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书·世祖本纪

［唐］姚思廉

天康元年春二月景子①，诏曰：“朕以寡德，纂承洪绪，日昃劬劳，思弘景业，而政道多昧，黎庶未康，兼疹患淹时，亢阳累月，百姓何咎，实由朕躬，念兹在兹，痛如疾首。可大赦天下，改天嘉七年为天康元年。”……

癸酉，世祖疾甚。是日，崩于有觉殿。遗诏曰：“朕疾苦弥留，遂至不救，修短有命，夫复何言。但王业艰难，频岁军旅，生民多弊，无忘愧惕。今方隅乃定，俗教未弘，便及大渐，以为遗恨。社稷任重，太子可即君临，王侯将相，善相辅翊，内外协和，勿违朕意！山陵务存俭速。大敛竟，群臣三日一临，公除之制，率依旧典。”

六月甲子，群臣上谥曰文皇帝，庙号世祖。景寅，葬永宁陵。

世祖起自艰难，知百姓疾苦。国家资用，务从俭约。常所调敛，事不获已者，必咨嗟改色，若在诸身。主者奏决，妙识真伪，下不容奸，人知自励矣。一夜内刺闺取外事分判者，前后相续。每鸡人伺漏，传更签于殿中，乃勑送者必投籤于阶石之上，令鎗然有声，云“吾虽眠，亦令惊觉也”。始终梗槩，若此者多焉。

陈吏部尚书姚察曰：世称继体守文，宗枝承统，得失之间，盖亦详矣。大抵以奉而勿坠为贤能，桡而易之为不肖；其有光扬前轨，克荷曾构，固以少焉。世祖自初发迹，功庸显著，宁乱静寇，首佐大业。及国祸奄臻，入承宝祚，兢兢业业，其若驭朽②。加以崇尚儒术，爱悦文义，见善如弗及，用人如由己，恭俭以御身，勤劳以济物，自昔允文允武之君，东征西怨之后，宾实之迹，可为联类。至于杖聪明，用鉴识，斯则永平之政，前史其论诸。

（原文据中华书局1972年版《陈书》）

【注释】

①景子：丙子。唐高祖李渊称帝后，追尊其父李昺为世祖元皇帝，“昺”字及其音近的字都避讳，凡遇“丙”字多改作“景”字。

②驭朽：用腐朽之绳驾驭马车，形容非常小心谨慎。

【译文】

天康元年春二月丙子，下诏道：“我凭薄德，继承大业，日夜操劳，想要实现恢宏大业，但政治多不清明，百姓不安，加上长时间各种疾病祸乱，连年累月的旱灾，百姓何其无辜，实在是我的过错，一想到这些，痛心疾首。可大赦天下，改天嘉七年为天康元年。”……

癸酉日，世祖病重。同日，在有觉殿驾崩。遗诏写道：“我病情日益严重，到了无药可救的地步，生死有命，无话可说。只是王业艰难，连年战争，百姓多难，不要忘记谨慎行事。现在国家安定，教化未行，就到了大限，很是遗憾。社稷重任，太子可立即登位，王侯将相，善加辅佐，内外协调，不要违背我的意思！坟陵务必要俭朴。大殓完毕，群臣三日一次临哭，公除制度，都依照旧的典例。”

六月甲子日，群臣上书请谥号为文皇帝，庙号世祖。丙寅日，葬在永宁陵。

世祖从艰难中发迹，了解百姓的疾苦。国家的用费，定依勤俭节约的原则。平常征调赋役这些事如果没能办好的，他定会嗟叹失色，好像自身的事一样。主持奏表的裁决，善辨真假，不容臣下奸巧，使得人人知道自励。每一夜投报内宫有政务要处理的，前后接连不断。每当伺时的人送更签到殿内，就吩咐送签人把签扔到石阶上，让签发出声响，说：“我即使睡着了，也要让我惊醒。”始终这样做，类似的事很多。

陈吏部尚书姚察说：世上流传的继承守业，宗族枝脉承位，得失的事，也算详细的了。承接王业而保有声誉被视为贤能，承位而改政的被视为不肖；那些能使前王基业发扬光大的，能扩大基业的，原本就少。世祖自从当初发迹，功劳显赫，平定寇乱，辅佐大业。等到国家突生祸患，入承实位，兢兢业业，就像用朽绳驭马一样小心。加上崇尚儒术，重视文治，见善行就怕做不到，任用人就像用自己，以恭俭要求自己，以勤劳对待外物。自古能文能武的君王，东征西讨的人主，他们的声名与事功，可算是一类的人。至于说到依靠聪明，运用鉴识，这是永平的政治，前史中自有论述。

【简析】

陈世祖为人沉稳机敏，又有胆识气度，喜欢研读经史，举止大方高雅，行为符合礼教仪法，既善于带兵打仗，又善于治民理政，一向威名与德誉都比较显著，是南朝历代帝王中难得一见的有为之君。他在位时期励精图治、整顿吏治、注重农桑、兴修水利，因此政治清明、百姓富裕、国势较为强盛，史称“天嘉之治”，可惜仅仅在位6年便去世了。

综观《陈书·世祖本纪》全文，近20道诏书的内容令人印象深刻，概括起来，反复诏告天下的主要内容有六个方面：一是常常愧疚自己浅薄的德识不能治理好国家，因此重贤任能、嘉纳善言。二是深切怜悯百姓疾苦，宽减赋税劳役，希望鳏寡孤独、黎民百姓都能享受天地之间的丰盛美满。三是宽恕或从轻处罚因被迫胁从、参与犯罪活动而受到牵连的人，洗刷其冤屈。四是鼓励农事，努力让百姓富裕起来再接受教化，嘉奖孝悌勤劳的人。五是摒弃奢侈浮华之风，崇尚俭朴淳厚。六是铭刻大臣功德，立庙祭祀，明示后世。

陈世祖作为一代明君，本文中的一道诏书、一道遗诏为最典型的体现。因此，《陈书》的作者姚察、姚思廉父子也对他景仰不已，“投籤于阶石之上，令鎗然有声，云‘吾虽眠，亦令惊觉也’”这一段细节描述极为传神而令人过目难忘，再加上“见善如弗及，用人如由己，恭俭以御身，勤劳以济物”这样的概括性描述，让一个贤明之君的形象跃然纸上。以至于就连对国君一向要求严苛的魏徵也在《陈书·世祖本纪》总论中盛赞其“庶几至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