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路阳
(安徽大学新闻传播学院 安徽 合肥230000)
技术的革新重塑了传播生态,随着互联网的普及,一个“人人记者”时代已然到来。近年来,微博、微信和抖音等自媒体平台迅猛发展,个人通过用户注册,就可以参与到信息的生产、流通、分配和消费环节中,生产者与消费者的界限逐渐模糊,尤其是短视频和直播出现后,更是突破文化界限,释放了大众的媒介生产潜力,以至于新闻事件突发时,网民凭借地缘优势超越专业媒体成了第一手信息源。同时,传播权力的下放也带来了自媒体账号的激增,根据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最新发布的《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我国现有网民10.32亿,互联网普及率达73.0%,其中网络新闻用户规模达7.71亿,占网民整体的74.7%[1]。庞大的用户流汇入到媒介市场,并建构出个性化信息生产,与权威发布一起,共塑了互联网生态的多元奇观。
一方面是新媒体对信息时效性和丰富性的挑战,另一方面是来自传统媒体自身的经营压力和权威焦虑。随着传播技术的赋权,公众不再受制于知识获取门槛,可以随意地选择、接触、使用和切换信息,然而在信息大爆炸时代,“分辨与理解知识”又成了一个新的问题。面对复杂多变的现实环境和晦涩难懂的陌生领域,如科技传播、灾害传播和健康传播等等,民众依赖于媒体提供引导,以维护自身安全,消解意外给生活带来的不确定性,而一系列反转新闻和谣言传播证明,传媒似乎越来越难以承担其责。真实性不能确保,权威性自然无枝可依。盲目追求热点效应和传播时效,缺乏对新闻的核查,媒体的社会评价因此大打折扣,专家话语在传播通道中被误读,也引发了社会性恐慌和舆论场沸议。在面临新媒体冲击之际,传统媒体将专业性作为自身的权威依靠,他们把专家推到了公共视野的舞台上,借助其话语力量建构起自己的媒介议程,以增强舆论引导力,因此新闻稿件中屡屡出现“专家建议”的修辞,电视媒介也常常聘用行业学者为新闻做注解。相对应地,专家通过平台展演,完成了专业知识到公共知识的转化,借助媒介的宣传效应,一些专家学者化身意见领袖,对争议性新闻事件进行舆论引导。根据信息论的观点,一则新闻要经历信源—信道—信宿的生命过程,由于信息熵影响,原始话语会在次递传播中发生歪曲变形,加上过度曝光带来的权威祛魅,使得专家话语面临被“曲解化”的风险,这种风险在新媒体的放大下,最终演变为群体污名化和知识娱乐化。
然而专家为什么会同意媒介的话语征用?专家话语又是如何被曲解和污名化的?传媒和公众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为解答这些问题,有必要对专家话语的媒介化呈现进行深入探究。因此本文参照社会学家孙立平教授提出的“过程—事件”研究方法,将研究对象作为一个事件性过程来描述和理解[2],并引入法国社会学家布迪厄的“场域”理论,通过剖析相关利益方的行为原因和行事准则,以期把握话语误读背后的原因,统合分析专家角色当前所面临的危机,并引向对未来发展出路的思考。
“域”的概念源自物理学,最初用以描述物体之间相互作用的力量场——无形无状却又无法忽略,后由法国社会学家布迪厄引入到社会学研究中,含义延伸为特定结构的社会网络。事实上,场域是一个空间概念,并不局限于物理的边界[3],就像自成一体的生态系统,多元力量彼此独立却又相互影响,维持着空间的平衡和持久。在布迪厄看来,社会空间中存在各层各式的场域,它们依照不同的发展逻辑相互博弈,竭力从社会场中争夺话语权,以维护自身利益和立场的正当性[4]。
为了更直观地描述场域中的相互作用力,布迪厄又引入资本这一变量,与经济学上强调流通增值的概念不同,布迪厄将资本的意义范围扩张到所有排他性占有的社会资源,包括经济资本、社会资本和文化资本等类型[5]。在场域内,各方势力展开利益竞争和力量角逐,所依赖的就是各自的持有资本,但是个体差异的存在和社会信息的不对称,造成了力量各方在资源获取容量上的区别,这种密度差刺激了场域间的信息流动,也将不同话语的冲突逻辑置于大众传播视野。
基于场域的理论视角进行分析,专家话语的误读背后其实蕴含着新闻场、公众场和专家场的协调与争锋。新闻场由传媒行业领域构成,当专家进入媒介平台发表言论,两个场域发生了交叠,由于各自的法则和目的不同,容易产生摩擦和冲突。而新闻场占据传媒资源,掌握着对外的传声筒,在这场争锋中占据了优势地位。在专业主义陷落和商业属性倾斜的大环境下,知识逻辑和传媒逻辑的冲突被娱乐性销蚀,市场超越科学成为知识的裁判官,引导专家话语走向断面式解读。因此当媒介建构的“专家话语”抵达受众场时,误读与曲解也就在所难免了。
“知识就是力量”。福柯认为,权力和知识是相伴而生的。一方面社会发展需要知识的更新来提供驱动力,另一方面,专业知识作为一种稀缺资源,在被少数知识分子占据后,成为行为控制、制造认同的工具,可以对权力进行合法性证明[6]。事实上,知识与权威的共生关系,潜伏在中国绵延千年的社会基因中,读书人作为知识的少数既得利益者,在社会结构中具有超群的地位。延伸到科技勃兴、知沟扩张的当下,掌握先进知识生产权的专家学者们,可以通过对新闻事件提供建议与评判,形成足以引领舆论导向的权威话语,在同声共鸣之下,提升知识分子的社会影响力。
但是于公众而言,知识权力化却有着另一番逻辑。随着移动互联网的发展,大众媒介文化传递的功能愈加显露,借助个人社交平台,公众自主地推动知识分享和意见表达,在潜移默化中培育了自身的文化素养和媒介素养。正如福柯所言,知识是权力的基础。掌握常规知识的公众,在面对争议性公共新闻事件时,也开始为自己寻求话语权。当专业知识与经验知识产生冲突时,他们甚至敢于直面抗争,比如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院长发表的“劝年轻人不要太早买房”言论,喊话不要让房子成为年轻人的重担,在微博等社交平台上引发了热议。有网友从自身经历予以回击,“读大学的时候房价一平七千现在一万八,肠子都悔青了,你说别买太早!”是非不论,但就话语权声音来说,反对意见显然盖过了认同一方,基于这点,可以略微窥见双方力量的此消彼长。
总之,媒介大众化的发展,打通了民众与专家交流的渠道,二者站在不同立场,无论知识水平还是知识逻辑都存在较大的差异。专家接受的是系统的学院教育,思维偏于理性;而民众在社交媒体的浸染下,思维更加情绪化,前者易僵化,后者多无序。因此公众场与专家场产生交集时,还需同时兼顾社会理性和科学理性。
自1978年新闻体制改革以来,中国新闻传播业走上了企业化运作、事业化管理的双轨制道路。一方面身为坐拥传播资源的社会公器,以社会效益为报道取向。另一方面,作为经济社会的重要产业之一,传媒也有着一般行业的特征,例如企业经营,自负盈亏等。于是新闻成为一种特殊的商品,在社会责任的招引和市场逐利的天性之间摇摆,最后进入到传播市场。
大众传媒的公共性开辟了公众参与社会治理的新途径,通过建构文化传递和意见争锋的“公共领域”,将影响力渗透到社会生活中。而专家作为知识的生产者和传播者,与传媒产生了角色重合,因此在进入到媒介所构建的公共空间后,便立即承担起了意见领袖的功能,斟破谣言与谬误,引导社会的理性思考。
鉴于传媒的产业属性,这种虚拟公共空间不可能成为真正的公共领域。尽管知识分子与大众传媒在价值理念上具有通约性,但引入商业属性这个变量后,二者的和谐共生关系被打破。正如钓鱼需要鲜美的饵料,为了追求更大的利润,媒体不惜使用刻意夸张的词汇,甚至肆意编造“某某说”,将重构后的专家话语大量抛出,目的是在争议性话题上点燃炮火,挑起精英与草根、男性与女性以及南方和北方之间的对抗情绪,最后收割热度。作为商业裹挟的代价,专家逐渐丧失了知识分子所应有的权威。
现代传媒为知识分子提供了自由表达的平台,但知识分子参与社会治理,预设的前提条件是“智者行智”,即专业科学的知识和客观公正的态度。且不谈论知识分子所应有的公共责任和社会担当,单就其掌握知识的正确性上就存在着诸多争议。
一般来说,专家话语“曲解化”现象可以分成两种情况来讨论。第一种是由于知识鸿沟的存在,加上媒介的二次创作,使受众对新闻产生理解偏差。以“双黄连事件”为例,2020年1月31日晚,新华视点微博号发布了“双黄连口服液可抑制新型冠状病毒”的话题,人民日报官微也紧随其后,在双重印证下,大众舆论场陷入了沸腾。这个现在看起来非常离谱的信息,对新冠肺炎疫情形势正严峻的当时来说无异于一针强心剂,不了解病毒知识但相信官方媒体的民众开始购入“双黄连口服液”,一传十,十传百,通过群体感染和行为模仿,最终导致了一场混乱的抢购风波。为维护社会稳定,人民日报官微在第二天紧急出来纠正辟谣,“抑制并不等于预防和治疗”,然而却没有对抑制和预防的词语差别作出解释,以及进一步说明为什么可以抑制,但不能预防治疗。一般来说,新闻报道必须要包含五要素,分别是何时、何事、何人、何地与何因。然而检索“新华视点”最初发布的争议性博文,发现原因部分缺乏数据支撑和逻辑推理,实验内容也被模糊化了,根据上海药物研究所2月1日发布的声明,“研究团队通过实验室体外试验证明,双黄连有抑制新型冠状病毒作用,下一步还需通过进一步临床研究来证实。我所提供的稿件中也提到目前正在开展临床研究”[7]。而媒体在没有求证的基础上,将通稿结论单拎出来设置成微博话题,引发了社会性的专家话语误读。
而另一种是在不同的知识逻辑牵引下,民众与专家在社会认知上产生了分歧,理论知识与客观实在发生冲突,激发受众对权威的对抗式解读。前者还可归咎于媒介的议程设置,后者则是专家自身的协调问题,如果说知识构成了专家的权威基础,那么在缺乏调研基础上的草率作结,就已经脱离了知识分子的角色设定,专家演变成“砖家”,这份“曲解”也来得并不冤枉。比如某专家提出的“农村娶媳妇难不是小问题,社会开展‘暖农村大龄被窝工程’很有必要”,此奇葩言论一出,引发舆论场一片批评声。作为意见领袖,专家在生产知识时不能想当然,跟随时代风向,因人因地制宜,既要摒弃“何不食肉糜”的知识分子式傲慢,也要避免唯流量主义的言论行为放诞。
根据社会的资本分配,专家在知识权威上具有显著优势,但是因为曲高和寡而无法争取到足量的社会话语权,就犹如小儿怀金过闹市,为了寻求更大的保护,提高自身影响力,专家选择与大众传播和商业传媒联姻,并由此产生场域间的争锋与合作。但是社会资本的弱势,使知识分子在联姻中往往处于依附地位。专家首先要按照社会需要生产知识,然后与传媒接洽让渡知识的传播权,通过媒体平台的展现,专家最终收获了公众的关注。不客气地说,这是一场以独立权置换话语权的资源交易。
根据布迪厄的场域理论,任何力量都不是独立存在的,在与周围发生联系或冲突的同时,还要接受社会环境的掣肘。新冠肺炎疫情期间,美国白宫首席医疗顾问福奇的言论频频出位,比如2022年4月26日,他在接受美国公共电视网采访时表示,“我们国家(美国)现在当然已经走出来大流行阶段”。2022年5月5日,福奇谈及中国的“封城”策略,表示长期看来不会成功,“美国和欧洲地区的新冠高死亡率意味着它们不太可能面临中国当前所处的局面,一年前美欧疫苗接种率低,而现在多数民众已经形成了免疫或从早期感染中康复”[8]。这些言论缺乏数据支撑和事实链条,反而充斥着主观论断和政治意识,在互联网的传播和扩散下,引发了全球性的争议,以至于福奇在后来的采访中不得不澄清,“走出”不意味着美国新冠肺炎疫情结束,而是进入到一个逐渐变好的过渡阶段。
行有不得,反求诸己。“曲解化”现象背后所折射的知识逻辑冲突,也从另一方面揭示了专家自身立场的动摇。日益强势的民众话语权与商业运作的现代化传媒,正不断重塑着当代知识分子的价值理念和身份认同。在商业力量和宣传逻辑的裹挟下,一些教授学者逐渐脱离了与民众连接的土壤,转为名利的卫道者,失去了独立客观的角色定位,于是权威的根基也就不复存在了。
传播是一种权力。一方面通过对媒体资源的排他性占有,媒介占据了知识生产的传播渠道,于是经过报道的新闻得以在社会上传播,从而形成一种广泛的影响力。同时,文化资本与市场合舞,在场域的碰撞中演绎出经济资本和社会资本,以维持媒介系统的日常运行发展。另一方面传媒通过设置议程,在社会中制造虚假的合意,企图干涉公众场中的知识逻辑,利用焦点效应和从众心理,媒体引导民众向预设的方向思考。而现代传媒的发达更是将这种力量抬到足以操纵人心的程度,通过遍在性、重复性和多向性的信息轰炸,民众不自觉地接受了媒介话语,并将其内植成自我意识,进入到下一轮的传播循环中。
但这并不意味着权力的主体———传媒掌握了话语的制胜权。从权力起源看,政治的授权、商业的支撑以及公众的认可共同培植了传媒权力运行的土壤,三方力量彼此争夺却又相互合作,将烽火转移到号称“第四空间”的媒介场域中,利益牵扯之间,作为权力直接使用者的传媒,反而常常落于被动。双轨制下的大众媒介面临着来自市场和政府的双重压力,为了谋求生存的合理区间,传媒不得不接受政治意识和商业逻辑的规训,这种依附性的地位和两头热的行为,相应地造成了媒介公共性的式微。
另外在媒介场中,外在力量的干涉往往会造成传媒属性的偏离,而这种偏离最终衍变为媒体分化的基础,对娱乐化和政治化有着不同追求取向的媒介组织,在面对争议性新闻事件时,出于解读方式的不同常常会爆发立场冲突。这种冲突伴随着传媒场与其他场域的交叠,被迫转移到一个更广阔的领域,形成较大范围的知识争议和逻辑交锋。由此可见,传媒对公共性、政治性和商业性的平衡,不仅关系着自身的协调发展,而且影响与其他场域的稳定联结。臣服却不服,反抗却不抗,传媒的最大矛盾就在于,自身被迫接受了规训,转身却成为规训他者的执刑官。
“我们不生产水,我们只是大自然的搬运工”①,如果拿这句广告语来注释媒介的信息传递功能,那么各场域间的知识争议和逻辑冲突也就不复存在了。现代社会充满了风险性和不确定性,大众迷失在知识的海洋中,迫切需要媒介的指引来对争议性事件作出分析和抉择。而作为信息的中转站,媒介往来于专家和公众之间,通过现代传播工具的强大影响力,形成信息的累计效果和遍在效应,进而将晦涩艰深的专业知识转化为有耳皆闻的公共常识,在提升公众文化素养的同时,实现了对专家权威身份的加冕。
事实上,在知识为权力代言的当下社会,传媒的野心早已昭然若揭。为了抢夺舆论场中的在先权利,媒介牢牢把住传播关口,在专家话语流入公众场域之前,对不符合媒介议程的内容进行预先干涉。套入经济学理论分析,专家作为知识的生产者,为了与信息消费者——公众进行交易,必须进入媒体平台,按照市场规则即传媒逻辑来出售自己的知识产品。这就意味着,媒介掌握了对专家话语进行分配和交换的权利,为了谋求更大的利润,传媒组织在筛选出符合议程的话题后,按照市场导向对专家话语施行二次加工,通过娱乐化的包装和争议性的放大,缔造出延伸的媒介镜像,最终实现权利的替换。
先破而后立。当传媒兼并了专家的社会职能,解构了传统的权威话语后,为了维护场域间平衡,媒介不得不寻求新的合法性基础。在新媒介环境下,传媒利用娱乐性信息来麻木大众的神经,以达成兵不血刃的同化目的,于是,符合媒介议程的公众话语得以建立。但这种由精英话语所倡导的拟态舆论,由于脱离公众真实的诉求,与自媒体所培育的民粹主义话语产生了争锋,并在彼此斗争中实现了对自我权威的消解。事实上,专家话语的媒介化展现,就是一次从商品到货币的惊险跳跃,如果知识的权威性没有受到认同,舆论协调的目标就无法实现,此时着急的不是专家,而是被传媒逻辑所绑架的大众媒体。
17世纪欧洲启蒙运动兴起,人类从宗教神学的束缚中挣脱出来,重新聚合在科学和理性的大旗下,于是知识替代神权成为世俗社会新的权威标准。到了21世纪,历史再次上演,信息革命冲击了传统的权威根基,造成理性主义的失落。一方面,伴随着知识与权力的结盟,曾经带来自由的科学和理性,在商业力量的侵蚀下,俨然成了广告推介的流量工具;另一方面媒介渠道的更新也催生了新的权威力量,公民逐渐掌握了话语权,并基于生活经验和分享互动建构出个性化的议题。可以预见,未来的社会权威结构将迎来新一轮的洗牌。
媒介即讯息。按照麦克卢汉的理论,技术能够延伸人的感官,从而带来全新的媒介体验[9]。正如自媒体平台的出现,通过技术赋权,将发声筒转交到普罗大众手中,打破了固定的传授身份界限,公众从单一的知识消费者,转化为集知识生产、传播和消费为一体的权力主体。同时,互联网平台的低门槛和开放性,也为信息的普及扫除了障碍,推动了知识的大众化发展。
伴随着专家权威的消解,大众在激扬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从根源分析,知识的不平等分配,使得大众长期处于失语状态,而现代媒体的发达,成为动摇这一僵局的关键突破口。互联网开放性的土壤,培育了与精英卓然相对的草根阶层,他们熟练掌握着自媒体的发声渠道,能够对社会争议性事件进行自主的解读,并通过传媒的符号互动,抵御来自精英的观点渗透。“质疑一切”的理念从公众场中蔓延开来,酝酿成一股抵抗权威的风潮,与传媒的二次加工相互映衬,实现了对专家话语的“曲解”。
20世纪70年代以来,世界范围内掀起了一场后现代主义的思潮。按照历史划分,人类社会从前现代主义迈向现代主义,意味着机械化大生产取代了传统的手工劳作,生产力水平显著提高[10]。后来伴随着社会分工的加强,理性主义开始膨胀并与商业联盟,导致知识的权力分配出现不平等,放大了风险社会的危机。为了修正弊端,人类开始尝试与现代性决裂,推翻唯效益论的工具理性,于是后现代主义思潮涌起,倡导了一种完全相反的发展理念,将感性置于真理之前,强调个人的价值和理念的多元,在某种程度上体现了人文主义的回归。
而这种对感性的偏向正好暗合了媒介的培养策略。在社交媒体时代,公众每天都沉浸在繁杂而碎片化的信息洪流中,而功利性的知识导向和散落式的知识结构,培养了民众浮躁的浅阅读习惯,形成普遍意义上的知识焦虑。根据中国新闻出版研究院最新发布的第十九次全国国民阅读调查结果,中青年群体正在成为数字化阅读的主体[11]。而较于社科读物,人们似乎更加喜欢娱乐类书籍。在这种趋势下,大众传媒为了提升话语引导力,有时不得不放弃客观立场,采取娱乐化报道策略,或寄身于情感式传播中,期望激起受众的共鸣效应,以形成广泛的社会合意。因此,媒介化生存下的公众话语,往往呈现出浅薄化和情绪性的特点。
所以当倡导理性的专家话语进入大众视野时,难免会发生场域间的摩擦和碰撞。首先,感性的受众依据个人审美偏好,对媒介镜像中呈现的专家话语进行选择性接触和解读,遗憾的是,在传媒语境中,大众常常会陷于个人情绪,而放弃了辩证分析和换位思考的能力,民众满足于媒介所建构的碎片化真相,并依此修筑起非黑即白的是非观,最终衍变为群体极化现象。此时,舆论的焦点早已偏离了问题讨论的初衷,而民众对意见站队的渴望也超越了对事实真相的寻求,公共讨论沦为无意识的情感宣泄,在沉默螺旋效应的演绎下,公众陷入了集体的狂欢。
总体说来,传媒与专家的联姻是一场互利互惠的资源置换。一方面,伴随现代传播的勃兴,媒介竞争日益激烈,专家话语进入媒介平台,是在传媒专业主义陷落的严峻形势下,为应对公众信任危机所做出的代偿策略,即传媒与知识分子联姻,借助专业领域意见领袖的知识权威,重构媒介的舆论引导力。另一方面,专家也需要借助媒介平台的展演,传播自己的学术观点,扩大舆论话语权,以推动专业知识向公共知识的转化。二者相互耦合,实现了利益的替换和权威的再建。也由此可见,专家话语的误读并不是一个独立的社会现象,而是在专家—传媒—公众场域内,话语各方为了抢夺舆论主导权而进行互动博弈的结果,其背后蕴含着逻辑的争夺和场域的争锋。
一般而言,专家遵从“概念—判断—推理”的科学逻辑,通过知识普及和文化宣讲,能够为社会注入理性的力量;而传媒则遵从“不怕有争议,争议就是传播力”的传播逻辑,有时会故意片面引用和简化曲解专家话语,以激起社会舆论的热度;从公众视阀来看,专家权威的丧失和媒介技术的赋权,催发了个人意识的觉醒,使得公众对抗权威的热情也日益高涨。相对应的是,恢复专家名誉、重建媒介权威的任务,也不是单靠哪一方就能达成的,合力才能创造奇迹。
在话语的流变过程中,专家作为知识权威的代理人,处于信源的起始位置,掌握着知识生产的主导权。为了减少社会意见的反扑,专家一方面要保证知识的科学先进性,同时也要预防市场化和媒介化倾向,时刻保持知识分子的客观独立性,及时转变自身角色,从议题的决断者转化为提供建议的诠释者,避免因知识大众化而带来的权威性的消解。当专家话语进入媒介平台,议程的主导权就落到了传媒手中。作为知识中介的大众传媒,与专家一同承担着信息普及的社会功能,因此在对专家话语进行建构时,传媒要尽量保留其原始的科学理性,避免造成新闻话语与知识话语的错位。
面对争议性事件,公众要敢于挑战“网络专家”的权威,破除媒介所建构的虚拟社会想象,同时也要避免矫枉过正,陷入为否定而否定的怪圈。以真相作为舆论的导向标,才能促进传播场域的健康循环和社会交往的良性发展。
注释:
①农夫山泉2008年广告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