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成海
(西藏大学艺术学院 西藏拉萨 850000)
苯教是藏族早期的本土宗教信仰,佛教没有传入西藏之前主宰着藏族社会的信仰。1300多年前,随着佛教的传入,逐渐佛苯相融,互为借鉴,形成了“佛中有苯,苯中有佛”的宗教文化现象。苯教在历史上经历了不同的发展阶段。研究苯教的学者们对苯教的历史分期形成各自的看法,但基本可以概括为二分法和三分法两种:才让太认为“苯教可分为续世苯教和雍仲苯教两个发展阶段”;[1]顿珠拉杰在《西藏苯教简史》中把“苯教分为三个发展阶段,即土著苯教阶段、早期雍仲苯教阶段和晚期雍仲苯教阶段”;[2]阿旺嘉措教授认为“苯教可分为苯教早期的司巴苯教(srid ba bon)、佛苯掺杂的变异苯教(bsgyur bon)和佛教化的雍仲苯教(g.yung drung bon)三个阶段”[3]。
苯教九乘的第一乘“夏先乘”有四个方面的内容,即占卜(mo)、历算(rtsis)、垛(gto)、医术(dpyad)。垛是一种禳解仪轨,能除去鬼神带来的疾病,并起到一种心理治疗的作用。垛的种类繁多,有360种之说。垛仪轨主要通过上敬诸神,下伏妖魔厉鬼来对人类的疾病或灾难起到禳解作用。[4]
关于对垛(gto)的称谓在顿珠拉杰的《苯教文化大辞典》中说:“垛(gto)是指依附在保护对象身上,祭祀天神、龙神、年神,并敦请此三神以威力禳解所有灾害的一种宗教仪式。”[5]迭部藏区举行的垛(gto)也是一种苯教的禳解仪轨,通过祭祀天神、龙神、年神以及妖魔鬼怪等,缓和其人类无意间冒犯各种神灵和妖魔鬼怪的关系。是民间苯教重要的仪轨传承。[6]
关于“垛”(gto)产生的历史,史书文献中没有详细的记载,都是零散的以传说和故事的形式存在。从民间遗存的“垛”(gto)形式探索它的产生可以追溯到雍仲苯教祖师敦巴辛饶之前。“14世纪的苯教文献《无垢光荣经》也记载,敦巴辛饶之子垛吾奔桑(gto bu vbum sangs)发展‘因苯’并开始广泛传播于民间。”[7]
“垛文化的基础是人的五官不能感知的、有别于宇宙中的众生,包括天上的天神,空中的年神,地面的丹玛神、海中的龙神。”[8]古代苯教认为:“垛是生者安康,患者康复,解除逆缘,为生命垂危者赎命的所谓解(dpyad)的内容之一”。[9]
苯教恰辛巴称垛为“赎命垛”,是西藏上古中期时期①南喀诺布先生把藏族四大种姓产生时期至聂赤赞普出生时期的这一时段划为西藏上古中期时期。的苯教十二智者之一,称为“会附体的德协”(vgrol shes gtad byad),其理论来源主要是苯教四门五库中的“本赛恰年垛之门”(dpon gsas phya gnyan gto yi sgo)。[10]
随着佛教的传入,垛的种类和形式发生了变化,在四川若尔盖的苟象寺,“垛”仪式变成了僧俗结合的形式,青藏高原东部边缘的甘肃迭部地区“垛”既保留了原始形态又逐渐在漫长的历史过程中变成了民俗节日。从现有的文献来看,“垛”属苯教禳解仪轨,而迭部藏族的“垛”不仅仅是仪轨,而且逐渐衍化成为盛大的民俗节日活动中重要的活动内容,与其他歌舞艺术等共同构成民俗活动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而得到传承、延续。因此,有些学者开始使用“垛节”②迭部籍民间专家杨文才在《多彩迭部》中使用“道吾节”的称呼,甘肃民族出版社,2006年7月。陕师大青年学者王含章在《迭部藏区的民俗宗教“垛”及其文化内涵分析》中称之为“垛节”,《宗教学研究》2018年01期。的称谓。
在迭部当地关于垛节的形成,有这样一个传说:相传,吐蕃第三十七代赞普——赤松德赞时期,有一次赞普的儿子生病(也有说赞普自己生病),久病不愈,因此有人建议,邀请苯教法师和咒师举行一次大型的综合性的“垛”仪式来进行禳解,结果王子痊愈。从此,“垛”在民间得到广泛的推广,逐渐形成了规模和形式较大的“垛”仪式。垛仪式在长期的历史进程中逐渐发生变化,在仪式中加入了歌舞,活动内容不断丰富起来,形成了各具特色的综合性的民俗化的节庆,民俗节庆性的垛节就这样逐渐形成。今天迭部的格尔巴歌舞、玛等就是在“垛”节中表演的歌舞③根据2012年采访旺藏乡哈刚村有名的纳巴旦智交口述。。
垛节在漫长的传续进程和文化互动中不断发生变化。1968年之前垛节盛行于整个迭部地区,由于“文革”期间禁止举行一切宗教相关的活动,垛节也消沉了一段时间,直到改革开放以后逐渐恢复起来。恢复后的垛节基本保留了过去的面貌,但只有部分村庄得到恢复。在当今多元文化交流交融的时代,人们的审美理念和价值观念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传统文化逐渐失去了原有功能。目前,迭部地区的垛节日趋濒临失传的状态,垛节中独具民族特点的优秀歌舞格尔巴、夏琼、玛、纳巴舞等也随之濒临消亡。
歌舞仪式在垛节中具有两层意义:第一,作为仪式的补充内容在仪式中起着重要的辅助性作用,使仪式更具完整性和彻底性,这一点在歌舞《格尔姆》歌词中有详细的记载;第二,具有仪式结束后的表示圆满结束和庆祝之意义。
“垛节”中的活动事项由一系列的祭祀仪式和歌舞组成。仪式的核心内容由民间苯教祭祀者“莱乌”(levu)和法师“纳巴”(sngags pa)来实施。[11]“莱乌”(levu)打卦解惑、招福;“纳巴”(sngags pa)跳法舞进行降妖驱魔;“勒毕”(bla bon)①勒毕是迭部一带对主持招魂仪式职业的称呼。主持招魂等仪轨和格尔巴、玛(dmag)仪式歌舞等。垛节作为一种具有丰富宗教内涵的大型民俗仪式活动,有其固定的活动程序,体现出其文化意义。
迭部地区垛节的活动内容包括诸多仪式事项,蕴含着丰富的文化内涵。歌舞不是仪式的核心内容,但是,歌舞作为仪式重要的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在仪式中为实现仪式目的发挥着重要的作用。
1.垛节的活动程序:先举行核心仪轨,即上敬天神、年神、赞神、鲁神等诸神,由阿尼莱乌主持完成;再举行歌舞仪式和节日活动;最后是央秀(g.yang byos),它是一种古老的家族活动仪式,意为聚福、招福。活动主要由煨桑、讲述家族历史、未来发展的愿景和聚餐等形式组成。央秀在垛节中家族内部每年轮流举办,意味着福到家家户户。
2.活动事项与时间:迭部垛节每年在冬季固定的时间举行,每个村庄的举行时间有先后顺序。活动程序、事项大同小异。以旺藏乡哈吾卡村、次日那村和旺藏村为例:第一天举行祭天神、年神仪式:在本村的煨桑台进行大型的煨桑仪式,莱乌主持念经;祭天神、年神仪式完成后,村庄里15岁以上的所有男人互相到各家宴请,主要吃面条、喝青稞酒。在这期间互相交流感情,唱歌跳舞。第二天,从早到晚继续轮流宴请,在吃饭闲聊期间演习格尔巴,年长者向年轻人传授格尔巴动作和格尔巴歌曲,讲解歌词大意、动作意蕴,并进行表演。同时教导如何尊老爱幼、团结协作以及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重要意义,讲述诸神与人类的故事,以此达到教育的目的。这种以信仰崇拜和祭祀活动,讲故事,传授歌舞,进行道德教育的习俗形式在迭部当地称为“奈布达绕”(gnav povi gtam rabs),也是“垛”节仪式活动的一部分,在苯教九乘夏先乘中称为“芒”(smrang)[12]。夜幕降临时开始举行格尔巴。格尔巴活动的路径与方向也是固定的,从东方开始西方结束。固定的时间、固定的方向象征着特定的意义。第三天,早晨男人们去“拉则”(bla gtsan)插箭,女人们去祭拜“鲁神”(klau)。下午举行“玛”(dmg)仪式,“玛”是模仿军队行军作战、类似于军事演习的一种仪式,通过军队威武演练的形式进行驱鬼、战胜邪恶。“玛”从村庄的西边开始到结束,象征着胜利、战胜邪恶、崇拜战神等。
以上仪轨活动结束中间休息一天后进行央秀,央秀活动是从早晨煨桑敬诸神祈祷开始,依次是分配吉嘎、益祖②吉嘎、益祖是垛节期间用糌粑、酥油、燕麦等做的给诸神的贡品,在央秀中也使用部分拉鲁。、敬酒、讲述家族历史、教导青年一代团结奋进,尊老爱幼,传承家族优良传统、歌舞表演等。至此,所有的垛节活动圆满结束。
垛节的总的活动程序由民间宗教仪轨和民俗节日构成,先仪轨后节日,仪轨由职业仪轨主持人与百姓相结合共同完成;节日包含人、神、鬼甚至包括空间中存在的所有神灵与妖魔鬼怪,反映藏族人的宇宙观,认为人与宇宙中的现实世界与虚拟世界和谐共生共存。[13]垛节遵循着这样一个观念:先祭诸神和妖魔鬼怪方能过节,祭神娱神、怜悯饿鬼、征服厉鬼方能人兴。
民俗性垛节活动大致在吐蕃第三十七代赞布赤松德赞时期佛苯斗争的背景下产生,[14]从迭部地区的垛节活动能够体验和感受吐蕃时期的宗教观念、人文思想、艺术审美等,它是特殊历史背景和地理环境下当地藏族的真实生活写照,体现了当时藏族先民们的世界观和宇宙观,[15]通过仪式我们可以了解最初藏族先民们对宇宙的看法和认知。“垛”仪式作为一种禳解仪轨具有丰富的象征意义和现实功能,垛节的整个过程体现了人类早期的神灵崇拜的核心观念和对自然的认知过程,每项活动表达着一种特定的文化内涵。
首先,通过垛节的参与观察、体验能够发现:迭部垛节中蕴含着丰富的苯教文化信息和藏族早期的民俗文化,从而对研究早期藏族文化具有重要意义。迭部地区举行的垛节是早期苯教文化的“活态”再现,它是研究苯教及藏族早期文化的“金钥匙”,为认识和研究苯教及藏族文化提供了新的视角。
其次,垛节举行的目的是通过祭拜神灵与鬼魔解除人类的灾难,与自然和谐相处,与万物和谐共存才能使人类得以幸福安康,体现了藏族先民的自然崇拜与自然、宇宙之间关系的根本认知。
再次,垛节中蕴含着各种文化信息,它的实践及传承是对早期藏族文化的继承和传统文化的延续。
垛节的活动程序从上敬诸神、下伏鬼怪到民俗节日,最后是家族仪式活动。在这个活动过程中每一项活动都具有特定的意义。具体如下:
1.宗教仪轨主要的功能和意义是通过与神灵与鬼怪对话表达对人类无意识冒犯的祈求宽恕,从而达到禳解的目的。
2.歌舞作为仪轨的一部分,不仅能娱神还能起到对人的心理治疗作用。
3.节庆活动中包含有人神共庆之意,认为娱神方能娱人。得到了神灵的宽恕和鬼魔的纠缠,欢度节庆与神共庆。
4.家族仪式活动的主要意义是认清人类根脉的重要性。通过仪式活动体现人类的文化传承、价值观念、互敬互爱、协作意识等。
在迭部地区举行的“垛”节活动中,格尔巴及一系列歌舞表演是重要的活动内容。
垛节中的歌舞音乐主要由格尔巴、玛、纳巴舞等仪式歌舞和娱乐性的其他歌舞组成。
广义的格尔巴(gar pa)是由夏琼(khyung)、格尔巴歌舞、连接歌、当桑(gtam gsang)、哈苟(shag po)等一系列歌舞组成的系列歌舞,狭义的格尔巴专指格尔巴歌舞。是“垛”节中最重要的表演形式。
格尔巴的起源,没有详细的文献记载,从民间苯教仪式或仪式歌舞中能看到一些类似的形态和线索,大致起源吐蕃时期。从格尔巴藏语字义看,“格尔”(gar)是指舞或歌舞的意思,“巴”(pa)是指跳舞或表演的人。“格尔”(gar)在渉藏地区有着很多不同的形态,包括小型简略的舞蹈和大型乐舞等,其主要特点是由男性表演,同时一般都在大的庆典仪式场合表演。迭部的“格尔巴”就是其中之一。
关于格尔巴在一段格尔歌曲《格尔姆》歌词中有这样的记载:
代表阿尼莱乌、阿尼纳巴的一方问:我们的垛中有敬神的阿尼莱乌,有降妖的阿尼纳巴,格尔巴来做什么?
格尔巴回答:阿尼莱乌还没有把有些小神请到,阿尼纳巴还没有把一些小鬼降伏。我们是来帮助阿尼莱乌和阿尼纳巴的,通过表演格尔引出隐藏在角落里的小神、小鬼,完成送神伏鬼。
这段歌词说明格尔巴属于垛节中的仪式歌舞,是垛节的重要组成部分。格尔巴在垛仪式中,不仅能起到娱神娱人和渲染节日气氛的作用,而且表演的主要用意是通过歌舞表演引出躲藏在角落里的小鬼,抛给它嘛尼朵玛(ma ni gtor ma)后送走,从而实现禳解,在仪式中起到一种直接协助苯教师莱乌和纳巴完成仪式核心内容的作用。
格尔巴是歌、舞、诗词三位一体的歌舞艺术,载歌载舞,歌与舞相辅相成,犹如水乳交融结合成一个高度统一的整体。格尔巴表演较准确生动地表现了特定的音乐形象和表演内涵。这种独特的格尔巴歌舞艺术,是迭部藏族在长期历史中形成、积淀的文化表现形式,是迭部藏族人民智慧的结晶。
“垛”节中的歌曲类音乐风格独特,曲调简短、精炼,体裁有独唱、重唱、对唱和一人唱众人和等。格尔巴有固定曲调,但多数曲调属于表演者即兴演唱。音乐曲调有抒情、委婉的,也有欢快、明亮的,强弱鲜明、节奏规整。音乐不仅具有地域性色彩,也有藏族歌舞音乐的共性特点。
1.格尔巴序曲开门迎客(sgo phye yav yav sgo phye)
当格尔巴队伍即将走进村民家中时,跟随的群众先入场,此时众人在该家门口演唱一段带有山歌风格的歌曲,歌词内容告诉这户人家,格尔巴即将入场,做好一切准备,这首歌叫开门迎客(sgo phye yav yav sgo phye)。谱例1是迭部旺藏、尼傲一带流传的《开门迎客》,此曲旋律、歌词为固定格式,曲调来源于哈岗、尼傲村一带的一种上山劳动完下山回家时演唱的山歌。旋律优美、动听,三个音构成了两句一段体,每句只有三小节,最后两小节为重复第二句后两小节的补充性结尾,上句停留在E角,下句在D商上结束,根据四段歌词反复四次。音调起伏较小,平稳的二三度上下行进行,前一小节的最后一个音与后一小节的第一个音为同一音,形成了典型的“鱼咬尾”式结构。
谱例1
2.连接歌
格尔巴歌舞表演时间在晚上,在村里为每家每户轮流演出,这家演完,去另一家演,这一过程中,在去每家每户的路途也要演唱歌曲,歌曲没有具体的名称。通过路途演唱的歌曲,把每家举行的仪式活动衔接起来,因此笔者称其为“连接歌”。歌曲意义在于通过众人合唱的气势震慑鬼魔,使之胆寒,利于驱鬼。连接歌旋律富有气势、短小、精炼,具有鲜明强烈的节奏;D商调,旋律为一段两句式不对称结构,即a(2)+b(2+1),多次进行反复演唱;节拍为2/4拍,重复典型的音型;表演以合唱形式,随着鼓䥽的伴奏,演唱坚定有力,气势磅礴。歌词只有三句:
我们是坚强的硬汉
随便能掰开老虎嘴
我们什么都不怕
吼吼……
谱例2
3.祭拉赞之六字真言歌
山神藏语称“拉赞”(bla gtsan),意为山顶的神殿。祭“拉赞”主要以“箭”作为供品祭献山神,以求山神得到保佑。祭拉赞活动时只有男人参与,带上用木质制作“箭”和其他供品,跟着鼓䥽伴奏、高唱“唵嘛呢叭咪吽”,走向拉赞把箭插到拉赞。接着煨桑等进行祭祀山神仪式。祭拉赞活动始终伴随着音乐演唱,人们反复高唱“唵嘛呢叭咪吽”六字真言歌和呼喊“勒加洛”,还有说唱颂词,鼓䥽伴奏等。演唱的歌曲高亢、响亮。
祭拉赞六字真言歌为五声B角调式;结构为规整的二乐句一段式,每乐句为两小节,不停的变奏式反复;附点节奏较多,节拍为2/4拍;演唱以合唱形式,鼓䥽伴奏。
通过祭拜天神、山神、鲁神,供养、愉悦神灵,以便借助诸神的威力禳解所有灾害。同时含有人类在无意中冒犯了神灵表示祈求宽恕之意。这也是“垛”节举行的主要目的和意义。
谱例3
4.祭鲁神之六字真言歌
藏语称水神为“鲁”(klu),一般在植被茂盛,泉水及地下水丰富的地方都有“鲁”神。藏族先民认为鲁是水源和雨水的主宰者,因此,祭鲁神能够给人们带来风调雨顺,平安吉祥,因此认为凡是鲁神居住的地方不能挖地、砍树,一旦激怒鲁神,就会发生干旱、下冰雹、发洪水等灾难。但凡每个村子都有鲁神所在地,一般被认为鲁神所在的地方,附近都有河流、泉水,植被茂盛。鲁神的崇拜使人们居住附近的生态环境得到有效的保护,当这里的人们遇到干旱时,就要请苯教法师,即“纳巴”(sngags pa)或藏传佛教僧人,在鲁神所在地进行念经求雨,若有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在鲁神所在地砍树木也要请僧人念经,请求鲁神宽恕,同时感谢鲁神一直以来的保佑,祝愿来年风调雨顺,人畜平安。祭“鲁”神时也要以煨桑献祭。当炊烟升起,参加祭水神活动的妇女们唱起:“唵嘛呢叭咪吽”六字真言之歌,此时演唱的六字真言歌与其他仪式活动的六字真言之歌的曲调不同,真诚的表现出内心虔诚的祝福。祭鲁神有个禁忌,即男人不能参与。在鲁祭祀仪式中有个独特的方式,用树枝做成人的样子,通过唱诵神灵附体,称之为“给泽玛”(rked lcag ma)。
祭鲁神所唱六字真言歌旋律短小平稳、幅度不大,抒情、委婉;五声A商调式;曲式结构为规整的单乐段两乐句式,每句三小节,共六小节。演唱速度较慢,表现出内心的虔诚,祈祷鲁神呵护、风调雨顺。
谱例4
“垛”节中的格尔巴里包括仪式性较强、仪式对象较明显的舞蹈表演,其中包括夏琼(khyung)舞和纳巴舞(sngags pa)。夏琼舞由普通百姓表演,是一种通过严谨地一整套舞蹈动作来完成对山神的祭祀。纳巴舞由苯教法师纳巴表演,主以震慑鬼怪。
1.夏琼(khyung)
格尔巴舞蹈表演也有一定的程式性,主要体现在整体表演的顺序和固定性的内容方面。整场格尔巴歌舞首先由固定的夏琼(khyung)舞开始,中间加入自由的歌舞形式,最后以固定的集体歌舞形式结束。
夏琼藏语意为大鹏鸟,“大鹏是远古象雄一个古老的氏族,它的起源与鹏鸟飞临象雄卡佑的故事有直接的联系,”[16]是藏民族最重要的图腾之一。夏琼舞是格尔巴表演活动中纯舞蹈的表演形式,表演意义深远,当地的藏族人认为当地藏族人的祖先是从鸟类进化而来,表演夏琼除具有祭拜神灵的意蕴,还具有回顾历史和人类进化过程的意义。在格尔巴中夏琼即为固定的前奏,也可穿插在歌舞中随时表演,舞蹈动作都为规定动作。伴奏乐器只有鼓和䥽,表演者随着鼓䥽节奏翩翩起舞,是格尔巴中的一种仪式性舞蹈,不论是肢体动作还是音乐节奏都与寺院羌姆舞有很多相似之处,鼓䥽敲击节奏节拍规整,演奏固定严格,尤其是钹的演奏方法多样丰富,“有连续的合奏“奇木洞”(chim brdung)、叶轮击飞奏“昌姆”(kharm)和摩擦划奏“陪让”(be rang)等,[17]重音往往落在最后一拍。
2.纳巴舞(sngags pa)
当“玛”仪式结束后随着天色渐暗,大家集中在事先选好的一户人家家中观看另外一场表演,这个表演者称为“纳巴”(苯教法师),他的表演类似藏传佛教的羌姆舞,头戴面具,身着法师服,手持䥽,边跳边击䥽,并与鼓钹伴奏配合,舞蹈动作有跳跃、旋转,幅度很大,表现出一种降妖伏魔的过程。“纳巴”在“垛”仪轨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他的职责是降妖伏魔,在格尔歌曲《格尔姆》歌词中有详细的记载。
纳巴舞音乐显得格外庄重、威猛,鼓钹演奏速度较快、强弱对比明显,鼓钹演奏有一套严格的方法,尤其是钹的演奏:敲击数量与强弱非常严格。鼓钹既是乐器又是法器,具有伏魔驱鬼的象征意义。[18]
“垛”节中最为核心的歌舞仪式为格尔巴歌舞和玛(dmag)。格尔巴歌舞的表演具有娱神与娱人的双重意义;玛的表演目的性很强,具有较为凸出的驱魔与抵御外侵的特点。
1.格尔巴歌舞(gar pa)
从广义上讲,迭部“垛”节中第二天夜间表演的所有歌舞统称为“格尔巴”,狭义上专指格尔巴歌舞。格尔巴歌舞是整个“垛”节中表演频率最高、规模最大、内容最丰富、形式多样的歌舞表演。曲调有仪式性固定形式和娱乐性的自由形式;歌词也有固定歌词和演唱者即兴创作的歌词;伴奏乐器只有鼓和䥽,节奏简单,变化不大,节拍数为偶数2/4、4/4外,也有3/4的;旋律非常丰富,除了格尔巴本身固有的曲调,还有其他民歌改编的曲调;歌词多数为表演者即兴创作,也有固定歌词,借意寄情,以情代声、声情并茂,歌舞相辅相成。格尔巴歌舞一出场就有个固定的唱段:
幸福的村庄
欢乐的人们
请你们
为我们
左右分开,让让路
我们的风格是这样的
我们跳起舞来,动作大
谱例5
这是一首经典的格尔鲁(gar glu),是格尔巴歌舞当中的第一首曲目,歌词是固定的,但曲调有几种类型。这首格尔鲁速度较慢,旋律短小,由E、G、A、C四个音组成;G徵调式,结束音是通过“哦”这一衬词来完成,音高具有不确定性,是演唱者根据场景自由发挥所致,这是格尔歌曲的一大特色。衬词“哦”具有一定的象征意义,是对晚上混入人群中的小鬼的吼吓声。格尔巴歌舞由入场曲、格尔鲁和伴奏三部分组成。格尔巴歌舞曲调种类丰富,但音乐风格具有一定的统一性,大致可分为两种:歌词固定性旋律多种和歌词自由多样旋律固定,前者以仪式性为主,后者以娱乐性为主。
2.玛(dmag)
当“垛”节接近尾声的时候,还有一场重要的仪轨,那就是军舞“玛”(dmag)。说到军舞,不得不提迭部藏族的历史及形成过程,相传公元8世纪中叶,吐蕃扩大疆域,占据了整个青藏高原及周边地区,“当时的迭部由吐蕃一位名叫达巴的将军占据。”[19]从此以后吐蕃将军达巴及这支吐蕃军队后裔在迭部这片土地上世代繁衍。[20]玛在“垛”节中有驱赶鬼魔与抵御外侵的特点。在长期的历史进程中渐渐地把这种抵御外侵地演练和民间宗教仪轨融合起来,并使之成为民俗文化活动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其意义发生变异,衍变成后来的具有驱魔含义的军舞,世代相传,成为迭部地区特有的民俗文化事项。
“玛”也是男性表演的仪式性歌舞,全体“玛”全副武装背枪、持刀,面部抹黑装扮凶相。“玛”不论在室内还是室外的乡间小路上都有歌舞仪式,尤其是宽广的地方集中进行排兵布阵的表演。其过程中反复唱着:“玛哈哈哈,玛哈哈哈……”,这段演唱似说似唱,其意是告诉大家军队来了,以示驱魔。如此边唱边走,走进每家每户,用棍棒敲打房屋的各个角落,旨以驱邪镇魔禳解,消除灾难,祈吉求福,使表演达到高潮。
在室内有段经典的唱段,藏语称“玛鲁”(dmag glu),其意为军歌,音乐旋律优美,非常抒情;调式降B徵调;节奏规整,节拍为3/4拍;演唱形式为一至二人领唱,众人合,合唱部分节奏欢快,气势磅礴。谱例6是流传在旺藏、尼傲乡一带的玛鲁,旋律进行幅度不大,二三度上下行平稳进行,速度缓慢;降B徵调式;曲式结构为三个乐句加两小节重复的补充性结尾组成的一段体,第一句整体看是陈述句,通过赞颂军队首领交代军队是神圣的,由一至二人领唱歌,停留在C羽上,最后一小节是合唱部分,通过衬词“ye su”也具有问答句之意,肯定军队首领的权威;第二句在乐句内形成了一问一答(军队从哪里来?从上部来),在降B徵上结束,与第一句形成了上下句;第三句是第一句的变化重复,“同头异尾”,互为呼应,通过赞颂军队首领来肯定军队的来源;最后的重复的两小节为结尾,众将快速合唱:“dmag gshar gshar”(意为军队来了)。玛鲁的歌词一般为四段,也有多段歌词的,旺藏乡年拉尼坝村的玛鲁反复多次演唱不同的歌词。玛鲁的歌词内容意义深刻,具有回顾历史及军队的来源,歌词和旋律都为固定模式,歌词大意为:
谱例6
兵是神圣的,伟大的。
我们的军队从哪里来?
我们的军队从上部来。
军队的操练要严格,要过硬,
爬行灵活如蛇,
跳跃速度如猛虎,
旋转速度如转环,
玛哈啊哈!
玛哈啊哈!
……
“垛”节中除了仪式性较强的歌舞音乐表演,还有世俗性的综合艺术表演与民间文化的展示,体现了迭部藏族人积极乐观的生活态度与精神风貌。
1.当桑(gtam bzang)表演
“垛”节中的格尔巴在发展过程中不断吸收各种民间文化,使之格尔巴的形式与内容丰富多彩。过去迭部一带有种婚俗,在女方父母不知情的情况下偷偷把女子娶进门,事后专门派一位男方家族里德高望重的长辈去女方家正式提亲,这种婚俗称之为“当桑”。当桑表演是一种通过歌舞与问答的形式对过去这种婚俗的回顾与再现。问答、对歌和舞蹈的形式与观众互动,相互揭短、调侃,语言富有风趣幽默,动作夸张、滑稽,气氛非常热闹。新娘由男扮女装,身着女式服装,佩戴迭部藏族姑娘专门的结婚首饰。这种专门的首饰一生中只有结婚仪式当日佩戴。当桑通常为二人表演,但也有多人通过对歌争抢新娘的表演。当桑也吸收称为格尔巴中的一个表演内容。当桑音乐曲调主要以抒情的情歌模式,节奏节拍基本与格尔巴歌舞相同,由歌唱部分和问答组成,问答内容有:
观众:哈玽!①哈玽是指当桑表演或滑稽类表演中的男主角的称呼,女主角称“哈姆”。你从哪里来的?
表演者:我从遥远的地方来的
观众:你身后那个是谁?
表演者:那是我媳妇
观众:她叫什么名字?
表演者:和你媳妇是同一个名字
……
当桑歌曲也有直接演唱情歌的,有独唱、对唱。歌曲旋律婉转、悠扬、动听,非常抒情,曲调类似于山歌、拉伊(情歌)。歌词内容以爱情主题为主。
当桑藏语意为好消息,不仅表示把女子娶进家门成婚作为好消息告诉女方父母,而且与事后提亲作为值得庆贺的喜事相连接表演,特别是当桑作为格尔节仪式活动中表现婚礼、喜庆场面的表演形式,寓意深刻,隐显出人类祭祀、供奉神灵、驱魔镇鬼后,企盼繁衍生息,生活欢乐、喜庆的心理与积极乐观的生活态度与精神风貌。
2.模仿动物表演
在“垛”节期间人们认为已将神灵请到了人间,因此,用不同的形式模仿神灵以及自然界的各种生灵。模仿动物表演也是体现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理念。通过动物的习性以及各种动作的展现,人类更进一步认识动物、接受动物,在动物的顽皮与滑稽动作中人与动物其乐融融、相敬相畏。模仿动物表演主要模仿狗熊和野猪,狗熊和野猪也是迭部地区最多的动物种类。表演者由一至两人头戴动物头部面具或标本,模仿动物各种动作,同时与观众互动。整个表演过程具有一定的情节,表现出动物世界的各种行为,尤其是模仿动物的交配繁衍生息来对人类进行启蒙教育的传承、延续。
音乐速度较快,反复固定的节奏型,节拍为2/4拍。音乐由入场、模仿表演和退场三部分构成。
3.哈玽(shag po)表演
哈玽表演以各类滑稽表演为主,有一定的故事情节,内容以爱情为主。表现出人类在两性交往中的各种羞涩与滑稽,表演者通常为两个男子,其中一名男子扮演女性角色,称为“哈姆”。用鼓钹伴奏,节奏急促,节拍通常为2/4拍。杂技、滑稽表演与藏戏中的哑剧表演有相似的地方,主要表现与观众互动调侃、逗乐和对那些在两性交往不懂羞涩的讽刺。具有一定的观赏性和娱乐性。
综上所述,“垛”节中的歌舞音乐种类及形态关系“垛”仪式的目的,具有重要而特殊的意义。在“垛”节中使用的各类音乐在仪式中形成了一种“‘音声声谱’,映现的是仪式场景中声音的展现。”[21]从核心仪式执行者“莱乌”“纳巴”的念诵到格尔巴、玛以及祭赞神、鲁神时的音乐无一不在表现仪式的功用和意义。“音声”在仪式场景的每个地方贯穿始终。[22]
“垛”节中的歌舞音乐旋律单乐句多次反复或二三乐句构成的一段体的结构较普遍,短小、规整、生动的音乐,能够较准确地表现仪式的基本涵义与需求。在结构内部或外部由于仪式的需要往往出现具有象征意义的衬词而形成了一些从属部分。这些从属部分主要以喊叫、帮腔等音声形式,对“垛”节的目的——禳解的实现起到重要的作用,音乐调式以五声性商调式居多,也有角调式和徵调式。商调式的暗淡、抒情正是表现了“垛”仪式音乐中对神灵的敬畏与对鬼魔的震慑。
“垛”节是流传在迭部地区的具有悠久历史的以苯教文化为背景的重大的民俗仪式活动形式,这一活动中汇集了诸多的信仰仪式活动和当地的歌舞艺术表演形式,是一个庞大的集民俗、信仰、早期历史、军事、歌舞、艺术等的文化宝库。每项仪式活动包含有其独特的文化内涵和功能、意义,是迭部藏族人在历史进程中逐渐形成的生存方式、人文思想、艺术审美和宗教哲学。
“垛”节中的歌舞音乐是迭部藏族特有的音乐形式和民俗文化,“垛”节仪式中的格尔巴、玛、夏琼、纳巴的表现形式和审美,凝聚着迭部藏族人民的思想意识和审美情趣,体现着强烈共同认同感与价值观。“垛”节期间的歌舞形式多样,有杂技、哑剧、当桑、模仿动物等表演,这些表演反映了迭部藏族人民对生活的热爱与大自然的和谐共处。音乐不仅与整体藏族音乐的基本特征相一致,并且还有很多独具迭部特征的表现形式与形态特征,不论格尔巴音乐还是玛音乐,都是藏族音乐中的精华,为今后的藏族民族音乐研究的重要的内容,它为丰富藏民族、乃至中华民族音乐文化,发展现代中国音乐文化艺术提供了不可多得的基础。
根据文献记述和目前的研究成果来看,迭部地区流传的“垛”节规模比较大,比较完整,并且传承至今。但目前由于社会生活方式的转变,文化语境的变迁,“垛”节这一重大的民俗文化活动正处在逐渐消亡的境地,附着于其中的民族优秀歌舞音乐艺术形式也不断萎缩,存在随之消失的危险。整理、研究、传承这一重大的民俗文化活动,继承、发展其中诸多优秀的民族歌舞音乐艺术遗产,是目前亟待解决的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