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500多名家长近千万学费难追回

郭霁瑶

弋果美语门前的家长们

“早上从小区经过，看到围了很多人，还有警察在。听说是幼儿园跑路了，再一看是我给自家小孩报名的幼儿园。”家住成都市锦江区的李女士，为提前给自家小孩“占学位”，2021年1月缴费7.2万元，报名成都市弋果美语英语培训学校锦华校区旗下的国际部幼儿园，按计划，她的儿子将于2022年9月入园。但2021年12月16日，当她经过这家幼儿园时，才发现幼儿园关门了。

和李女士一样遭遇的还有至少500多名成都家长。事情的起因来源于弋果美语少儿培训机构的一纸停课通知。

2021年12月15日夜晚，成都弋果美语4个校区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突然宣布停课。多名老师在班级群发布一则学校停办关停的通知后立马退群，留下一群错愕的家长。

“当天上午老师都还在群里安排第二天的课程，晚上突然宣布停课。”有家长告诉《中国经济周刊》记者。

公开资料显示，弋果美语总部设在上海，并在南京、成都、上海、广州、深圳、东莞、厦门等地设立高端直营校及幼儿园。目前在成都的业务包含少儿英语培训与幼儿托育。此次关停的校区包含锦江区绿地468校、成都红唐校、武侯万达校和锦华万达校，其中前3家是培训机构，之前主要业务为少儿英语培训，“双减”后主要以语言文化、创意美学、音乐戏剧为主。锦华万达则既有培训机构又有幼儿园。

截至2021年12月17日，家长代表提供的信息显示，此次事件涉及526名学生，需退金额高达990万元。其中有家长缴费近10万元，一节课都没上。

对于弋果美语的关停，诸多家长表示，此前毫无征兆。

2021年7月，多名家长担心弋果美语的经营状况，为此咨询了校方。校方当时的回复表示，弋果美语属于非学科类培训机构，不会受到影响。

“大概七八月份，我反复询问机构有没有问题，得到的回复都是没问题。”王女士说。她在2021年7月份缴费3万元报名弋果少儿英文培训。

然而在此次关停事件爆发后，家长代表在与弋果股东谈判过程中才得知，该机构在2021年六七月份已经营不善。“股东说是因为疫情，六七月份的时候已经很难了，但觉得可以继续支撑下去，所以就没对外宣称经营不善。”秦先生告诉《中国经济周刊》记者。他作为此次事件的家长代表，参与了两次与弋果4校区股东的直接谈判。

2021年12月，弋果美語仍在进行续费宣传活动。

据悉，2021年6月到12月期间，弋果美语仍在坚持招生，宣传续费缴费活动，甚至在关停当月还在举行缴费优惠活动。不少家长表示，在这些优惠活动的刺激下，他们选择在2021年11月、12月续费或者缴费。有报名弋果旗下幼儿园春季班的家长表示，自己在10月缴费3.8万元，11月校方告诉她开班人数不够，鼓励她推荐朋友一起报名。

有弋果美语员工告诉《中国经济周刊》记者，在近半年的时间里，公司层面多次鼓励员工对外多招生，让家长尽快缴费。弋果美语红唐校区2021年12月的续费活动“感恩回馈月”的宣传海报显示，续费一学年享8折起优惠，有机会抽取最高999元、最低666元现金抵扣券，100%中奖。

值得注意的是，这个活动的时间为2021年12月1日至12月15日，而12月15日正是包括红唐校区在内的4校区关停之日。

和家长一样震惊的还有弋果美语的员工们。多名员工表示，他们在2021年12月15日下班后，才接到领导发到群里的闭校通知。他们被要求将通知转发到各个家长群里告诉家长，后续的问题通过扫描通知里的二维码，有专门的后续小组负责。

“发完之后，领导告诉我们可以退群了，然后他也就退了。”员工小张说，她于2021年9月加入弋果美语，还处于试用期，未签正式合同，本来12月该转正，但没想到机构关门。

“2021年12月14日，校长主管还在工作群里发布开课通知，要求我们按时到岗。”小张说。在这3个月内，未听到任何机构经营不善的消息。

弋果美语发布的员工通知显示，弋果美语将员工薪资结算日期截至2021年12月15日，社保公积金缴纳至2021年11月。对此，小张并不满意。“按照与公司签订的劳动合同，写明了公司经营出现困难，应提前30日书面通知员工。现在突然告知我们不用来上班了，明明干到了12月15日，12月的社保还不缴，我们的社保也断了。”

弋果美语突然关停的行为是否违法？

北京市中闻律师事务所高级顾问张地峰律师分析认为，弋果美语未与消费者进行协商有关退费事宜而单方突然关停，不仅有违商业诚信，也是严重的违法行为。“首先，从法律关系的角度讲，弋果美语与消费者之间是构成提供教育服务的合同法律关系，受到《民法典》和《消费者权益保护法》等法律法规的规制。对消费者而言，弋果美语在未提前通知消费者的情况下突然关停，不仅构成了违约行为，也侵犯了消费者的知悉权和财产权等合法权益。根据《消费者权益保护法》第五十三条有关规定——经营者以预收款方式提供商品或者服务的，应当按照约定提供。未按照约定提供的，应当按照消费者的要求履行约定或者退回预付款，并应当承担预付款的利息、消费者必须支付的合理费用。”

张地峰还表示，根据《劳动合同法》规定，企业因经营困难单方解除劳动合同需要严格遵守法定要求和法定程序，应当按照劳动合同约定的合理期限提前向工会或者全体职工说明情况，听取工会或者职工的意见后方能启动解除劳动关系。“因此，对员工来说，弋果美语突然关停涉嫌违反《劳动合同法》有关规定，也属于违法行为。”

在公司濒临倒闭的最后一个月，相关校区的变动十分频繁。

天眼查APP信息显示，此次关停的校区之一，绿地468校背后的注册公司为成都市锦江区弋果美语英语培训学校有限公司。该公司在2021年12月3日对外投资新增一家名为成都颐果四六八教育管理有限公司的企业。2021年12月15日，机构停课当天，对外投资新增一家企业成都逸洛教育咨询有限公司。

关停前一天，校长主管仍在微信群里进行工作安排。

绿地468校的董事长蒲翠羽，在该校区关停的前一天和当天，相继退出成都逸洛教育咨询有限公司、成都市博雅有为教育科技有限公司。此外，该校区的最大股东，成都颐果教育管理有限公司的法定代表人范志伟，在2021年12月9日投资了成都市锦江区弋果锦华托育服务有限公司，即弋果美语锦华万达校区的托育幼儿园。2021年12月10日不再担任该托育机构的法定代表人。

锦江万达区的托育幼儿园，也在2021年12月发生了股权变更。天眼查信息显示，成都颐果教育管理有限公司在2021年12月9日退股。有家长针对此行为咨询成都当地律师，该律师表示：“在12月9日退股的行为，有可能是为了逃避责任。”

随着维权活动的进行，诸多问题也暴露在了家长面前。

在机构关停的第一时间，有家长联系了弋果教育总部。弋果总部于2021年12月16日回复的“致家长函”表示，此次“爆雷跑路”的4个校区不是直营校，分别由成都市锦江区弋果美语英语培训学校有限公司、成都高新区弋果美唐英语培训学校有限公司、成都颐果喜阅培训学校有限责任公司、四川高朗教育咨询股份有限公司武侯分公司全权运营管理，属于独立经营、自负盈亏的独立企业。

对此，有家长表示不解。“报名的时候还给我强调了是总部直营，我觉得靠谱就报了。而且费用跟直营店没有任何区别，为什么不能找总部，一句加盟店就算了吗？”

张地峰律师分析认为，此次事件涉及“连锁经营”的法律性质问题。连锁经营一般有两种方式，一种是直营店，属于品牌方直接管理的分店，可能是总公司的分公司，也可能是母公司的子公司，还可能是指定人员开设的个体工商户。还有一种是连锁经营方式，即加盟，在法律上的定义为“商业特许经营”，即特许人以合同形式将其拥有的经营资源（商标、企标、专利、专有技术等）许可其他经营者使用，被许可人按照合同约定在统一模式下开展经营，并向许可人支付许可经营费用的经营活动。

“由此可见，针对加盟店模式的连锁经营，由于是以合同约定为基础的，合同双方主体在法律上是相互独立的，即便合同有约定监督条款，也只约束合同双方，与消费者并无直接法律关系，因此消费者直接向品牌总部索赔确实存在法律困境。当然，也有例外情形，实践中如品牌许可方授予加盟方代理商、直营店等权利证书，足以让消费者认为加盟方系品牌方的代理人，则消费者可要求品牌总部承担相应的赔偿责任。本案中弋果美语总部的表態是否合法，需要结合有关证据进一步分析判断。”张地峰说。

让家长疑惑的不仅是直营与加盟之分，更让一部分家长大跌眼镜的是，自己报名的锦华万达幼儿园实际上没有幼儿园的办学许可，而是托育资质的机构。而这也是在此次关停事件后，家长代表找到教育局咨询后才得知的。

李女士告诉《中国经济周刊》记者，在前期与校方的交流过程中，校方多次口头宣传为“幼儿园”，且自己多次提到报名幼儿园，对方并未纠正。而在入学协议上的注册信息显示，她所报的业务中文为“国际课程”，英文是“kindergarten”。“我当时想‘国际课程’就是国际班，‘kindergarten’不就是幼儿园吗，按照国际惯例，托育的英文应该是‘nursery’或者‘daycare'吧！”李女士说。

对此，张地峰认为，弋果美语在不具备办学资质的情形下，若口头宣传为“幼儿园”的情况属实，就会涉嫌虚假宣传。按照《消费者权益保护法》第四十五条“广告经营者、发布者发布虚假广告的，消费者可以请求行政主管部门予以惩处”“消费者因经营者利用虚假广告或者其他虚假宣传方式提供商品或者服务，其合法权益受到损害的，可以向经营者要求赔偿”等有关规定，受到欺骗和误导消费者如遭受损失的，可以向经营者要求赔偿。

2021年12月17日，弋果美语锦华万达校给出了4项学员安置方案。但家长并不认可。

方案一是给学员转校，但可接受名额只有120个学位。家长维权代表秦先生表示：“突然关校后，品牌方开始划清界限，声称这些校区属加盟商运营，财务独立核算，自负盈亏。其他非同一加盟商的校区存在着利益不一致、不对等的情况，凭什么愿意接收这4校的孩子呢？”

方案二是转为线上课程。但因为弋果并非专业在线教育品牌，家长们对在线课堂质量表示质疑。此外，该种方案也无法解决幼儿园（托育资质）的问题。

方案三是去其他机构消课。该方案目前也仍处洽谈对接阶段。

方案四，也就是家长们最关心的退费问题。弋果锦华万达校方面表示，因公司已无资金可以退费，所以将以资产清算方式进行。方案显示，弋果美语锦华万达校的应收账款减去应付账款后，最多仅剩18.3万元。这与家长们预缴的费用相比，差距甚远。

对此，张地峰认为，弋果美语锦华万达校提出的解决方案，一定程度上回应了家长的关切问题，从这个角度上看具有一定的合理性。但家长作为教育服务的消费者，有权对弋果美语给出的方案提出质疑和质询，并与其协商其他解决方案，弋果美语无权强迫家长必须接受该解决方案。对于弋果美语给出的解决方案不满意的家长，可以依法采取法律措施进行维权。

遇到教育机构“跑路”，家长又应如何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

张地峰建议，主要有4种方式：一是协商，家长可尝试主动与教育机构沟通退费事宜，通过与机构法定代表人、校长等直接负责人员协商的方式，主张培训机构退还已经缴纳的学费;二是投诉，家长协商无果后，可选择针对培训机构的具体违法违规行为，向有关的主管行政机关报告并要求处理，包括向消费者协会、教育局、市场监督管理局等机关反映情况并主张维权;三是诉讼，对于遭受损失的家长，也有权向人民法院提起民事诉讼，及时保全机构财产，通过诉讼手段追究机构的法律责任;四是报案，教育培训机构“卷款跑路”，不仅可能涉及民事诉讼，部分教育培训机构的经营模式可能同时涉嫌非法集资、挪用资金甚至合同诈骗等情况，家长还可以向公安机关进行报案，公安机关根据不同的案件情况和性质，决定是否立案并启动刑事程序。

（本文刊发于《中国经济周刊》2022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