劳动,这就是劳动的对象化。劳动的现实化就是劳动的对象化。”[14]随着马克思对政治经济学的深入学习,他发现这种物化现象是资本主义机器大工业发展的必然产物,仅仅机器的存在并不能实现剩余价值的生产,只有劳动者介入才能形成完整的生产过程,“机器和纱一旦中断了同活劳动的关系,机器就会生锈,纱就会成为无用的赘物,而且还会腐坏”。[15]因此,资本主义机器大工业生产过程中的劳动是一个整体,资本“积聚许多工人,把它们当作同样多的机器轮子配置在机器中间”,[16]将人作为机器体系的“零件”以维持生产过程的正常进行。

除了劳动过程中存在规训劳动者的物化逻辑之外,资本主义生产的目的本身也会导致物化关系的生成。韦伯看到了“理性的经济营利有一种特有的货币核算形式:资本核算”[17],并分析了可计算性对于组织资本主义生产的重要性——“最大可能程度的可计算性,作为有效资本核算的基础,有着异乎寻常的重要意义”。[18]资本主义追逐更多剩余价值生产的目的使得一切事物均可能被计量化的倾向,量化逻辑正是以资本核算为中介贯穿了整个资本主义生产过程,可见量化拜物教同样存在于资本生产的整体过程之中。因此,从资本主义的生产过程和目的都可以看到劳动者个体是如何陷入了被量化的物化境地。正如马克思对蒲鲁东劳动平均化论述的批判中所揭示的:“如果只把劳动量当做价值尺度而不问它的质量如何,……这就是假定:由于人隶属于机器或由于极端的分工,各种不同的劳动逐渐趋于一致;劳动把人置于次要地位;钟摆成了两个工人相对活动的精确的尺度。”[19]这就意味着劳动者在生产过程中被贬为劳动时间层面上的量,“时间就是一切,人不算什么;……只有数量决定一切:时对时,天对天”。[20]在这个意义上,卢卡奇认为在资本主义机器大工业的生产中时间被凝固成了“一个精确划定界限的、在量上可测定的、由在量上可测定的一些‘物’”。[21]随着泰勒制和福特制的发展,个体陷入了越来越深的被量化的物化境地之中。

数字技术的发展带来了生产方式的变革,其物化逻辑的作用机制也与过去的资本主义社会形态有所不同。物化逻辑在数字资本主义社会中的作用机制表现为数字拜物教。数字拜物教建立在数字技术作为一般智力发展的新形式并进入到生产过程的基础之上,即建立在数字资本主义所特有的生产方式和生产关系之上。一般智力作为特定社会历史的产物,是社会总体智力的一般体系。在资本主义机器大工业时期,一般智力以机器体系作用于当时的劳动生产过程之中,“这种劳动就其结合体来说,服务于他人的意志和他人的智力,并受这种意志和智力的支配——它的精神的统一处于自身之外;同样,这种劳动就其物质的统一来说,则从属于机器的,固定资本的物的统一。”[22]

数字资本主义生产过程表现为这种物化逻辑的延伸,但在具体的劳动生产中表现出了后福特制的特点。数字技术的广泛应用极大地拓展了生产性劳动的时空界限。生产过程在时空界限上的拓展一方面促使闲暇与工作之间的界限趋于模糊甚至消失,推动了更为灵活的劳动方式的发展;另一方面也相应地表现出数字资本主义的重要特征,即生产过程的社会化趋势。吴静提出了“总体吸纳”④作为平台资本主义剥削的新特征。[23]“总体吸纳”事实上是生产边界的扩张和生产过程的社会化的结果。对这个特征展开进一步论述则需要从数字劳动与数字经济两者之间的关系进行分析。数字劳动得以逐渐成为主导性的劳动范式,除了数字技术对生产方式的影响外,还因为数字经济提供了数字劳动的发展在资本逻辑上的可能。数字经济从本质上来说是借助数字技术实现与传统劳动产业形式的相结合,完成线上与线下的融合互通,由此赋予了数据独特的商业价值和公共性质。这使得个体被数据化的日常生活成为了大数据、物联网等技术和相关产业商业应用的逻辑起点。在这个意义上,个体及其日常生活被构建为商业报告和金融市场上与资本息息相关的“量”。正因为如此,个体用户所创造的数据产品被纳入到数字经济体系之中,这种劳动者主体被称为数字劳工,相应的劳动形式属于数字劳动的范畴。所以,数字劳动和数字经济通过数据商业化不断拓展资本的边界,将个体从更广泛的层面卷入到数字资本主义的生产过程中,进而推动其生产过程的社会化趋势。

综上,资本主义生产层面中物化关系的实质是一般智力对劳动者主体的支配。随着一般智力的当代发展,数字拜物教的物化逻辑首先表现为劳动者对数字技术的依附关系,个体成为数字资本主义生产过程总体的一部分;其次表现为数字技术的应用将个体抽象为资本关系下的数字关系,并通过算法实现对主体的治理;最后表现为对个体的物化意识形态策略。这是由于数字资本主义生产过程更为强调劳动者的主体能动性。数字资本主义生产过程、劳动过程的社会化趋势进一步导致了个体日常生活的物化,使之表现为资本逻辑对个体情感劳动的吸纳和数字媒介所制造的物化生活图景,而这是通过数字拜物教的意识形态策略进一步展开的。

三、日常生活的物化逻辑:数字拜物教的意识形态策略

作为关于日常生活中的物化意识形态策略,数字拜物教建立在数字资本主义中个人被构建为“产消者”的主体角色基础之上。“产消者”主体是数字资本主义生产过程社会化的产物。在数字劳动中,主体的劳动过程既表现为相应产品的生产,同时也表现为劳动者在情感等方面的生产。因此,数字劳动的范畴不仅包含了非物质劳动,也包含了情感劳动。奈格里、哈特等人对情感劳动的内涵作过阐述:“我们将非物质劳动的另一种主要形式称之为‘情感劳动’。与作为精神现象的情绪不同,情感既指涉肉体,也指涉精神。”[24]个人作为数字劳工生产出相应的数据,同时也进行个体情感乃至于生命意义上的自我生产。在数字资本主义中,个体丧失了将资本逻辑从自己的日常活动中驱逐出去的权利,如各种软件的使用,往往需要个体将数据的所有权或隐私权等权利出让给资本。因此,数字拜物教表现为对主体情感劳动的治理和操纵。这里同样存在着一般智力对主体的物化逻辑,个体的情感劳动被吸纳进资本的生产体系之中,进而个体的日常生活被资本所殖民。这也是为什么福克斯说:“社交媒体的受众商品实际上是互联网产消者商品”[25],正如王鸿宇也通过研究看到了数字资本主义通过对数字算法的应用将情感塑造为受资本利用和剥削的生产性情感的现象。[26]资本逻辑对情感劳动的吸纳方式,是通过个性化推荐算法等技术的应用生产出适应于不同个体情感喜好的“信息茧房”⑤。由于互联网已成为当今人们获得外部世界认知的重要方式,算法技术对个体信息的操纵也就成为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被资本所过滤的信息影响的过程。其中,媒介的发展和应用是数字拜物教的意识形态策略的重要一环,也是日常生活中物化逻辑展开的重要条件。

关于媒介在资本关系中如何生产物化意识形态,早在上个世纪马尔库塞对当时的发达工业社会的意识形态的分析中得到了揭示,即资本主义社会通过利用媒介对文化领域的影响为人们创造物化的图景:“如果大众传播媒介能把艺术、政治、宗教、哲学同商业和谐地乃至天衣无缝地融合在一起的话,它们就将使这些文化领域具备一个共同特征——商品形式。……现状的合理性就是以此为中心的,一切异己的合理性也都服从于此”[27]。从经济角度来说,个体生活图景的物化源自于资本主义社会试图制造一个庞大的需求体系以满足生产更多剩余价值的目的,同时也是物化意识形态的现实发源地。在新自由主义意识形态的推动下由庞大需求体系构建出来的商业化社会和产生了景观拜物教,“景观——由一种经济生产的自动化体系的具体成功所导致的意识形态的物质化——事实上,它将社会现实认同为在它自己的影像中改铸全部现实的意识形态”。[28]景观拜物教本质上是物化的意识形态,体现了现实生活的物化,即“景观是意识形态的顶点,因为它充分曝光和证明了全部意识形态体系的本质:真实生活的否定、奴役和贫乏”。[29]在数字资本主义社会中,高度发达的数字媒介和算法技术的应用使得这一物化路径通过数字景观等方式得到进一步发展。在数字拜物教中,数字媒介产生数字景观,数字景观生产出符号体系,由此实现对个体更深层次上的物化。个人的日常生活被众多制造出来的数字景观所占领,也就是被资本所生产出来的物化世界图景所殖民。资本利用符号的编码制造出商品与漂浮的能指之间的同一性,对商品的占有等同于对相应能指的占有,而占有的途径就是消费,“消费的主体,是符号的秩序……消费者受到一种模型‘游戏’和其选择的规定,就是说受到他在此游戏中的组合蕴涵的规定”。[30]因此,数字资本主义社会同时表现为消费社会,个体的日常生活被抛入到物化的消费游戏之中。这种物化一方面体现在消费逻辑促使人们不断进行消费,个人成为了满足社会生产循环从而给资本创造更多剩余价值的工具,另一方面体现在个体的理想被消解在物化关系之中,日常生活变成了自我物化的过程和被资本进行规训的场域。个体生活所蕴含的超越性可能被消费主义物化成消费行为,即“理想与现实同化到这种程度,说明理想已被超越。它被从心灵、精神或内心世界的高尚领域里拽了出来,并被转换为操作性术语和问题”[31]。因此,个体的日常生活沦入到更深程度的物化关系之中。

四、数字拜物教批判的当代意义

数字拜物教的出现是资本主义社会长期发展的社会历史产物,不仅是对量的物化逻辑更进一步的发展,同时也是资本主义物化逻辑的最新体现。从数字拜物教出现的历史社会条件来看,数字资本主义的生产过程更具有社会化的性质,这导致了相对于过去的拜物教形态而言,数字拜物教不仅仅是建立在流通领域上所制造的主观误认,同时也表现为对个人日常生活的殖民化,而日常生活的殖民化一定程度上是景观拜物教和符号拜物教逻辑的延伸和深化。“延伸”体现在数字拜物教中同样存在着消费主义的物化路径;“深化”体现在数字拜物教中物化程度更高范围更广——不仅仅是通过消费行为实现了景观与符号对人与人之间社会关系的遮蔽,还实现了个体情感和生活的进一步物化,个人及其日常生活在算法技术的处理下被抽象为特定的数据商品,从而进入到生产过程之中。因此,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被抽象成为资本关系下的数字。这种数字关系建立在被资本逻辑所创造出的规定性之上,如同被卢卡奇所批判的现代庸俗唯物主义一样,“他们只用抽象的与总体无关的规律来解释事实,事实还是抽象的孤立的。”[32]

对于个体而言,算法处理后得到的个体画像是特定的规定性中抽象的孤立产物,在数字拜物教的量化操作中被资本逻辑所吸纳。因此,数字拜物教从现实层面上把握住了数字资本主义中个体被物化的现状和资本逻辑对个体的作用机制。在这个意义上,数字拜物教的概念反映了数字劳动和数字经济中存在的生产过程社会化趋势,这相应地推动了物化趋势的发展,即卢卡奇所提到的:“经济形式的拜物教性质,人的一切关系的物化,不顾直接生产者的人的能力和可能性而对生产过程作抽象合理分解的分工的不断扩大”。[33]资本关系通过数字手段对个体日常生活的介入,促使个体的日常生活在“万物互联”的现实中成为一个由数字技术搭建而成的“全景敞式监狱”⑥。这是数字生命政治得以展开的起点,而数字拜物教则是数字生命政治的意识形态支撑条件。

但是,资产阶级意识形态作为方法的不科学的本性“就在于它忽略了作为其依据的事实的历史性质”[34],而数字拜物教的“历史性质”即内在于数字资本主义时代特有的生产方式与经济现实之中,即卢卡奇所强调的经济范畴对社会关系的影响:“任何经济范畴都揭示人和人之间的一定关系。这种关系变成为有意识的并且成为概念。因此人类社会运动的内在逻辑便能同时被理解为人本身的产物,以及从人和人的关系中产生出来并且摆脱了人的控制的产物。”[35]这是资产阶级意识形态产生和布展的缘由所在。因此,数字拜物教批判的理论意义就在于:运用历史唯物主义方法和吸收卢卡奇关于量化与拜物教关系的辩证法,从总体层面揭示了个人在数字资本主义中面临的物化关系及背后的资本关系存在。此外,正如马克思要求对机器的一般应用与资本主义关系应用之间需要进行不同的区分一样[36],借助数字拜物教批判有助于更好地区分数字技术发展所带来的积极影响和资本关系应用所造成的不利后果。这使得人类社会能更好地思考如何提高负责地使用技术发展成果的能力,并有利于更进一步思考如何将其负面影响最小化的理论出路和现实方案,从而能够更加从容地跨过这段历史发展中必经的“卡夫丁峡谷”之途。

注释:

①泰勒制是19世纪末20世纪初在西欧、美国等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中流行的一种管理体系。卢卡奇认为在泰勒制的背后是资本以科学主义意识形态对分工协作环节的影响,实际上构建了生产过程中的物化场域,进一步将工人抽象为劳动时间的量。

②物化是一种历史性关系,在资本主义社会的现实生产和社会关系层面中才得以展开。因此,物化逻辑是对一定历史阶段上物化关系的表现、内容和作用机制等方面的深入分析。

③拜物教的神秘性质是个体的主观物化误识。主观物化误识构成了资产阶级意识形态基础性内容——经济拜物教观念的基础,说明了拜物教的意识形态职能存在。参见张一兵.事物化与物化:从韦伯到青年卢卡奇[J].现代哲学,2015(01)。

④总体吸纳从金融资本、产业资本和数字行业之间利润的分割和资本借助平台实现对公共性进行吸纳的角度出发,论述了当代资本主义吸纳方式的新发展。利润分割和资本对公共性进行吸纳的总体吸纳特征实际上也是当代资本主义在生产边界扩张的情况下物化逻辑的具体表现和机制之一。

⑤“信息茧房”出自桑斯坦的《信息乌托邦》一书中。这个概念表述了个体由于接受外部信息所得到的认知闭环对个体选择和行为的负面影响。

⑥“全景敞式监狱”是福柯提出的一个概念。“全景敞式监狱”作为现代资本主义权力治理的一个象征,代表了对个体进行规训的权力场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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