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有文
其实,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寻找弱水。从现实里找,从历史中找,从典籍中找,从别人的故事里找;从民间找,也从官方找;从诸多的报道中找,也从一些文学作品中找。弱水是什么?弱水是《红楼梦》中沉溺的情欲,是达摩祖师悟出的佛法之海,是神仙仙境里的度厄苦海,也是神话世界里的神秘境地。
但是,我就是看不到它真实的样子,即使到了昆仑山前也再看不到山下那样的浩渺,也体会不到弱水里的猰貐兽的恐怖和生活在弱水边的西王母的慈眉善目,以及经过弱水上达天宫神仙们的逍遥、降生弱水,在弱水建国的颛顼皇帝的惆怅和西巡过弱水帝喾的疑惑。甚至还有引弱水、恢复九州的大禹、跋山涉水过弱水求取不死之药的后羿,让在弱水旁见西王母的周穆王再也不能自持帝王的庄重。而我们现在,也把弱水炒得沸沸扬扬,把弱水看成是历史中走来的神秘女郎,一脸的婆娑,一身的迷雾。
她在祁连山下,引入绿洲,穿过山峡,进入大漠。浩渺秋风,吹过几度春秋。春唤鸟鸣,夏喻荫绿,秋披黄衣,东盖白雪,总之,她已经活在分明的四季,并活在当下人们的心中,成为她延伸出的那片绿洲最大的依赖。
她已经进入这片地域里人们的心里,成为一尊活佛,在不断地释放着思想境界的感悟,也成为人们生活逼迫下的释怀,并在这里达到心里世界的平衡。弱水给予的不光有心灵的启悟,还给了人们无尽的想象空间,增添了他们生活的丰腴与惬意的表达。
当然,不光是人类,鸟兽们也似乎找到了心灵的家园,在不断地歌唱、舞蹈。这一片心灵的纯净之地,至此,弱水已经进入了凡间的世界。
她只是我们眼中普通的再不能普通的一条河流。在我们的眼里,她那里似乎没有发生过任何杀伐征战,也不曾有过文明的荒漠。现实世界的孤僻和冷漠让她不断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中。她曾是最高傲的行吟者,现在却是静默的沉思者。一个诗人再也写不出她欢腾的样子,而是经常发现她沉郁地独钓夕阳,穿山过林,最后奔向落日那孤独的身影。
其实,弱水已经为我们打开了心灵上最持重的一扇窗户。她告诉我天空已经白得不能再白,孤傲和鸟鸣是一对双胞胎兄弟。在北岸的荒漠戈壁中,她已经寻找过很久,包括人类的足迹,包括那些鸟鸣和野兽的蹄印。只是由于人类的占据与秋风浩荡般的掳掠。她只是想静静地弯向自己的梦境。她只是想用沉思来表达自己已经成熟的历史观。
湍湍弱水让我们看到的是她流淌的无尽历史,已淹没在她浩渺的波澜壮阔的水域里,变得轻飘慢舞,犹如典籍中描述的她——鸿毛不浮的情景。
至此,弱水成为一段历史,成为一段典故,成为一段文学的风景,也成为一段自然的风光。她的美,她的神秘。她的阔大与包容,她的成立与翡翠,她的无可救药与自拔,她的旖旎与娇媚,她的柔弱与坚强,她的春光灿烂与忧伤。这个世界似乎有着让她太多的不惑。其实,我从一座山的胸怀中早就看出了她辽远的志向。她不是一个近处看风景,只为春光的人。她从远方奔赴而来,本来就有着磅礴的激情。但是她冲向的田野阻挡了她奔腾的脚步。她想度化人世间的苦厄——那里曾经充斥着战争的味道,那里曾经落下过野蛮文明的掳掠。但是她却一直以一位母亲的身影喂养着暴怒的人世,最终让人世从炼狱般的世界里拉入她温暖温柔的怀抱。世人的幸福由此而来。她是一切人类,一切活着的生命的母亲。她甚至从未放弃过任何一只动物或一株草棵。可以说,她从自然的蜕变走向人类文明以后,她就变得有些郁郁寡欢了。因为在她在最恣意忘情的时候,曾以洪水的泛滥搅动了这个世界的磨难。她沉醉于自己的情爱当中不可自拔。所以,她才有弱水的称呼,这也是她的本性。
但当她醒悟过来,将她拉到真正的现实世界后,她可能会懊悔。尽管历史已将她描述得深邃而辽远,神秘而悲壮,但她清楚自己仍然是大地的一份子,是昆仑山赋予了她强大的生命,让她喂养出一片文明、一片绿洲,一片让这个世界寄于幻想的人生。无论神话再将她描述得扑朔迷离,隐藏得再无迹象,我们也还是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比如《禹贡》里的那句:“(禹)导弱水至于合黎,佘波入于流沙。”这几乎是所有典籍中最远古的陈述。以及《山海经》里:“赤水之后,黑水之前,有山曰昆仑丘,其下有弱水大渊环之,其外有炎火之山,投物辄然,有人戴胜,曰西王母。”弱水从此也是惊天地泣鬼神。黎者黑也,黎者重离氏通天绝地,拜鬼神。其实,除过猰貐兽这奇幻之物之外,在这里还生活着重黎氏这样的十大巫师,也许弱水的神性就是从这里开始的。是这些巫师的法术让弱水本身的面貌隐藏了起来。因为是障眼法,作为凡人的我们是无论如何也无法看得到的。
也正是这段神话,让她的面容不甚清晰。现经过国家的规整,她眉目变得清秀起来,有了千里迢迢跨越的本领。至于后来,人类无尽的采掘、开发与引入,让她在历史的长河中变得越来越瘦小,让她成为一个几乎被人忽略的涓涓细流。那种磅礴之势,那种曾经无视于人间的骄傲将不复存在,最终成为这片戈壁大漠上的一位真正的行吟者。
一路向西向北。那里是她新的世界,也是她重启思想,想要重新建造的地方。但是她太疲乏了,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