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质愤怒与反应性攻击的关系及其神经机制

2021-12-29 14:34张丽华马雪玲
关键词:杏仁核攻击行为敌意

张丽华, 马雪玲

(辽宁师范大学 心理学院,辽宁 大连 116029)

愤怒是一种基本情绪,使人们能够采取保护性行为克服障碍,并在面临威胁的情况下实现目标[1]。尽管愤怒具有适应性功能,但当个体的愤怒强度超过了个体所能控制的最大强度时,就可能会激发个体的攻击行为。在以往的研究中,关于愤怒和攻击行为的理论和实证研究有很多,但相关的研究涉及不同的理论和发现,因此,从多维角度去理解和整合愤怒对攻击行为的影响至关重要。本文首先对特质愤怒和反应性攻击的定义进行阐述,然后介绍相关理论,同时在对愤怒与攻击关系的研究成果进行梳理和比较的基础上,指出已有研究的不足,并对未来研究进行展望。

一、特质愤怒与反应性攻击的定义

Spielberger等人把愤怒分为状态愤怒和特质愤怒。状态愤怒是一种以主观感受为特征的愤怒情绪状态,与主体当时的状态有直接关系。特质愤怒是一种持续存在的不良情绪倾向,是个体的人格特质,它在频率、强度和持续时间上存在显著的个体差异[2]。攻击是指个体直接或间接地有意伤害、挑衅被攻击对象,使被攻击对象遭受损害的行为方式或者心理倾向[3]。攻击包含攻击行为和特质攻击两个方面。攻击行为与个体表现出的行为有关,这些行为既有主动性攻击行为,也有反应性攻击行为[4],二者的差异主要基于个体出现攻击行为时的动机,主动性攻击是具有目标导向的、有预谋的攻击行为,而反应性攻击则与愤怒情绪有关[5],是冲动的攻击行为[6]。本文主要关注特质愤怒与反应性攻击的相关理论与实证研究。

二、特质愤怒与反应性攻击的相关研究

社会认知和社会学习理论往往将愤怒作为攻击的组成部分,认为愤怒代表攻击的情感部分,愤怒可以定义为强烈的消极情绪状态或不满情绪,它是攻击的先决条件[7]。研究发现,愤怒与攻击行为紧密相关[8-11]。一方面,愤怒与攻击行为在儿童[12]、青少年[13]和成年人[14]等不同年龄群体中均存在显著差异;另一方面,具有攻击倾向的个体对愤怒情绪的识别更敏感,与其他个体相比,他们对愤怒情绪的知觉能力更高[15]。

Bettencourt等人研究发现,愤怒情绪作为一种敌意信号,会诱发个体的攻击行为[16]。这一研究结果得到了Maldonado等人的支持。他们发现,高特质愤怒个体更容易在驾驶、工作和家庭中出现攻击行为[17]。Champion 发现,高特质愤怒个体具有更多的关系攻击和身体攻击行为[18]。Fives等发现,男生和女生之间的愤怒程度没有差异,且愤怒情绪可以显著预测个体的言语攻击[19]。但愤怒也容易受到其他变量和各种自我调节过程的影响,这使它们成为潜在的有效中介变量,并且能够影响因变量[20]。例如,侯璐璐等人发现,特质愤怒不仅对攻击行为具有直接的正向预测作用,还可以通过敌意认知的中介作用对攻击行为产生影响[21]。

攻击还可以改变个体对愤怒情绪识别的敏感性。高攻击个体更容易被激怒,更容易表现出对非言语行为和间接攻击行为的愤怒。Wilkowski等人通过问卷测量把被试分为高攻击个体和低攻击个体。结果发现,高攻击个体具有更准确地知觉愤怒情绪的能力,对愤怒情绪高度敏感[22],即使是模糊表情中的细微愤怒情绪也能被迅速地知觉出来。邱方晖等人采用类别知觉范式,把愤怒—恐惧表情连续体作为实验材料,考察高、低攻击个体识别愤怒—恐惧表情连续体是否存在差异[15]。结果表明,与低攻击个体相比,高攻击个体更多地表现出将模糊表情判断为愤怒表情的倾向,且对不同程度愤怒情绪(40%、50%、60% )的区分能力更高,对愤怒和恐惧表情的识别更加敏感,这与Schönenberg 等人的研究结论一致[23]。可见,攻击倾向也会影响个体对愤怒情绪的识别。因此,反应性攻击行为往往伴随着较高的愤怒情绪,且在对情绪和情境进行识别时会产生敌意解释偏向,从而更迅速地识别愤怒情绪。

愤怒情绪和攻击行为可能是个体心理不健康的重要预测因素[24]。高特质愤怒的青少年更容易产生反应性攻击行为,长此以往,会产生许多负面后果。除了直接的身体伤害之外,可能还会导致与同伴相处困难、退学,甚至出现更多的反社会行为和药物滥用行为[19]。先前关于攻击行为的研究表明,特质愤怒是反应性攻击行为的重要组成部分,甚至可能是推动因素[25],高特质愤怒个体更容易采用攻击性策略解决问题[26],更易产生反应性攻击行为[19]。因此,进一步了解特质愤怒与反应性攻击之间关系的理论基础,深入探讨相关研究,并根据这些发现进一步探讨相应的认知干预方法是非常必要的。

三、愤怒影响攻击行为的理论解释

(一)社会信息加工理论

社会认知理论将愤怒和敌意作为攻击的组成部分,愤怒代表攻击的情感部分,而敌意则代表攻击的认知部分[27]。根据社会信息加工理论,当情境线索不明确时,高特质愤怒个体更倾向于将模棱两可的信息解释为敌意线索。尤其是在信息处理阶段,高特质愤怒个体更容易注意到情境中的敌意线索并对其进行编码,在对情境进行全面和整体的解释时也更容易产生敌意解释偏向。而在这两个阶段敌意解释偏向的出现又会导致个体反应性攻击行为的增加。个体对模糊情境的敌意解释偏向,甚至在特定的敌意或非敌意的线索被编码之前就发生了,而高特质愤怒的个体更容易对情境形成带有敌意偏见的解释,敌意解释形成之后可以诱发愤怒情绪,进而导致攻击行为的产生。也就是说,当面对一种含糊不清的情境时,高特质愤怒个体倾向于将敌意意图归因于他人,并具有攻击反应倾向。Smith等人研究发现,特质愤怒和暴力罪犯的被试很难忽略用于分散注意力而呈现的敌意刺激;当被敌意干扰词包围时,他们找到中立目标词的反应较慢。该结果表明,特质愤怒可以增加个体对敌意信息的注意[28]。

(二)认知新联想理论

Berkowitz的认知新联想理论着重考察认知、情绪与行为、内在倾向之间的联系[29]。Berkowitz 认为,与攻击有关的思维、情感和行为在记忆中都是联系在一起的,是一个联合的网络。该理论认为,攻击行为的产生不只是个体对敌意情境的解释,更主要的是与之相关的联合网络被激活,对敌意情境的解释只是加剧了攻击行为的产生。当一个人愤怒时,一个敌意思维和冲动性攻击的联合网络就会被激活[30],个体的注意力就会集中在与愤怒相关的信息上,而对这些信息的解释则会与愤怒模式相匹配[31]。对于高特质愤怒的个体来说,他们习惯性地把模糊情境解释为敌意偏向,即使在没有情境启动刺激的情况下,他们也能很快地再认敌意刺激。且与低特质愤怒个体相比,高特质愤怒个体的敌意思维与记忆之间的联系更为紧密。所以高特质愤怒个体更容易出现攻击行为。

(三)综合认知模型理论

愤怒是一种有经验的情绪,可能涉及行动倾向,而攻击是一种既定的行为,二者都可以在没有对方的情况下发生[32]。因此,综合认知模型理论认为,特质愤怒对攻击行为的影响是由于不同特质愤怒的个体在愤怒沉思和努力控制过程等方面存在差异,而这种差异导致了不同的行为。

个体对情境的敌意解释会导致个体产生愤怒情绪。这种愤怒情绪消失之后,个体会出现与愤怒情绪有关的体验,即愤怒沉思。愤怒沉思是指对愤怒事件进行无意的反复思考的倾向,包括对愤怒情绪的注意、对愤怒事件的原因和结果的反复思考,以及对过去愤怒事件的回忆[33]。特质愤怒与愤怒沉思密切相关。与低特质愤怒个体相比,高特质愤怒个体更容易进入与愤怒事件相关的沉思中,并很难从这种沉思过程中分离出来。Peters 等人的研究发现,愤怒沉思可以有效预测攻击行为,高特质愤怒沉思个体比低特质愤怒沉思个体表现出更强的攻击行为[33]。实验诱导的状态愤怒沉思也比分心诱导的沉思产生更高的攻击水平,这表明即使是状态愤怒沉思行为也会导致攻击行为[34]。因此,愤怒沉思可以诱导攻击行为,而攻击性个体又更容易进入愤怒沉思中。

与沉思相反,认知重评可能是管理消极情绪体验的一种适应性方法。当有足够的认知资源可用时,重新评价可以降低攻击行为的可能性,重新评价中的个体差异与较低的特质愤怒水平以及抑郁、焦虑和压力有关。Memedovic等人发现,高水平的认知重评与愤怒情绪减弱有关[35]。在Denson等人的研究中,研究者要求被试回忆一段引发愤怒的记忆,之后随机将被试分配至沉思、重新评价、分心、自动调节四种情境中,并让被试写下他们的愤怒水平。结果表明,沉思可以保持愤怒,而重新评价可以减少愤怒[36]。因此,对愤怒情绪进行认知重评,可以减少个体的愤怒情绪,降低个体的攻击行为。

努力控制可以对抗早期的愤怒倾向和反应性攻击行为。努力控制是与注意相关的气质维度,反映了个体在情绪调节和行为调节方面的差异[37]。与个体攻击行为相关的努力控制主要指对愤怒情绪的调节。个体努力控制程度越好,越能减弱沉思对愤怒情绪的放大作用,越能抑制愤怒和反应性攻击行为的外在表达。因此,努力控制和个体的攻击行为之间存在密切联系。

总之,学者们从不同角度提出了诸多理论观点,认为愤怒和反应性攻击与个体的认知(包括注意力、解释偏向、愤怒沉思、认知重评和努力控制)差异有关,为今后的实证研究提供了理论基础,指明了研究方向。但在涉及具体的导致特质愤怒和反应性攻击的认知过程中,这些理论框架并不够完整,且更多地强调自动化加工过程,忽视了个体本身存在的干预能力和环境因素对愤怒和攻击行为的影响。因此,在未来的研究中,我们应尽量避免无关因素的干扰,更加全面地考察愤怒和反应性攻击之间的因果关系。

四、特质愤怒与反应性攻击的神经基础

随着认知神经科学的兴起,事件相关电位(ERP)和功能性核磁共振成像(fMRI)等技术逐渐被应用于探讨愤怒和反应性攻击的认知神经机制中。在ERP实验中,与其他被试相比,攻击性个体诱发的晚期正成分潜伏期延长,波幅降低(在额叶区域尤为明显),并且在特定情境下出现愤怒情绪和攻击行为的可能性更大[38]。

在神经层面上,先前一项关于情绪研究的元分析发现,愤怒情绪产生时大脑激活最显著的区域是内侧前额叶皮层、腹内侧前额叶、前扣带皮层、后扣带皮层和丘脑[39]。杏仁核和前额叶在愤怒情绪和攻击行为之间的关系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高、低攻击性个体对愤怒表情图片进行识别时,激活的脑区主要是杏仁核和前额叶。在情绪加工和调节的过程中,杏仁核感知和编码与情绪相关的刺激,它对高唤醒度或者威胁性的刺激非常敏感,攻击性个体对愤怒面孔进行识别时表现出杏仁核被过度激活[40],对愤怒情绪的有效控制往往伴随着杏仁核激活的降低[41]。

许多研究表明,前额皮质、杏仁核和丘脑是与愤怒沉思相关的大脑区域。例如,功能性核磁共振成像研究表明,愤怒沉思与额叶许多区域(如额叶内侧回、背侧前扣带回、额叶外侧中回)的活动有关[42]。此外,最近一项研究表明,愤怒沉思与左额中回的激活有关[43]。这可能是因为左额中回与工作记忆[44]、处理情绪刺激[45]和情绪调节[46]有关。这些认知功能与愤怒沉思的认知因素相一致。愤怒沉思与左额中回的正相关关系表明,左额中回情绪密度越大,个体的愤怒沉思程度就越高,从而导致个体持续注意诱发其愤怒情绪的事件,产生攻击行为的可能性增大。一个功能性核磁共振成像实验支持了这一观点。在这项研究中,通过投球任务引发个体的被排斥感,研究者发现特质愤怒情绪和敌意的综合指标与背侧前扣带回中的反应性呈中度正相关[47]。因此,除了前额皮质、杏仁核和丘脑脑区,愤怒情绪与攻击行为的产生可能也与背侧前扣带回有关,愤怒情绪和攻击行为会激活背侧前扣带回的相关脑区。

五、小结与展望

关于特质愤怒与反应性攻击关系的研究已经积累了比较丰富的资料。通过对相关文献的梳理,我们总结了特质愤怒与反应性攻击之间的关系并简要探讨了其作用机制。研究发现,特质愤怒不仅对攻击行为具有直接的正向预测作用,而且高、低攻击性个体在对愤怒表情的识别上也具有差异。攻击性个体或经常暴露于攻击环境中的个体对愤怒表情更加敏感。这些结果都得到神经成像研究的支持:当出现愤怒情绪或攻击行为时,前额皮质区域会被显著激活,而愤怒沉思过程又会激活杏仁核、丘脑等相关脑区。高、低攻击性个体在对愤怒面孔进行识别时也会激活杏仁核区域,且高攻击性个体会出现杏仁核的过度激活。在未来研究中,研究者可以从以下三个方面着手。

首先,应该考虑到研究方法的局限性。在以往的研究中,愤怒情绪的测量主要是通过对面部表情的观察和自我报告来实现的。尽管自我报告的问卷测查能较为直接地考察个体的愤怒情绪,但也容易受到回忆偏差和社会期望等因素的影响,且无法考察愤怒情绪产生的心理过程。而如何准确地测量愤怒情绪的强度、持续时间、愤怒的生理(如心率或呼吸加快,可能还伴有皮质醇水平提高)关联值得进一步研究。因此,在未来的研究中,我们可以在实验室任务中,通过在具体情境中呈现愤怒面孔来探讨愤怒情绪对攻击行为的影响和攻击性个体对愤怒情绪识别的差异,强调情境的必要性将会使研究更具有生态效度和现实意义。

其次,攻击有很多不同的形式,最常见的包括身体攻击(如打击、咬人)、口头攻击(如言语刻薄)、关系攻击(如闲聊、社交排斥)和网络欺凌。在以往的研究中,关于愤怒和攻击的研究大多只局限于一种攻击形式,并没有同时考察愤怒对不同攻击类型的影响机制,而不同的攻击类型可能具有不同的大脑结构和神经基础。因此,考察愤怒如何影响不同类型的攻击以及它们之间的交互作用,仍是十分必要的。

再次,通过文献回顾发现,特质愤怒作为一种人格特质,是个体产生攻击行为的先决条件。尽管人格特质具有稳定性,高特质愤怒个体很难转变为低特质愤怒个体,但是根据综合认知模型理论,通过对高特质愤怒个体进行努力控制能力的训练,可以减少个体的反应性攻击行为。因此,如何控制和调节个体的愤怒情绪,从而防止出现反应性攻击行为,是未来一个很重要的研究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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