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构主义与主体哲学视野下的逻辑漏洞和偏差
——反思波德里亚在《物体系》中对古物的意义分析

2021-12-28 19:57潘万里
关键词:希亚古物逻辑

潘万里

(广西艺术学院 人文学院,广西 南宁530007)

关于古物的意义分析是一个相当复杂和艰深的问题,波德里亚①法国哲学家、社会学家Jean Baudrillard,国内通常译为让·鲍德里亚、让·波德里亚,也有译者译为尚·布希亚。在《物体系》中的论述并非一般意义上的考古实证研究,而是尝试从相对抽象和宏观的视角对古物的意义生成机制进行哲学层面的剖析。其精彩的论述为我们提供了切入和穿透古物意义问题的有效路径,但前提是必须对波德里亚的哲学分析理路进行一定的反思和清理,方能在其基础上对古物意义问题进行更加深入的演绎,同时也才能确保我们的分析具有学理上的合法性。

一、历史性和象征性:古物在“非功能性系统”中的双重意蕴

波德里亚在《物体系》中,将对古物的分析放在了“非功能性系统或主观论述”一章中进行展开,其依据是古物作为最初的传统象征物,经过“时间之劫”(在时间永无止境的线性矢量推进中“向死而生”)后,逃逸到现代的物体系中,它最初的功能消除到了极限之后却能够在当下得以持存,一方面因为它是独立于客观的“功能性系统”之外“前世的记号”,同时也由于它在“今生留存”又成为了现代物体系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所以,在古物身上就会扭结着双重意涵或者说双重价值:作为“前世记号”的“历史性”和“今生在世”所意指的象征价值——“起源神话”。

古物作为“前世记号”具有历史性,它作为历史遗存之物,代表和指涉着过去的时间。然而,它所代表的时间却非真正的、客观实存的时间向度,而只是一种时间的记号,或者说是过去的文化标志。准确地说,古物所意指的“时间历史”并非现世已经生成或正在生成的历史,仅仅是作为历史(性)记号的留存。然而,也正是这种历史遗物的在场,才能让过去的历史在当下得以持存。只不过它在记存和颂扬“历史记号”的同时,又“拒绝历史”。因为它在经历“时间的劫难”后被抽象化、二次赋义,进而成为过渡到文化层次的历史性记号并得以在场。所以说,按照波德里亚的逻辑,在现代物体系时代,当古物的初等功能被消除到极限之后,它只是作为单纯的记号而存在。

同时,古物的“今生在世”又具有意指“起源神话”的象征价值。古物作为历史遗存下来的“前世记号”,其身上积淀着深邃的、如同黑洞般的意义感,而这种意义感很大程度上所意指的是一种关于历史性的“起源神话”,这也是当下人们对古物进行找寻和收藏的重要原因之一。这种“起源神话”意指古物在当下所上演的是一出关于起源的神话剧,它所遵守的是纯粹的神话逻辑,“所意指的事件,便是诞生。我不是只存在于现时之物,这样的东西会给人带来焦虑,我是曾经存在的事物,而沿着此物给我作记号的一条诞生线索反溯,我由现时深潜时间之流:心理退化”①[法]尚·布希亚:《物体系》,林志明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87页。。这样我们就可以追忆和思念曾有的父性权威,以“心理退化”的方式化解现时之物带给我们的焦虑感。可以说,古物在现代功能物体系中存在的哲学根源,就是它在物的层面回应了“我们从哪里来”的母题。

上述所说的双重意涵和价值赋予了古物某些优于功能物的独特品质,并且还使其能够对功能物形成一种有效的补充,从而确保现代物体系的良好运行。古物与功能物相比,其天然的优越性在于后者相对于前者而言是一种“存有的缺席”。一方面,功能物被抽象化为单纯的功能性元件或元件组合,而非物本身之存有;另一方面,功能物是一种“丧失父亲和母亲的形象形式”②[法]尚·布希亚:《物体系》,林志明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92页。,意义上天生孱弱,它在时间之维上只指向现时且无法回溯,空间维度上止于日常生活的范畴之内。相比之下,古物则与之大为不同,它在时间上已经被完美地终结,自我封闭且能够循环可逆,而且其本身又承载着厚重的历史文化的积淀,意义颇丰。同时,古物的意义之源不在其自身的极其羸弱的功能性,而是取决于其在时间维度上指向的源始性,甚至是“自然的绝对先前性”。

古物正是作为这种意指“起源神话”的独特之物,和功能物虽然彼此相对,却能够共存于现代物体系之中,且相互补充。以功能物为表征的共时性结构和贯时性结构“倾向于组织和对真实系统化和独占的控制”③[法]尚·布希亚:《物体系》,林志明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93页。,其系统逻辑的弱点是给人带来焦虑乃至恐慌,其实这也是工具理性主导下的整合危机在日常生活中的表征:一方面,如《物体系》第一章所讲,当功能物的结构系统强大到足以自足运行的时候,人的主体地位便会受到威胁,甚至被超越和取代;另一方面,现代物体系的时间观是一种自我关涉的现代时间观念,它斩断了与过去时间的牵扯,也就变得独立自主、无法可逆。然而,我们“不能生活在时间的不可逆转的性质之中……物品要帮助人们消解的,便是这个由出生迈向死亡,无法逆转的过程”④[法]尚·布希亚:《物体系》,林志明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110页。。

而古物在时间的维度上呈现的是一种终结性的完成式,它以中间省略的方式连接两段时间——过去和现在,可以回溯和逆转线性矢量的现代时间之流,以此来缓解现代的功能物体系给人带来的焦虑感。即是说,古物作为“时间错乱”的另一维度出场,以一种心理退化(时间维度上的反向演进)的逻辑来补足功能物体系带来的缺陷。这样的话,“虽然是系统相对缺失的见证,这个心理退化的维度也在系统中找到栖身之所,并出乎常识意料之外,使得系统可以运作”①[法]尚·布希亚:《物体系》,林志明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93页。。

可以看出,波德里亚在《物体系》中对古物的意义分析十分精准独到,“从一开始他就将‘物’放到当代社会的感觉—表意—使用关系系统当中来分析”②吴兴明:《简析波德里亚的“物”理论——关于物的理解与消费社会批判的一个简明谈论》,《雕塑》2012 年第2期。,将“人类究竟透过何种程序和物品产生关联,以及由此而来的人的行为及人际关系系统”③[法]尚·布希亚:《物体系》,林志明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2页。作为研究对象,以此来展开对消费社会的诊断和批判,我们将此视为波德里亚的独特贡献,同时也要反思他的这种结构主义符号学的逻辑理路之中存在的漏洞和偏差。

二、抽象化和含混性:波德里亚的结构主义逻辑漏洞

波德里亚的结构主义化系统逻辑“要求组织系统中的一切,将日常生活结构中的一切物品符号化,抽离它们作为物本身或人本身的具体性,并以这种对全部世界关系的抽离来维持自身的抽象化运转”④赵良杰:《主体哲学视野下的消费社会——对波德里亚〈物体系〉哲学基础的反省》,《文艺研究》2013 年第3 期。。即使古物在“非功能性系统”之中,这种符号系统逻辑也照样起作用,而且系统的抽象化运作一并收摄了古物作为历史文化标志的时间性及其真确性的物质实体。

首先,波德里亚从结构主义符号学的视角出发,认为现代物系统对古物的时间性进行收摄和规训,此运作可以通过现代收藏体制来完成。谈收藏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在谈时间问题,然而收藏主体所收摄和规训的只是古物能指的时间性,并非真正的时间,因为“收藏的组织活动本身取代了时间……收藏活动的基本功能是:将真实的时间消融于一个系统反复的维度之中”⑤[法]尚·布希亚:《物体系》,林志明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110页。。或者准确地说,“它将时间记录为一个一个的固定项,以便可以往复逆转地玩弄它,收藏象征了一个被引导的周期的永恒更始,而人在其中,可以由任何一个项出发,又能确定他可以回到此点,如此,人便在每一个时刻,以十成的把握,为他自己上演一出生死[循环的]游戏”⑥[法]尚·布希亚:《物体系》,林志明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110页。。古物通过现代收藏机制,在物体系的系统结构中所完成和实现的是一种时间上的“周期循环论”,而这种时间上的周期循环性服从于以收藏主体为中心的主观论述,帮助收藏者像做梦一样,疏解由现代功能性系统带来的紧张和焦虑,以及象征性地逃避现代工具理性带来的异化风险。因为波德里亚认为:人们对古物或者范围更广的边缘物的收藏,完成的是一份别有意味的“激情”事业。这份“激情”的事业背后所能实现的则是对主体内心深处的原欲的调控,而这种调控是一种反向演进和心理退化性的,且程度不等地带有心理病态的色彩,所以波德里亚在“收藏”一节专门谈及了“禁闭物:嫉妒”和“去结构物:变态”。

同时,现代物体系的系统结构也对古物的物质实体进行了抽象化:当“它(古物)以真迹的身份出现在一个系统内,而系统的理性和真假丝毫无关,它只是计算过的关系和记号中的抽象化过程”①[法]尚·布希亚:《物体系》,林志明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86页。。即是说,古物作为历史性的记号在现代物体系之中持存,但是系统的理性规则所在意的不是其本身的“真确性”,而是它被计量化和抽象化之后的意向性所指,即波德里亚所谓的古物的“父亲”形象,它代表着“父性权威”在当下的继存,它是古物的“价值源头”,而收藏者对此物的拥有,便是获得一种恩赐的荣耀和“崇高的传承关系”。

然而,在当下,“社会威望可以用千百种方法表达(汽车、现代别墅,等等)。为何要以过去的事物来代表它呢?所有后天获得的价值,倾向转变为继承的价值,转变为一种接受的恩宠”②[法]尚·布希亚:《物体系》,林志明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95页。。人们对现代之物的占有和继承是“在无法通过恩赐拯救的情况下通过自身的努力进行拯救”,而“古物”或“古董”则是“继承、天赋价值和不可逆转的恩赐符号……人们普遍认为,通过恩赐而获得拯救,在价值上总是胜于通过努力而获得拯救”。③[法]让·波德里亚:《消费社会》,刘成富、全志钢译,南京大学出版社,2000年版,第46页。

显然,按照波德里亚的结构符号学逻辑,古物物质实体的“真确性”已被抽象为表征社会身份、地位和价值观念的物符码。古物也因此成为被争相消费和占有之物,拥有者通过对古物的独占来标榜和炫耀自身的独特性和社会身份的尊贵性,以便在消费社会这个新的、等级森严的社会结构中占据金字塔的上部乃至顶层。此时就会出现一种文化上的矛盾,大量的赝品充斥着古物市场,成为人们消费的对象,但这种矛盾的真相却更是经济学的:现在只有赝品才能满足人们对真迹的需求与渴望。某种意义上,古物实体的“真确性”被收编到了物符码的系统结构之中,其价值意涵也被缩减为一种实现社会地位区分的空洞符号。波德里亚以此分析为基础对这种物符码时代的古物消费观展开了凌厉的批判。

另外,在此还需言明的是,虽然波德里亚通过《物体系》的精彩分析,敏锐地感知和批判了当下消费社会中的社会分化机制,并以此来展开他所谓的“符号政治经济学批判”,这是波德里亚独具魅力的地方和价值所在,但是,我们不得不警惕,他对物(包括古物)的分析存在着抽象化的漏洞,同时他也把物所意指的“地位”意涵狭仄化了。“地位”不仅是一个简单而空洞的符号,它“作为社会关系扭结的人格构成,其显现方式的确是意义性的,它表达的是在政治、经济权利基础上人与人之间的精神对应关系:爱、团结、尊重、羡慕、敬畏、友善、理解、服从、蔑视等等”④吴兴明:《反省“中国风”——论中国式现代性品质的设计基础》,《文艺研究》2012年第10期。。显然,波德里亚对“物”和“物”的意指内涵——“地位”的理解是片面和含混的。

波德里亚的这种独断的抽象化逻辑使得其理论言述存在着很大的漏洞。当物品(包括古物)被收藏,其原初的使用功能将被缩减甚至消除殆尽之时,它被赋予的文化意义、体验价值、心理功能等便会得到凸显,物的价值意义、审美属性便都集中在物的非功能属性之中。但是波德里亚在此层面上的分析却相当的片面和含混:他把物的意义感完全看成是一种病态的心理范畴和私人帝国主义的可炫耀资本,其结果则抹杀了人对于物的正常审美需求及其合理价值,同时也阻断了人与物之间在存在关系中的解放和改善,以及遮蔽了人类凝聚、建造、安居在物形态上的文明精华和价值。

波德里亚按照这种粗糙的逻辑(通过抽象化的环节,从象征物到功能物,由功能物逐渐演化到物符码)对物的“抽象化”论述是相当独断和片面化的。当论述功能物的空间摆设时、对收藏品进行编码时以及当物被用来作为私人帝国主义炫耀自己的独特性和满足人的变态心理时,我们可以说物是被抽象化的。而当我们与物“直接遭遇”时,物是以单纯的、纯粹的物本身现身、在场的,物与人呈现为一种“直接遭遇的关系”而非功能性关系,此时对物的分析显然已经跳脱了这种笼统的抽象化逻辑。①参考了吴兴明先生上课时讲解《物体系》时的观点。

而海德格尔对物的现象学分析似乎可以为我们提供一个很好的补充和矫枉,按照海氏现象学分析,我们对物是具有直感性的,即是可以直观感受、经历和体验的,人与物可以呈现一种相互看护和开放的状态。当物与人“直接遭遇”时,物以其之所是在更本体意义上对人敞开,物之于人具有一种直接体验的、带有强烈审美属性的临在感(不同于象征物体系时代物之于人的封闭而保守的临在感),这就是人对物产生审美感觉的最纵深的根据。而这些都被波德里亚含混在物的实用功能之外,进行了独断的抽象化、符号化处理。在他看来只有这样,物品在现代物体系中才对主体具有价值可言。显然,这样的抽象化逻辑是独断的,这样不加区分的处理是片面的、含混的,而这就是波德里亚在《物体系》中的逻辑漏洞。

三、工具理性和原欲冲动的悖论:波德里亚主体哲学的梦魇

如果接着追问《物体系》中对古物的分析理路为何会出现上述漏洞和偏差,那么,我们就不得不检验其分析套路(结构主义符号学)背后的主体哲学立场。

主体哲学即是“以人与世界的基本关系为视野来展开思想论述和世界建构的一种现代哲学样式。……它意味着一切知识、价值、文化、社会制度乃至个体人生意义的基本根据由超验的自然或上帝转移到了具有言语和行为能力的理性个体身上”②赵良杰:《主体哲学视野下的消费社会——对波德里亚〈物体系〉哲学基础的反省》,《文艺研究》2013 年第3期。,上升为主体地位的人成为世界的筹划者和立法者。主体哲学“以人的行为和能力为基础,……力图通过对主体的外在自然及内在自然的区分和沟通,确立主体的立法地位,并由此建构现代社会的基本秩序”③赵良杰:《主体哲学视野下的消费社会——对波德里亚〈物体系〉哲学基础的反省》,《文艺研究》2013 年第3期。。此即所谓的“人义论”转向——一切合理的东西都要在(人)的理性面前为自己证明,它是整个人类在现代以来的基本处境。

“人义论”的立法程序要在主体哲学内部进行,它以主体(人)的“自由”价值和“反思”理性为立法原则,二者同属于现代启蒙理性,在主体哲学中分裂且相互对立。然而,现代启蒙理性在历史发展的演绎中出现了严重的偏差:“在主体性原则内部,价值主体(自由)和理性主体(反思性)之间的关系变成了认知主体与客体的关系,启蒙理性变成了认知理性对价值主体性的永恒的怀疑、分析和证明。这里的僭越在于,认知理性包容并担负了价值原则。”④吴兴明:《文艺研究如何走向主体间性?——主体间性讨论中的越界、含混及其他》,《文艺研究》2009 年第1期。而所谓的现代性危机,也正源于“反思”理性对价值主体或者说“自由”价值的挤压以及对现代启蒙理性整体的僭越。

某种程度上,我们可以将《物体系》视为波德里亚从“物”(包含古物)的层面上展开的关于现代性危机的诊断和批判,只不过由于其没有能够超脱主体哲学的逻辑限制,片面地将现代启蒙理性缩减为工具理性,结果他将现代消费社会“误诊”为一个技术理性主导下的且能够自主运行的“抽象的目的系统”,使其社会批判理论的合法性和有效力大打折扣。而正是由于这种“误诊”才导致了波德里亚在分析古物的意义生成机制时,出现了独断的抽象化和片面的含混性的逻辑漏洞。那么,波德里亚的主体哲学逻辑悖论,又是如何体现在《物体系》中对于古物的意义分析的呢?

波德里亚从这些丧失了原初的、直接功能的古物或者边缘物身上看到的是:作为主体的人在它们身上投射了美好愿望、无意识幻想以及社会身份的象征寓意等,并通过现代收藏体制建构了一个自我封闭的私人帝国,从而掩盖和逃避自我在功能物体系中的被动和无能。而人的这种被动、无能的“逃逸”冲动,主要来自于现代物体系给人带来的焦虑感。进言之,这种现代焦虑的哲学根源在于主体哲学所遵从的反思理性或者说工具理性对人的感性世界的挤压。而在波德里亚那里,现代物体系(包括古物)已经被强大的工具理性系统所收编,虽然他对此持严厉的批判态度,但是我们不得不说这种批判的理路还是陷入了现代性批判的逻辑矛盾之中。

工具理性主导下的现代性事业所承担和完成的,是主体(人)对外在自然的操控和征服,而与这一伟大人类事业相伴随的则是主体(人)对自身内在自然的规训和压抑。霍克海默和阿多诺在《启蒙辩证法》中对《奥德赛》的启蒙辩证解读,就是对上述观点的有效论证。①[德]马克斯·霍克海默、西奥多·阿多诺:《启蒙辩证法》,渠敬东、曹卫东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 年,第36—66页。主体(人)在面临被压抑的时候,不会束手无策,更不可能“坐以待毙”。人们以生产“物”的、非本质性的、文化层面的引申意涵,来筹划和建构一个主观性的文化次生系统或者说文化亚系统,以此来实现自我救赎。循此套路,主体(人)在“非功能性系统”中,通过对古物或者说边缘物的收藏,建构了一套针对自我的“主观论述”——文化亚系统,就是试图缓解由于技术理性的极速推进,对人的内在自然或者说人的感性世界的“侵占”和“挤压”。

然而,人类通过对古物或边缘物的收藏所筹划和建构的文化亚系统,旨在满足主体(人)的主观需要,这显然和功能物体系所遵循的技术理性或者说工具理性法则是相悖离的:前者所推崇的是现代启蒙理性中的感性的“自由”价值观;后者遵循的是现代启蒙理性中的工具理性或者说目的理性法则,即主体的“反思”立场。也就是说,在《物体系》中,主体哲学的“反思”理性和“自由”价值之间的悖反关系,被置换为了“技术”理性与主体(人)的原欲冲动的对立冲突,而二者之间的冲突和矛盾导致了波德里亚所说的在人类的一石二鸟的事业上,“一方面要驯服自然中的外在能量,同时又要驯服内在的原欲能量,而对两者的感觉,即是威胁,亦是宿命。……有双重的风险:(1)就某一角度而言,性欲会在技术的体制中被排除(forclose),并被消除魔力;(2)而此一技术体制本身,会受到在其中投注的冲突性能量干扰,而扰乱了它的演进”②[法]尚·布希亚:《物体系》,林志明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149—150页。。

上述冲突和矛盾在波德里亚的主体哲学视野内似乎是无解的,因为主体哲学的逻辑宿命或者说偏差“遮蔽了现代社会日常生活结构中更为基础的层面:主体间性的层面”③赵良杰:《主体哲学视野下的消费社会——对波德里亚〈物体系〉哲学基础的反省》,《文艺研究》2013 年第3期。,同时也正是由于这一遮蔽使得他无法对出现在消费社会中的“解分化”(高度分化社会诸领域在新的条件下实现新的综合)现象做出客观有效的评判。在波德里亚看来,“解分化变成了失序,是各领域之间的渗透、转变、畸形、失度乃至完全无度的片面性扩张”①吴兴明:《论解分化作为艺术研究的思想视野——对重建艺术研究思想背景的一个简要考察》,《中外文化与文论》2014年第2期。,而作为人只能“在当代秩序中不再存在诗人遭遇自己或好或坏影像的镜子或镜面,存在只是玻璃橱窗——消费的几何场所,在那里个体不再反思自己,而是沉浸到对不断增多的物品/符号的凝视中去,沉浸到社会地位能指秩序中去等等。在那里他不再反思自己,他沉浸其中并在其中被取消”②[法]让·波德里亚:《消费社会》,刘成富、全志钢译,南京大学出版社,2000年版,第226页。。我们将之视为主体哲学逻辑宿命带给波德里亚的“梦魇”。

结语

古物作为前世遗存在今世的历史性记号,本身具有丰富的文化价值,积淀着厚重的历史意义,同时还具有着不可忽视的审美属性以及心理调节功能。而对古物的意义的分析将是一个十分繁复和艰难的课题,虽然说《物体系》中的相关分析存在着逻辑漏洞和偏差,但是我们不能否认波德里亚的分析给我们的研究“撕开”了一个穿透此问题的思想进路,而对此思想进路的反思和清理只是我们对此问题进一步“接着说”的必要前提。我们对该问题的研究还能够继续深入挖掘,如对波德里亚的抽象化逻辑所屏蔽的古物的审美物感属性,以及从主体间交往维度展开对博物馆收藏体制的分析等问题的思考,这些都可以对波德里亚的结构主义符号学的分析进行有效的补充,期待对此问题的研究能够进一步深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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