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继华
(长治学院 山西长治 046011)
中华文明博大精深,有着辉煌的历史和深厚的文化沉淀,在中西方文化交流的历史上,东学西传的过程从没有间断过。西方启蒙时期中国文化的西传,对西方社会文化各个方面产生了重大影响。十七、十八世纪,中国的一些器物,例如丝绸、茶叶、瓷器和漆器等产品,在西方盛行起来,中国风成为了西方的时尚,成为了潮流的风向标,由此“中国潮” 在西方蓬勃兴起。我们一般认为 “中国潮”开始于十七世纪中叶,结束于十八世纪中叶。“中国潮”既指最初西方人对中国器物的热爱与追逐,也指后来西方人对中国生活与艺术领域中具有中国特质的所有内容的崇拜与效仿。 “中国潮”的发起人主要是启蒙时代一些来往中国的商人与传教士。由商人们从中国贩运来的茶叶、丝绸、瓷器、漆器等器物影响了西方人的生活,由传教士们从中国带回来的孔夫子的哲学与中国的道德神学,影响了西方人的思想,使中国的思想与制度成为了西方一时的精英文化,引领文化时尚。启蒙时期,西方到处都有王公贵族和社会名流对中国产品赞赏和追逐。在西方上流社会的推崇中,饮茶和瓷器成为了西方上流社会追逐时尚、附庸风雅的一种潮流。西方人认为中国茶是包治百病的神奇饮料,启蒙时期在西方的文学作品中,甚至贵族之间的往来信件中,屡有茶叶、茶具等有关茶文化的内容被提及,据资料显示,当时西方的一些贵夫人们在自己的书信中就屡屡谈及自己收藏的茶具和饮茶爱好。中国瓷器在启蒙时期也引起了西方的极力推崇。启蒙时期西方由于上流社会对中国产品的大力推崇,中国产品被推销到西方广大民众当中,中国产品完成了从奢侈品向大众消费品的转变。启蒙时期成为了“中国潮”发展的时期,从对中国器物的崇拜开始,经历了对中国艺术文化、中国制度的崇拜,发展到最后对中国儒家文明的崇拜。
中国形象较早的是公元9世纪开始由陆续来华的那些欧洲人在他们著作中创造出来的,这为启蒙时期欧洲形成的中国观做了一定的铺垫。最早出现中国形象的作品是《中国印度见闻录》,公元851年阿拉伯帝国商人苏莱曼与航海家瓦哈比经由海路来到中国广州,后回国,并口述其见闻,再由作家哈桑整理笔录,约在916年成书。20世纪30年代刘半农父女对其进行了翻译,译作《苏莱曼东游记》。1718年雷诺多首次对《苏莱曼东游记》以法文进行了翻译并发行。在雷诺多之后还有很多人对其进行了翻译。法国对这本书的重视从18世纪开始,20世纪依然方兴未艾。《中国印度见闻录》之后,陆续问世了其他一些由欧洲人见闻游历所著成的作品,比如意大利旅行家马可·波罗的《马可·波罗游记》等。直到16世纪初,欧洲人对中国的认识主要还是由他们到中国的见闻游历所形成。16世纪欧洲对中国的了解依然是靠其他文化对中国的介绍,但介绍的主体不再是旅行家或一些商人了,而是到中国传教的传教士。传教士对中国形象的传播主要看中的是中国的历史与思想。儒家经典的“善治”在西方开始被关注,并影响了欧洲的政治哲学和法国的启蒙思想家。16到17世纪,欧洲对中国的接受以文化身份出现。启蒙时期,启蒙思想家开始崇尚儒家的“德治”。启蒙思想家惊奇于一个国家不需要通过上帝,而完全可以通过自然神论去治理,从而对儒家的“德治”极其感兴趣。
在“中国潮”中,西方的知识分子不断审视中国文化,其中法国的知识分子对中国文化进行了更为理性的思考。法国学者对中国文化态度是复杂的,但在不停的论战中最终形成了两个对立的派别,“颂华派”和“贬华派”。“颂华派”对中国有着高度的评价,而“贬华派”则极力批判中国,两派的论战在法国不断展开。“颂华派”的代表是伏尔泰,“贬华派”的代表是孟德斯鸠,他们对中国看法的主要分歧在对中国政治的看法上。
启蒙运动的中心是法国,当时法国的百科全书派从传教士的书信中接触到并开始了解中国。这些思想家们惊奇地发现,中国是自然神论国家,治理国家靠的是儒家的道德思想,于是他们欣喜若狂。法国启蒙思想家开始崇尚儒家的“德治”,他们把中国“德治”的治国方法视作欧洲各国的一面镜子。法国启蒙思想家伏尔泰作为“颂华派”的主要代表,他的著作中对中国主要是正面评价。他认为中国是人类社会的典范,是世界上最古老、最优美、最广袤、人口最多而且治理最好的国家。他肯定了长达四千多年的中国历史是可信无疑的,并且还给出了多种可信的理由,肯定了中国儒教是一种道德标准,而非迷信。伏尔泰给予中国政治高度评价。在伏尔泰看来,专制政体只指君主不受一切法律制约,完全按照自己主观意志行事,可以随意剥夺人民财产或者生命的政治体制。因此伏尔泰认为中国的政治体制并非专制政体,在他的眼里中国是一个由开明君主统治的用理性治理的理想国家,统治非常宽容。孟德斯鸠对中国政治的评价则不高,他认为中国的政治是非理性的,在中国皇帝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皇帝的意志代表一切,必须无条件服从,因此中国是一个典型的专制政体国家。启蒙时代西方对中国形象的两种评价,其中不管体现出的是威胁、恐惧,还是憧憬、激动,我们从中都能看到启蒙思想家们曾经将中国当作了西方的榜样。无论思想家们对“德治”的褒贬态度如何,中国的“他者”在想象中被欧洲人接受着。
启蒙运动是发生在十七至十八世纪的一场资产阶级反封建、反教会的思想文化解放运动,其思想核心是“理性崇拜”。这次运动的直接动机是为1789年法国大革命作思想准备和舆论宣传。启蒙运动由于斗争的需要,急需寻找一个自新与自我超越的楷模,中国政教向来以自然理性为原则,政治开明、宗教宽容,这一切恰巧符合启蒙运动的理想,中国形象在这个时候进入了西方的视野。中国成为了开明君主专制的典范。中国形象在启蒙时代受到了西方资产阶级的追捧与利用。最初由马可·波罗那一代商人、旅行家开创的理想化的中国形象,通过传教士的引进和传播,到启蒙运动时代达到了高潮。中国形象在器物、制度、思想三个层次上对启蒙文化产生了影响,西方在不同的文明层次上利用了中国。
当殖民主义到来的时候,为了把曾给予世界太多东西的文明古国变成殖民地,西方开始了对中国形象的诋毁。当西方从本土能够获得瓷器,从殖民地能够获得茶叶时,中国产品便不再被需要,随即被排挤出了西方市场。随着中国产品退出西方市场,中国形象在西方也随之下跌。
“他者”是和“自我”相对的一个概念,指除了自我以外所有的人和事物。凡是存在于自我之外的,不论存在的形式,主观的还是客观的,宏观的还是微观的,都可以被称为“他者”。就文化而言,“他者”一般我们理解为是相对于目的语文化而存在的异域文化。按照参照的不同,“他者”既可以指东方文化,也可以指西方文化。而在后殖民体系中,“他者”势必也是在二元对立的关系中形成,且对立的双方在地位上是不平等的。西方殖民者为建立文化帝国,实现其文化霸权,通过武力、意识形态等对他者打压、支配和排挤,他者逐渐被边缘化,且失去话语权。这里的“他者”也就成了一个特定的所指,特指被西方殖民者肆意扭曲的东方文化形象。
后殖民体系下,由于“他者”的特指,西方依据自身意识形态对东方形象进行了虚构。十七、十八世纪西方人对中国极力地歌颂与推崇,十八世纪中叶后西方人又对中国极度贬低和排斥,无论是推崇还是排斥,这其中都是源于西方人根据自己的需求和动机而产生的想象。周宁教授说“西方的中国形象是西方文化精神的隐喻。”“西方文化精神在历史的不同时期召唤与塑造的中国形象,都有一种特定的文化动机。”“中国潮”在西方历时百年之久,然而,推动“中国潮”的并不是中国人,塑造中国形象的也不是中国人。“中国潮”的始作俑者是西方的王公贵族、社会名流和商人,也正是他们在后来为“中国潮”拉上了大幕。在整个中国潮的潮起潮落中,西方人始终作为弄潮儿嬉戏其中,中国政府和商人并没有积极主动甚至都不愿对外宣传推销中国产品、传播中国文化,制造中国热,对于当时西方流行的 “中国潮” 他们也不愿意去了解和参与,或许他们对“中国潮”都知之甚少,也或许全然不知,基本上处在一种无作为的状态。西方人根据自己的需求对中国形象进行了美化和推崇,也是西方人根据自己的需求对中国形象进行了丑化和排斥,中国形象始终是作为文化他者出现的。
传入西方的第一部戏剧是《赵氏孤儿》, 《赵氏孤儿》在世界的传播有赖于伏尔泰对其的改编。伏尔泰将中国的《赵氏孤儿》改编成在西方为人所熟知的 《中国孤儿》,这两部剧作的基调大致一致。但是伏尔泰在改编时,在遵从原作基本基调时,悄悄地对故事情节进行了改变,把孤儿的“复仇”改成了“宽容”“尊重”和“谅解”。伏尔泰想传达的并不是对世外桃源般道德高尚的中国的向往,而是想通过这些传递他对封建制度,对教会的深恶痛绝,想通过对美好的宣扬来传递他的启蒙思想:自由、平等、博爱、理性。伏尔泰从未到过中国,对中国没有直接的了解,伏尔泰始终是透过法国甚至整个西方来审视中国,始终是通过批判当时法国乃至整个西方的专制统治来审视中国,那么伏尔泰眼中的中国从来都不是直接的、纯粹的、透明的中国,伏尔泰看到的中国只是一个幻影。中国对于伏尔泰来说永远只是一个映照自己的他者。
任何对“他者”文化进行排挤、打压,或者用自己的思维方式对其肆意言说或虚构的行为,都是文化暴力的体现。而处于复杂关系中的“他者”,不应再一味地被动,而应努力尝试各种方法,积极重新对自我身份进行构建。但从另外一个角度看,中国形象在启蒙运动中能够引起巨大的思想震动并成为西方人曾经热捧的对象,这和中国思想文化具备一定的特质有非常重要的关系。在传教士引进中国儒家思想后,正是因为儒家思想的仁义礼智信,因为中国在治理国家上有着最好的经验和思想,在政治制度在设计上比西方的更为有效和合理等,才会引起西方人对中国的崇拜。启蒙时代中国形象作为“文化他者”存在于西方世界,成为西方现代文化重要的参与和塑造者,并成为了欧洲未来的参照系。“中国潮”的整个过程一方面证明了在世界现代化的发展进程中,西方和中国是相互作用的,在西方参与塑造中国现代化运动的过程中,中国形象作为“文化他者”也参与了西方现代文化的塑造;另一方面也说明了具有浓厚文化底蕴的中国形象蕴藏着巨大的 “软国力”,并且其对世界产生的积极影响已然成为世界现代化历史上的一种传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