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代以来浙江新诗群的审美嬗变
——以北回归线、野外、诗青年为例

2021-12-24 21:24赵思运
关键词:诗群诗学诗人

赵思运

(浙江传媒学院 文学院,浙江 杭州 310018)

浙江的新诗成就在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占据重要位置,主流文学史和新诗史都充分认识到浙江诗人的重要性。常立的浙江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课题研究成果《浙江新诗史》[1]、罗昌智的《浙江新诗史论》[2]、沈健的《浙江先锋诗人14家》[3]等都是关于浙江新诗史专论的代表性著作。进入新时期以来,浙江新诗潮依然在全国独步风骚,老中青梯队衔接稳妥,新生力量层出不穷,涌现出众多诗歌群体,如张德强、谢鲁渤等为代表的“我们”诗群,孙昌建为代表的“地平线实验小组”诗群,伊甸、沈健、邹汉明等为代表的“远方”诗群,梁晓明、余刚为代表的“极端主义”诗群,梁晓明、刘翔、南野、沈苇等为代表的“北回归线”诗群,胡人、江离、潘维、泉子等为代表的“野外”诗群,柯建君等人为代表的“九龙”诗群,柯平、伊甸、沈健、沈方等为代表的南方生活流诗群,岑琦、王彪、吴晓等为代表的东海诗群,飞沙、远村等为代表的荒诞主义诗群,杨雄、六月雪等为代表的江海诗社,康泾、濮建镇等为代表的凤凰湖诗社,以津渡、白地为代表的海盐诗群,以余退、谢健健为代表的海岸线诗群,以浙江传媒学院凡石文学社、浙江工商大学扬帆文学社、杭州师范大学青衿文学社、浙江工业大学海韵文学社、浙江财经大学海棠文学社、浙江科技学院和风文学社、浙江大学子鼠诗社等为代表的高校社团。

在这众多诗歌群体之中,“北回归线”诗群和“野外”诗群,在很大程度上代表了浙江20世纪90年代和21世纪最活跃的诗歌力量和创作实绩,两大诗群分别聚集了出生于20世纪五六十年代和七八十年代的诗人,形成了诗人梯队的连续性,象征性地勾勒出1990年代以来浙江新诗潮的审美嬗变。近年崛起的“诗青年团队”主要力量是90后诗人,为浙江新诗潮注入了新鲜血液。同时,三大诗群都以浙江诗人为骨干,聚集了全国重要诗人,既与全国诗坛互相联动,又在全国诗坛中发出了富有引领意义的独特声音。

将“北回归线”“野外”“诗青年”等三个诗群置于整个浙江诗坛乃至于中国诗坛的整体背景下,以点带面,从社会生态、文化生态、文学生态等不同维度,进行立体透视,深入剖析,可以从纵深处勾勒最近30年浙江诗潮内在的审美脉动。

一、北回归线诗群:重建先锋精神

“北回归线”诗群是最有实绩的中国先锋诗歌流派诗群之一。《北回归线》刊物诞生于1988年12月,对1990年代诗坛具有重要的引领作用,成为1990年代以来的重要诗歌民刊,聚集起梁晓明、梁健、潘维(潘维后来成为野外诗群主要成员)、南野、刘翔、汪剑钊、契丹、晏榕、王自亮、沈苇、池凌云、余刚、汪怡冰、女真、陈勇、太王、徐峰、伊甸、远村、沈方、方石英、张典、商略、荣荣、阿波、帕瓦龙、小荒、石人、子张、郁雯、邹宴、伤水、李平、储慧、孔庆根、歌沐、许春波、白地、郭靖、陆陆、倪志娟、鄢子和、老庙、丁金龙、周郡、张革、侯倩等浙籍的优秀诗人和批评家;以及外省重要诗人张曙光、何小竹、王寅、万夏、黑大春、伊沙、陈东东、默默、孟浪、徐敬亚、王小妮、杨克、黄翔、颜峻、臧棣、蓝蓝、陆忆敏、西川、翟永明、钟鸣、周伦佑、十品、杨子、安琪、肖开愚、潞潞、邹静之、朱文、马永波、王强、贾薇、庞培、沈苇、森子、大解、敬文东、海上、叶舟、草树、孙磊、杨键、聂广友、郑文斌、边围、海岸等;海外诗人学者严力(纽约)、奚密(加州大学)、阿九(温哥华)、王家新(伦敦大学)、洛夫(台湾)、张默(台湾)、叶维廉(台湾)、辛郁(台湾)、黄灿然(香港)、章平(比利时)、陈建华(美国)、弗莱德·华(加拿大);吸引了重要的批评家群:周伦佑、陈超、陈仲义、唐晓渡、丁方、陈旭光、耿占春、刘小枫、沈奇、沈健、杨克等(以上名单均据北回归线诗群的出版资料及公众号资料进行统计)。

“北回归线”诗群的诞生,体现出对于朦胧诗潮与第三代诗人“革命思维”的深入反思。无论是朦胧诗对于“意识形态”的对抗,还是第三代诗人对于诗歌审美规范的颠覆,都体现了“革命情结”。第三代诗群崛起的标志是1986年10月《诗歌报》和《深圳青年报》联合主办的《中国诗坛1986’现代诗群体大展》。大展汇集展示了活跃于1986年的诗群65个,显露出诗人220多位。1986以其巨大的青春激情被称为“无法拒绝的年代”。“全国2000多家诗社和十倍百倍于此数字的自谓诗人,以成千上万的诗集、诗报、诗刊与传统实行着断裂,……据统计,至1986年7月,全国已出的非正式打印诗集达905种,不定期的打印诗刊70种,非正式发行的铅印诗刊和诗报22种。”[4]但是第三代诗人的弊端非常明显:“众多的新诗人,可以越过朦胧诗的哲学界限,也可以偶然地写出几个漂亮的句子,或几句冷酷的宣言,但就是产生不了令人倾倒的好诗。”“善意的‘现代诗群大展’将无数急于成就的青年,引向了更加非诗的兴奋……”[5]175亲自主持了大展的徐敬亚对此非常清醒:

我愿我能听到那遥远的回声,逃离当时的兴奋,我愿永生地与危机意识同路,在一片完美中把缝隙和裂痕指给自娱的人们。感觉真实地告诉我,1986年诗坛上缺少高超的诗人和诗,‘86现代诗大展’后一段时间,我看不下去诗,……它隐藏于广大兴奋后的忧虑是,这一年时间多半是只能算中国现代诗分组开会大讨论的年头。[5]176-177

第三代诗人充满了喧嚣的宣言,创作实力则显得疲软,难以支撑其宏大的宣言,最终是宣言满天飞的激情岁月汇成了美丽的混乱。

我们发现,第三代诗人,在拒不承认权威和多元化呼声的背后,是艺术运动的非艺术色彩。1980年代的现代主义应和了政治上的激进主义,强调的是激烈对抗。一种根深蒂固的观念——越是新的越是进步的——支配着很多人的大脑,认为诗歌潮流是随着时间“进化”的,这就在思维上为激进的颠覆性口号提供了所谓的“合法性”。第三代诗人一个重要的倾向性就是主张反传统、反价值、反规范、反意象、反诗意、反优美、反和谐、反理性、反英雄、反崇高。借用尚仲敏的话是:艺术是一场不流血的战争。

无论是世界还是中国,20世纪的思想主潮主要是否定性的,从世纪初的尼采喊出“上帝死了!”一直到后现代的维特根斯坦、德里达,都是在解构与否定。20世纪80年代的中国从左倾政治的阴影下刚刚挣脱出来,借助改革开放与西潮东渐之风,漩起一股狂飙突进的思想解放潮流,出现了与五四运动何其相似的一幕,思想、文化、文学处于长久压抑之后突然解放的亢奋状态,或者称之为“青春期状态”,对于思想—文化—艺术传统的颠覆在一定程度上成为了力比多的宣泄。从20世纪初的“五四”,到1980年代的思想解放,否定性思维转了一个圈,回到了原点。如果说朦胧诗是一场诗歌界的思想革命,那么,第三代诗歌运动就是诗歌界争夺话语权的制高点,斗争哲学被发挥得淋漓尽致。我们发现,第三代诗人大多数出生于1960年代上半期,而丹尼尔·贝尔在《资本主义文化矛盾》一书中,指出20世纪60年代的标记正是全球性的政治和文化的激进主义。第三代诗人的童年和少年恰巧处于“特殊年代”最动荡之时,有着比较真切的记忆,对他们的人格型塑有着深刻的影响。英雄崇拜和潜在的暴力倾向已经内化到心理深处,1980年代东西文化的碰撞与交汇、古今文化的断裂与反思,使得反叛压抑的呼声构成了时代的大合唱,他们便兴奋莫名、激情难耐地卷进时代大潮之中。其诗歌行为具有鲜明的“运动性”“斗争性”“群体性”。

“北回归线”诗群崛起于20世纪80年代第三代诗群式微和转型期。“北回归线”诗群在诞生之前,其核心人物梁晓明、刘翔、余刚最初都是第三代诗群之一的《非非》成员,余刚和梁晓明发起过“极端主义”诗歌团体,在第三代诗群“86’现代主义诗群体大展”中独立一格。正是在这种“革命情结”笼罩的文化生态背景下,“北回归线诗群”在“革命的刀刃”上,从革命的背后破茧成蝶,让诗学重新回到诗学,让诗歌回到诗歌。《北回归线》基于对于第三代诗人反文化、反崇高、反审美、反诗意的反思与反拨,主张重建文化认同与人类精神。他们在颠覆背后,重新找到新的生机。他们仍然秉承“先锋精神”,但却形成了刷新时代的诗学观念。北回归线的定位一直是“中国当代先锋诗人”。这种先锋性更具有建设性的意义。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反思第三代诗人的“无序反叛”思维,主张重建文化认同与人类精神

梁晓明和余刚发起过“极端主义”诗歌团体,强调颠覆性、革命性。但是,他们并未走向极端反传统的路径,而是经过反思之后,开始意识到重新追求诗学深度的重要性。梁晓明在创刊号的刊首词里写道:“《北回归线》是一本先锋的诗刊。……它是怀着创建一种真正意义上的现代诗而站立出来。”(1)梁晓明为《北回归线》(内刊)总第一期撰写的《刊首词》,1988年。“《北回归线》的诗歌重视的是人的根本精神,它的努力的明天是在世界文化的同构中(我说的是同构一种世界文化,而不是跟从)找到并建立起中国现代诗歌的尊严与位置。”“《北回归线》注意的诗歌是人的本质的反映与精神。”(2)梁晓明为《北回归线》(内刊)总第一期撰写的《刊首词》,1988年。梁晓明在第二期前言里又写道:“人类的文化与历史在有着各自内容的关系线上,在这里,《北回归线》的诗人们正本着穷尽与丰富自己生存内容的雄心在向着眼前这个时代的最高峰不断迈进。……这样坚持地努力,《北回归线》也就能最终完成它的存在意义并能自在地安慰于人了。”(3)梁晓明为《北回归线》(内刊)总第二期撰写的《前言》,1991年。

第二,倡导“新理想主义”诗学

在第三代诗人普遍推崇“去本质化”、主张碎片化、拆除深度模式、展示虚无与荒诞的背景下,北回归线诗群坚执精神深度模式,提倡新的理想主义诗学,着实难能可贵。

刘翔执笔的第四期代前言是万字长文《重建当代诗歌精神》,阐述了《北回归线》的审美倾向性:“力图重建一种重视人的实存处境、具有历史感、有着强烈理想色彩,反对语言游戏的新诗歌精神,质而言之,这是一种‘新理想主义’,是希望和批判的握手。在一个狼藉的诗坛上,我们重新高扬信仰、意义、爱、正面的美、交流、崇高、精神、深度、历史感、责任、希望、神圣、价值……”,反对诗坛上流行的“各种力求乱中取胜的后现代主义,反对‘纯诗’‘为诗而诗’、唯美主义,反对语言至上、语言游戏,反对个人至上的独白主义,反对混淆历史的伪古典主义,反对各种逃避反思的非理性主义……”。(4)刘翔《重建当代诗歌精神》,见《北回归线》(内刊)总第四期,1995年。他在《乌托邦、理想主义和诗歌》中具体阐述了“新理想主义”的六大内容:综合性、历史感和现实感、理性、人性深度、悲剧性、批判。

第三,在过度口语化的诗坛倡导富有综合性、包容性的“有难度写作”

北回归线在坚持个体写作的同时,在创作中有一定的共同点,它倡导有难度的先锋性写作,成为最具实绩的先锋诗歌流派诗群之一。在“有难度写作”的基点上,实现了民间写作与知识分子写作的整合。

第四,为抒情诗拓展新的领域与境界

“抒情”作为古老的诗学元素,往往被视为保守与僵化的象征。尤其是随着第三代诗歌的崛起,“抒情”成为先锋诗歌的绊脚石,“反抒情”成为时髦。北回归线诗群则坚执理想主义诗学,不仅没有舍弃抒情诗学,反而为抒情诗注入现代元素,开辟了富有先锋气质的江南地理诗学,为南方抒情诗学提供了新的血液。如,梁晓明从浪漫主义+超现实主义,到现代主义的深度抒情,确立了某种新的抒情范式。梁健作为一个极富传奇色彩的人格符号,其禅宗之“无”与酒神之“醉”的交织,则是又一种抒情气质。潘维对于江南文化的诗意解码,构成了江南诗学的重要案例。王自亮为熔铸现实主义与超现实主义、古典与现代、日常与史诗等诸种元素为一体的先锋探索,是另一种先锋精神的再出发。南野对于超验世界的风格化哲学思考,刘翔对新理想主义诗学的论述与实践,伊甸对现时代的深度介入式抒情,晏榕对传统抒情在现代语境下的反构与重塑,伤水从经济大潮中超拔而出精准捕捉出物质时代的诗意,汪剑钊将俄罗斯的博大抒情融入中国语境的尝试,沈苇将北方的粗粝与南方的细微完美相融合的诗学品质,方石英纯粹而坚硬的抒情风格,都为北回归线诗群奉献出了重要实绩。北回归线群体不断在增加新的成员,视野和格局越来越开阔。

第五,主张中西方视野的融合贯通

《北回归线》的“域外诗人”发表了荷尔德林、里尔克、策兰、默温、安德莱德、希姆博尔斯卡、布洛东、特里斯当·查拉、塔尔科夫斯基、安妮·米开尔斯、卡瓦菲斯的诗歌,以及关于毕晓普、凯伦·薇丽、奥登、贝里曼、拉金、罗伯特·派克、华莱特·史蒂文斯、波德莱尔等的介绍,举办了多场国际诗人朗诵会,增强了国际交流,拓展了视野。

著名批评家唐晓渡认为《北回归线》是1980年代最后一本重要民刊,他们的诗学反思引领着1990年代诗歌的深度倾向。《北回归线》区别于《今天》《幸存者》《现代汉诗》《倾向》《发现》《标准》《小杂志》等具有鲜明北京背景的诗群,而是致力于外省精神的拓展和非地域性诗歌精神的汇集,在构建诗学共同体方面,也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

二、野外诗群:呼唤节制诗学

2002年3月,胡人、江离、炭马、飞廉、古荡首次会聚杭州中国茶博馆及黄龙引力酒吧,商议成立诗社,并创办一本民间诗刊。其后,泉子、楼河、方石英参与筹办事宜。经过多次商议,最后确定诗社名称为“野外”,并确定了胡人、江离、炭马、飞廉、古荡为《野外》编委。2002年12月,《野外》创刊号出刊。2003年1月,“野外”在“乐趣园”网站开办网络交流平台——野外诗歌论坛。2009年8月1日,启用“野外诗社”新网站。2016年4月,野外诗社微信公众号开通。截止到2019年,举办野外诗人沙龙近80期,出版《野外》诗歌民刊12期。

野外诗群有潘维、泉子、胡人、江离、楼河、炭马、飞廉、古荡、胡澄、道一、任轩、老刀、谷雨、余西、方石英、游离、山叶、辛酉、鲁晓米、藏马、王净、陈洛、施瑞涛、北鱼等24位同仁(截止到2019年11月),均为浙江籍或在浙江生活写作,系典型的浙江诗群,亦在全国产生了越来越重要的影响,多次参加青春诗会,获得华文青年诗人奖、陈子昂诗歌奖、海子诗歌奖等重要奖项。

2002年《野外》创刊号甫一问世,就凸显出“重塑民刊形象,凸现民间力量”的办刊理念。此时,网络诗歌刚刚崛起,野外诗群就敏锐地意识到网络的二重性,一方面解放了诗歌的生产力,另一方面又使诗歌陷入了无序失范状态。因此,在喧嚣浮躁的网络语境里,野外诗群凸显严肃的诗歌态度,持续十几年的诗学实践,对当代诗坛具有明显的引领作用。

第一,反对诗学的“无政府主义”,积极构建并引领健康的诗歌生态

《野外》第一期提出“野外写作”的姿态,希望诗人在喧嚣中保持内心的宁静和精神的自省,剔除与诗歌本身无关的因素,潜心修为,不事张扬。发刊词《再安静一些》里写道:“心态浮躁,急功近利,速度过快,口水泛滥……已经成为当代诗人尤其新一代诗人普遍的病症,伤害着诗歌和诗人自己。改变这些病态写作,建立起健康的写作态度,成为大多数诗人的自觉愿望。”(5)胡人为《野外》(内刊)总第一期撰写的发刊词《再安静一些》,2002年。

在这种背景下,一些生于1970年后的诗人倡导“让我们再安静一些,进入内心的‘野外’去写作。”第六期前言《在更高处写作》写道:“这是一个便利的时代,写诗也是。‘怎么写都可以’,使诗歌成了涂鸦。诗歌的面容逐渐模糊了。这让人担忧。所以,我们必须旗帜鲜明地反对这种‘无政府主义’的诗歌行为。”(6)《在更高处写作》,《野外》(内刊)总第六期,2006年。民刊发起者六人座谈纪要《“野外写作”的可能》代表了野外诗群的基本观念:正视网络的双刃剑特点,理性对待网络诗坛;打破霸权主义,提倡写作的差异化;“野外”是一种姿态,严肃、独立、宁静的写作姿态,而不是画地为牢的主义;诗学理想是复活诗歌精神,构筑基于私人化劳作和差异化的健康的“集体主义”。(7)胡人、江离等《“野外写作“的可能》》,《野外》(内刊)总第一期,2002年。

第二,强调节制的写作态度和诗歌技巧

他们认为“新诗写作是自由的,但我们呼唤一种有节制的自由。这需要唤醒诗人的自觉意识。自觉是一种慢,一种节制,一种高度。”(8)《在更高处写作》,《野外》(内刊)总第六期,2006年。“他们是优秀的语言家,所写下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词语,都各有指向,干净而准确。他的作品潜伏着内在的节奏,展示着崭新的意象。他们深信,恰到好处的节制,能够摒弃废话,呈现更大的可能。这是对母语的敬重,对诗歌尊严的维护。”(9)《在更高处写作》,《野外》(内刊)总第六期,2006年。而这种对于艺术形式的高度自觉,并非形式主义论调,他们提倡“必须在语言中构筑起通往心灵的道路”,反对诗歌作为一种纯粹的技艺,鼓励“诗人必须成为这样一个艰难时代重获信心与勇气的那根本性力量的一部分”(10)《广阔的世界和形式主义写作》,《野外》(内刊)总第八期,2009年。。

第三,致力于新诗经典化的努力

《野外》的固定栏目“一首诗主义”,每期选载5~6首诗。2012年刊编发了野外同人20人每人三首代表作,每首配发赏析文章。通过文本细读的方式挖掘特色与不足。

第四,主张中西方视野的融合贯通

《野外诗刊》译介了安妮·卡森、毕晓普、拉金、弗罗斯特、罗伯特·勃莱、特德·休斯、阿米亥、希姆博尔斯卡、路易斯·麦克尼斯、奥登、佩索阿、斯蒂文斯、布罗茨基、希克梅特、尼科罗夫、吉尔伯特,弗兰克·奥哈拉等诗人,开拓了诗学参照视野。

第五,节制而饱满的诗歌成就

野外诗群主张节制的写作态度,在自由与节制之间获得了很好的诗艺平衡。他们的创作实践也较好地得以践行。

江离在大学时期和硕士阶段修习的是现代西方哲学和后现代哲学,他对于时间、空间、记忆的“几何学”呈现,使得他的诗思富有节制而精准的特点。他的诗歌内涵既具有形而上的内敛品质,又具有后现代的无限敞开性。胡人的诗意呈现出“在更高处生活”的追求,他善于反刍日常生活的秘密,但是拒绝了日常生活的口语化展示,而充满了谨严形式与饱满诗意之间的张力。泉子的诗歌具有沉重的日常哲思和慈悲的宗教情怀,“他的诗与思,有一种深刻的警醒意识和语言方式,蕴含了对这个世界精微的理解和卓越的诗艺。泉子的独特性在于他是诗的沉思者,是为数不多的追求信仰的诗人。”(11)2019年苏轼诗歌奖泉子授奖词。楼河的写作“有别于文本增殖式的写作,但又不为个体经验所囿,而是沉潜里有跳脱,入世中有超越,既落地又离岸,以高超的技艺达成了现实关怀与终极追寻之间的平衡。”(12)2016年“诗建设”诗歌奖新锐奖授奖词。飞廉试图在诗中确立文化人格的自觉意识十分醒目。“他正在成就‘一种伟大的诗学象征’——‘凤凰山’诗学”[6]。飞廉没有被传统诗学限定,而是将古典诗学充分融化于灵魂,挥发出特有的文化气质。他对传统诗学的再现具有鲜明的“及物性”。隐逸性人格和革命性人格等多种文化人格元素的交织,构成了飞廉诗学气质的复杂性与立体性。游离的诗歌呈现出极大张力,他在貌似节制的艺术形式里,磨砺了一把刀刃向内的匕首,向内心的虚空无情地深刺,同时,他又倔强地去寻找导致内心伤痕的握着刀子的异己力量。炭马永远在纯净的诗意世界里驰骋。方石英坚执抒情的硬度与纯度。胡澄以女性特有的善美与博爱追求澄明之境。任轩在大运河的文化里源源不断撷取诗思。古荡的关于形式的自足性与抒情的间离性的探索,令人瞩目。谷雨从先锋实验写作转型为史记形态的探索,令人期待。

三、诗青年团队:新媒体诗歌的弄潮儿

诗青年团队的出现,是时代发展的一种必然。

诗青年文化公益团队,简称诗青年团队,由杭州青年诗人北鱼、卢山于2015年11月11日在京杭大运河畔发起创建,以“清醒、独立、锋锐、多元”为精神根本,意在推广浙江以及全国优秀的、有潜质的80后、90后诗人诗歌作品,促进青年诗人交流和沟通。袁行安、云岑、暮小岑、双木、施瑞涛、萧楚天、邓小奥、Bella、李俊杰、陈健辉等构成核心团队,拥有数百名青年文艺粉丝。随着尤佑、敖运涛、余退、沙之塔等加入,诗青年逐渐成为杭州乃至浙江青年诗人的重镇。在他们的作品中,青春的蓬勃与困惑、生命的挣扎与昂奋,多声部交织在一起,呈现出特殊的生命样态。他们的诗歌文本或葳蕤,或内敛,都体现了综合性的诗学追求,显现出早慧的品质。

诗青年团队做了大量公益活动,启动“青年诗人成长陪跑计划”,最终推选出的5名青年诗人的诗集分别是七夜《倒影碑》、高爽《行游之蚀》、卢悦宁《小经验》、苏丰雷《深夜的回信》、萧楚天《青鸟》,构成了《野火诗丛》,由杭州出版社于2017年7月出版。诗青年成功策动的陪跑计划,吁请出一批优秀的80后、90后诗人,在特定的诗史岩层,亮出他们在精神暗夜里锻造的诗意刀锋。这场同龄诗人艺术自救的壮烈出演,就是一场精彩绝伦的行为艺术!

作为成长于社会转型期和沐浴在新媒体浪潮下的这一代80后、90后诗人,诗青年团队“必然地”成为弄潮儿。从博客到微博、微信等自媒体的冲荡,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人们的生活方式、思维方式、消费方式,也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诗歌的生产方式和传播方式。诗青年团队应运而生,他们激情澎湃地在新媒体浪潮中“兴风作浪”,寻找属于自己的诗歌声音。

结 语

从“北回归线”诗群到“野外”诗群,再到诗青年团队,跨越了20世纪90年代到21世纪初期的近30年历程,折射出浙江新诗潮的审美生态嬗变。从“北回归线”诗群所处的极端颠覆的反文化潮流,到“野外”诗群所处的极端网络化娱乐化的文化语境,折射出文化生态的某些畸变。但他们都延续了纯正而严肃的诗学态度;“北回归线”诗群坚执理想主义诗学理念,“野外”诗群坚执节制、理性、均衡的诗学观念,都具有极大的匡正作用。同时,从理想主义精神的张扬到艺术本位与形式本体的聚焦,诗学表达式从抒情本体转型为节制与知性为主,是回归艺术自身规律的内在需求,也是艺术立场从先锋精神转型为更加包容多元的呈现。诗青年团队无疑是新时代新语境下的新生力量,他们与时俱进,为浙江新诗潮带来了新的活力、新的形态。新的历史语境是复杂的,文化观念、价值观念、诗学观念的碰撞,在巨大的活力之中,难免存在文化肌理与诗学秩序的畸变与撕裂。机遇与挑战,不仅属于“北回归线”和“野外”诗群,同样也是诗青年团队必须艰难面对的境遇。

浙江新诗群在全国诗坛格局中起到了重要的引领作用。《北回归线》已经被《中国当代诗歌史》[7]等多家主流文学史和诗歌史予以重点评介。“野外”诗群在诗歌界产生了越来越重要的影响,并且逐渐为学术界所关注。

历史的每一个时刻都是沉重的,历史的车轮是残酷的。海子曾经沉痛地在诗剧《太阳》里写道:“我们在我们易朽的车轮上镌刻了多少易朽的诗?”里尔克给了我们答案:

“有何胜利可言?挺住意味着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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