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军
(南京晓庄学院 马克思主义学院,江苏 南京 211171)
在思想政治教育实践中,经常会遇到这样的情况:道理大家都懂,但在将道理付诸实践时往往会打折扣,所以古人才会感叹“非知之艰,行之惟艰”(1)李民,王建:《尚书译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年版,第185页。。知行不一的原因极其复杂,但主体的修养不够无疑是重要的原因之一。以儒家为代表的中国文化特别重视主体的道德修养,并形成了十分丰富的工夫论。作为道德教育的一种形态,思想政治教育要做到知行合一,也必须重视个人的道德修养,踏踏实实地做工夫。换言之,工夫论转向也许是提升思想政治教育有效性的一个可行的选择。然而,无论是理论探索,还是实践活动,思想政治教育工夫论都未引起学界足够的重视。故本文不揣简陋,拟对此作一初步探讨,以期抛砖引玉之效。
思想政治教育面对的是活生生的人,因此,只有融入人的生命才能达到预期的目标。然而,现实的思想政治教育非但未能做到如吃饭、喝水、呼吸一样自然而然,而且给人造成了枯燥乏味、缺乏亲和力的刻板印象,此即思想政治教育的外在性。所谓外在性,即思想政治教育的理论与实践外在于人,也就是与思想政治教育的教育者和被教育者的生命不相干。造成思想政治教育外在性的原因主要有:
1. 思想政治教育理论的原因。融入生活才能融入生命,思想政治教育的理论在融入生活上存在两大困难。其一,理论与日常语言的差异造成了理解的困难。与日常语言相比,理论总是显得复杂而抽象,所谓“理论全是灰色,……生命的金树才是长青”(2)[德]歌德著,钱春绮译:《浮士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3年版,第90页。,思想政治教育的理论也概莫能外。非但如此,在很多人眼中,思想政治教育理论就是告诉人“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这种“教训人”的理论极易引起受教育者尤其是年轻人的反感。人们很自然地会问,为什么要教训我?我受的约束够多了,不想再受约束。移动互联网的普及更加剧了理论与日常语言的疏离。移动互联网时代流行的是浅阅读,碎片化、娱乐化是其最主要的特征。浸淫在浅阅读风气中的人,对理论有一种天然的抗拒。此抗拒不仅是能力不足,而且包括心理上的惧怕与疏离。而互联网则可以通过大数据的算法,推送浏览者喜欢的内容。互联网的投其所好,使人们看到的多是自己喜欢的内容,令人逐渐局限在自己的世界中,思想政治教育的理论也与日常生活也变得更为陌生。其二,思想政治教育要兼顾科学性与阶级性的统一给理解带来了特殊困难。科学性是理论在客观上的有效性,而阶级性则要求理论在主观上有效,即被人从主观上接受。康德区分了意见、信念与知识:“意见是一种自觉其既在主观上又在客观上都不充分的视之为真。如果视之为真只是在主观上充分,同时被视为客观上不充分的,那它就叫做信念。最后,既在主观上又在客观上充分的视之为真叫做知识。”(3)[德]康德著,李秋零译注:《纯粹理性批判》(注释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534页。自然科学的理论很容易做到客观与主观的有效性的统一,而人文社科学的理论要做到客观与主观有效性的统一则困难得多。思想政治教育面临着同样的困难:如何将两者统一起来,需要做到理论上的彻底性,理论的彻底性往往需要绵密的论证,而理论上绵密的推理往往是很多人无法忍受或不愿忍受的。当然,理论彻底性的最高境界应该是可以化繁为简,这无疑对思想政治工作者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加之,受多元文化的影响,强调阶级性与科学性的统一极有可能引起有些人的反感。事实上,这本身并不存在问题:思想政治教育的阶级性正是立足于科学性,但是,有些思想政治教育工作者虽然也知道这一点,但未必能讲得透彻,这又需要理论的彻底性。
2. 思想政治教育实践的原因。与理论类似,思想政治教育的实践亦未能很好地融入生活。其一,过于局限于书本而未能更好地从日常生活出发。教育要融入生活,既要做到“教育即生活”(杜威),又要做到“生活即教育”(陶行知),将教育与生活融为一片。但是,思想政治教育实践往往脱离人们的生活,多从各种本本出发。学校思想政治教育更多从课本出发,以考试为导向,而对日常生活中的衣食住行、柴米油盐酱醋茶等看似琐碎的事情关注不够。由于没有做到贴近被教育者的生活,所以人们常常觉得你讲得很好,但你讲的内容与他们的日常生活似乎没什么直接的关系,以至于离开了理论宣讲的现场,宣讲的内容就会被抛诸脑后。其二,思想政治教育的途径相对单调。传统的思想政治教育主要通过课堂教育、理论宣讲和新闻媒体进行。近年来,思想政治教育的媒介呈现出多样化、现代化的趋势。这种变化整体上是好的,但也存在不少问题,甚至有为了改变而改变、过于重视形式的痕迹,容易给人造成“做作”或“假”的印象。非但如此,新媒介的运用,也带来了新的问题。比如,新媒体的运用,使人与人之间联系起来更为方便,但也造成了人与人之间的疏离。如此,思想政治教育也很难做到融入人的生命。
3. 思想政治教育方法的原因。
教育是世界上最复杂的问题之一,思想政治教育尤其如此:思想政治教育面对的对象是人的思想,而人的思想极其复杂且不断变化,因此思想政治教育要取得预期的效果就必须采取适当的教育方法。思想政治教育方法中最受争议的即灌输法。毋庸置疑,思想政治教育离不开理论的灌输。关键是怎么“灌”,怎么“输”。而且,在进行理论灌输的同时,是否需要充分考虑被教育者的思想情况、情感需求、个人立场等问题?忽视这些因素的灌输就成了“硬灌”。在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那里,“灌输”绝对不是“硬灌”。但是,在思想政治教育的实践中,“灌输”往往成了不顾及被教育者特殊情况的“硬灌”。所谓“硬灌”就是将被教育者当作被动的、没有个人思想、没有情感需求的客体,“硬灌”就是要将理论强势地灌进被教育者的头脑。显然,“硬灌”一定是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所反对的方法。但在实践中,“硬灌”却借着“灌输”之名而大行其道,原因有五:其一,“硬灌”操作简单,与“启发”相比,直接将理论“硬灌”给被教育者,可谓直截了当。其二,“硬灌”对教育者的要求不高,教育者可以不理解理论的精髓,也可以对理论没有切身的体会,甚至不用讲道理,只用做一个理论的传输者即可。其三,“硬灌”确实有效,在被教育者知识水平较低,认知能力不高或心思较为单纯时,效果尤为明显。其四,教育方法的创新往往需要教育者付出更多的心血,而这些付出却未必有看得见的回报,于是,选择“硬灌”显然更为“稳妥”而“经济”。其五,从教育的管理者看,为了不确定的结果而付出更多的人力、财力与物力,显然不是最优选择。如此,“硬灌”这种看似“简单粗暴”但“相当管用”的方法就很有市场了。但是,“硬灌”存在的问题也十分明显:其一,“硬灌”忽略了被教育者的特殊情况,不符合因材施教的原则,很难实现预期的目标。其二,“硬灌”强化了科学的理论与人的对立,使思想政治教育更加外化于人的生命。其三,“硬灌”遏制了教育者的创造性,离开了教育者的创造性,思想政治教育就会显得死气沉沉。其四,“硬灌”造成了教育者和被教育者之间的对立,教育需要教育者和被教育者之间的互动,而在“硬灌”的过程中,由于教育者没有充分理解、尊重被教育者,方法简单粗暴,极可能造成被教育者对理论和教育者的反感。近年来,思想政治教育方法引起了学界足够的关注,出现了郑永廷主编的《思想政治教育方法论》和陈华洲主编的《思想政治教育方法论》这样相当有分量的理论成果。在思想政治教育的实践中,很多教育者也不断尝试新的方法,甚至出现了现象级的思政教师。(4)比如南京航空航天大学的徐川、江南大学的唐忠宝、复旦大学的陈果等。但是,在实践中,也有为了突出“新”而抛弃了行之有效的传统方法的做法。比如,思想政治教育要说理,有些教育者为了追求生动、有趣,用“段子”代替说理。显然,“段子”可以活跃气氛,但“段子”不应取代说理,过于迁就乃至取悦被教育者的做法,显然无法实现教育的目的。因为借助“段子”的理论教育并未经过被教育者的反思,没有经过思想的深沉的劳作(5)[德]黑格尔著,贺麟译:《小逻辑》,商务印书馆1980年版,第3页。的理论,根本无法变成融入被教育者的生命。
正是因为外在性,造成了思想政治教育的知行困境。外在性,包括理论与实践两个方面。人的行为由观念指导,但观念从哪里来?这是一个十分复杂的问题。如果说,理论是由生命自身长出来的,或者说,理论是先验的,若如此,将理论付诸行动就是非常自然的事情。但这显然不符合马克思主义基本立场。马克思主义是坚定的、彻底的唯物主义,它不承认观念的先验性。若换个角度看,将人类的生命看作一个整体,那么,理论一定是从生命自身生长出来的,这种生长,亦可以理解为生命之间的文化基因的传承。换言之,思想政治教育的理论并非先天地内在于具体的人,因此,理论要变成行动,首先要内化为具体的个人的观念,然后才能外化为行动。要将思想政治教育理论内化为具体的人的德性,就必须改变思想政治教育外在性的现状。
要改变外在性的状况,必须关注主体的内在自觉,而中国传统的工夫论,尤其是儒家工夫论,则是推动这一转向、打通内外的相当丰富的思想资源。所谓工夫论,即是“达成理想人格的方式方法”(6)胡伟希:《中国哲学概论》,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9页。的理论。杜保瑞认为,工夫论包括修养论、修炼论、修行论三种形态,散置在“修养、修炼、修行、修持、伦理、道德、人生哲学、工夫、实践”等概念中。(7)杜保瑞:《中国哲学方法论》,台湾商务印书馆2013年版,第51页。其中,儒家更近于修养论,道家更近于修炼论,佛教更近于修行论。比较而言,儒家以道德修养为特征的工夫论与思想政治教育更近,因此可以作为思想政治教育的资源,其原因如下:
第一,思想政治教育与儒学的同质性,两者的出发点和落脚点都是人,都是关于人的学问,这是思想政治教育借鉴儒家工夫论的根本所在。其一,思想政治教育和儒学的出发点都是“现实的人”:思想政治教育关注的是“人的生命存在和生活活动”(8)张夏力:《人学视域中的思想政治教育问题研究》,北京交通大学博士论文2017年,第19页。;而儒学的“思想主旨与理论归趣都在于现实的人”(9)赖永海:《中国佛教文化论》,中国青年出版社1999年版,第111页。,而非抽象的人。其二,思想政治教育和儒学的教育者与被教育者都是“实践的人”(10)张夏力:《人学视域中的思想政治教育问题研究》,第21页。:从教育者看,前者是具有一定马克思主义理论素养的教育者,后者则是圣贤君子,两者都有“先觉者”的色彩,非但如此,他们都要承担教育他人和自我教育两份职责;从被教育者看,两者都要在实践中完善自己的道德生命。其三,思想政治教育和儒学的归宿相似,前者是“全面发展的人”(11)张夏力:《人学视域中的思想政治教育问题研究》,第22页。,后者是君子圣贤,所谓“圣希天,贤希圣,士希贤”(12)周敦颐:《周敦颐集》,中华书局1990年版,第22页。,都是具有理想色彩的完美人格。既然思想政治教育和儒学都要培育具有高尚道德水平的人,那么儒家工夫论可以很顺利地移植到思想政治教育的理论与实践中。
第二,思想政治教育与儒学都重视实践,都需要做到知行合一。道德教育最怕的就是说一套做一套。为了实现德育的目标,儒家历来重视“工夫”。或者说,如果一个儒者在“工夫”上有所欠缺,那么这个儒者就不是真正的儒者。事实上,我们评价一个儒者是“真儒者”还是“假道学”,也正是从其行为来判断,所谓既要“听其言”更要“观其行”。(13)杨伯峻:《论语译注》,中华书局1980年版,第45页。一个自诩占领了道德高地的人,一旦在道德上有污点,那么他所宣扬的理论、他营造的完美的价值世界、他精心打造的人设,就会让人觉得肮脏透顶。这也是人们对“假道学”深恶痛绝的原因所在。为什么会有“假道学”?生活中,“假道学”比“真儒者”更多,其原因何在?这就是因为很多自诩的儒者只从知识、文献的层面了解儒学,而忽略了工夫实践。离开了工夫,儒学文献不过是故纸堆,儒学的真精神也不复存在。因为儒学说到底就是仁学,是成人之学。而成就理想的人格,离不开工夫实践,其目的即做到知行合一。思想政治教育亦如此。思想政治教育的目的即用马克思主义理论武装人,培养具有马克思主义信仰的人。而判断一个人是否具有马克思主义信仰,是否是马克思主义者,并非仅仅听他说什么,更要看他做什么。如果一个自诩马克思主义者的人,在生活中将马克思主义抛诸脑后,甚至借马克思主义之名行自私主义之实,那么这样的人会和“假道学”一样令人反感。所以,无产阶级政党历来重视思想政治工作和教育,强调个体的修养。但是,生活中有太多的假马克思主义者,其最重要的原因之一就是没有将马克思主义理论融入生命。而儒家工夫论尤其重视主体的自觉,并形成了一套相当丰富且切实可行的修养方法,这正是思想政治教育的重要资源。
第三,思想政治教育与儒学曾经遇到的问题具有相似性,因此儒家工夫论转向的经验可以给思想政治教育提供借鉴。汉武帝独尊儒术之后,儒家取得了国家统治思想的地位,礼教也在此时确立。汉代流行的是天人感应、谶纬神学,这已经偏离原始儒家。通过将儒学宗教化、神学化,儒学的教化取得了很大的效果。然而,统治阶级尤其是作为最高统治者的皇帝,未必真的相信天人感应,至于儒家思想也许只是装饰罢了。汉宣帝云:“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奈何纯任德教,用周政乎!且俗儒不达时宜,好是古非今,使人眩于名实,不知所守,何足委任!”(14)班固:《汉书》卷九《元帝纪》。经三国两晋南北朝,儒学虽然还是名义上的国家统治思想,但在现实中早已被很多人抛弃。隋唐盛行的是佛道,儒学在很多人那里不过是谋取功名的敲门砖。五代乱世,流行的是成王败寇的观念,所谓:“天子,兵强马壮者当为之,宁有种耶!”(15)薛居正等撰:《旧五代史》卷九十八《晋书·安重荣传》。儒学更是被世人弃若敝履。换言之,由汉到五代,儒学亦是外在于人的生命,被人作为谋取自己所需所求的工具乃至伪装。此种风气直到北宋建立,欧阳修、范仲淹等名臣出现才有所改变。最终,在二程等人的努力下,儒学逐渐内转,将工夫论的地位极大地凸显出来。此时的儒学更为强调内外兼修。事实证明,儒学的这个转向相当成功。有宋一代,名臣辈出,读书人亦重气节,普通百姓对国家的认同感亦极强。如前所述,思想政治教育也遇到了外在性造成的知行困境,这与儒学当初的情形极为相似。在商品经济大潮的冲击下,政治似乎已经不那么重要,挣钱似乎成了世界上最重要的事。在这种背景下,许多党政干部未能禁得起诱惑,最终堕落了。加之,在多元文化的影响下,原来国家宣传的价值观也不再是唯一的选择。旧的规矩已经被破坏,而新的规矩尚未确立,于是乎,无论是外在的规矩,还是内在的规则,似乎都不那么重要了。既然面对类似的困境,那么,儒学当初工夫论转向的成功经验也许可起到他山之石的作用。
思想政治教育的工夫论转向需要做的工作很多,试提出一些思路:
1. 学术研究。在梳理儒家工夫论与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关于个人修养的论述的基础上,进行两者的比较研究,进而发掘工夫论在思想政治教育中的积极作用。分而言之:(1)儒家工夫论研究。近年来,儒家工夫论逐渐引起学界的重视,并取得了不少令人尊重的成果,主要集中于中国哲学史研究领域,比如北京大学的张学智、中山大学的陈立胜、张卫红,中国社会科学院的王正等;港台地区对工夫论的关注更早些,比较重要的有杜保瑞、林月惠等。这些梳理和研究非常重要,也是借鉴儒家工夫论的基础。不过,运用历史唯物主义对儒家工夫论进行分析的工作仍然有很大的空间。(2)马克思主义修养理论研究。马克思主义者关于修养的论述也是学界关注较多的内容,从涉及的学科看,主要集中于马克思主义理论、思想政治教育、伦理学等领域;从涉及的人物看,多集中于列宁等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也许是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更多关注的是实践问题,除了《论共产党员的修养》这样专门的论述外,经典作家关于修养的论述多比较分散,加之学界关于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修养理论尚缺少系统、全面的研究。故而,对马克思主义的修养理论进行专门而系统的梳理与研究仍有较大的拓展空间。(3)马克思主义修养理论与工夫论的比较研究。马克思主义修养理论与工夫论研究主要在各自领域进行,将两者进行比较的研究并不多见,其原因大致有二:其一,可能未能意识到两者之间的内在联系;其二,在两者之间展开比较研究困难较大,不仅涉及的人物和文献极多,而且相关的论述不够集中。当然,这也说明在二者之间展开比较研究,有着巨大的拓展空间。需要特别说明的是,此处的比较研究要坚持历史唯物主义,比较的目的是为了发掘儒家工夫论对思想政治教育的积极价值,最终提升思想政治教育的有效性,而不是为了比较而比较。
2. 人才培养。最直接的做法是培养熟悉马克思主义修养理论和儒家工夫论的思想政治教育工作者,这也是目前最重要的工作。理论的梳理、研究非常重要,也是将两者结合起来的前提。然而,理论研究要影响现实,就必须付诸实践,这一切都不开相应的人才队伍。如果思想政治教育工作要借鉴儒家工夫论的成果,那么就必须让思想政治教育工作者既要熟悉马克思主义理论及其教育方法,又要熟悉儒家工夫论。因此,必须用相关的理论武装思想政治教育工作者。要做好这个工作,需要解决两个问题:其一,学术研究要不断推进;其二,要将学术研究的成果通俗化、大众化,变得容易被人接受。第一个问题属于基础性的前期工作,此不赘述。与第一个问题相比,第二个问题主要关注学术研究成果的现实转化,因此操作起来反而更复杂。我们知道的一个现象就是,人文社会科学的理论研究者,大多喜欢形而上的玄思,而对理论的普及往往兴趣不大,这一点在哲学研究领域尤为明显。所以有人说,理论工作者就是要把简单问题说复杂了。把看似简单的问题说复杂了,固然是理论功底深厚、思考透彻、论证严密的体现,但是,把复杂问题再说简单了,说明白了,做到深入浅出,也许是理论工作者应该追求的另一种境界。前者的代表有金岳霖先生的《知识论》,后者的代表有冯友兰先生的《中国哲学简史》。就人才培养的问题而言,可能更需要把复杂问题说简单、说明白的能力。当然,把复杂问题说简单、说明白,不是简化、阉割,而是在吃透的基础上,对真精神的深入浅出的表达,是一滴水而知大海,而不是以偏概全。在这方面,儒学民间化、佛教人间化的做法都非常值得借鉴,而马克思主义在大众化的过程中积累的经验更是最直接、最重要的资源。当然,人才培养并不仅局限于思想政治教育工作者,还要让数量更为广大的学生、党员、干部熟悉马克思主义修养理论和儒家工夫论,成为思想政治教育工夫论的践行者和传播者、示范者,这是人才培养更长远的目标。在众多的人群中,青年学生和党政干部尤其重要。因为,青年学生代表的是未来,党政干部是社会风气的示范者。
3. 工夫实践。首先是思想政治教育工作者要有工夫实践。众所周知,要教得好,教育者必须熟悉教育对象和教育内容,如果教育者对工夫实践没有切身的体会,那就是“以其昏昏使人昭昭”(16)杨伯峻:《孟子译注》,中华书局1960年版,第331页。;如果自己从来不做工夫,只是光说不练的嘴把式,却要求被教育者做工夫,那就有“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之嫌疑。此部分最为困难,因为目前很多儒学研究者并不重视工夫,或者说,很多儒学研究者是将其作为一个外在的对象进行研究,既然作为外在的对象,就很难将其内化。当然,如此研究也有其优点,即可以做到客观性,但这种客观性的问题就是缺少“温情与敬意”(17)钱穆:《国史大纲·牟言》,商务印书馆1996年版,第1页。,很难做到“了解之同情”(18)陈寅恪:《冯友兰〈中国哲学史〉审查报告一》,载冯友兰《中国哲学史》(下),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331页。。此种现象在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领域也存在,很多研究者对待马克思主义理论如同拿着手术刀面对需要解剖的身体一样,而不是将其作为有生命的、信仰的对象。更等而下之的,则是将其视作谋稻粱的手段。从思想政治教育工作者的现状看,多数思想政治教育工作者对儒家工夫论的实践比较生疏。原因大致有二:一者,儒家工夫论的修养方法已经被淡忘许久,现代中国人信奉的是制度、是科学与民主——毋庸置疑,这些是中国需要补上的内容,但走向极端,完全抛弃传统就不妥了;二者,近代以来,作为农耕文明代表的儒家思想的表现确实不够好,一直是先进知识分子批评的对象,以至于在很多人看来就是阻碍中国社会进步的重要因素——这当然也有偏颇。简言之,现代中国人对儒学真精神的淡忘加之儒学自身并不令人满意的表现,造成了人们对儒家的刻板印象——专制、保守、无用。因此,加强思想政治教育工作者的工夫实践,首先要打破此刻板印象,让儒学的真精神从层层迷雾中呈现出来;其次,要抛弃西方的就是好的、现代的就是好的之类的思维误区,无论对传统还是现代、对中国还是西方,都要用辩证的眼光看待。当然,遵循古为今用(19)中央文献研究室:《毛泽东书信选集·致陆定一》,中央文献出版社2003年版,第558页。的原则并非盲目排外的复古主义,而是反对厚今薄古、全盘西化。由于工夫实践与人才培养有重合之处,因此,工夫实践亦不能仅局限于思想政治教育工作者,而是要推向更广大的人群,尤其是青年学生和党政干部。
概而言之,学术研究与普及是基础,人才培养与工夫实践是关键,将三者一以贯之的则是人,因此,推动思想政治教育的工夫论转向,关键是抓住关键的人,让关键的人熟悉并践行思想政治工夫理论,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