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梦瑶 周敏
摘 要:《白鹿原》作为一部现实主义作品,塑造了众多的女性人物形象,白灵是其中极具典型意义的一个女性形象。白灵作为白鹿原上极少数的没有沦为“他者”的女性,处处显示出了她的灵动与光彩,是白鹿原上具有独立意识的新女性。白灵走向独立,寻求“自我”是一个过程,与她的各种经历是紧密联系的。本文试站在女权主义的视角之上,以白灵确立“自我”为主线,深入分析白灵如何确立“自我”,获得身份觉醒的过程。
关键词:《白鹿原》 女权主义 白灵
陈忠实在《白鹿原》的扉页上引用了巴尔扎克的一句话:“小说被认为是一个民族的秘史。”“秘史”暗示了民族里那些不可言说的东西。陈忠实的《白鹿原》叙述了不同的人是如何在传统封建社会之中生存的故事。在此书中,陈忠实塑造了一群形形色色却又独具魅力的人物形象,展现出他们在寻求生存的过程中的不同情状和思想。其间对于女性的刻画更是入木三分,尤其是白灵人物形象的塑造。男性和女性之间长久地存在一种对立的关系,男性被认为是“自我”,是“主体”,是主导者的位置,有自己独立的思想,有绝对的统治权,而女性则被认为是“他者”,是“客体”,她们丧失了自我,是依附的存在,波伏娃在《第二性》中也对“他者”进行了解释:“他者是指那些没有或丧失了自我意识,处在他人或环境的支配下,完全处于客体地位,失去了主观人格的被异化了的人。”a在白鹿原上女性几乎完全沦为“他者”的情况之下,白灵是为数不多的追求“自我”的一个“异类”,她拒绝成为男人的附庸,追求上学、婚姻和工作等的自由,不断地为了追求“自我”而奋斗,是白鹿原上当之无愧的奇女子。
一、在反叛中建立“自我”
“女人并不是生就的,而宁可说是逐渐形成的。”b这是波伏娃在她的作品《第二性》中写到的,她认为儿童刚出生时并不会认识到自己的性别,决定女性成为女性的是社会的干预,是整个文明作用的结果,是社会价值和态度造成的。白灵身为一个“女娃”,在当时“重男轻女”的时代,却受到了不一般的偏爱和宠溺。白嘉轩夫妻思来想去给白灵“认干大”,确保白灵可以顺顺利利长大。在白灵缠足时,白嘉轩搂住女儿的头说:“谁再敢缠灵灵的脚,我就把谁的手砍掉!”面对白灵想要上学的愿望,白嘉轩也舍不得不答应。白灵看到徐先生上厕所也没表现出女孩该有的羞怯,反而“嘎嘎嘎”笑了起来,是个十分聪颖的“不像个女子的女子”。白灵在家庭中有和哥哥们同等的地位,甚至比他们的地位更高,在学习上也表现出了超越哥哥们的天资,这些事迹都表现出了白灵与众不同的一面。白灵在家庭的溺爱中成长,家庭的自由带给了白灵较高的心灵自由度,她几乎注意不到自己的女性身份,认为自己和其他男性没有什么不同,始终凭借自己的本性在生活和行动,这也为白灵未来追求独立奠定了基础。在较少社会价值和态度干预的情况之下,白灵较为接近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从而形成了独立的思想。
白灵主动提出上学可以说是她生命中的一个重要节点,幼时的她在家庭的溺爱中成长,还未形成自己系统的思想,但是在她的潜意识里一直都有反叛的思想倾向。在白嘉轩的溺爱之下,白灵顺顺利利进了学堂,而进城念书的愿望却遭到了白嘉轩“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强烈反对。白灵并没有像白鹿原上的大部分女性一样等待着家庭安排婚姻,相夫教子,而是顶着白嘉轩的反对偷溜进了城里,并以“你要是逼我回去,我就死给你看”的态度迫使白嘉轩放弃对她上学的管束。上学对于年幼的白灵形成自身独立的世界观和价值观有着极为重要的作用,并为她以后的婚姻自由、独立工作、参加革命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白灵作为新时期的独立女性,在自己的爱情方面也是努力追求自由。面对家庭安排的婚姻,白灵只态度坚决地写了一句话:“你们难道非要娶我革你们的命?”直接将退婚书捎给了“王村婆家”,毫不拖泥带水,显示出了白灵的坚决和果断。白灵和鹿兆海同在城里,在参加革命的过程中逐渐心灵相通,走到一起,他们以一枚铜圆作为自己参加“国”“共”的依据,这一枚铜圆也成了他们之间的定情信物,而后却因为政治思想上的尖锐对立,二人感情受到了影响,最后分道扬镳。面对姑妈朱白氏的询问,白灵毫不做作地坦承自己和鹿兆海的感情:“现在大了懂得道理了,觉得不合适又拆散了……再没啥拉拉扯扯的事儿。”白灵对待感情是个坦坦荡荡的女子,体现出了新式女性的獨特风貌。白灵和鹿兆鹏的感情是建立在革命的基础之上的,二人同为共产党,为了革命假扮夫妻,在日常相处之中互生情愫,在革命上的契合促成了他们的爱情,反过来他们的爱情也加深了他们参加革命的信心。白灵对爱情的追求始终与革命是分不开的,面对不同的革命信仰,白灵与鹿兆海渐行渐远,却和鹿兆鹏越靠越近。
白灵在受到较少社会干预的情况之下,逐渐有了自己独立的思想,开始与具有落后思想的白鹿原抗争,而向往更为广阔的能够实现自己独立价值的地方,这是她树立主体性的开始。白灵这样的女子,可以看作是叛逆的存在,她并不老老实实地接受家庭的安排,一直都在做“出格”的事情,仿佛与传统儒家思想影响下的白鹿原格格不入,但恰恰是这些“出格”,使她感受到了自己是真真切切“活着”的,而不是让人摆布的木偶。正是在叛逆中形成的“主体性”,白灵才能满腔热血地参加革命和工作,在社会生活实践中不断塑造自己,提高自己,飞向更高更远的地方。
二、在革命事业中确立“自我”
波伏娃认为,根本就不存在永恒的女性气质,“一旦号召妇女投入具体行动,一旦她们在设计的目标中看到自己的利益,她们就会和男人一样大胆英勇”c。女性想要成长成为什么样子,完全是出于自己的选择,这样女性就有了更多的主体选择性,她们是自己的主导者,而不是任何人的附庸。长久以来,女性被迫成为他人心中的“第二性”,女性中的“天使”和“魔鬼”就是一个有力的确证,“天使”和“魔鬼”,都是社会和男性强加给她们的东西,女性是被迫形成的“他者”。如果给予女性与男性同等的自由,那么女性也可以像男性一样,充分发挥自己的自主性,干一番大事业,实现自己的价值。白灵正是这样一位主动选择自己未来的女子,她作为自己的主体,独立自由地思考,并按此来指导自己的行动。
在城里上学时,白灵作为运尸组组长去“抬尸首”,这种不符合“女性身份”的行为就已经体现出她自觉的反叛,开始与白鹿原的传统女性渐行渐远,也为之后她参加革命奠定了基础。恰逢乱世,白灵在上学期间,对政治一片迷茫,面对鹿兆海提出“你想不想参加一个党?”的问题之后,白灵坚定地回答“想”,表现出了白灵作为女性对政治的满腔热情。在白灵还是一个学生的时候,她就已经在为政治事业到处奔波,“我们把县长轰下台喽”“谁阻挡国民革命就把他踏倒”,因为政治思想的尖锐对立而最后与鹿兆海分手,更是显示出了白灵坚定的革命决心。
波伏娃提出了经济独立对于一个女人寻求自由而起的作用:“女人通过有报酬的职业极大地跨过了她同男性的距离;此外再也没有别的什么可以保障她的实际自由。”d一旦女性通过获得经济自由而跳出了对于男性的依附,那么她就掌握了走向自由的钥匙,再没有什么能够阻止她追求自由,追求“自我”。毕业之后,白灵做了自己喜欢的工作——教书,实现了经济自由,并在工作的同时继续深入革命。可以说,白灵通过教书跳出了对家庭、对男性的依附,开始追求思想和生活上的自由,开启了崭新的生活。
白灵坚持自己的理想,面对政治问题能够做出独立的判断。“装麻袋投枯井”事件发生之后,白灵非常理智,能够做出清醒的判断:死亡根本算不了什么,必须“推翻”“打倒”“消灭”对异党实施残忍杀戮手段的政权,不需要和它谈什么条件;在共产党被大肆剿杀的情况之下,白灵毅然决定加入共产党:“你们人少了,我来填补一个空缺。”正式加入共产党时,白灵“心头像平静而炽烈的熔岩”;在参加革命的过程中,白灵为了任务和鹿兆鹏假扮夫妻,身份暴露,则离开鹿兆鹏到根据地;做文化教员,到军部做秘书,最后不幸死亡。白灵的种种行为都展现出了她对革命的决心和热情。白灵心中具有强烈的家国情怀,她说:“革命马上就要胜利了,一想到胜利的那一天,我就……”她的目的一直很单纯,想的从来不是自己的生存,而是希望革命胜利了人民都能够过上好日子,她后来也是按此来行动的。从这方面来说,她比任何人都要高尚,身为女性主动肩负起了革命的担子,为了国家的明天而奋斗,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这些都是白灵具有独立意识和“自我”身份的确证。
波伏娃在《第二性》中提到了独立的经济对于女性独立的作用,当妇女能够自由地参加劳动,并在劳动中实现了自己的价值,那么她就具有了自主性。当女性成了一个主体性的人时,她就具有了自身的超越性,她就会不满足自己女性身份能做的事情,而是追求不局限于女性身份的更为丰富多彩的生活。白灵拒绝扮演她的女性角色,不承认自己是不健全的,她通过上学,参加工作,投身革命,为国家的革命建设奔走,一步一步逃离了社会和男人给她贴的标签,实现了经济独立,有了自己的独特价值。每一步都是白灵为了寻求“自我”而做的努力,她顶住了家庭的压力,克服了社会的偏见,坚定地走自己的道路,在追求“自我”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是非常伟大却又极其不容易的。
三、与父权的斗争贯穿“自我”
“在女权主义者看来,就所有的妇女大体上仍受男性群体支配的事实而言,今日的世界本质上都是父权制的。”e白鹿原上呈现的就是一个典型的父权社会。美国的女权主义诗人阿德里安娜· 里奇也对“父权”进行了解释:“父权就是父亲的权力,父权制指一种家庭——社会的、意识形态的和政治的体系。”f在这样的一个体系里,男性利用强权对女性进行压迫,通过传统、习俗、语言和劳动等来规定女性具体应该如何做,女性必须听从男性的支配,女性无时无刻不处于父权制的控制之下。在这样的情况之下,男性是彻彻底底的主导者,而女性只是他们的附庸,毫无自己的思想和话语可言,被迫成了 “他者”。白灵是努力寻求“自我”话语的特立独行的奇女子,但是她的女性身份也决定了她在追求“自我”的过程中不可能是一帆风顺的,处处要面对来自父权的压力。在父权制看来,白灵的行为是“叛逆”的,是不符合她女性身份的,女性就应该“无才便是德”,婚姻就应该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白灵似乎一直在做不符合她女性身份的事,她寻求“自我”的过程可以说是与父权抗争的过程,她确立“自我”的过程也是在与父权的斗争中确定的。
白嘉轩不同意白灵到城里读书,并表示“你的书已经念够了”“现在该跟你妈学针线活了”,面对父亲的反对,白灵偷偷跑到了城里,并以死相逼,获得了继续上学的机会;面对白灵抬死人的行为,白嘉轩立即要求她和自己回家,面对白灵的“不听话”,白嘉轩甚至说:“你敢不听我的话?”白灵返乡归家,在一家人的惊愕之下宣布“我们把县长轰下台喽”,白嘉轩则表情难看,黑了脸;白嘉轩不愿意让白灵参加革命,将她关在了家里,并为她定了一门亲事,面对这样的境况,白灵说:“王家要抬就来抬我的尸首!”趁人不注意逃出了家里,白嘉轩在十分生气地说:“从今往后,谁也不准再提说她,权当她死了。”在白灵写了退婚书之后,白嘉轩更是说:“白姓里没有白灵这个人了,死了。”白嘉轩在与白灵的相处过程中,处处显示了一个父亲对女儿的控制和压迫,白灵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都是由“他”说了算,表现出了深深的强权意识。白灵面对这样的父权压迫,表现出来的并不是默默接受,而是以自己的想法和态度对其反抗,表现出了她的自主性。
白灵从家庭的父权中逃脱出来,积极参加革命,但是在革命的过程中也充满了父权社会对于女性的压抑。在父权看来,女性不应该参加革命,这是男性的特权。这就导致我们常常会在革命之中不自觉地忽略白灵的女性身份,认为她仅仅是个“革命者”。“作为革命者,这个‘女性’已经取得了与男性角色很大程度的同一性”g,正是这个“同一性”致使白灵的女性特征在革命中被忽略,而认为她和男性没有差别。纵使白灵努力反抗封建,却在寻求“自我”的路上成了一個“男性化”的女性形象。
对于悲剧的产生,黑格尔提出了“冲突说”:“现出本质上的差异面,而且与另一方面相对立,因而导致冲突。”h白灵的死亡看起来好像是突然发生的,是非常偶然的,但实际上是社会的一种必然。白灵从小经受的教育,使她不愿意做传统的女性,不愿意相夫教子,而向往更为广阔的天空,她具有强烈的“自我”意识,这样的“反叛”性格也成了白灵生存路上的绊脚石。在当时混乱的社会里,白灵作为一个具有反叛精神的女性,被看作是一个“不听话”的人。白灵的悲剧客观上来说是身份与社会冲突的结果,也是时代的悲剧,当时的女性仍旧是社会上地位低下的存在,白灵作为一个“反叛”的新女性形象是与当时的社会价值观相背离的,是不被社会所容忍的存在,最后必然会受到社会的反噬。
白灵是《白鹿原》中一个非常典型的形象,在社会大部分女性沦为“他者”的境遇之下,白灵奋起反抗,表现出了追求自由、追求自我的决心。波伏娃认为女性是绝对的“他者”,是不自由的,而白灵并没有沦为绝对的“他者”,始终与男性意识做斗争,寻求“自我”。在斗争过程中,她身上也展现出种种与女性身份不相符的“男性气质”,但这却是她打破性别壁垒必然要经历的过程。白灵作为积极追求“自我”的新女性,对于人们更好地认识女性解放和独立大有裨益。女性不应该是男性的附庸,而应该寻求自己独立发展的道路。新中国成立以来,尽管女性的地位已经有了很大的提升,但实际上对女性的性别歧视仍旧存在,女性和男性的地位依旧不平等,女性为争取自己的独立自由还任重而道远。
abcd〔法〕西蒙娜·德·波伏娃:《第二性》陶铁柱译,中国书籍出版社2004年版,序第5页,第309页,第680页,第771页。
ef康正果:《女权主义与文学》,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4年版,第3页,第3页。
g 杨一铎:《“女性”的在场 “女人”的缺席———〈白鹿原〉女性形象解读》,《广西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4年第1期。
h 〔德〕黑格尔:《美学》(第一卷),朱光潜译,商务印书馆1979年版,第260页。
作 者: 张梦瑶,山西师范大学文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周敏,山西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
编 辑: 杜碧媛 E-mail: dubiyuan@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