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复兴、社会主义发展与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
——从多维视角理解“七一”重要讲话精神与百年党史

2021-12-27 23:57
关键词:七一现代化中国共产党

张 明

(1.南京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 南京 210023;2.江苏省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研究中心, 南京 210023)

习近平总书记在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大会上的讲话(以下简称“七一”重要讲话)中明确指出:“中国产生了共产党,这是开天辟地的大事变,深刻改变了近代以后中华民族发展的方向和进程,深刻改变了中国人民和中华民族的前途和命运,深刻改变了世界发展的趋势和格局。”(1)习近平:《在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大会上的讲话》,北京:人民出版社,2021年,第3页。从中国共产党百年探索所取得的巨大成就来看,其价值与意义已经深深地融入历史发展的深层逻辑肌理之中。从总体上来说,新民主主义革命、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改革开放与新时代,构成了百年历史分期的关键词。在不同的历史时期,中国共产党始终保持革命政党的属性,以“坚持真理、坚守理想,践行初心、担当使命,不怕牺牲、英勇斗争,对党忠诚、不负人民”为主要内容的“伟大建党精神”(2)习近平:《在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大会上的讲话》,第8页。,如“红线”一般贯穿党各个历史时期。从历史任务来看,中国共产党始终坚持为人民谋幸福、为民族谋复兴的初心与使命,在不同的历史时期分别聚焦站起来、富起来与强起来的不同目标而努力奋斗。

面对中国共产党百年历史所呈现出的多元复杂图景,从整体上综合把握百年党史的历史逻辑与理论逻辑,以深入学习领会习近平总书记“七一”重要讲话精神,必须实现研究方法的创新性发展,摆脱以往的单一理解线索,从更加宽广多维、更加多元的脉络出发综合透视百年党史,即从近代以来中华民族发展的历史谱系、社会主义理论与实践发展的历史谱系以及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在人类现代化发展历史谱系中的重大意义出发,以系统、全面、综合理解“七一”重要讲话精神与百年党史所具有的深远思想史价值与意义。

一、从近代以来中华民族发展谱系出发深刻理解百年党史

中国共产党百年历史首先是深刻扎根中华大地、展开艰辛探索的历史,离开近代以来中国社会发展的历史,很难把握百年党史的历史与逻辑走向。以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观点来看,人类社会发展的历史总是以某种方式呈现出基本连续性,无论是物质生产力方面的继承抑或是精神文化生活层面的传承,都深刻彰显出所谓历史断裂的非现实可能性。中国共产党是历史主义者,毛泽东明确提出,中国共产党人从不割断历史,而是给予历史以一定的地位,充分总结历史经验、继承珍贵的历史遗产,是中国共产党对待历史的基本态度(3)《毛泽东选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534页。。因此,深刻把握百年党史的丰富内涵与重大意义,须臾不能离开近代以来中国社会发展的历史,因为完成近代以来求索民族复兴的历史重任,是叙述中国共产党百年历史的逻辑主线。“一百年来,中国共产党团结带领中国人民进行的一切奋斗、一切牺牲、一切创造,归结起来就是一个主题: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4)习近平:《在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大会上的讲话》,第3页。

(一)中国共产党成立是近代以来中国社会结构性矛盾发展的必然结果

1840年鸦片战争之后,一个原先相对独立封闭的封建主义国家逐步沦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中国共产党的成立并不偶然,是中国近代社会多元矛盾综合作用的必然结果。

第一,近代中国面临共时性与历时性矛盾并存的复杂矛盾结构体。近代中国社会存在多种复杂矛盾,既有因西方殖民主义现代性扩张而催生的民族矛盾,也有中国长期以来一直存在着的封建主义与人民大众的矛盾。并且,从共时性角度来看,同一阶级、同一阶层内部之间也存在着深刻的矛盾。上述多元复杂的矛盾样态相互交织、密切关联,构成了深刻影响近代中国社会发展与走向的复合式矛盾结构体。从结构主义角度来看,求解上述多元矛盾不能采取“眉毛胡子一把抓”的化约主义态度,而必须对矛盾结构体进行精准分析,从中抓取到影响整个矛盾结构体的主要矛盾、矛盾的主要方面。因为“在复杂的事物的发展过程中,有许多的矛盾存在,其中必有一种是主要的矛盾,由于它的存在和发展规定或影响着其他矛盾的存在和发展”(5)《毛泽东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320页。。很明显,决定近代中国社会走向最为主要的矛盾是民族矛盾,因而求解民族矛盾问题构成了近代中国社会发展的核心任务。亡国灭种是近代中国社会发展主要矛盾问题的核心表现形式,在此基础上形成的救亡图存成为近代中国社会发展的核心任务。

第二,对近代中国社会结构性矛盾诊断失灵是救亡图存走向失败的根本原因。无数仁人志士面对求解近代中国社会主要矛盾做出了艰辛探索,各种主义或实验都纷纷走上历史舞台,呈现出“你方唱罢我登场”的热闹场景。“自从一八四○年鸦片战争失败那时起,先进的中国人,经过千辛万苦,向西方国家寻找真理。……帝国主义的侵略打破了中国人学西方的迷梦。很奇怪,为什么先生老是侵略学生呢?中国人向西方学得很不少,但是行不通,理想总是不能实现。”(6)《毛泽东选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1469-1470页。问题的关键在于,以往救亡图存的各种尝试,都未能从根本上弄清楚近代中国社会面临的主要矛盾,未能从根本上回答好中国革命的首要问题——“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7)《毛泽东选集》第1卷,第3页。近代中国社会思想舞台上各种主义和思潮如昙花一现纷纷走向失败,“中国迫切需要新的思想引领救亡运动,迫切需要新的组织凝聚革命力量”(8)习近平:《在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大会上的讲话》,第3页。。一个政党能否承担起求解近代中国社会救亡图存的核心任务,关键要看其是否具有科学理论的指导,能否契合近代中国社会发展的现实需求。在近代中国社会政治舞台上,伴随各种主义而生的政党纷纷登场,期冀重建精神信仰与社会秩序。因为西方殖民主义现代性扩张直接导致维系中国数千年之久的价值信仰系统、政治社会秩序走向崩溃,旧信仰体系与社会政治秩序瓦解后形成的真空状态,亟待从思想理论观念与政治实践层面进行重构。日俄战争中日本之所以能够战胜俄国,关键在于其从政治上推动了君主立宪运动。因此,从政治层面学习西方成为知识界的普遍认识,清末立宪运动标志着中国政党政治的开始(9)杨幼炯:《中国政党史》,上海:商务印书馆,1937年,第2页。。此后,各种政治力量纷纷组建政党并推动政治实践,然而,历史已经充分证明,缺乏科学理论指导的政党,很难真正把准近代中国社会历史发展的脉搏,也很难对近代中国社会发展的主要矛盾做出科学诊断。

第三,中国共产党是近代中国社会结构性矛盾发展所催生的历史必然产物。近代中国历史上一系列救亡图存运动的失败,以直截了当的方式向国人提出了需要在新的思想指导下,通过新的阶级创建全新政党的政治诉求。五四运动中,中国工人阶级开始登上政治舞台。十月革命的胜利,促使先进的中国人开始“用无产阶级的宇宙观作为观察国家命运的工具,重新考虑自己的问题”(10)《毛泽东选集》第4卷,第1471页。。所谓“自己的问题”就是近代以来中国社会历史发展所面临的核心问题,即救亡图存的生存性问题。以毛泽东同志为主要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接受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指导,但这种接受并不意味着原教旨主义的态度,不是将马克思主义作为教条而是作为行动的指南,不是简单学习马克思主义的词句而是将其作为革命的科学,不是仅仅了解马克思主义的一般规律性结论而是“系统地而不是零碎地、实际地而不是空洞地”(11)《毛泽东选集》第2卷,第533页。学习马克思主义的立场、观点和方法。以上述科学的姿态,中国共产党人运用马克思主义的分析工具科学诊断了近代中国社会的基本国情——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从复杂多元的矛盾结构体中准确找到了起决定性作用的主要矛盾——“帝国主义和中华民族的矛盾,乃是各种矛盾中的最主要的矛盾”(12)《毛泽东选集》第2卷,第631页。。可以说,中国共产党的成立是顺应近代中国社会历史发展潮流的必然产物,是近代中国社会结构性矛盾发展所催生的必然结果,具有合乎历史发展普遍要求的逻辑必然性。换言之,从百年历史的起点来看,中国共产党的成立并不是所谓外来理论输入与外力刺激导致的“历史早产”,而是符合中国近代社会历史发展内在趋势的必然导向,是合目的性与合规律性的有机统一。

(二)中国共产党实现“站起来”与中华民族主体性身份的历史性重塑

鸦片战争从整体上改写了近代中国社会发展的轨迹,使近代中国被动地抛入资本现代性的世界历史浪潮之中。中国共产党基于对近代中国国情的科学分析,通过科学理论指导实现了中华民族近代以来亟待解决的精神自立问题,通过创建新型人民政权实现了中华民族近代以来亟待解决的政治自立问题。

第一,西方殖民主义侵略对近代中国产生全方位复合式冲击。从显性层面来看,殖民主义侵略造成了近代中国亡国灭种的现实危机;从隐性层面来看,殖民主义侵略更直接造成了文化认同危机,原先维系中国社会发展的价值信仰系统,在西方现代性的强大物质逻辑冲击之下逐步走向瓦解。之所以西方殖民主义侵略会造成中华民族文化认同的危机,与制度变迁存在密不可分的关系。随着科举制度的废除和作为文化价值秩序象征以及维系社会稳定的皇权制度的崩溃,中国近代的社会制度出现巨大断层,“民族—国家”模式开始取代原先的“天下”模式(13)赵剑英、干春松:《现代性与近代以来中国人的文化认同危机及重构》,《学术月刊》2005年第1期。。中国人原先理解世界、改造世界的宇宙观发生了彻底性颠覆,原先以中国为中心的空间性宇宙观开始为西方现代性的时间性宇宙观所取代。西方现代性最本质的特征,是无止境的分裂、与传统的巨大断裂、摧毁一切(14)马歇尔·伯曼:《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现代性体验》,北京:商务印书馆,2013年,第15页。。至此,近代中国思想界开始遭遇所谓“古今中西”问题的争论。也就是说,在殖民主义现代性冲击下,传统中国开始从原先自我建构的神性舞台上被强行拉下,中国与西方的差异性在殖民主义现代性话语逻辑的操控下,开始由原先的空间性差异转变为代表不同时代的时间性差异。“古今”就是中国“本位文明”的前现代属性与现代性之间的“间距”问题,而“中西”就是西方现代性浪潮对于中国旧有文明形态的内在冲击及其引起的后续综合效应。上述构成中国近现代思想史“热题”的争论,究其实质而言,实际上彰显了一种焦虑心态,甚至在部分人那里出现了自我矮化心态,即一切前现代文明形态遭遇西方现代性扩张所带来的复杂心理感受。而产生焦虑或自我矮化的关键原因就在于,西方现代性不仅是作为一种西方的文明(中西维度),同时又彰显了一种现代的文明形态(古今维度)(15)丁耘:《儒家与启蒙——哲学会通视野下的当前中国思想》,北京:三联书店,2011年,第1-6页。。

第二,“睁眼看世界”与近代中国关于自身世界秩序的重新测绘。西方帝国基于资本无限增殖的利益诉求,以武力入侵的方式强行打开了中国封闭已久的国门,近代中国社会以猝不及防的方式遭受了历史上最为剧烈最为深刻的变动。原先维系中国社会结构稳定的价值信仰系统面临瓦解,一直以“天朝”自居的“华夏中心”世界观,在殖民主义冲击下逐渐崩塌,近代中国不得不重新思考自己在世界格局中的位置。“中国终于从‘天下共主’成为‘万国’中的一国,放弃‘天朝规则’即‘天下规则’的观念,开始与国际接轨而进入国际社会,确实标志着‘天朝的崩溃’。”(16)雷颐:《面对现代性挑战:清王朝的应对》,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2年,第47页。也就是说,近代中国原先所确立的自我身份、价值信仰体系以及异于他国的处世之道都受到了根本性冲击,直接面临着系统性瓦解的尴尬,不得不“睁眼看世界”,并在这一陌生的世界体系中重新探寻中国社会历史发展的世界性方位。这种基于挨打逻辑之上的强大观念冲击,实际上意味着必须摆脱原先封建士大夫所固守的“世界秩序中心”观念,重新展开对近代中国世界历史方位的认知,在新的世界秩序中重新定位近代中国的理论坐标。这是一种关于近代中国民族身份的重新认识和自我建构的过程,是在一个全然不同于以往天朝的新天地中重新绘制出新的“认知地图”(cognitive map)(17)张灏:《中国近代思想史的转型时代》,《二十一世纪》1999年4月号,第36页。。面对近代中国文化认同上存在的危机,无数仁人志士在重新认知中国与世界、中华民族身份与角色等问题上展开了艰辛探索,但上述探索都未能从根本上解决中华民族主体性身份重塑的问题。

第三,中国共产党伟大探索与中华民族主体性身份的重新书写。中国共产党是在深深扎根于近代中国社会历史发展境况下,逐步产生与发展起来的。解决中华民族所面临的生存性危机特别是民族自强自立——以通俗化语言来表达的话就是“站起来”的问题,构成了党孜孜以求的奋斗目标。

一方面通过寻找科学理论指导,解决了精神上的自立问题。中国共产党人以马克思主义作为指导思想,“自从中国人学会了马克思列宁主义以后,中国人在精神上就由被动转入主动”(18)《毛泽东选集》第4卷,第1516页。。中国共产党推动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在中国传播。唯物史观的传播与发展,为从精神上求解近代中国因落后挨打造成的民族意识缺场、自我矮化意识凸显等问题,提供了理论上的支撑。唯物史观对循环论、退步论的历史观做出了最彻底的革新,其坚持以生产方式的内在矛盾运动作为观察世界、解释历史的根本原因,并且以一种进步主义的发展观来看待人类社会历史的变迁。正如马克思所指出的那样,“大体说来,亚细亚的、古希腊罗马的、封建的和现代资产阶级的生产方式可以看做是经济的社会形态演进的几个时代”(19)《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3页。。资产阶级社会生产关系是生产过程的最后对抗形式,是人类社会史前史时期的终结状态。

中国共产党运用唯物史观所确立的进步主义历史观,科学阐释了近代中国衰弱的政治经济学原因,即因为前现代生产方式的束缚,近代中国不可避免地沦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但这种悲惨的境地在进步主义的历史观看来,仅仅是暂时的现象,通过推动中国生产方式的革命性变革,必将能够促使中华民族重新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这是从精神上使中国人由被动转向主动的根本路径。可见,以唯物史观为代表的进步主义的历史观,之所以在近代中国能够被大规模接受,是因为它提供的思想框架有助于中国知识分子理解由西方入侵而带来民族屈辱与震惊的空前经历,以及有助于他们克服因不理解中国危机而产生的极度忧虑(20)林毓生:《中国意识的危机:“五四”时期激烈的反传统主义》,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86年,第93页。。

另一方面,通过创建新型国家政权,解决了政治上的自立问题。近代中华民族主体性身份失落的现实,直接与政治制度密切相关。半殖民地的政治属性,在很大程度上催生了民族自卑与自我矮化的心理意识。近代中国由世界舞台中心急剧滑到世界边缘,在西方社会眼中更是作为传统、落后与愚昧的代名词,国人自然会产生严重的文化失重感,原先引以为傲的民族自信根基荡然无存。近代中国积贫积弱的集中表现,是涣散的政治体系与孱弱的政治动员、治理能力。因此,解决民族自立与民族主体性身份重塑的问题,必须首先廓清政治上的理论地坪,即摆脱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形态。“中国必须独立,中国必须解放,中国的事情必须由中国人民自己作主张,自己来处理,不容许任何帝国主义国家再有一丝一毫的干涉。”(21)《毛泽东选集》第4卷,第1465页。新民主主义革命首先需要解决的任务“就是对外推翻帝国主义压迫的民族革命和对内推翻封建地主压迫的民主革命,而最主要的任务是推翻帝国主义的民族革命”(22)《毛泽东选集》第2卷,第637页。。1949年9月,毛泽东在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一次全体会议上的开幕词中郑重指出:“我们有一个共同的感觉,这就是我们的工作将写在人类的历史上,它将表明:占人类总数四分之一的中国人从此站立起来了。中国人从来就是一个伟大的勇敢的勤劳的民族,只是在近代是落伍了。这种落伍,完全是被外国帝国主义和本国反动政府所压迫和剥削的结果。……我们的民族将再也不是一个被人侮辱的民族了,我们已经站起来了。”(23)《毛泽东文集》第5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6年,第343-344页。“站起来”已经成为近代以来中国社会政治文化结构中的代表性词汇,成为中国共产党致力于民族复兴实践最为重要的代表性贡献。

中国共产党所创建的国家政权是全新的政权形式,这种政权与以往历史上封建剥削阶级政权和西方资产阶级政权之间存在着根本区别,即坚持人民当家作主,人民是国家政权的主人。坚持政权的人民属性,从根本上增强了中国人的民族自尊心与自信心,实现了宏大政治叙事与人民群众感性需求的有机统一,因为创建和发展好新政权是人民的事业、正义的事业。“实现国家主权独立,是新生的人民共和国达成国家发展的前提性目标,也具有洗刷近代以来百年耻辱,振奋人民精神,推动国家良治的意义。”(24)徐俊忠:《关于新中国政治文明与政治类型的思考——兼谈中国共产党的政治定位》,《开放时代》2020年第4期。后来,邓小平曾总结过,“中国在世界上的地位,是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才大大提高的。只有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才使我们这个人口占世界总人口近四分之一的大国,在世界上站起来,而且站住了”(25)《邓小平文选》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299页。。

(三)从“富起来”到“强起来”与推动世界历史叙事逻辑的根本变革

一个国家或民族倘若没有强大的经济文化实力作为内在支撑,很难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很容易被排除在世界历史叙事规则之外,成为世界历史叙事“沉默的多数”。中国共产党通过推进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特别是深入推动改革开放、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实践,成功使中国“走近世界舞台中央”,从根本上推动了世界历史叙事逻辑的变革。

第一,资产阶级工业化革命催生世界历史的生成。在人类社会发展的很长时段内,因为生产力发展的有限性,特别是交通工具相对不发达,造成人类之间的交往长期是在有限的自然性意义上展开的,即依托宗法与血缘关系展开狭隘的交往。随着资本主义工业化革命的深入推进,人类社会生产力得到巨大解放与发展,特别是交通工具的变革极大地拓展了人类交往的范围,使其开始突破自然意义上的狭隘性而拓展到社会意义上的开放性。“资产阶级,由于开拓了世界市场,使一切国家的生产和消费都成为世界性的了。”(26)《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404页。资产阶级工业化革命直接推动了世界市场的形成,世界市场的深入发展又催生了所谓世界历史的生成。因为一切生产活动在资产阶级生产方式的引导下都成为世界性生产,人与人之间的社会性交往活动也得以突破地理意义上的限制,而拓展到世界范围,世界历史发展的步伐也随之开启。

第二,西方社会所描绘的世界历史本质上是意识形态的幻象。西方资本主义所谓的世界历史更多的是一种狭义层面的抽象化表达,是关于世界历史的异化形式,即按照资本逻辑所建构出来的关于世界历史的理论幻象。因为“世界历史是人类(历史主体)在时间延绵中通往终极目的(自由和解放),实现‘人类自身向自己命运主宰者的回归’的运动过程”(27)吴宏政:《21世纪马克思主义世界历史观的叙事主题》,《中国社会科学》2021年第5期。。而在资本主义条件下,随着资产阶级生产工具的迅速改进,特别是交通工具的极大便利,它将一切“野蛮”的民族都卷入到西方所谓的文明体系之中,直接造成了东方从属于西方的差异性等级性世界体系、文明体系。资产阶级迫使一切民族都采用资产阶级的生产方式,否则便会面临殖民主义侵略而走向灭亡,其结果便是“它迫使它们在自己那里推行所谓的文明,即变成资产者。一句话,它按照自己的面貌为自己创造出一个世界”(28)《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404页。。这实际上鲜明地指出了资产阶级世界历史叙事理论两大不可克服的弊端。

一是推动世界历史前进的主体性失落。也就是说,在资本主义世界体系下,世界历史发展并不是真正掌握在人类手中,而是在“抽象成为统治”的背景下,一切都是由资本或作为资本人格化的资本家所推动的,这就是马克思所集中批判的主体的客体化亦即自我异化的过程。在资本主义条件下,世界历史发展终极目标并不是为了实现人的最终解放和自由,而是不断满足资本无限增殖的要求。二是世界历史叙事模式的单一化、排他化。依据资本逻辑面貌所构筑的世界历史图景,必然是围绕少数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利益诉求所建构的繁荣假象,广大后发民族国家被刻意排除在叙述自己历史命运的权力范围之外,并且这种单一的排他性世界历史叙事模式,在强大的资本主义政治、经济和文化体系的全方位包围下,显得尤为的“坚硬”和“自洽”。上述两大缺陷从本质上深刻彰显了资本主义话语体系下的世界历史叙事模式,不过是一场在资本逻辑操控下展开的人在“非神圣形象中的自我异化”,更多的是一场虚幻的精神狂欢。

第三,近代中国饱受西方世界历史模式困扰与历史叙事主体性缺失。中华民族在近代以后被人为排除在世界历史叙事主体之外,是世界历史的“边缘人物”,或者说是一种被遗忘的历史性存在。除了被人为剥夺参与叙述世界历史的资格,更严重的是关于近代中国社会自身历史的叙述权力也被刻意剥夺,近代中国历史基本上沦为依附殖民主义世界体系的工具,以深受资本主导的逻辑展开叙事。甚至在一些后殖民主义理论看来,所谓“东方”概念本身不过是由西方资本逻辑所建构出的假性存在。正如萨义德所言,东方是通过西方的“想象”说话,并且也正是由于欧洲的“想象”才得到表达。“欧洲取得了对亚洲——大海那边‘另一个’敌对的世界——的胜利。而给予亚洲的则是绝望、失败和灾难感,这似乎为此后东方对西方的责难种下了祸根;同时,对亚洲辉煌已逝的哀悼本身即是欧洲的胜利。”(29)爱德华·W.萨义德:《东方学》,北京:三联书店,1999年,第70页。可见,近代中国基本上依附于世界资本主义体系及其主导的叙事逻辑与话语体系之中,很难独立自主地发出关于自己历史的声音,“中国形象”“中国话语”在很大程度上都是由殖民主义世界体系所建构的“他者”样态。

第四,中国共产党通过最广泛政治革命重塑了民族性叙事的主体性。中国共产党对近代以来中国社会的发展走向进行了历史性重构,恢复了民族主体身份,重新赋予了中华民族独立自主地叙述自己历史的权力。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对资本主义世界历史叙事模式做出了系统性批判,唯物史观的创立从根本上为重新书写世界历史提供了全新的理论范式。在马克思主义理论指导下蓬勃展开的社会主义实践运动,则从实践层面对资本主义世界历史叙事模式产生了强大的冲击与挑战。在后发民族国家争取民族独立和解放运动的实践中,特别是中国通过新民主主义革命实现民族独立和人民解放,开始社会主义建设实践的探索,并通过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实践推动中国由“富起来”向“强起来”的转变,为解构资本主义世界历史叙事模式“神圣性”光环做出了重要贡献。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中国共产党面临的是百废待兴的局面。长期饱受殖民侵略和战争创伤的中国实际上是处于“一穷二白”的境况,“‘穷’,就是没有多少工业,农业也不发达。‘白’,就是一张白纸,文化水平、科学水平都不高”(30)《毛泽东文集》第7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44页。。因此,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党所面临的主要任务便是集中精力恢复国民经济,推动生产力的解放与发展。“落后就要挨打”是近代中国历史发展所遗留下来的集体民族记忆,这种记忆之深刻、教训之惨痛已经内化于整个民族心理的深层次结构之中,成为近代以来中华民族的集体无意识。求索国家富强、人民幸福,成为近代以来推动中国社会历史发展的基本逻辑“红线”。中国共产党时刻秉持防止被开除“球籍”(31)《毛泽东文集》第7卷,第89页。的紧迫感与压力感,特别是面对“政治上大国”与“经济上小国”(32)《毛泽东年谱(1949-1976)》第3卷,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13年,第251页。对比的窘境,以时不我待的精神集中力量恢复破败的国民经济,又适时推动社会主义改造运动并取得了巨大成功,确立了通过走社会主义道路实现国富民强的战略规划。“在不长的时间里,我国社会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建立起独立的比较完整的工业体系和国民经济体系,独立研制出‘两弹一星’,成为在世界上有重要影响的大国,积累起在中国这样一个社会生产力水平十分落后的东方大国进行社会主义建设的重要经验。”(33)习近平:《在纪念毛泽东同志诞辰120周年座谈会上的讲话》,北京: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8页。

随着社会主义实践的深入推进,中国在世界历史上的影响力不断增强,特别是后来伴随中美关系正常化、恢复在联合国合法席位等,中国作为社会主义大国在参与国际事务中,代表中华民族发挥着近代以来前所未有的重要影响。例如,“三个世界划分”理论的提出,是在“冷战”时代背景下深刻洞察世界历史发展趋势的产物,这一理论摆脱了以往单纯从意识形态属性角度看待世界历史与发展格局的思维定势,从现实实际情况出发,特别是以国家综合实力和称霸与反霸斗争为标准来界划世界政治发展格局与世界历史走向,“为第三世界国家透彻观察和剖析当代世界国际关系提出了新的话语系统,凸显了对第三世界生存与发展的文化观照,成为尊重世界文明 ‘多样性’发展的重要思想萌芽”(34)姜安:《毛泽东“三个世界划分”理论的政治考量与时代价值》,《中国社会科学》2012年第1期。。

第五,新时代“走近世界舞台中央”使世界历史叙事的民族性参与真正具备可能性空间。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共产党立足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基本国情,科学分析了和平与发展的时代主题,开辟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发展的新道路。特别是党的十八大以来,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推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步入新时代,取得了党和国家事业的历史性成就和历史性变革。在党的十九大报告关于新时代历史方位的理论描绘中,一个重要的理论判断就是,新时代“是我国日益走近世界舞台中央、不断为人类作出更大贡献的时代”(35)习近平:《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 夺取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胜利——在中国共产党第十九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北京:人民出版社,2017年,第11页。。从世界舞台边缘向“走近世界舞台中央”的转换,标志着近代以来中华民族在世界历史坐标中位置的根本性变化,深入推动了世界历史书写的民族性参与进程。

一方面,中国道路促进世界历史由资本书写向多民族参与的转变。长期以来,所谓世界历史更多地是在资本逻辑操控下进行的单一化书写,是资本逻辑中心向外衍射的同质化过程。随着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实践效应的不断彰显,特别是中国共产党带领中国人民通过自身的努力,取得了经济快速发展和社会长期稳定“两大奇迹”(36)习近平:《在经济社会领域专家座谈会上的讲话》,北京:人民出版社,2020年,第2页。,中国道路理论效应开始由区域性影响转向全球性外溢。世界上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关注中国道路,其中各有不同的理论出发点与逻辑立足点。有的国家、民族对中国在改革开放40余年中所取得的“中国奇迹”感到震撼,并期待对其中存在的成功奥秘进行理论上的解码;有的国家、民族基于自身经济社会发展所面临的困境,期冀从“中国经验”中汲取可供自身参考的理论借鉴。

中国通过自身的努力探索,已经成功使关于自身发展的实践探索成为世界历史的重要组成部分。诸如,中国以后发现代化国家身份、在较短时间推动较大规模现代化实践,成为人类现代化探索历史上绕不过去的重要案例;谈及人类反贫困的历史,中国通过坚持不懈努力完成了脱贫攻坚任务,整体性彻底解决了困扰中国历史数千年之久的绝对贫困问题,率先完成了联合国千年发展目标——“消灭极端贫穷和饥饿”,成为人类反贫困历史的重要标杆。离开中国的维度、缺少中国的视角、省略中国的内容去书写人类社会历史,所谓世界历史不过是缺环的碎片化组合。中国开始由世界历史叙事体系的边缘国家,转变为重要的参与者与构建者,有效消解了传统世界历史叙事模式的封闭性、排他性等弊端,极大促进了后发民族国家将自身发展经验有效融入世界历史之中,以独立自主性姿态参与世界历史的多元书写进程。

另一方面,中国实践成为世界历史叙事不可或缺的重要一环。打破世界历史单一叙事所构建的想象图景,不是一种单纯抽象的理论批判工作,而是基于现实政治经济关系网格之中的规则体系重塑。后发民族国家只有通过充分实现自我发展,才能从根本上赢得独立自主表达探索自身发展道路的权力。经过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的持续不懈探索,特别是改革开放和党的十八大以来的接续奋斗,当代中国已经成为全球第二大经济体,综合国力和世界影响力不断提升,正逐步实现由“富起来”向“强起来”的伟大飞跃。这意味着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实践已经使中国逐步由被排除在世界体系之外,成为真正走向主导世界体系构建的主角。这种转变是由中国实践所具有的显著特征所决定的。

一者中国角色的转变催生中国作用的变革。中国实践所取得的显著成就,构成了推动人类社会历史发展的重要因素。特别是随着世界面临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国际局势开始进入动荡起伏期,国际力量开始分化重组,世界格局面临着系列复杂因素的挑战,全球化进程遭受非议、面临民粹主义与保守主义的冲击。中国以自身发展所提供的坚强实力作为后盾,在国际关系中塑造了科学的角色观,积极将中国发展与世界发展相挂钩,将中国问题摆在世界问题中去看,“始终做世界和平的建设者、全球发展的贡献者、国际秩序的维护者”(37)习近平:《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 夺取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胜利——在中国共产党第十九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第25页。。

二者中国实践的特色契合世界的期待。中国共产党百年历史的实践探索,从来都不是单一的民族区域性实践。例如,革命战争年代,中国革命就绝不是单纯民族性活动,而是世界革命的重要组成部分,“这种新民主主义的革命是世界无产阶级社会主义革命的一部分,它是坚决地反对帝国主义即国际资本主义的”(38)《毛泽东选集》第2卷,第647页。。和平建设时期,中国社会主义事业构成了经济文化相对落后民族国家探索社会主义的重要代表,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实践的胜利推进,“意味着科学社会主义在二十一世纪的中国焕发出强大生机活力,在世界上高高举起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旗帜”(39)习近平:《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 夺取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胜利——在中国共产党第十九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第10页。。新时代中国深度参与全球治理与发展,当代中国正进行着最广泛、最深刻的社会变革,期间所面临的诸多问题都已不再是单纯的民族地域性问题,而是具有普遍代表性的全球问题,例如安全问题、发展问题、生态问题等。世界性普遍难题已经成为全球治理困境的集中写照,单一国家或民族都很难独自解决上述问题。中国在处理上述问题上积累的丰富经验,契合了世界携手共进、协同解决“世界怎么了,应该怎么办”全球性问题的普遍期待。当代中国实践的理论与现实效应,已经逐步实现了全球性外溢,离开中国实践求解全球问题、书写世界历史,于理论和实践都是难以想象的。

二、从社会主义发展的历史谱系出发深刻理解百年党史

社会主义从最初作为一种关于未来理想社会图景的理论想象,到今天已历500余年历史,期间经历了从空想到科学、从理论到实践、从一国到多国、从低潮到振兴的伟大转变。中国共产党从成立之日起,就将社会主义书写在自己的理论旗帜之上。中国共产党百年奋斗的历史,都是围绕在中国建立社会主义的理想图景而展开的艰辛探索。“只有社会主义才能救中国,只有社会主义才能发展中国”(40)习近平:《在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大会上的讲话》,第5页。,已经成为近代以来中国社会历史发展所证明的科学结论。中国共产党在探索社会主义建设的百年历史征程中,坚持推动科学社会主义基本原理与中国具体实际相结合,既坚持对科学社会主义基本原理的坚定自信,同时又不唯书本至上;既坚持充分学习其他国家社会主义建设的成功经验,同时又不照搬照抄他国模式,最终走出了一条既牢牢坚守马克思主义本质规定,又充分彰显本国实际与民族特色的社会主义建设道路,在21世纪彰显了科学社会主义的生机与活力,极大丰富发展了科学社会主义的理论资源库。

(一)“社会主义1.0”:中华人民共和国艰辛探索与社会主义奠基

新民主主义革命胜利后,中国共产党带领人民取得了民族解放与独立,创建了新式人民政权。早在革命战争年代,中国共产党就明确提出,必须分“两步走”才能通向社会主义,坚决反对“毕其功于一役”的“一次革命论”。“只有经过民主主义,才能到达社会主义,这是马克思主义的天经地义。”(41)《毛泽东选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1060页。新民主主义社会建立以后,以毛泽东同志为主要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坚决反对“巩固新民主主义秩序”的观点,明确提出新民主主义社会是一个过渡性质的社会形态,内部社会主义因素是逐年增长的(42)《毛泽东年谱(1949-1976)》第2卷,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13年,第116页。,想要固定新民主主义社会制度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1953年,中国共产党展开了关于社会主义制度的“三大改造”运动,开启了向社会主义社会的正式过渡,中国共产党集中展开了关于如何建设社会主义问题的理论思考与实践探索。

第一,走出了一条非暴力的社会主义和平改造道路。如何建立社会主义,在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的理论预设中,主要是通过暴力革命的方式砸碎资产阶级所有制,“共产党人不屑于隐瞒自己的观点和意图。他们公开宣布:他们的目的只有用暴力推翻全部现存的社会制度才能达到”(43)《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435页。。尽管恩格斯晚年曾对无产阶级议会合法斗争等方式表达了一定期许,但暴力革命和无产阶级专政仍然是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关于建立社会主义的基本方式。一般而言,人类社会历史上大规模所有制的变动,往往会导致社会动荡和经济波动,但中国社会主义改造不仅未造成上述不良结果,反而促进了生产力的快速发展与人民生活水平的显著提升。中国共产党采取了非暴力的和平改造方式,是对社会主义革命的一次重大理论与实践创新。苏联社会主义改造直接废除封建所有制和资本主义所有制,没收地主和资本家财产为国家所有。在农业社会主义改造上,则通过集体农庄形式来实现农业集体化。实际上直到1929年苏联才真正开始农业集体化运动,1930年3月1日加入集体农庄的农户数占总数的56%,而到1934年集体农庄就拥有全国农户总数的75%、耕地的90%。苏联采取行政命令手段强行推进农业的社会主义改造运动,在一些地区造成了严重的社会动荡,在一定意义上阻碍了生产力的发展——粮食大幅减产和生产工具的破坏,“有些地区出现了农民严重不满的危险征兆”“在加入集体农庄前把牲畜杀掉”(44)《联共(布)简明党史教程》,北京:人民出版社,1975年,第339页。。相比之下,中国共产党采取“典型试验、逐步推广”的方式,经过临时互助组、常年互助组、初级合作社、高级合作社等步骤推进农业集体化运动。对资本主义工商业的社会主义改造,是采取苏联直接暴力没收的方式,还是采取和平方式逐步实现改造,使资产阶级逐步转变为自食其力的劳动者?“这是两个办法:一个恶转,一个善转;一个强力的转,一个和平的转。”(45)《毛泽东文集》第6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499页。中国共产党依据中国革命历史(与民族资产阶级长期友好合作)、中国经济社会发展现实(“一穷二白”),采取“和平赎买”的政策,经过初级形式的国家资本主义和高级形式的国家资本主义两个阶段,完成了资本主义私有制的社会主义改造。同时,对资方在职人员和资方代理人采取“包下来”的方法,实现了“物的改造”和“人的改造”的有机统一。这既促进了社会主义制度在中国大地的建立,同时也极大地保护和发展了社会生产力,是对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所设想的“和平赎买”思想的真正实践。

第二,推进社会主义基本制度构架的奠基性创制。社会主义从一种理论形态向实践样态转变之后,进行基本制度性架构的创建成为首要任务。中国共产党几乎在一片空白之上展开了社会主义基本制度的艰辛创建工作,为社会主义事业在中国的稳步持续健康发展奠定了根本政治前提和制度基础。在社会主义“三大改造”完成之前,以毛泽东同志为主要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就已经开始探索社会主义的基本制度建设。诸如,1949年9月通过的《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共同纲领》发挥了临时宪法作用,明确规定我国“人民民主专政”的国家政权属性。1954年9月全国一届人大一次会议通过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正式确认了上述关于中华人民共和国国体的规定,并一直延续到今天,成为彰显我国政权社会主义属性和人民属性的最本质特征。实行人民代表大会制度,是近代以来中国社会历史发展的必然产物,从根本上保障了中国人民自己掌握国家政权与前途命运。“在中国实行人民代表大会制度,是中国人民在人类政治制度史上的伟大创造,是深刻总结近代以后中国政治生活惨痛教训得出的基本结论,是中国社会100多年激越变革、激荡发展的历史结果,是中国人民翻身作主、掌握自己命运的必然选择。”(46)习近平:《在庆祝全国人民代表大会成立60周年大会上的讲话》,北京:人民出版社,2014年,第4-5页。这一制度一直延续到今天,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构架中起着基础性决定性作用。党的十九届四中全会通过的《中共中央关于坚持和完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明确将人民代表大会制度视为我国必须始终坚持和发展的根本政治制度(47)《中国共产党第十九届中央委员会第四次全体会议文件汇编》,北京:人民出版社,2019年,第8页。。此外,这一时期所确立的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多党合作和政治协商制度、民族区域自治制度,都构成了中国社会主义制度基本构架的重要组成部分,并在当下国家政治生活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建设中发挥着重要作用。

第三,初步探索在经济文化落后国家建设社会主义的规律。在中国如何建设社会主义,既不能寄希望于从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那里找到可供直接运用的金科玉律,也不可能从其他国家照搬可供直接使用的现成经验,以毛泽东同志为主要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坚持实事求是的思想原则,明确提出将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与中国社会主义建设具体结合的命题,开启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第二次结合”的历程。“现在是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时期,我们要进行第二次结合,找出在中国怎样建设社会主义的道路。……我们应该从各方面考虑如何按照中国的情况办事,不要再像过去那样迷信了。”(48)《毛泽东年谱(1949-1976)》第2卷,第557页。中国共产党人以“苏共二十大”事件为契机,更加注重辩证对待苏联社会主义建设经验,“以苏为鉴”、独立自主探索中国社会主义建设规律。一是正确处理社会主义建设过程中的“十大关系”,其中最为重要的是结合苏联经验教训,提出正确处理社会主义经济建设的比例问题。二是丰富发展了社会主义矛盾学说。苏联在建立社会主义社会之后,曾在一段时间内否认社会主义存在任何矛盾,后来尽管斯大林也在一定意义上承认社会主义存在矛盾,但并未将矛盾视为推动社会主义发展的基本动力因素。毛泽东从矛盾的普遍性原则出发,明确提出社会主义社会仍然存在矛盾,认为“没有矛盾的想法是不符合客观实际的天真的想法”(49)《毛泽东文集》第7卷,第204页。。并且,在此基础上正确区分了社会主义社会存在的两类性质不同的矛盾及其不同的处理方法。在社会主义矛盾理论指导下,中国共产党人在处理人民内部矛盾问题上积累了诸多宝贵经验,其中最典型的代表就是“枫桥经验”(50)“枫桥经验”是1963年浙江省诸暨县枫桥区创造“发动和依靠群众,坚持矛盾不上交,就地解决,实现捕人少,治安好”的矛盾处理和社会治理经验,这一经验将“一个不杀,大部不捉”的内部肃反方针推广到用来处理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中揭发出来的有破坏活动的地、富、反、坏分子。1963年11月21日,毛泽东作出肯定性批示:“要各地效仿,经过试点,推广去做。”参见《毛泽东年谱(1949-1976)》第5卷,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13年,第283页。。2013年,习近平总书记明确指示,要求把“枫桥经验”坚持好、发展好,把党的群众路线坚持好、贯彻好,这充分反映了毛泽东时代探索社会主义矛盾理论的深远价值。三是关于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探索。1958年11月,在探索社会主义经济建设进入高潮的重要时期,毛泽东向全党提出读《苏联社会主义经济问题》《马恩列斯论共产主义社会》《政治经济学教科书》等书的建议,以从根本上弄清楚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这门学问。1959年12月至1960年2月,毛泽东在读苏联《政治经济学教科书》过程中发表大量谈话、留下大量批注,深入推动了中国共产党关于社会主义经济建设规律的思考,是“中国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史的经典文本和重要文献”(51)顾海良:《中国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开创性研究——纪念毛泽东读苏联〈政治经济学教科书〉谈话60周年》,《毛泽东研究》2020年第4期。。相关思想可以概括为:坚持以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的平衡和不平衡作为纲,来研究社会主义社会的经济问题;关于社会主义分为不发达阶段和比较发达阶段的重要划分;关于辩证认识社会主义商品生产的性质;关于从生产方式矛盾运动出发来重写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教科书,等等(52)《毛泽东文集》第8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103-140页。。

(二)“社会主义2.0”:改革开放与社会主义探索的特色彰显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中国共产党人在社会主义建设问题上,做出了艰辛探索并取得了丰硕物质成果、提供了宝贵实践经验和坚实制度保障,夯实了中国社会主义事业进一步发展的基础。进入改革开放新的历史时期,以邓小平同志、江泽民同志、胡锦涛同志为主要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围绕“什么是社会主义、怎样建设社会主义”“建设什么样的党、怎样建设党”“实现什么样的发展、怎样发展”等主题进一步深入探索,推动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的接续发展,将中国共产党对社会主义的认识提升到了一个新的阶段。

第一,立足“社会主义初级阶段论”的逻辑基座开辟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尽管如前所言,毛泽东已经提出了社会主义分为不发达和比较发达两个阶段,但由于时代条件的限制,这一思想并未得到很好的贯彻,在社会主义建设问题上陷入了过急、过“左”的误区。邓小平重新恢复了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坚持从中国具体实际出发推进社会主义建设,明确提出了“社会主义初级阶段论”。“社会主义本身是共产主义的初级阶段,而我们中国又处在社会主义的初级阶段,就是不发达的阶段。一切都要从这个实际出发,根据这个实际来制订规划。”(53)《邓小平文选》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252页。“社会主义初级阶段论”具有两个方面的重要规定性:一是中国已经进入社会主义社会,其主要判断依据是社会主义基本制度已经建立,社会主义社会的根本属性已经确认;二是中国正处于并将长期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其主要判断依据是较之于社会主义发达阶段和未来共产主义阶段,中国社会主义的物质生产力水平和文化水平仍然比较落后,较之于物质财富的极大丰富和人的自由全面发展这一社会主义社会基本评价标准仍然存在一定间距。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理论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的开辟构筑了基本的逻辑底座,因为正处于并将长期处于初级阶段,必须要调整党和国家工作重心,转向以经济建设为中心,通过大力解放和发展生产力充分彰显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经过与经典马克思主义理论设想以及国外资本主义发展现实境况的双重比较,中国共产党人敏锐意识到“贫穷不是社会主义,发展太慢也不是社会主义”(54)《邓小平文选》第3卷,第255页。;通过对过去社会主义建设经验教训的深刻总结,中国共产党清醒地认识到以往实践的曲折关键在于“制定的政策超越了社会主义的初级阶段”(55)《邓小平文选》第3卷,第269页。。因此,必须将“社会主义初级阶段论”作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构架的逻辑基础,紧紧围绕初级阶段基本国情制定政策、开展实践。当前,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面临新的历史方位,我国经济社会发展进入新阶段,但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基本国情仍没有改变,“社会主义初级阶段论”并没有过时。

第二,从“和平发展主题论”出发把握中国的世界历史方位。如果说,“社会主义初级阶段论”主要立足中国社会主义建设内部环境所作出的科学判断,那么“和平发展主题论”的提出,则是从外部世界发展的大趋势出发,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世界历史方位的精准定位。在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的理论预设中,世界历史发展的主题是“革命与战争”,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处于你死我活的绝对对立关系格局之中,社会主义建设基本上是在与资本主义天然隔绝的条件下展开的,国际交流与合作只能在社会主义阵营内部有限展开。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国际政治关系秩序开始出现新的变化,特别是随着先期中美关系、中日关系正常化等新因素出现,中国社会主义建设事业面临的外部环境发生了重大变化。以邓小平同志为主要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敏锐把握了时代主题的转化,明确提出“当前世界上主要有两个问题,一个是和平问题,一个是发展问题。和平是有希望的,发展问题还没有得到解决”(56)《邓小平文选》第3卷,第281页。。“和平发展主题论”的提出,标志着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世界定位的全新认识,即开始突破以往意识形态的限制,从世界历史与时代发展的潮流出发综合定位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将中国社会主义建设事业积极主动融入时代发展的浪潮之中加以推进,为以开放方式搞社会主义建设奠定了坚实的理论基础。由此看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绝不是孤立封闭的特殊性区域实验,而是紧紧追随人类现代化历史进程、搭乘世界发展“东风”的世界历史性实践。尽管当前国际环境发生深刻变化,全球治理体系和国际秩序变革加速推进,国际力量对比更加均衡,但“和平与发展仍然是时代主题”(57)习近平:《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 夺取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胜利——在中国共产党第十九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第58页。,“和平发展主题论”仍然是指导新时代正确处理中国与世界关系的重要理论原则。

第三,以“改革开放论”重塑中国社会主义发展的动力机制。基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内部)与和平发展世界主题(外部)的科学判断,中国共产党为推进中国社会主义建设事业重新构筑了动力机制,即只有通过改革开放才能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决定了党和国家工作中心是经济建设,以往探索性实践的曲折主要表现在对发展生产力有所忽视。当然这并不是说不想发展生产力,而是使用的方法不对头,没有按照社会经济发展规律办事(58)《邓小平文选》第3卷,第116页。。因此必须采取改革的方法,改变束缚生产力发展的机制与体制,这是对中国社会主义建设探索历史经验的深刻总结,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重塑发展动能的关键。“改革是社会主义制度的自我完善,在一定的范围内也发生了某种程度的革命性变革。这是一件大事,表明我们已经开始找到了一条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的路子。”(59)《邓小平文选》第3卷,第142页。世界主题仍然是和平与发展,意味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必须保持开放心态,在平等互利基础上扩大对外开放,积极学习和利用西方发达国家先进技术、管理经验和资金。过去的经验教训深刻表明,“关起门来搞建设是不行的,发展不起来”(60)《邓小平文选》第3卷,第64页。。对内搞改革、对外搞开放的基本国策,成为推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不断发展的根本动力。经过40多年发展,改革已经朝向全面深化的纵深方向发展,开放的大门越来越宽,“形成全方位、多层次、宽领域的全面开放新格局”(61)习近平:《在庆祝改革开放40周年大会上的讲话》,北京: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33页。。

第四,以“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论”推进经济建设。如何推进社会主义经济建设,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曾从资本主义“对偶性”角度提出了若干设想,例如在纯粹公有制基础上实行计划经济方式。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中国共产党人对如何建设社会主义展开了艰辛探索,但从总体上仍是按照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相关设想展开的,实行纯之又纯的计划经济。实践已经证明,在经济文化水平相对比较落后的条件下建设社会主义,传统模式并不能适用于中国社会主义经济建设的具体实际。以邓小平同志为主要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通过总结以往社会主义建设经验与教训,得出一条基本结论:“社会主义和市场经济之间不存在根本矛盾。问题是用什么方法才能更有力地发展社会生产力。……在某种意义上说,只搞计划经济会束缚生产力的发展。把计划经济和市场经济结合起来,就更能解放生产力,加速经济发展。”(62)《邓小平文选》第3卷,第148-149页。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理论的提出,打破了传统在理解计划与市场问题上存在的截然对立的惯性思维,消解了原先附加在计划与市场上的意识形态属性——社会主义只能搞计划、资本主义只能搞市场,从作为调节资源配置不同方式的角度来把握计划与市场之间的辩证关系,实现了社会主义与市场经济的有机结合。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中的“社会主义”不是单纯的修饰语,而是关涉中国市场经济建设的根本属性问题,即坚持党对经济建设的领导地位、坚持公有制为主体、坚持实现共同富裕为导向等彰显社会主义经济建设本质特征的规定性。

第五,关于“社会主义本质论”的功能型阐释。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全部实践都是围绕社会主义本质这一总体性主题展开的。但由于主客观原因限制,“社会主义是什么,马克思主义是什么,过去我们并没有完全搞清楚”(63)《邓小平文选》第3卷,第137页。。关于未来社会主义本质的认识,过去更多的是基于科学理论指导下展开的理论设想,大致可以概括为“公有制+计划经济+按劳分配”的基本模式。上述设想具有两大特征:一是从与资本主义的对立性比较中规定社会主义本质,即资本主义本质属性的否定性存在;二是从静态的结构层面规定社会主义本质,即从所有制形式、经济运行方式、分配方式等逻辑结构出发定位社会主义的本质属性。从上述维度出发理解社会主义本质,可能会导致两个方面不足:一方面以绝对对立态度对待资本主义,不利于汲取资本主义有益方面补充完善社会主义;另一方面以结构主义方式把握社会主义本质,在一定意义上会陷入本质结构一旦规定就不可更改的静态主义与本本主义误区。以邓小平同志为主要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坚持实事求是思想路线,打破对书本上结论的崇拜,从具体实际出发理解社会主义的本质。“社会主义的本质,是解放生产力,发展生产力,消灭剥削,消除两极分化,最终达到共同富裕。”(64)《邓小平文选》第3卷,第373页。这一论述超越静态结构式理解范式的不足,从动态功能出发理解社会主义本质,即社会主义具有何种功能——从生产力角度来看是解放发展生产力,从生产关系角度来看是最终实现共同富裕。从功能主义视角来看社会主义,不仅可以避免对社会主义本质做出过多烦琐固定化的细节规定,而且可以为社会主义构筑不断依据实践发展而发展的动态开放性空间,同时也印证了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关于社会主义开放性的理论规定——“所谓‘社会主义社会’不是一种一成不变的东西,而应当和任何其他社会制度一样,把它看成是经常变化和改革的社会”(65)《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0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88页。。

(三)“社会主义3.0”:新时代与社会主义探索的顶层设计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中国共产党人接续不断艰辛探索,逐渐找到了一条适合本国实际情况的社会主义建设道路。立足于前人探索的基础上,以习近平同志为主要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统筹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战略全局和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两个大局”,统揽“四个伟大”,锐意进取、守正创新,取得了党和国家事业的历史性成就和历史性变革,将续写坚持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这篇大文章推进到一个崭新的高度,极大深化了对如何建设社会主义的规律性认识。如果说,以往主要因为积累不足和经验有限等主客观原因的限制,关于社会主义的探索更多地是以“摸着石头过河”的探索性方式加以展开的话,那么,经过一代代中国共产党人的接续奋斗,在建设社会主义问题上积累了丰富的正反两方面经验,当下关于这一问题的认识已经上升到前所未有的规律性层面,即更加侧重于从顶层设计的高度出发自觉主动把握社会主义建设的一般规律。“我们对社会主义的认识,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规律的把握,已经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新的高度,这一点不容置疑。”(66)《十八大以来重要文献选编》上册,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14年,第114页。

第一,“新的历史方位论”与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多元坐标。如何正确定位社会主义事业的历史方位,是社会主义发展史上的重大问题,定位不准、出现偏差都会直接影响社会主义事业的成败。党的十九大报告在科学分析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所取得的历史性成就、面临的机遇挑战的基础上,提出“经过长期努力,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了新时代,这是我国发展新的历史方位”(67)习近平:《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 夺取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胜利——在中国共产党第十九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第10页。的重大理论判断,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的未来发展锚定了新的历史方位。理解新的历史方位,不能仅仅从单一维度出发,而需要从多元线索出发综合定位其理论与逻辑坐标,这就是党的十九大报告所提出的“三个意味着”重要论断。“第一个意味着”是从近代以来中华民族求索复兴的历史逻辑出发,用“从站起来、富起来到强起来的伟大飞跃”来把握新时代的历史方位。换言之,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首先是前所未有地接近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目标,是彰显“强起来”的逻辑表征。正如有学者强调的那样,必须要将实现“强起来”视为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的实质,从“强国理论”的高度把握这一思想的本质特征(68)韩庆祥:《新发展阶段如何深化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研究》,《中共中央党校(国家行政学院)学报》2021年第2期。。“第二个意味着”主要从科学社会主义发展史的角度出发,用在21世纪高高举起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旗帜来彰显社会主义的生命力与“在场性”。新时代既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新时代,更是在21世纪开辟科学社会主义发展新境界的新时代。“第三个意味着”主要从人类现代化发展的多元路径探索的角度出发,衡量新时代的重大理论价值与现实意义,这是超越民族国家和意识形态而做出的普遍性探讨。

“三个意味着”重要论断的提出,凸显了当前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实践所具有的双重特征:一方面,社会主义实践从来都是具体的,是依托民族国家展开的实践,从来没有抽象的所谓一般的社会主义实践,只有民族的才是世界的。毛泽东早在20世纪50年代探索社会主义建设的过程中就明确指出,“马列主义的基本原理在实践中的表现形式,各国应有所不同。……社会主义的内容,民族的形式,在政治方面是如此”(69)《毛泽东文集》第7卷,第78页。。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是牢牢扎根中国大地基础上展开的伟大探索,是从改革开放伟大实践、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的持续探索、中华民族近代以来的发展历程和中华民族5000多年悠久文明的传承中走出来的成果。另一方面,社会主义从来都不是孤立的实践运动,而是与世界发展潮流密切关联,是代表人类普遍利益、彰显人类共同价值追求与前进方向的伟大探索。新时代的历史方位更是需要在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中综合定位,新时代的实践创新与理论创新不仅是求解当代中国问题的产物,更是对21世纪人类普遍性难题的回答。

第二,“新矛盾论”与社会主义矛盾学说的新发展。如前所言,在社会主义建设探索初期,党的八大提出了关于社会主要矛盾的正确判断,但由于主客观原因限制并未能够得到很好地坚持。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共产党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基本国情出发,重新厘清了社会主义社会的主要矛盾,即“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要同落后的社会生产之间的矛盾”(70)《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1册,北京: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52页。。经过改革开放40多年的深入发展,我国经济社会发展水平推进到了一个新的阶段,人民群众的需求也发生了深刻变化。在此背景下,以习近平同志为主要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坚持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的世界观、方法论,敏锐提出当前历史条件下我国社会主要矛盾的深刻转变,即“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71)习近平:《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 夺取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胜利——在中国共产党第十九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第11页。。“新矛盾论”在理论范式上仍然从属于“供给—需求”的理解模式,即社会供给不能有效满足人民群众需求的矛盾,与以往关于社会主义矛盾的理解范式之间具有基本的连续性。因此,那种将“新矛盾论”视为对以往社会主义矛盾理论根本性颠覆的观点,在理论和实践层面都是站不住脚的。

“新矛盾论”有两个重要的新理论特点需要深入把握:一方面,从需求维度而言,人民群众的需求已不仅仅是单纯物质文化层面的需求,在由“贫穷困顿”转向“全面小康”的大背景下,相关需求已经更加全面、更加立体、更加多元。就物质文化层面的需求而言层次更高,就其他方面的需求而言包含着民主、法治、公平、正义、安全、环境等方面的要求日益增长。另一方面,从供给维度而言,尽管社会生产能力得到质性提升,但在满足人民群众多元维度、更高层次的需求方面仍显得相对能力不足,其突出问题集中体现为发展不平衡不充分。学界在理解“不平衡不充分”时候,往往将其定义为区域发展的不平衡不充分,认为城乡之间、东西部地区发展之间差距仍比较大。实际上这种理解存在一定的偏颇,因为“新矛盾论”主要是从社会整体性角度出发来判断主要矛盾的走势,即从总体上来看当前我国生产力水平发生了质的提高,但高质量发展能力仍显不足。一些贫穷落后地区的生产力水平比较低,人民群众需求主要还是物质文化层面的需要,其社会主要矛盾仍是物质文化需要与落后的社会生产之间的矛盾。用区域性生产力落后来阐释当前主要矛盾的不平衡不充分性是不恰当的。发展不平衡不充分主要是较之于需求的变化而言的,即这些新的需要所对应的发展领域存在不能满足需要的不平衡不充分问题。

第三,“新发展阶段论”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理论的丰富发展。现阶段社会主要矛盾的变化,“没有改变我们对我国社会主义所处历史阶段的判断,我国仍处于并将长期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基本国情没有变,我国是世界最大发展中国家的国际地位没有变”(72)习近平:《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 夺取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胜利——在中国共产党第十九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第12页。。但新时代所取得的诸多历史性成就以及面临的新情况新问题,对全面准确把握初级阶段的丰富内涵提出了新要求。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提出,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实现第一个百年奋斗目标之后,我们要乘势而上开启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新征程、向第二个百年奋斗目标进军,这标志着我国进入了一个新发展阶段(73)《中国共产党第十九届中央委员会第五次全体会议文件汇编》,北京:人民出版社,2020年,第18页。。新发展阶段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之间的关系是什么,是否意味着对初级阶段的重大超越,这是关系全面理解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发展定位的重大理论与现实问题。习近平总书记明确指出,“今天我们所处的新发展阶段,就是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中的一个阶段,同时是其中经过几十年积累、站到了新的起点上的一个阶段”(74)习近平:《把握新发展阶段,贯彻新发展理念,构建新发展格局》,《求是》2021年第9期。。这一重要判断一方面明确规定了新发展阶段是初级阶段的一个阶段,而非对初级阶段的历史性超越;另一方面新发展阶段是初级阶段的最新表现样态,是新的起点上的一个阶段。特别是全面建成小康社会任务目标的完成,彻底解决了困扰中国数千年之久的绝对贫困问题,为进入新发展阶段奠定了坚实基础。

实际上,“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与“新发展阶段”是在两个不同参照系下,针对不同主题所作出的理论界分。“初级阶段”是专门就社会形态而言的,社会主义是其基本参照系和论述主题。建成社会主义需要一代又一代人的接续努力,在相对较长的时间跨度内,初级阶段是表明社会主义社会属性的一个阶段性样态,其后续还有更高阶段的存在。而“新发展阶段”并不是就社会形态所说的,而是特指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大的历史跨度下,用以概括当前我国经济社会发展新特征的专用术语,其参照系与主题是发展的水平,即高质量发展的要求。因此,新发展阶段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之间不是包含性关系,也不是替代性关系,而是在不同参照系下针对不同主题所作出的理论测绘。新发展阶段的提出,是对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理论的深化与拓展,其意味着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并不是一成不变的静态固化状态,而“是一个阶梯式递进、不断发展进步、日益接近质的飞跃的量的积累和发展变化的过程”(75)习近平:《把握新发展阶段,贯彻新发展理念,构建新发展格局》,《求是》2021年第9期。。就经济发展水平而言,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长时间跨度内,发展必然会随着实践深入推进而面临不同的阶段性特征,把握这些不同阶段性特征的新情况新变化,是对初级阶段现实境遇的精准研判,有助于提高各项工作的积极性、主动性和精准性。新发展阶段的提出,意味着面临发展中所遇到的系列新问题新挑战,必须要贯彻新发展理念,构建新发展格局以实现经济社会高质量发展的目标,为实现第二个百年奋斗目标提供根本保障。

第四,“两大布局论”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系统规划。社会主义建设事业如何展开、如何布局,一直是拷问社会主义运动史的重大问题。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受到时代条件限制,并未对社会主义建设的布局做出详尽规划。以往实际存在的社会主义建设运动,主要聚焦于经济和政治两个维度加以推进。一者因为现实实践层面的社会主义运动主要是在经济文化水平相对落后的国度展开的,所以侧重经济层面建设成为社会主义建设的主要路径;二者因为受苏联教科书体系关于马克思主义“经济基础—上层建筑”的理解方式所限,所以从经济和政治两个维度理解社会主义成了基本的路径依赖;三者因为受以往实践发展的程度所限,社会主义国家在社会建设和生态文明建设等方面的问题并未充分显现,这些方面的建设在传统社会主义建设布局中几乎处于“缺场”状态。中国共产党人经过长期不懈地艰辛探索,对社会主义建设布局的探索逐步实现了从感性认识向理性认识的升华,实现了从零散到全面、从局部向整体的结构性转换。这集中体现在从改革开放初期“两个文明”一起抓,到新时代“五大文明”整体协调推进的整体性变革。新时代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系统规划的规律性认识,主要体现在“两大布局论”,即统筹推进“五位一体”总体布局,协调推进“四个全面”战略布局。

“五位一体”总体布局组成了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的基本框架,经济、政治、文化、社会和生态五个方面缺一不可,所构筑的社会主义建设理想图景是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美丽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总体布局解决的社会主义社会的基本矛盾,关系到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之间的矛盾关系,上述五个方面的矛盾关系会一直存在于社会主义建设发展过程的始终,成为推动社会主义不断前进与发展的基本动力,体现社会主义发展的基本矛盾和恒久性主题。从“五位一体”总体性高度来认识社会主义的基本布局问题,是对社会主义建设规律的整体性把握与宏大规划。而“四个全面”战略布局则是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总体布局中需要优先解决的主要矛盾或矛盾的主要方面,解决好这些问题实际上就牵住了制约当前事业发展问题的“牛鼻子”。例如,全面建成小康社会是第一个百年奋斗目标,只有成功解决这一主要矛盾才能顺利迈上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的新征程。“四个全面”战略布局中的主要矛盾具有动态的历史变化性,必然会随着实践的深入推进而不断被解决,因而相关内容也会呈现出不断地变化与调整。例如,原先中国共产党人将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全面深化改革、全面依法治国、全面从严治党视为“四个全面”的主要内容,但随着实践的深入推进,当前已经“全面建成了小康社会,历史性地解决了绝对贫困问题,正在意气风发向着全面建成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的第二个百年奋斗目标迈进”(76)习近平:《在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大会上的讲话》,第2页。。因此,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已经取代全面建成小康社会,成为当前必须首先致力于求解的主要矛盾之一,成为新的“四个全面”的重要组成部分,全面深化改革、全面依法治国和全面从严治党在某种意义上都为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提供根本保障。

第五,“制度定型论”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的顶层构建。制度在一个社会中具有基础性地位,是维系社会稳定与发展的基石。评价一种制度好不好,不是内部逻辑是否自洽的单纯理论问题,而是需要经过实践检验的现实问题。一个国家实行何种制度,是由这个国家悠久的历史传统和现实情况所综合决定的,决不能寄希望于突然从他国搬来一座制度的“飞来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是中国共产党带领人民通过艰辛探索、付出巨大牺牲、经过反复比较所选择的结果,是符合近代中国社会发展规律的历史必然性。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关于社会主义制度的奠基性探索基础上,中国共产党人结合改革开放的具体实际,以摸着石头过河的探索性方式不断深化拓展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的建构。邓小平在1992年“南方谈话”中曾预想:“恐怕再有三十年的时间,我们才会在各方面形成一整套更加成熟、更加定型的制度。在这个制度下的方针、政策,也将更加定型化。”(77)《邓小平文选》第3卷,第372页。近30年之后,中国共产党人经过持续不断努力,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的认识已经积累了诸多丰富宝贵的实践经验,相关理论认识也逐步实现从总体全局高度把握社会主义的制度建构,对社会主义制度建设的认识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新阶段。

新时代中国共产党人关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制度建构,逐步完成了从结构层面奠基转向功能层面调节的模式转换。这意味着当前关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建设,需要更加侧重于从总体性层面充分协调社会主义制度的各种结构,更加注重制度的成熟和功能的充分协调发挥。新时代的改革,“制度建设分量更重,改革更多面对的是深层次体制机制问题,对改革顶层设计的要求更高,对改革的系统性、整体性、协同性要求更强,相应地建章立制、构建体系的任务更重”(78)《中共中央关于坚持和完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 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北京:人民出版社,2019年,第49页。。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明确提出,“全面深化改革的总目标是完善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79)《中国共产党第十八届中央委员会第三次全体会议公报》,北京: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4页。。此次全会从推进改革系统性、协同性、整体性角度出发,对加快“五大文明”的制度化建设,特别是对推进制度的自我成熟和完善勾画了基本路线图。此次全会之后,全面深化改革进入了以制度改革和制度建构为主旨的关键时期,其根本任务是通过全面深化改革,完善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80)姜辉:《当代世界社会主义通论》,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20年,第507页。。经过不懈努力,党的十九届四中全会审议通过了《中共中央关于坚持和完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明确提出“总体目标是,到我们党成立一百年时,在各方面制度更加成熟更加定型上取得明显成效;到二〇三五年,各方面制度更加完善,基本实现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到新中国成立一百年时,全面实现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使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更加巩固、优越性充分展现”(81)《中国共产党第十九届中央委员会第四次全体会议文件汇编》,第7页。。此次全会从“根本制度”“基本制度”和“重要制度”三个层次出发,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类型做出了基本区分,并对新时代坚持和完善相关制度做出了路径规划、设置了愿景目标,在社会主义制度发展史上是一次重大的理论与实践创新,标志着中国共产党开始以更加系统全面的自信姿态推动社会主义制度的自我成熟和完善。

三、从人类现代化发展道路的历史图景出发深刻理解百年党史

习近平总书记在“七一”重要讲话中指出:“我们坚持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推动物质文明、政治文明、精神文明、社会文明、生态文明协调发展,创造了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创造了人类文明新形态”(82)习近平:《在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大会上的讲话》,第14页。。“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的提出,是中国共产党对现代化这一世界各国普遍面临的社会转型问题做出的重大理论创新,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中国共产党百年历史尽管存在革命、建设、改革等实践主题的差异,但在本质上存在内在逻辑的一致性与相通性,即最终都是为了探索一种符合本国实际的现代化道路。无论是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目标,还是探索符合中国国情的社会主义建设道路,都是为了推动传统中国向现代中国的转变,革命的最终目的是扫清中国现代化的政治障碍,探索社会主义建设道路的最终目的也是通过社会主义的方式推进中国现代化。因此,百年党史从整体上来看,实际是中国共产党领导人民探索中国现代化道路的历史,期间经历了从被动式模拟向自主性探索的逻辑嬗变,从单纯工业化向整体性现代化的认知变迁(83)张雷声:《从现代化走向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中国共产党的百年探索》,《马克思主义理论学科研究》2021年第5期。,从建设现代化国家向全面建成现代化强国的目标转换,现代化逻辑是百年党史的鲜明基调。如果说衡量百年党史思想史意义的第一条谱系主要是从近代以来中华民族实现伟大复兴的探索出发,具有鲜明的中国风格和民族特色;第二条谱系是从社会主义理论与实践发展的整体历史出发,具有鲜明的政治属性和意识形态特色;那么,第三条谱系则是从人类现代化发展整体性历史出发,超越了民族、国家和意识形态界分,其价值与意义更加广泛。

(一)中国共产党探索“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的历史逻辑

现代化是人类社会发展的一般趋势,实现从传统到现代的转型升级是任何国家、民族都无法摆脱的历史普遍意志。只不过不同国家和民族因为各自条件存在的差异,在走向现代化过程中会存在时间先后、道路选择等方面的不同。近代中国是在内忧外患的条件下开始自身的现代化探索,是以落后挨打的被动姿态被卷入西方现代化浪潮之中,在中国共产党成立前,经历了系列曲折复杂的艰辛探索,但最终都走向失败。中国共产党继承了推动中国现代化的历史使命,通过新民主主义革命为中国现代化扫清了政治障碍,通过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为中国现代化奠定了走社会主义的道路,通过改革开放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为中国现代化构筑了一条具有中国特色、又彰显普遍规律的新式现代化道路,创造了人类文明新形态。

第一,近代中国现代化艰辛探索失败呼唤中国共产党的“出场”。鸦片战争中西方列强的坚船利炮使近代中国第一次直面西方现代化的物质逻辑,面对“三千年未有之变局”,中国在应激性反应条件下展开了自身现代化的探索。“近百年的中华民族根本只有一个问题,那就是:中国人能近代化吗?能赶上西洋人吗?能利用科学和机械吗?……能的话,我们民族的前途是光明的;不能的话,我们这个民族是没有前途的。”(84)蒋廷黻:《中国近代史》,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16年,第2页。近代中国关于现代化的探索,先期主要经历了三个历史阶段。最初是在坚持“体用之分”基础上,直接学习西方工业化特别是军事工业的洋务运动。“当时中国的领导层在对现代世界具有初步朦胧认识之后,为应变而必须‘师夷之长技以制夷’,这种自变、自强思想可说是中国的现代化思想的最早萌芽。”(85)罗荣渠:《现代化新论——世界与中国的现代化进程》,北京:商务印书馆,2009年,第363页。这种探索在很大程度上是“应变”的产物,学习西方的工业化主要是从实用主义层面展开的,根本上是为了维护封建制度的“御侮之道”。中日甲午战争的失败,直接宣告了洋务运动的破产,近代中国现代化实践开始转向了关于现代制度的探索,这一时期仁人志士认为要推进中国现代化必须首先解决政治制度的现代化问题,即学习西方政治制度——君主立宪制。然而,现实的失败又一次给国人以沉重打击,使有识之士开始认识到必须首先实现思想文化层面的革命才能真正推动中国的现代化,即全面引入西方的“德先生”与“赛先生”。

上述三个历史阶段关于现代化的探索,都是在实用主义基础上展开的照搬照抄,直接服务于救亡图存的现实目的。上述实践之所以无一例外走向失败,关键在于未能科学回答近代中国究竟要实现什么样的现代化,如何进行现代化的问题。科学回答这一问题必须首先正确分析中国现代化的历史境遇,中国现代化探索主要具有如下两个方面的基本特征:一方面,近代中国现代化是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基础上展开的,解决政治上的自立是首要的前提性工作。后发民族国家在追求自身的现代化进程中,许多都是因为缺乏完全意义上的政治独立,更多地是以依附于西方的方式进行现代化的探索。缺乏政治上的自立,很难独立自主地选择符合自身实际的现代化道路。近代中国在殖民主义现代性的侵略下,丧失了政治与经济上的独立地位,中国的现代化在本质上是“被延误了的现代化”(86)罗荣渠:《现代化新论——世界与中国的现代化进程》,第249页。。另一方面,近代中国现代化是在幅员辽阔、经济文化水平落后条件下展开的超大型后发现代化。超大型的后发民族国家现代化面临诸多复杂情况与挑战,其对资金、技术、自然资源、社会力量等方面的要求更高,必须有一个强有力的政党进行领导,进行最广泛的社会动员、展开最全面的资源整合、凝聚起最普遍的社会意志。

第二,新民主主义革命与中国现代化政治障碍的历史性廓清。近代中国政治力量因为各自阶级基础的有限性和阶级力量的薄弱性,根本无力承担领导中国超大型后发现代化的历史重任。中国共产党阶级基础的广泛代表性、社会动员与整合力量的普遍强大性,为摆脱中国现代化发展的历史困境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条件下,中国现代化没有也不可能取得成功。中国共产党建立近百年来,团结带领中国人民所进行的一切奋斗,就是为了把我国建设成为现代化强国,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87)习近平:《论中国共产党历史》,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21年,第302页。近代中国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本质属性,从根本上决定了中国现代化探索的必然“难产”。因为从世界殖民主义体系来看,近代中国处于世界现代化浪潮的“边缘”,其作为西方国家推进现代化原料市场和产品市场的身份角色,从根本上决定了近代中国不可能独立自主地探索出一条符合自身实际的现代化道路。中国共产党基于对近代中国基本国情的科学分析,清醒地认识到,只有经过新民主主义革命——推翻“三座大山”,才能为中国现代化扫清基本的政治障碍。“中国工人阶级的任务,不但是为着建立新民主主义的国家而斗争,而且是为着中国的工业化和农业近代化而斗争。”(88)《毛泽东选集》第3卷,第1081页。新民主主义时期中国共产党人高度重视工业化,并不断为未来中国工业化腾飞做好系列准备,这从根本上有力驳斥了历史虚无主义思潮将中国革命贬低为拒斥工业化的草根浪漫主义的错误论调。因为革命与现代化本身之间并不存在任何的矛盾与抵牾,革命是为现代化发展扫清政治障碍,是实现现代化的手段与目的,而现代化则是革命的最后归宿,革命与现代化之间的有机统一关系实际上彰显了中国共产党“革命的现代化”的价值导向。

由此可见,新民主主义革命的任务不仅仅是政治革命,在这一过程中还需要时刻为实现中国的工业化和农业现代化准备主客观条件。其中最为重要的方面就是,通过新民主主义革命实现国家的独立和民族的解放,这实际上彻底摆脱了近代中国以依附方式展开现代化探索的内在弊病,开辟了从自身实际情况出发独立自主地探索现代化道路的基本路径。毛泽东在《论人民民主专政》一文中明确指出,“人民民主专政的国家,必须有步骤地解决国家工业化的问题”(89)《毛泽东选集》第4卷,第1477页。。只有建立人民民主专政的国家才能真正推进中国现代化,这是从近代中国现代化探索历史深处中总结出来的必然结论。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标志着中国现代化探索进入了一个新的历史时期,即由原先被动式现代化转向主动式现代化,中国开始以独立自主的姿态推动自身的现代化探索。正如国外有学者所指出的那样,“中国的重新统一已经具有很多有利于现代化的因素。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人解决了许多阻碍现代化的紧迫问题,……它对国家已实行了一定程度的管理和协调,49年以前这在中国是没有的。它已澄清了在中国主权问题上的种种混乱;它显示出自己有能力掌管地方和民族地区;……它提高了生活中、尤其是经济生活方面管理和计划的能力;它一直成功地(至少目前如此),把维护国家利益(如果不是忠诚于它的话)像它所说的那样置于家庭和地方利益之上,并达到前所未有的程度”(90)吉尔伯特·罗兹曼主编:《中国的现代化》,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9年,第585-586页。。

第三,社会主义革命、建设与中国社会主义现代化的路径选择。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中国共产党加快恢复国民经济、推进中国现代化进程,其中最为重要的举措便是以社会主义的方式推动中国工业化。社会主义“三大改造”是推动中国工业化建设的基本条件,“三大改造”和工业化被同时并举,成为过渡时期总任务的“一体两翼”。“党在过渡时期的总任务,是要经过三个五年计划,基本上完成社会主义工业化和对农业、手工业、资本主义工商业的社会主义改造。”(91)《毛泽东文集》第6卷,第280页。实际上,过渡时期总路线主要是解决所有制的问题,只有将“私人所有制有两种,劳动人民的和资产阶级的,改变为集体所有制和国营(经过公私合营,统一于社会主义),这才能提高生产力,完成国家工业化”(92)《毛泽东文集》第6卷,第301页。此后,中国共产党明确将中国工业化界定为社会主义工业化,“社会主义”绝非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修饰语,而是关于中国工业化本质属性的界定。“社会主义”一词从根本上规定了中国工业化发展的基本路径,即立足于公有制经济基础上,以集体化推进中国现代化,并且通过计划调配资源的方式推进工业化快速发展。

在社会主义建设探索时期,中国共产党对如何在“一穷二白”情况下推进工业化进行了理论与实践层面的集中思索。期间经历了从“学习苏联”到“以苏为鉴”的模式转换。最初,在经济文化落后条件下展开社会主义建设并无现成经验,只能学习苏联工业化的模式。在苏联的理论预设与现实操作中,“苏维埃+电气化”直接等同于未来社会主义,因此,学习“电气化”(即工业化)成为中国共产党推进社会主义建设的重要举措。“要把一个落后的农业的中国改变成为一个先进的工业化的中国,我们面前的工作是很艰苦的,我们的经验是很不够的。因此,必须善于学习。要善于向我们的先进者苏联学习”。(93)《毛泽东文集》第7卷,第117页。但中国共产党很快察觉到,照搬照抄苏联工业化经验并不是唯一的出路。正如毛泽东所言,在全盘学习苏联的过程中,“总觉得不满意,心情不舒畅”(94)《毛泽东文集》第8卷,第117页。。特别是苏共二十大的召开,赫鲁晓夫所做的秘密报告“揭了盖子,又捅了娄子”(95)《毛泽东年谱(1949-1976)》第2卷,第550页。。这里所谓“揭了盖子”,意味着暴露了苏联社会主义建设过程中存在的问题,打破了对苏联经验绝对化、神圣化的迷信态度,催生了各国共产党独立自主思考社会主义建设道路的契机。“最近苏联方面暴露了他们在建设社会主义过程中的一些缺点和错误,他们走过的弯路,你还想走?过去我们就是鉴于他们的经验教训,少走了一些弯路,现在当然更要引以为戒。”(96)《毛泽东文集》第7卷,第23页。中国共产党科学总结苏联工业化进程中的深刻教训,明确提出了“中国工业化的道路”问题,即正确处理重工业和轻工业、农业之间的关系(97)《毛泽东文集》第7卷,第240-241页。。针对苏联模式过分强调重工业、忽视农业和轻工业发展,进而造成经济畸形片面化和人民群众生活水平长期得不到提高等弊病,中国共产党明确提出必须正确处理三者之间的辩证关系,即在优先发展重工业方针基础上,充分注意轻工业和农业的发展。在上述思想指导下,中华人民共和国工业化建设取得了显著成就,诸如建立了比较完备的基本工业体系,以“两弹一星”为代表的尖端工业化领域取得了突破性发展,等等。在推动中国社会主义工业化取得显著进展的基础上,中国共产党将关于现代化的理解,由原先“工业化+农业近代化”提升到一个新阶段,中国社会主义现代化包含农业、工业、国防和科学技术的现代化。

第四,改革开放新时期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的突破性发展。改革开放以后,中国共产党重新确立了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将中国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推进到一个新的历史起点,即立足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基本国情,通过对世界和平与发展时代主题的敏锐把握,在充分总结以往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和西方现代化建设的经验与教训基础之上,开启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的新征程。这一关于现代化的新认识与新理解,是在实践中逐步形成与发展起来的。1979年3月,邓小平在深刻分析中国现代化的特殊性——底子薄、人口多、耕地少的基础上,明确提出“中国式现代化”概念。“过去搞民主革命,要适合中国情况,走毛泽东同志开辟的农村包围城市的道路。现在搞建设,也要适合中国情况,走出一条中国式的现代化道路。”(98)《邓小平文选》第2卷,第163页1979年12月,邓小平在会见日本首相大平正芳时提出,中国的“四个现代化”就是实现“小康之家”,即人均国民生产总值达到1 000美元(99)《邓小平文选》第2卷,第237页。。用源自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小康”来比拟中国现代化建设的目标,对于普通人民群众而言更容易理解与接受,这深刻彰显了中国共产党政治话语修辞一以贯之的大众化风格。至此,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成为历次党代会报告都始终遵循的重要目标。

在确立了中国现代化建设的基本目标之后,中国共产党对实现现代化的步骤做出了战略规划,即“三步走”的战略安排。“本世纪走两步,达到温饱和小康,下个世纪用三十年到五十年时间再走一步,达到中等发达国家的水平。”(100)《邓小平文选》第3卷,第251页。党的十三大报告正式系统阐释了“三步走”战略,即“第一步,实现国民生产总值比一九八○年翻一番,解决人民的温饱问题。这个任务已经基本实现。第二步,到本世纪末,使国民生产总值再增长一倍,人民生活达到小康水平。第三步,到下个世纪中叶,人均国民生产总值达到中等发达国家水平,人民生活比较富裕,基本实现现代化。然后,在这个基础上继续前进”(101)《十三大以来重要文献选编》上册,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16页,。在中国式现代化内涵的理解上,中国共产党人开始突破以往农业、工业、国防和科技“四个现代化”的分领域式理解,更加强调从整体性角度出发把握社会主义现代化的丰富内涵。党的十三大明确提出,“富强、民主、文明”的“三位一体”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基本目标。党的十七大在“三位一体”的基础上,又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的目标新增了“和谐”的内容,构成了“四位一体”的战略规划。这一时期,关于中国现代化的建设具有两个方面的重要特征:一是在坚持社会主义本质属性的基础上,同时赋予中国现代化新的内涵。例如,突破了对只有纯之又纯公有制经济、计划经济和按劳分配才能推动现代化的认识禁锢,在坚持实事求是基础上大胆解放思想、开拓创新,引入了多种所有制结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和多种分配方式。二是坚持以开放的姿态推动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打破了以往单纯基于社会主义范围内相对孤立推进社会主义现代化的认识壁垒,充分借助全球化的潮流积极学习吸收西方发达技术与先进管理经验。在改革开放初期,中国共产党人对世界现代化浪潮就有了清晰的认识。“要实现四个现代化,就要善于学习,大量取得国际上的帮助。要引进国际上的先进技术、先进装备,作为我们发展的起点。”(102)《邓小平文选》第2卷,第133页。

第五,新时代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的顶层设计。随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中国现代化建设也迎来了新的历史方位。如果说,改革开放初期关于现代化建设的探索,更多的是以分领域探索的方式加以展开,更多的是在不断地探索性实践中丰富认识的话,那么,经过改革开放40余年的积淀,当前中国共产党关于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认识,已经逐步从感性认识向理性认识飞跃,即开始从自觉掌握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规律的高度出发开展实践。从对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目标的认识角度而言,当前已经达到从更加整体、更加系统、更加全面的高度把握社会主义现代化的内涵,即实现从“四位一体”向“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美丽”的“五位一体”总体性目标的转变。

在重新锚定了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基本目标之后,中国共产党人对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总任务进行了战略性提升,即由原先“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转变为“全面建成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建设”与“建成”、“国家”与“强国”之间并非是简单概念的变化,而是蕴含着新时代中国共产党人对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认识的质性飞跃。具体而言,“建设”意味着一种进行时的状态,其彰显了实践的运动性与过程性;而“建成”则是一种完成时的状态,其彰显了实践的终结与目标的达成,是中国共产党关于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目标何时建成、如何建成等问题的综合阐释。“强国”更加注重对社会主义现代化综合性成效的评价,即不仅是单纯的经济数据或军事实力,而且也包含政治、文化、社会和生态等全方位、立体性内容。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对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的特征做出了集中概括,即中国现代化与其他国家现代化的区别主要体现在:人口规模巨大的现代化,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现代化,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相协调的现代化,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走和平发展道路的现代化(103)习近平:《把握新发展阶段,贯彻新发展理念,构建新发展格局》,《求是》2021年第9期。。在深刻认识新时代中国现代化的任务目标与特征的基础上,中国共产党对如何把握基本特征、实现任务目标的战略步骤也做出了科学规划。党的十九大报告明确提出“两个阶段”的划分,即在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基础上分两步走,基本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2020—2035年)和建成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美丽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2035年至21世纪中叶)(104)习近平:《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 夺取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胜利——在中国共产党第十九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第28-29页。。这是中国共产党人立足新时代国际国内局势深刻变化的基础之上,特别是深刻把握我国社会主要矛盾转变、我国经济社会进入高质量发展新阶段的大背景下对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做出的总体性战略规划,彰显了对社会主义建设规律的认识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新阶段,也凸显了新时代完成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美好愿景的理论与现实可能性。

(二)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的世界历史意义

中国共产党领导中国现代化的探索,从根本上来说从属于人类现代化整体性实践之中,其本身构成了人类现代化图景的重要组成部分。中国共产党推进现代化探索的意义,不仅仅局限于中国单一的地域性或民族性价值,而且也具有世界历史性价值与意义。正如国外有学者指出的那样,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中国共产党领导社会主义工业化的探索,为后发现代化国家提供了重要的经验借鉴,诸如,在民族矛盾充斥的世界里保留民族尊严、争取主权、推进发展强大,在内部一盘散沙的状态下稳固政权并广泛保持秩序,大幅度增加公共部门投资并充分利用劳动力资源以推进工业化发展。“在处理这些使当今不发达国家人民受到冲击的极其棘手的众多挑战过程中,中国所获得的经验,既是当代的,又是有特色的。”(105)吉尔伯特·罗兹曼主编:《中国的现代化》,第597-598页。特别是随着世界范围内现代化实践的困境凸显,“在今天,无论欧美社会的内在危机还是发展中国家创造的经验,都使人们认识到,现代化、文明,这些衡量社会进步的词语,受到不同社会制度及其阶段性条件的制约,其内涵和形象呈现出地域性和时代性的差别”(106)胡大平:《人的现代化与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思想理论教育导刊》2021年第2期。,中国现代化建设显著成就所形成的巨大对比性反差,已经充分证明,这一探索所具有的理论与现实意义已经逐步完成了价值的外溢,愈发超越特殊性而上升到普遍性高度。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不仅对于后发民族国家探索自身现代化道路具有重要借鉴意义,而且对于克服西式现代化内在弊病、摆脱西方社会现代化困境具有重要参考价值,从整体上丰富完善了人类关于现代化的批判性理论想象空间与现实性实践操作方案。

1.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为后发民族国家探索自身现代化道路提供重要借鉴

长期以来,在人类关于现代化的探索过程中,西方现代化因为时间上的先发性,被人为赋予道义上的至高无上性与排他性,即人类在通往现代化的过程中只能依据西方社会所开辟的道路前行。西方资本主义已经为人类寻找到一条至善至美的唯一现代化道路,在这一问题上历史已经发生了所谓的“终结”。也就是说,资产阶级意识形态学家人为抽空了现代化的丰富内涵,使得“抽象成为统治”,并以绝对静止孤立的态度将西方现代化模式推上了“神坛”,西方现代化模式也就成为非历史性的神性存在,现代化本身就等同于欧美化。依此观点,人类现代化形式只能是由西方所规定的单数形式,所谓“多元现代化”“复数的现代化”等概念必然会被资产阶级意识形态所批判与抵制。因而,广大后发民族国家在通往现代化的过程中,只能参照西方现代化的唯一道路。这一点在殖民主义时代的武力侵略下显得尤为明显,同样,在后殖民主义时代,虽然赤裸裸的枪炮威胁较之于殖民时代已经相对减少,但基于资本主义所操控的全球生产分工体系和市场交易体系等不平等因素的限制,广大后发民族国家在探索现代化道路的过程中,始终面临着“既希望加快发展”与“又希望保持自身独立性”(107)习近平:《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 夺取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胜利——在中国共产党第十九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第10页。之间的矛盾。

中国共产党领导中国现代化的艰辛探索,从本质上是在经济文化水平相对比较落后的条件下展开的,从属于后发民族国家赶超型现代化类型。但中国共产党在探索现代化建设的过程中,并未照搬照抄西方现代化的所谓“普世方案”,而是坚持独立自主地走出了一条符合自身实际的现代化道路。“通向现代化的道路不止一条,只要找准正确方向、驰而不息,条条大路通罗马。”(108)习近平:《开放共创繁荣 创新引领未来——在博鳌亚洲论坛2018年年会开幕式上的主旨演讲》,北京: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4页。中国共产党在探索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早期,就已经明确提出了这一问题。“到实现了四个现代化,国民经济发展了,我们对人类特别是对第三世界的贡献可能会多一点。”(109)《邓小平文选》第2卷,第112页。这里所言的“贡献”不仅仅是对人类特别是第三世界给予经济援助等方面的贡献,更为重要的是通过中国现代化的成功实践,为后发民族国家独立自主地探索符合自身实际的现代化道路提供了希望的空间。具体来说,中国的现代化实践为后发民族国家提供了如下“中国智慧”和“中国方案”。

一是从本国历史与现实境况出发选择符合实际的现代化道路。一个国家走什么样的现代化道路,是由历史与现实等多重因素相互交织的复杂矛盾结构体所综合决定的。历史传统特别是文化传统的传承对现代化道路的选择具有重要影响,而现实的政治状况、经济状况、资源环境状况等显性因素,更是具有决定性影响。“由于通向现代化的道路之不同,各国实现现代化的方式就各不相同,各国现代化的社会变革顺序与发展模式也就各异。”(110)罗荣渠:《现代化新论——世界与中国的现代化进程》,第131-132页。有的国家是经过社会内部漫长自我变革与创新之后才导致的“内源性变迁”,而有的国家是在受到外部环境冲击所导致的外源性变迁。不同国家在现代化起点上情况的不同,往往会影响现代化发展的特点,也会导致在现代化模式选择上的差异。后发民族国家一般都受过殖民主义现代性的入侵,因而在文化心理层面天然保持着对全盘照搬西式现代化的警惕姿态。并且,后发民族国家长期受殖民主义世界体系的影响,一般在经济结构、资金技术等方面都存在着先天性不足,因而不可能直接照搬西方现代化的发展模式。中国共产党推动现代化实践探索的鲜明特色便是独立自主,只有首先取得民族独立和政治解放,才能真正自主性掌握自身现代化探索的历史命运。在当前资本主义世界体系已经渗入到各个角落、各个方面的背景下,保持顽强的精神自立与政治定力,在后发民族国家探索现代化道路的过程中显得尤为重要。

二是在世界现代化潮流中定位自身现代化建设。现代化建设从其产生之初就不是封闭的试验,其与资本主义生产的世界化进程之间保持了同频共振的关系。在西方现代化发展的早期,作为技术层面的现代化本身,就是由资本世界化生产与世界市场开辟所催生的产物。“新的工业的建立已经成为一切文明民族的生命攸关的问题;这些工业所加工的,已经不是本地的原料,而是来自极其遥远的地区的原料;它们的产品不仅供本国消费,而且同时供世界各地消费。”(111)《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404页。不难发现,即使是作为内源性现代化代表的西方现代化本身,其最初产生与发展也离不开世界市场的作用,殖民主义世界体系为资本主义现代化提供了源源不断的资金支持与市场支持。作为后发现代化国家的代表,中国共产党所领导的中国现代化建设,基于对和平与发展时代主题的科学判断,敏锐抓住了世界现代化的历史性潮流,以充分开放的姿态将中国现代化建设置于世界现代化浪潮之中加以定位,明确提出借助世界现代化的资金、技术与管理经验推动自身现代化建设。“不要关起门来,我们最大的经验就是不要脱离世界,否则就会信息不灵,睡大觉,而世界技术革命却在蓬勃发展。”(112)《邓小平文选》第3卷,第290页。以开放的姿态融入世界现代化浪潮,充分发挥后发优势对推动中国现代化的腾飞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尽管当今世界发达国家已经完成了工业化进程,甚至随着国际形势的变化,保护主义与单边主义逐渐开始抬头,后发国家现代化建设面临资金与技术等多方面的壁垒,但仍然需要坚定开放的信念,因为人类现代化的不断转型升级、更新进步,只有在开放的世界市场中才能真正实现持续性发展。

2.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为西方发达国家克服现代化发展困境提供多样参考

工业革命以后,西方国家现代化以高歌猛进的姿态加速推进,资本主义社会在极短时间内取得了最为剧烈的社会变动和社会进步。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对资本主义现代化特别是工业化的巨大历史性成就曾做出充分肯定,“资产阶级在它的不到一百年的阶级统治中所创造的生产力,比过去一切世代创造的全部生产力还要多,还要大”(113)《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405页。。但资本主义在催生现代化巨大物质成就的同时,因为其固有生产方式的矛盾及其不可调和性,又内在预设了资本主义现代化自我编织的困境,“资产阶级的生产关系和交换关系,资产阶级的所有制关系,这个曾经仿佛用法术创造了如此庞大的生产资料和交换手段的现代资产阶级社会,现在像一个魔法师一样不能再支配自己用法术呼唤出来的魔鬼了”(114)《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405-406页。。西方资本主义现代化的高歌猛进,实际上本身就内在预设了其必然陷入物化状态、受制于“物的统治”的历史宿命。具体来说,资本主义现代化内在不可调和的矛盾和发展困境表现为如下几个方面。

一是启蒙理性走向自身的反面。在资产阶级文艺复兴时期,启蒙理性高度张扬人的主体性,为实现人从宗教神学枷锁中的自我解放发挥了重要作用。同时,启蒙理性也成为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的象征和神话,成为推动资本主义工业化的重要精神因素。然而,随着资本主义工业化、现代化的不断发展,由资本主义所建构的启蒙理性“神话”却走向了自身的反面,成为实用主义的工具。“现在,知识却随着统治力量的消除而发生了变化。然而,正是由于这种可能,启蒙在为现实社会服务的过程中,逐步转变成为对大众的彻头彻尾的欺骗。”(115)马克斯·霍克海默、西奥多·阿道尔诺:《启蒙辩证法——哲学片段》,上海: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06年,第34页。原先作为推动资本主义现代化精神动力的理性本身已经毁灭,现代化已经蜕变为由所谓技术进步所构筑的封闭牢笼。在西方发达工业社会中,“社会控制的现行形式在新的意义上是技术的形式”(116)郝伯特·马尔库塞:《单向度的人:发达工业社会意识形态研究》,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年,第10页。,启蒙理性走向自身反面的重要表现就是批判的停顿、单向度的人和单向度社会的生成。

二是现代化进程中主体性的失落与异化。现代化本身并不是无主体的单纯物质技术与财富积累的客观化进程,人是掌握现代化的主体性力量。但是在资本主义现代化深入推进的同时,现代化的主体性却发生了异化,资本成为抽象的人格化象征,并取代了现实生活中的个体成为推动现代化的“主体”,现代化的一切活动都是围绕资本增殖这一最终目的而展开。换言之,资本主义现代化本身伴随着物的统治占据主体性地位,人被抽空了现实存在的丰富规定性,成为资本的附庸、沉沦于物的统治。“机器以及使用机器的技术知识(特别是数学知识)包含着理性的和普遍适用的规范,从而约束了使用它们的人,往往促使个人态度和社会态度大致上越来越接近于机械的规范。”(117)西里尔·E.布莱克主编:《比较现代化》,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6年,第26页。因此,在资本主义现代化进程中,人只能在极其有限狭隘的范围内畸形发展。

三是现代化进程中人与自然关系的异化。资本主义现代化推动了生产力的巨大解放,人与自然关系发生了自近代以来最大的变化,即人从原先从属于自然的一部分转变为能够操控、支配自然的主体,特别是随着现代科学技术和资本主义工业化的深入发展,被资本所操控的现代人已经从自然“母体”中自我剥离,自然成为服务于资本无限制追求剩余价值最大化目的的客体,即“人化自然”的历史性生成。因而,伴随资本主义现代化物质财富巨大积累的另一面,是自然资源的无止境利用和生态环境问题的集中凸显。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在资本主义工业化的初期,就敏锐洞察了由资本驱动的工业化进程必然内具生态危机。恩格斯在《自然辩证法》中曾明确指出,“我们不要过分陶醉于我们人类对自然界的胜利。对于每一次这样的胜利,自然界都对我们进行报复”(118)《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998页。。西方生态学马克思主义者也曾指出,在资本主义现有体制下,世界工业化生产的突飞猛进,是不可能不出现生态灾难的,因为工业化规模和速度已经超出了某些生态极限,运用更多能源和机器代替人力意味着快速消耗更多优质能源和其他自然资源,并向环境倾倒更多废料(119)约翰·贝拉米·福斯特:《生态危机与资本主义》,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年,第38页。。

当前资本主义现代化所面临的困境,从本质上来说是由资本主义所有制的固有弊病所决定的。西方现代化发展过程中面临的“二律背反”难题,停留在传统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内部无法得到根本性解决。中国共产党推动中国现代化的全新探索,实际上在另一个维度为克服西式现代化弊病提供了另类可能性空间。

第一,以系统观念全面理解现代化的内涵。中国共产党对现代化的理解经历了不断丰富完善的过程,从工业化、农业近代化到“四个现代化”再到“三位一体”“四位一体”的现代化,最终形成了关涉经济、政治、文化、社会和生态“五位一体”的现代化。这一理解范式从根本上超越了西方单纯从经济维度或技术维度理解现代化的弊病,有助于更加系统全面把握现代化的丰富内涵。将现代化仅仅局限于经济增长或技术进步,实际上阉割了现代化的丰富内涵,容易将其理解为无主体的客观化进程,人在现代化进程中只能是被动的存在,文化、社会和生态等现代化多维重要因素也必然服从于经济的增长或技术的革新,现代化的多元丰富图景只能被强制压缩为空洞冰冷的单一图画。实际上,在现代化的历史进程中,经济、政治、文化、社会和生态处于相互融合、有机统一的关系之中,缺少任一维度的现代化都是不完整的,都存在严重短板而难以实现持续性发展。西方现代化在资本逻辑主导下,围绕客观经济数据增长的中心而运动,必将陷入“只见物不见人”的理论误区,甚至为了实现资本增殖的目的而不惜牺牲政治、社会和生态等方面利益。

第二,坚持将以人民为中心视为现代化的价值旨归。习近平总书记明确指出,“现代化的本质是人的现代化”(120)习近平:《习近平关于社会主义经济建设论述摘编》,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17年,第164页。。现代化绝不是抽离人的属性的客观进程,人始终是现代化的主体,是推动现代化的决定性力量,也是评价和衡量现代化的最终标准。中国共产党高度重视人在现代化进程中的主体性地位,牢固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理念,将现代化的动力与评价权置于人民群众手中,坚持现代化发展依靠人民、为了人民,这是对唯物主义群众史观的高度弘扬。“只有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坚持发展为了人民、发展依靠人民、发展成果由人民共享,才会有正确的发展观、现代化观。”(121)习近平:《把握新发展阶段,贯彻新发展理念,构建新发展格局》,《求是》2021年第9期。在中国共产党看来,推动现代化绝不是单纯为了经济数据的增加或技术的变革,中国现代化的最终目的实际上是服务于人民群众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人民群众对美好生活的需要是多元立体的,因而服务于这一需求的现代化本身,其维度也应是多维而非单一的。人是现代化的最后归宿,离开人来谈现代化,只能是空洞和无意义的话语表达。中国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目的是服务全体中国人民的根本利益,中国现代化的推进不是如西方一般,是人与人之间社会差异性的拉大、财富分配鸿沟的扩大,而是以实现共同富裕为最终目标的现代化,实现的是人的个性充分解放和人的自由全面发展,这是社会主义现代化与资本主义现代化的根本区别。

第三,坚持推动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在西方现代化的逻辑视域下,作为资本人格化象征的资本家,运用资本所具有的“化腐朽为神奇”的“魔法术”,便可以按照自身的意愿构造出一个人化自然,自然不过是服从于资本利益的对象性存在。中国在推动现代化的进程中,充分吸取了西方社会“先污染后治理”的深刻教训,重塑了人与自然之间的辩证关系,即人从根本上是从属于自然的重要组成部分,人类应该以自然为根,充分认识自然之于人类社会生存与发展的基础性作用,“要像保护眼睛一样保护自然和生态环境,推动形成人与自然和谐共生新格局”(122)习近平:《共同构建人与自然生命共同体——在“领导人气候峰会”上的讲话》,《人民日报》2021年4月23日。。基于人与自然关系是生命共同体的全新认识,中国共产党在推动现代化进程中树立全新的科学理念,即新发展理念。其中,绿色发展注重的是解决人与自然和谐问题(123)习近平:《习近平关于社会主义经济建设论述摘编》,第23页。,中国共产党科学处理了经济社会发展与自然环境之间的辩证关系,坚持“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124)习近平:《习近平关于社会主义经济建设论述摘编》,第37页。,制定实施最严格的生态环境保护政策,厚植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的绿色根基。

3.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开创人类文明新形态

现代化是推动人类社会从传统向现代转型升级的重要工具,也是推动古代文明向现代文明转化的重要载体。以工业化为底座的现代化在创造巨大物质文明的同时,也创造了丰富灿烂的精神文明,塑造了人类现代文明的基本样态。然而,在人类社会不断推进现代化的历史进程中,关于现代化自身的悖论,特别是关于深层次文明悖论的批判性反思,始终伴随着现代化发展的各个历史阶段。

在现代化发展的早期,因工业化迸发出的超级力量如“法术”一般,创造了令过去一切世代都感到惊叹的巨大物质生产力。“自然力的征服,机器的采用,化学在工业和农业中的应用,轮船的行驶,铁路的通行,电报的使用,整个整个大陆的开垦,河川的通航,仿佛用法术从地下呼唤出来的大量人口——过去哪一个世纪料想到在社会劳动里蕴藏有这样的生产力呢?”(125)《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405页。在此背景下,资产阶级对西方现代文明的“超级力量”产生绝对神性崇拜,似乎只要遵循以工业文明为基础的现代文明理念,人类社会就会迎来无限的希望曙光。然而,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爆发,对西方现代文明造成了巨大冲击,工业文明的野蛮性与毁灭性力量在“一战”中充分暴露,“文明的破产”等悲观论调在欧洲思想界广为流传,推动了对西方现代文明的系统性批判性反思。梁启超在《欧游心影录》中曾提到,“我们自欧洲以来,这种悲观的论调,着实听着洋洋盈耳”(126)罗荣渠主编:《从“西化”到现代化》,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0年,第40页。。基于资本逻辑“母体”之上的现代化,其所催生的现代文明形态,内在必然分有了资本逻辑难以克服的弊病。资产阶级由于“完全倚仗着占有者个人金钱掠取的动机,变成了国民道德和国际和平的敌人,并且事实上也成了文明本身的敌人”(127)锡德尼·维伯、比阿特里斯·维伯:《资本主义文明的衰亡》,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6页。。随着西方现代化进程的愈发深入推进,资本内在矛盾的不可调和性愈发凸显,西方现代文明的危机则愈发激烈。正如西方有学者在批评资本主义文化危机时所指出的那样,“从十九世纪遗传下来的那种强调自律自制、先劳后享的品格构造目前仍与技术—经济结构相互关联,但它正同文化发生着剧烈冲突,因为今天的文化已把资产阶级的价值观摈弃无遗——如此结果的部分原因,说来可笑,正来自资本主义经济体系本身的活动”(128)丹尼尔·贝尔:《资本主义文化矛盾》,北京:三联书店,1989年,第83页。。由此可见,西方现代化本身存在的内在悖论,不可避免导致西方现代文明的内在危机。

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从马克思主义关于资本现代性批判的理论资源中,汲取了超越西方现代化道路的理论信心;从近代中国遭遇西方现代化暴力逻辑侵略的惨痛记忆中,拾获了超越西方现代化道路的民族信念;从后发现代化的比较优势中,汲取了规避西方现代化道路弊病的历史机遇,为超越西式现代化道路进而开辟人类文明新形态,提供了现实可能性空间。其主要体现在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是从真正世界历史出发重构人类文明叙事方式,实现了对资本现代性文明类型的超越。

尽管资产阶级通过现代化开辟了世界市场,进而催生了世界历史。但这里所言的世界历史并非是本真意义上的,而更多的是作为资本抽象化全球性衍生的历史表述方式。由资本所建构出的世界历史,其内部存在着一整套完备的“支配—从属”权力关系(129)吴晓明:《世界历史与中国道路的百年探索》,《中国社会科学》2021年第6期。。所谓世界历史不过是资本绝对精神的普遍化进程,世界历史叙事主要是围绕资本的权力中轴展开,在空间上表现为西方中心向外普遍延伸的过程,这在本质上是一种绝对权力的排他性叙事方式。因此,在资本世界历史模式看来,各个国家、民族原先存在的空间性差异,已经被人为转变为时间性差异——先进或落后、传统或现代的本质性差别,人类文明在差序性世界体系中也必然会被人为划分为优劣等级的差异。在西方资本主义文明看来,其他一切非西方文明形态从发展等级上都从属于前现代范畴,西方所谓的至高文明根本无须与所谓非西方前现代文明进行交流,因而人类文明之间必然处于隔阂状态而非开放的交流“场域”,“高级文明”与“低级文明”之间也必然会发生所谓的“文明冲突”。实际上,所谓看似中立的“文明冲突”概念,本质上蕴含了西方特定意识形态霸权与政治诉求。通过这一概念使得资本主义的殖民侵略与扩张的内在本质被人为美化为所谓不同文明之间的文化冲突。

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是在真正世界历史意义上展开的探索,是在充分把握人类社会普遍发展规律上展开的实践,是紧扣人类文明发展时代走向的产物。中国现代化是和平发展的现代化,其坚持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理念,将中国的现代化置于人类现代化的整体性事业高度加以把握,以开放的心态汲取人类现代化的一切有益成果,同时也致力于通过中国自身现代化来推动人类现代化事业的深入发展。例如,面对世界现代化进程中出现的贸易保护主义与单边主义思潮抬头等逆全球化浪潮冲击,中国坚持“全面提高对外开放水平,建设更高水平开放型经济新体制,形成国际合作和竞争新优势”(130)习近平:《正确认识和把握中长期经济社会发展重大问题》,《求是》2021年第2期。。可见,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坚持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反对零和博弈的“冷战”思维,坚持世界现代化进程的多元历史图景与多民族参与,其所展现出的人类文明叙事方式并不是单一排他性的,而是始终立足于人类命运与共之上的普遍参与型文明叙事模式,即人类文明不存在高低优劣之分,也不存在所谓的文明冲突,始终保持开放交流互鉴是人类文明的本质特征,也是人类文明得以延绵不断的根本密钥。为此,中国共产党人明确提出,“要尊重世界文明多样性,以文明交流超越文明隔阂、文明互鉴超越文明冲突、文明共存超越文明优越”(131)习近平:《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 夺取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胜利——在中国共产党第十九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第59页。。

结 语

概言之,深入学习领会习近平总书记“七一”重要讲话精神,全面深刻把握中国共产党百年历史的重大价值与意义,必须要拓展研究视野,以更加长远的历史距离、更加多元的理论坐标加以综合审视,深入发掘百年党史所具有的深远历史意义。从近代以来中华民族发展的历史谱系来看,中国共产党致力于民族复兴的接力奋进,重塑了中华民族的主体性身份,推动了世界历史叙事多民族参与的彻底变革。从社会主义发展的历史谱系来看,中国共产党领导中国社会主义建设在方方面面进行的改革创新与取得的显著成就,宣告了那种认为社会主义是属于19、20世纪产物的观点之破产,辨明了那种认为历史已经终结于资本主义论调之终结,彰显了人类社会历史叙事并非只存在资本主义的唯一可能性,证明了社会主义的当代“在场性”。从人类现代化发展的历史谱系来看,中国共产党创造了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从根本上打破了西方社会对现代化的话语垄断与阐释权,消解了对西方所谓一元现代化的神性崇拜,从理论和实践都充分证明,各个国家和民族都有独立探索自身现代化道路的权利,必须根据本国历史传统和实际发展情况,选择符合自身实际的现代化方案,从总体上丰富了人类探索现代化的多元图景,开创了人类文明新形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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