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土族村庄的人口变迁及村庄共同体构建
——基于青海省互助县五十镇巴洪村的调查报告

2021-12-21 10:41党永芬阿进录
关键词:土族共同体人口

党永芬 阿进录

(青海民族大学,青海西宁810007)

20世纪以来,我国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历史性变革,特别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土族地区经济社会发展也实现了翻天覆地的巨变,尤其是土族人口规模实现快速增长、文化教育大幅提升、人口的从业和流动也呈现出新的特点。从学术的角度,深入了解土族人口规模、人口再生产、人口结构、人口素质等方面的情况,不仅有利于全面把握土族人口变化的趋势与特征,有利于深刻认识人口问题对经济社会发展问题的深刻影响,也有利于展现我们党的民族政策的巨大优越性。为此,本文以青海省互助土族自治县(以下简称互助县)五十镇巴洪村进行个案研究。

一、巴洪村人口简况及特征

(一)基本情况

巴洪村位于互助县五十镇,距海东市平安区55公里,距互助县城威远镇45公里,平大公路穿村而过,平均海拔2810米。巴洪村共分8个社,一条河将巴洪村分成浪加和巴洪两个自然村,组合在一起成为行政村,统称为巴洪村。据2021年3月统计,巴洪村共358户1484人,其中以农业为主的307户,以商业为主的8户,亦农亦商的43户;土族人口占70%左右;男性796人,女性688人;劳动力为864人,外出务工人员为370人左右;18岁以下333人,18-35岁386人,35-60岁592人,60岁以上173人。

(二)规模增长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至今,土族人口呈现明显增长趋势。据统计,从1953年至2010年,土族人口由5.33万人增加到28.96万人,57年来净增23.63万人,人口总数增加了4倍多;土族人口每年的自然增长率达到3.01%,比全国平均水平、汉族平均水平和少数民族平均水平分别高1.53%、1.58%和0.95%,一直保持着较高水平的增长率。从巴洪村人口发展情况来看,1954年为754人,2021年达到1484人,增加了0.97倍。巴洪村人口发展经历了高增长——适度增长——低增长这样一个过程。从1954年到1982年,土族人口从754人发展到1132人,增加了378人,增长率为3.3%,处于快速增长的时期;1982年到2000年,土族人口从1132人发展到1379人,增加了247人,增长率为1.8%,人口增长速度相对放慢;进入新世纪以来至2021年,土族人口从1379人发展到1484人,增加了105人,增长率为0.76%,呈现出低增长的态势。究其原因,一方面是计划生育政策已深入人心,超生情况基本消失;另一方面,由于教育水平提高,很多青年男女婚育年龄延迟,一孩与二孩生育间隔时间延长,而且还有部分青年男女大学毕业后在外地工作并落户城镇。此外,巴洪村青年女子外嫁情况普遍,而巴洪村男子娶妻难度增加,造成部分大龄男子单身。

(三)年龄分布

人口的年龄分布是指总人口中不同年龄人口的比例关系。根据调查,巴洪村1484人中的年龄状况为:0-18岁333人,占人口总数的22.43%;18-35岁386人,占人口总数的26.01%;35-60岁592人,占39.89%;60岁以上173人,占总人口的11.65%,其中65岁以上123人,占总人口的8.29%。按照联合国的标准,巴洪村符合老龄化社会标准。①从历史上看,由于当地生存环境相对艰苦,医疗条件有限,加上所从事的是比较繁重的体力劳动,平均寿命不是很高。根据民族传统,土族男子一般在17、18岁结婚,女孩子一般14、15岁结婚,所以土族夫妇一般在40岁左右就会有孙子,到50岁左右就被视为老人。随着结婚年龄的推迟,生产生活条件的改善,65岁以上的老人越来越多,80岁以上的高龄老人也不少。

(四)性别比例

性别比例是指一定范围内男女两性在人口中所占的比例关系。巴洪村人口的整体构成中,男性占总人口的比率高于女性。但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由于要送男孩子入寺为僧等原因,巴洪村出现了男少女多的情况。据《西宁府新志》记载,“番人土人有二子,必命一子为僧,且有宁绝嗣而愿令出家者。汉人亦有为番僧者。番、土人死,则以产业布施于寺,求其诵经。子孙不能有,故番土益穷,而僧寺益富。”[2]土族虽然不像藏族那样普遍,但送子入寺也很常见。[3]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受宗教改革的影响,出家为僧的传统基本中断。20世纪80、90年代后,虽然一度又恢复了送孩子入寺的传统,但与历史上相比,当喇嘛的人大为减少。目前,佑宁寺在籍僧人280多人,且以中老年为主。20世纪80、90年代,从巴洪村出家为僧的有8人,新世纪以后再无入寺为僧的孩子,且有出家之后又还俗回乡娶妻生子的喇嘛。[4]而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随着社会稳定、经济发展和思想观念的变化,巴洪村土族男女比例相对持平。但进入21世纪以来,互助土族地区融入现代社会程度加快,人们的观念也发生很大变化,客观上造成了男女比例的不平衡,出现男多女少的状况。据李生祥老人介绍:“土族不鼓励族外通婚,有一个很重要的现实原因,就是害怕土族女孩子外嫁以后,土族男孩子更不容易找到婚配对象。现在巴洪村有30几个大龄青年,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媳妇。而汉族姑娘因为与土族文化差异太大,到村子里语言也不通,很少能嫁过来。”②所以,形成了一种单向流动的情况:少数民族→汉族,高原→平原,经济落后地区→经济发达地区,土族女子出嫁基本遵循这样一条路线,而土族男子结婚就比较困难,特别是因为土族整体上是一个农业民族,居住地大多也在高原地带,经济发展相对滞后,所以逆向流动比较少,而且这种趋势越来越严峻。

(五)生育情况

从生育的数量来看,已婚育龄妇女一孩、二孩的数量保持稳定,三孩、四孩、五孩等多孩的情况逐年递减,特别是近几年几乎没有出现三孩以上情况。

表1 巴洪村人口统计中性别状况表③

表2 巴洪村2008至2020年生育情况④ 单位:人

土族传统文化中,“传宗接代”“多子多福”“早婚早育”的观念较为普遍。这与土族传统社会生产力发展水平有直接关系。由于解放前土族生产力低下,若想扩大家庭经济实力,就必须要有足够的劳力,所谓“多子多福”“家大业大”讲得就是这个道理。根据笔者在巴洪村实地调查采访的资料显示,从20世纪90年代末以来,随着国家政策导向和现代思想的影响,巴洪村民的人口意识有了明显的提高,传统落后的生育观逐渐被摒弃,“少生优育”“男女平等”“计划生育”“晚婚晚育”等现代生育观逐步深入人心。一个人口发展绝不能只追求数量的增长,人口素质的提升才是关键。

二、巴洪村人口的文化教育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土族接受教育的机会很少,主要的教育场所就是寺院,寺院成为土族的思想、文化、教育中心。但寺院教育的最大弊端是教育内容以宗教知识为核心,虽然也有藏医等技术方面的内容,但核心始终是其哲学,所以与现代科学技术教育差距甚远。而且,寺院教育的对象是喇嘛,不是世俗之人,尤其把绝大多数女性排除在外,加上教育语言是藏语,并不能对生活交流、交际产生太大的影响与帮助,所以传统教育相对薄弱。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土族地区的教育突飞猛进,为民族发展、人口素质提升发挥了重要支撑作用。巴洪村人口受教育情况就是很好的例子。目前,巴洪村设有幼儿园和小学,初中到五十中学上学,高中到互助县城就读,义务教育条件良好。

从文盲率来看,表3中的数据显示出巴洪村文化程度从1954年至今有了很大的变化,特别是文盲率的减少是非常明显的,而主要的变化体现在20世纪90年代和21世纪初期之间,下降了20.7%,而且这部分人很大程度上集中在1980年以前出生的女性和1970年以前出生的男性身上。统计显示,到2010年时,土族人口中15-19岁的文盲男女分别占比0.7%和0.9%,而巴洪村占比分别为0.4%和1.11%,这样的比重实际上与当时全国文盲男女比重的差距已不是太明显,甚至低于全国少数民族男女文盲占比的1.14%和1.73%。与土族人口及巴洪村其它年龄段文盲占总人口比率相比,也是呈现了明显的下降趋势。这就表明,土族人口中文盲率大幅度下降,巴洪村土族群众的教育水平提高,受教育人数比重增大。

表3 巴洪村历年人口文化程度构成及文盲率⑤ 单位:人

从性别来看,巴洪村土族男性的文盲率低,女性文盲率高。在很多民族地区的发展历程中,对于女性受教育权利的剥夺与漠视,在相当长的时期中都是一个普遍现象。受自然的性别分工以及社会职能划分的影响,女子的存在价值长期被固定在“生育”与“持家”方面。因为女子必然要出嫁,因此都不会在女子身上作出太多的教育投资。这样的情况就直接导致了女性受教育程度普遍不高以及文盲率高于男性的现状。

从年龄来看,巴洪村土族人口男女两性的文盲率都随着年龄增加而增加。文盲率从1954年的74.3%下降到2021年的10.3%,这是一个巨大的进步,特别是15岁以下孩子的义务教育入学率几乎达到了100%。从长远发展来看将对土族人口素质的提升和经济社会发展产生积极影响。

从数据中,我们还可以看出:从1954年到2021年,巴洪村文盲率不断减少,特别是21世纪出生的青年人基本都接受了义务教育,其中也有个别小学毕业后出家到寺院的情况。相比而言,巴洪村因为较早设置了小学,与互助第三中学(五十中学)也较近,受教育程度相对较好,所以文盲率总体上比土族整体文盲率要低一些。而且,从比较来看,巴洪村文盲率呈现随年龄的递增而上升的特点,特别是65岁以上的土族老人,识字率不到10%,尤其是老年妇女,几乎不能书写自己的名字。但这对土族整体社会的影响已不是太大,农村发展的坚力量依然是中青年人。

此外,职业教育的蓬勃发展也是一个重要层面。近年来,国家和政府对职业教育的投入不断加大,互助县职业学校的办学条件日益增强,师资力量不断壮大,特别是对入校学生的补助力度不断加大。随着社会转型的加剧,二、三产业从业人员需求量攀升,技术工人、技师等的缺口较大,这就使得职业学校很多专业都是“订单式”培养,学生在学期间除能享受国家补助之外,还拿到企业、工厂定向培养的薪金,就业完全在保障之内。这样的情况下,很多家境较差的孩子,或者学习成绩一般,考不上重点高中、大学的学生,更倾向于进入职校学一门手艺,早日自力更生,养活自己之外,力所能及地分担家庭的负担。根据调研数据显示,巴洪村青年一代中,进入职校或者自己拜师学艺的已超过60%。传统的重农轻商的观念,正悄然发生着改变。

人口素质与教育的关联不言而喻,也具有新的时代特点。实现教育的现代化和人口素质的现代化,这是一个时代性的重大课题。而教育的现代化,并非仅仅是义务教育的完成和高等教育的无限扩大,它同时应当包括职业教育的普及。与基础教育不同,职业教育直接与谋生有关,对于一个发展中的土族社会和西部欠发达地区而言,职业技能的培养对生活条件的改善无疑具有更明显、更现实的意义。与之相适应的是人口素质的提高。这里的素质,并不单纯指学历而言,而是人的多元化发展。人口素质,是一个综合的考量与整体的评价,大力发展职业教育,对于包括巴洪村在内的土族地区乃至西部更广泛的地区而言,都更具现实意义。

三、巴洪村人口的从业分布与村庄共同体的变迁

(一)从业分布与劳动力流动

巴洪村北依祁连山支脉大阪山,处于半浅山半脑山地区,属于大陆寒温带气候,耕地面积为4750.38亩,人均3.2亩,全部为旱地,大部分土地是山地,川地较少,土质属于粟钙性土壤,一年一季收成。由于土地条件有限,仅靠土地收入只能解决温饱问题,要想实现小康生活,就需要在经营土地之外,从事非农产业。据统计,2017年巴洪村61%的人口主要依靠农业收入,其余人口在从事农业的同时也兼营其它行业。巴洪村目前有43家店铺,年营业额达到100万元以上,其中土族经营的有17家,占到39%。巴洪村还有4个洋芋蚕豆合作社,共承包了450亩土地,规模化种植洋芋和蚕豆,每亩按500元补偿给农户,农户还可以打工种地、除草、秋收等。还有1个青稞酒厂,年产值50万元,1个水泥预制件厂,年产值70万元。总之,改革开放之后,随着经济的发展,观念的变化,市场的助推,土族对商业的态度也实现了从排斥到接受到积极参与其中的巨大变化,村庄的经济条件日趋改善,村民基本每户都有拖拉机、电视机,有一半人家有摩托车,有100户人家安装了太阳能热水器。小轿车拥有的户数逐年增加,截至2017年8月,已达100辆。成年人每人拥有手机电话,人均年收入达到8000元以上。可以说,巴洪村整体上正向脱贫致富奔小康的道路上大步迈进。如李生成一家2017年家庭收入情况调查:全家共6口人,其中李生成老两口,儿子儿媳妇和孙子2人,孙子一个上大学、一个上高中。老两口主要帮忙做些零碎家务活,主要劳动靠儿子儿媳妇。全年收入来源有这样几项:一是种植洋芋、油菜、中药当归、松树苗共收入5.6万元;二是5月份到牧区挖虫草收入7万元;三是从牧区收来牛羊并育肥出栏200多头收入6万元;大致合计18.6万元,人均达到3.1万元。⑦巴洪村村民个体经济比较活跃,但村集体经济比较薄弱,这是加快发展的一个短板。

从表4可以看出,巴洪村人口从事农业人员占全部从业人口的40.5%,而其它所有行业的从业人员的比率为60%左右,农业与其它行业的从业人员有交叉现象,而且在其它行业的从业人员中智力型工作的比率不断增加。一个村落微观的行业结构变化并不能代表土族社会“现代化”的方向,必须看到,村民们行业的变迁方向,基本仍属于社会较底层的劳动行业,在工业、运输、建筑、餐饮等行业的经营中,大多人只是“打工仔”一样的参与者,成为各行业领军人物的“翘楚”还是凤毛麟角。外出临时务工人员所占比高达42.8%,这些人的生活境遇,在整个中国社会的分层中,依然处于“金字塔”结构的最底层,整个社会对他们的评价并不高。然而,变迁的发生毋庸置疑,带来了土族乡村悄无声息的变革。农业生产的热情、意愿都已衰退,只有家中的人们因不甘土地荒废而进行小规模耕作。从业分布与劳动力流动的大幅变化,直接带动了土族社会积极融入现代社会,这是显而易见的可喜变化。与此同时,内生于传统村落的家族、宗教、文化等因素基础上的村庄共同体,在社会转型的大背景下,出现了逐渐式微的趋势。

表4 2020年巴洪村家庭从业人口行业分布表⑥

(二)村庄共同体的概念及演变

“共同体”是人类在组织成为群体过程中形成的相互认同、相互认知、共同归属等组织形式和文化价值,每个个体、每个群体都在特定的人文环境中形成这样的组织形式和文化价值。马克思认为,“共同体”是现实的个人基于某种共同性或关系所形成的一个结合体。人类在其发展的一定历史阶段,尤其发展初期,由于生活和生产需要共同组成家庭、部落,并以血缘、语言、习惯等为制度基础,共同实现生存和发展的目的。每个人作为共同体成员,遵循共同体基本规范。[5]1887年,德国社会学家滕尼斯系统阐述了“共同体”理论。他认为,“共同体”是建立在血缘、地缘以及共同记忆基础之上,血缘共同体、地缘共同体和信仰共同体等作为共同体的基本形式。[6]马克思·韦伯从功能组织的角度提出家族共同体、邻里共同体、人种共同体以及诸如生产共同体、生活共同体、文化共同体、基层共同体、村社共同体等。[7]费孝通先生等中国学者认为,传统乡村是生产性的、以农业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为基础的地域共同体,[8]更是以传统家族主导、在血缘关系基础上的社会生活共同体,[9]还是乡土社会的文化观念、民间信仰组成的文化共同体。[10]而在社会转型背景下,中国乡村发生巨大的变化,村庄共同体也随之发生变化。“传统村庄共同体是功能性共同体,主要体现在小规模的生产和生活互助合作方面,是临时满足某个功能性需求而结成的小规模结社,而这种结社也是不稳定的,但具有弱共同体属性。新中国成立后,集体化时期的村庄共同体成为全方位社会整合与合作的结构性共同体,具有强共同体属性。改革开放后,家庭再次成为农村生产和经营的基本单位,也是乡村社会治理的基本对象,村庄共同体再次回归功能性共同体。”“功能性共同体可划分为道义共同体、利益共同体和情感共同体三大类别,共存于村庄社会,但各有侧重。”[11]

(三)巴洪村村庄共同体的变迁

土族语中称村庄为“阿寅勒”。“阿寅勒”是古代土族的一种游牧方式,一个“阿寅勒”是由一个家族或若干家族聚居而成,这是一种平时的生产组织、战时的军事组织,他们一般都是同一个祖先的后代,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兄弟姐妹的关系。当然在民族交流融合中,村庄内部的民族构成也变得多样,村庄的军事组织功能逐步淡化,而生产生活和文化组织的功能凸显。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包括巴洪村在内的土族群众过着自给自足的耕种生活,人们的活动范围在本村、本乡或临近的乡村,很少去县城,更不可能去省城,对外交往极其有限,可以说是一个十分封闭的小农社会。男性除了服兵役、抓壮丁走出去之外,每年只有部分男子为了制作一些木制生产生活用具,到互助北山林场用马驮回材料,也有一些人到一山之隔的哈拉直沟乡去驮运盐水,还有就是交粮差,另外就到丹麻乡参加“花儿会”,活动半径不超过30公里。而且,土族村庄与附近汉族村庄也是老死不相往来,交流互动极少。所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的巴洪村村庄共同体功能非常明显。随着交通条件的改善,思想观念的转变,基层政权的有效组织,使得巴洪村对外交往的地域范围不断扩大,与其他民族的交流交往也更加频繁,与主流社会的融入程度在加深。改革开放以后,在社会转型加剧的背景下,巴洪村村庄共同体也出现了人口规模增长中的男女比例失调问题、现代化程度加剧后的家庭结构变化问题、民族传统文化的消失逐步加剧问题、人际关系的日趋松散和趋利化问题、群体文化认同感弱化问题等等,都从不同层面折射出原有的村庄共同体正在不同程度地衰颓,这种情况甚至影响到乡村振兴。贺雪峰在研究中西部农村社会结构时认为:“以2000年为界限,从分田到户到2000前后,农户家庭主要收入来自农村尤其是农业,而2000年以后农户家庭收入越来越依靠进城务工经商。当农户家庭主要收入来自农村时,农户家庭之间的竞争是在熟人社会展开的。一旦农户家庭收入主要来自进城务工经商时,之前封闭的农村社会就被打破,变成了一个更加开放、更加流动的社会。”[12]可以说,随着城乡经济文化交流的加剧和人口流动的日益频繁,建立在原来相对封闭状态下的生产生活方式有了大的改变,基于共同生产的地域共同体趋于衰弱。据调查,巴洪村的农户分化为四种类型:一是子女进城或在城里买了房子的富裕农户;二是以代际分工为基础的半工半耕户;三是留守农村主要依靠土地生活的中农家庭;四是老弱病残家庭。其中,第二、三类型占大多数,第一、四类型占少部分。随着现代化进程的不断加快,个体化倾向强化,集体观念淡化,以家族为主导的生活共同体开始弱化。同时,随着农村经济的发展,物质交换关系挤压原先的圣俗关系,传统礼俗文化的社会性土壤发生改变,也消解了人与人之间超越物质利益至上的感情关系。2020年度,巴洪村汇总劳动力为864人,外出务工人员为370人,常年外出劳动力54人。年轻劳动力常年在外,导致农村留守的都是老人、小孩和妇女,空巢家庭较多。很多在外打工的人一年才回一次家。很多老人在家,既需要照顾小孩,还需要自己照顾自己的生活起居,一日只有两餐或者一餐,行动不便,生活相对困难。村民自治组织的功能强化,村两委作为集体利益的代表,在国家权力和资源配置、村级治理中发挥主导作用,但管理与被管理的色彩浓厚,村民自治能力不足等等。当然,基于历史、文化和现实的诸多因素,巴洪村在传统上形成了以村“两委”为治理主导、宗教信仰为内核、部分生产生活环节相互合作、村集体资源利益共享、传统文化习俗为纽带的利益共同体、文化共同体和治理共同体。村内生活层面的共同利益与合作需求依然大量存在,如共同维护农田的“青苗会”、村容村貌和村庄环境的维护、村民之间矛盾纠纷的解决、婚丧嫁娶等仪式性活动的操办等,村庄依然是村民的重要情感归宿。在社会转型加剧的背景下,村庄作为文化共同体的文化价值、社会价值和经济价值正在被重新发现和建构。

总之,经过持续的社会转型,相对保守的土族村庄也正在发生深刻变化,村民进城务工和跨区域季节性流动的背后,普遍出现了村庄空心化现象,村庄的社会结构性意义正在弱化。但另一方面,受传统文化习俗和道德观念,以及现实利益多重因素影响,村庄依然有大量人口居住,候鸟式流动的村民依然是村庄社会的重要组成部分。村民之间依然存在大量潜在的共同利益、道义联结和情感认同,使得村庄依然具备利益共同体、文化共同体、治理共同体属性。在实施乡村振兴战略的大背景下,[13]如何有效发挥村庄共同体的价值作用,积极引导更多人才回流农村、大力培育新型职业农民、促进传统农业与现代农业发展有机衔接、巩固农村脱贫成果、探索农村治理新模式,需要我们认真思考、深入研究和积极实践。

注释:

①老龄社会是指老年人口占总人口达到或超过一定比例的人口结构社会。联合国的传统标准是一个地区60岁以上老人达到总人口的10%,新标准是65岁老人占总人口的7%,即该地区被视为进入老龄化社会,达到14%即为老龄社会。

②李生祥老人2017年7月15日、9月17日口述。

③④⑤⑦根据互助县档案馆巴洪村人口统计资料和2017年巴洪村采访资料绘制。

⑥李生成2018年2月23日接受采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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