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学慧
(朔州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山西 朔州 036000)
康桥,今译剑桥,是英国文化、学术中心之一,同时也是风景旅游胜地。饱受传统文化熏染又广得西方现代教育的徐志摩,在这里,终于找寻到了他心目中的“亚特兰蒂斯”。正是康桥的水草树木,唤醒了诗人内心深处的自我意识,使其对美的执着追求、亲近自然的强烈愿望以及人生的自信找到了恰如其分的表征媒介,然后以诗的样式传达出来,呈现给读者。诗人曾写下优美的诗句,康桥使他的眼睛睁开,康桥拨动了他的求知欲,康桥催生了他的自我意识,从中可以看出,康桥带给诗人的种种特殊情感,都是他这种“康桥情结”的形象表征,同时也是他自我意识真实而自然的流露。
情结,是精神分析学派常用的一个术语,发端于瑞士著名心理学家荣格。作为心理学视域下的这个概念,情绪是有关观念、情感和意象的综合体。一般情况下,当我们把该术语派生给某个生命个体时,那就意味着这个人已经沉湎于某种境地而不能自拨。在这种情况下,不是人左右情结,反而是情结支配着人了。因此,当一个生命个体只要出现任何行为的反常,我们都可以认定其有某种情结的存在。基于此种论断,我们说,现代著名诗人徐志摩在他的名作《再别康桥》一诗中所表露出来的对康桥的无限眷恋以及离别时刻的哀婉感伤,理应是情结的一种。出于讨论方便起见,我们姑且称之为“康桥情结”。
诗作所折射出来的这种或多或少有些过分渲染夸张的情绪反应,说明在康桥与诗人的心路历程之间一定有着某种程度的关联。诗人曾三次来到康桥,可见缘分之深。参照徐志摩的人生经历,我们认为恰是这种关联作用的助推,促使诗人形成了他在特定环境、特殊历史条件下,含蓄而隽永的“康桥情结”。那么,诗人在“康桥情结”催生下的自我意识究竟有哪些意涵呢?对此,徐志摩意外罹难后,胡适在《追悼志摩》一文中作了如下合理而准确的说明,他认为自己的人生实则是一种“单纯信仰”,而构成“单纯信仰”最为重要的三个因素:一个是爱,一个是自由,一个是美。这三个理想的条件,才是构成徐志摩人生最为重要的基础[1]。爱、自由和美,准确地揭示出了徐志摩自我意识的合理构成。
作为情感体验的一种,爱有多种表现形态。在《再别康桥》一诗中,一方面“爱”体现为一种眷恋,一种对母校依依不舍的深情眷恋。“西天的云彩”“洒畔的金柳”“软泥上的青荇”“榆阴下的一潭”,诗人特意选取了一组与康桥相关的自然而平常的景物作为抒情对象,并以意象的方式,融入到自我的情感体验之中,赋予寻常景物以特殊的意蕴。在意境的营造上,突显康桥清幽的特色。然而,在这岑寂、宁静的氛围背后,却澎湃地跳动着一颗淡泊而感恩的心灵。他认为,对生活的不满意大多来源于自己,是咎由自取。而诗人则深深信仰着生活。“忘本”一词,恰是诗人对康桥特殊情感的一种形象的反向诠释。正是由于不忘本,怀着一颗感恩的心,才让诗人在离别时刻,对康桥如此依恋,如此不舍。
另一方面,这个“爱”有一个爱而不得的故事。“爱一个人,就不要让她受一点点伤害”,同理,爱康桥,也自然不能让它受到丝毫惊扰。诗人爱康桥,这种爱是双重的,一层是康桥之地,另一层是心中的爱情。在康桥,诗人遇到了自己心仪之人,那个最完美的女神,他沉浸其中,不能自拔,但诗人最终与这份爱擦肩而过,他心中的女神名花有主了。于是这分爱被升华到了更高的情愫,一首《再别康桥》埋藏着诗人淡淡的哀愁与深深的不舍,在含蓄中抒写着他的爱情。此时此刻,尽管诗人心潮澎湃,有着强烈的宣泄欲望,但由于爱,“我不能放歌”。这是因为,“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这两种“爱”,都通过这首《再别康桥》体现出来,就像是诗人充满着理性光辉的内心独白,一方面源于诗人对母校一往情深的感恩心灵,一方面即为这份未果的爱情画上了句号。
“自由”一词,在《再别康桥》一诗中,有着特殊的意涵。它并非行为上的无拘无束,而是抛却了功名之后的那种自然与自信的淡泊心态。对此,徐志摩在他的散文名篇《我所知道的康桥》一文里,诗人这样动情的讲述,他悲戚自我文明人的身份,认为文明代表着入世,而入世恰是远离自然的源头。文明人只能让他远远地离开自然,去忙无数杂乱的事情,而忽视星辰之转移,花木之生长,风云之变换。同时,完全的社会生活会让人们沉迷在无数的痛苦、无数的烦闷之中,那样的枯燥那样的无味之下,谁都不会认为生活是充满乐趣的,谁都会诅咒人生。但诗人来到了康桥,他过上了“康桥的生活”,这里的自然、这里的美好一切都让人处于完全的愉悦之中。自由之意识,带给诗人的应当是摆脱了现实世界名缰利锁的羁绊后得以亲近大自然时所产生的那种自信。
“淡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正是因为没有了世俗功名利禄的诱惑,才能够让诗人真心地投入到康桥的怀抱,并从中体悟出人生的真谛以及人生快乐之所在。诗人抛弃了——事实上在他的原文里是“摆脱”——哥伦比亚大学的邀请,选择买船票离开这里,去大西洋,去和“这位二十世纪的福禄泰尔”一起认真的念书,去感受文学的暖意。却没想到罗素离开了康桥。徐志摩扑了个空,罗素早就被康桥赶走了。至此,诗人陷入了理想追求的双重幻灭之中,但这样的打击并不使他沦入失落,继而意志消沉,反而给了诗人一个机会,让他可以孤独而自我地去感受康桥的生活,去接近“真正之康桥生活”,同时也能够逐步发现康桥的存在,唤醒了他的自我意识。因此,正是这种亲近自然而生发出来的自信意识,才使得徐志摩体悟出了自由的确切含义。摆脱了功名等物质的诱惑,尽管是别离,有诸多的依恋与不舍,但诗人的举止是洒脱的,步履是飘然的,心态是灵动的。“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2]。这“轻轻”与“悄悄”,一“来”和一“走”,诗人“无欲则刚”的洒脱形象跃然纸上,令人赞叹。
大自然之宁静与优美,在星光和波光的荡漾之中成为了和谐的灵体,进而淹没进了观赏者的性灵之中。只有完全感受到自然之美的诗人才会这样赞美自然,他所描绘的美体现为一种主体与客体相互融合过程中的投入与执著。这种物我合一,主观感受与客观事体的有机结合的结果,即便是河边常见的一株柳树,在诗人审美的目光中,也变成了来自夕阳里的那“新娘”。诗人继续遨游,他正是在“美”的沐浴之下,在层层叠叠的波光中寻找到那“艳影”,这都是客体的自然之美,故而投射进主体的“我”,在“我的心头荡漾”。因此,这种物我两谐的境地,是美感力量作用的结果。作为“新月派”诗人的代表人物,徐志摩具有诗人独特的艺术视觉,借美景抒情,达到情景交融的境界。《再别康桥》注重的是“别”的意境,由远到近,由上到下的康桥美景,都是他用来抒发情感的工具。有伤感,有联想,有境界,三者杂糅在一起,创设一种梦幻般的情调,美得含蓄又有韵味;既亲切又动人。
进一步讲,徐志摩笔下的这种意境,恰恰是没有了功名利禄的束缚后对美的追求,才是纯粹的、神圣的精神活动。唯有如此,才能够让诗人摆脱世俗观念,以异化的方式,融入到美感世界,“在康河的柔波里,我甘心做一条水草”。放弃万物之灵不做,而与审美对象同化,这本身就表明了诗人的一种投入与执着。“你凝神看着,更凝神的看着,你再反省你的心境,看还有没有一丝屑的俗念沾滞?只要你审美的本能不曾泯灭时,这是你的机会实现纯粹美感的神奇!”[3]这番发自肺腑的内心独白,形象地揭示了他对美投入与执着的动力源泉。
综上所述,在诗人的“康桥情绪”中,在自我意识构成要素的层次分布上,应该有一个逻辑顺序,有一个渐进的过程。这也就是说,恰是诗人抛却了功名而获得的自信,才使其能够自由地审视客观世界。诗人追求自然的禀赋又促使他想在康桥追随罗素求知的愿望落空后意外地寻获了康桥这一片宁静的天地。这片天地给了他灵魂上的慰藉,促成了他自我意识的觉醒。正是这种觉醒了的意识,在一颗感恩之心的映照下,流露出对康桥的万般眷恋。在这种特殊之爱的驱使下,诗人挥动如椽巨笔,为我们留下了《再别康桥》这首千古绝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