蝈蝈
公路上
空旷、直率,一条路
是万物静寂中的一道拉链
我们穿过去
记忆就藏进戈壁
衰草滚动,像最小的马匹
风中的羊群
总是不远不近
它相继打开的
是河西走廊两侧的群山
我们闯进去
几乎就是那些向西而去的沙粒
随着风,羞怯地呼啸
焉支山下
纳雪是从我头顶开始白的
一寸一寸返回幼年,大雪封山
这种追索是喊醒旧的魂魄
一列火车切开戈壁
带走像我一样的游子
留下那些芨芨草、沙枣树,和黑河水
它们作为原住民
还惦记着我,以偶然的风沙
那时候我不懂焉支山
它的面目、命名、走向,以及衰亡和重生
它高过戈壁
高过我的父亲,甚至神秘且不着边际
它给了我十年的记忆
我给了它近四十年的空白——
每当落雪之际,我就默念起来:
焉支,胭脂,大黄……
直到更加辽远的祁连山
我的头发开始向雪原靠拢,我的躯体
也接近了自己的高原
我在陇南远眺
假装看见了暮霭中的焉支山
以及尚未死去的童年
它的雪,一种不死的部落
就撞进渐老的、旧的魂魄,在箫声呜咽里
满面星辰
乡间月明
大地冷清多了
几乎没有什么灯火,犬吠声传得很远
只有这遍地的月光让村落富足
它路过了瓦屋、柴垛和出门打水的人
泉水荡漾的一块镜子
我落入其中,因流逝而发出微光
山丹河记忆
又一条河,山丹河
贯通我的童年,波光清凉
记下我年幼无知的过往
在河边的徘徊,為了微不足道的生计
现在,我知道它在古代称作弱水
刹那间,我对命运肃然起敬
我的小腿上
留着久违的凉。身上剥落的一片叶子
或许已随流沙在内陆失踪
它替我看见了——
饮水的野雁,弱水汇入黑河,以及河水在边
地的
消亡。我甚至通过搜寻这片叶子
嗅到了遥远、贫瘠,但却温暖的流逝
我把自己交付给想象
是一粒沙,被雪山上下来的情绪
热烈地摒弃
旧历小年
曾有糖瓜,粘牙、微甜
春节的第一个女儿
曾有细雪在头脑里堆积
天地大白,足印里带着松针的气息
曾有一双手,将我从年这边
牵往新年。飞雪一样,倏忽不见
曾有旧的心境,不易融化
心底的猛兽开始狩猎
曾有野花在冰凌里开出来
我的心房,是储物盒,存着小照
曾有许多这样的冬天,远远地凉
扔下锯子,春天就来了
丹霞以及一个梦
话说,梦境是黑白的
我试验过做梦时竭力让它变成彩色
让思想着色,梦见的人面容如花
但毫无疑问梦醒之后
记忆里全是黑白影像,撕碎的、零散的
拼贴在一个称作“梦”的空间里
七彩丹霞也是如此
童年离它太近,以至于从未涉足其间
脑海里,是纸上影像
是屏幕上缓慢流逝的彩色条纹
这是一种人为制造的梦
在我的向往里勾勒出的景象
五彩斑斓,是隐匿了凌厉与轻盈的花豹
我似乎能看见
流线的躯体在微微起伏
它从黑白的梦里一跃而出,背驮斜阳
在河西走廊蹑足潜行
海的另一端
我望着你
在绵延起伏里沧桑
当我的目光日渐浑浊
你依然保持起初的模样
飞鸟稀疏,雪线让它们渺小
人就更不必说了
或许你能看到大海
听到它的呼唤,风向它而去
你就在这里庄严肃穆
以火焰的纹理,在河西驻扎
以大海的另一端
填补人间的空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