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跃平
(云南师范大学,云南昆明650500)
疾病、灾害以及公共突发卫生事件已成为人文社会科学关注的热点研究议题之一,人类学、社会学、政治学、伦理学、法学、管理学等学科从不同的角度展开探索与思考。人文社会科学的介入,使得人们对灾害、疾病的认知发生了深刻变化,灾害、疾病不仅仅是自然界衍生的“极端不可预见的事物”,而且是与文化、社会、政治、经济、权力等元素高度关联现代性产物,是人类社会和文化的组成部分,[1]并由此发展出灾害人类学、灾害伦理学、灾害社会学、医学人类学、医学社会学、医学伦理学等分支学科。贝克、吉登斯等社会学家从对工业化为特征的第一现代性的反思中提出风险社会的概念及理论,风险社会既是一种社会形态,也是一种社会理论。
2019年底以来的两年半时间,是足以载入人类历史史册的特殊时期,而肆虐全球的新冠肺炎疫情正是这一特殊时期的标志性事件。新冠疫情传播正如吉登斯、贝克等人所论述的那样,超越了时空的限制,“平等”地影响着世界各个国家、各个阶层的民众,发展成全球性风险事件。此次疫情发生后,社会科学研究者积极行动,通过不同方式、从不同视角展开了深入的思考和讨论。有代表性的如范可在对拉图尔(Bruno Latour)、弗里德曼(Thomas Friedman)、马德尔(Michael Marder)等西方学者疫情思考的基础上,讨论了人类文明进程中病毒与人类的互动过程及相互影响,并结合病毒跨越边界的特征论证了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命题;[2]文军在风险社会学视角下考察了疫情对国家治理带来的挑战,并提出构建一种与风险社会相适应的“社会治理共同体”设想;[3]秦红增从医学人类学的角度出发讨论了合作人类学回应时代需求的重要性;[4]潘天舒从医学人类学哈佛学派的启示中思考突发公共卫生事件的社会和文化影响及应对策略;[5]景军在《新型传染病预警的社会构成》公开课中指出建立传染病多源预警系统在政府决策中的重要性。[6]学界关于新冠肺炎疫情的多维度思考拓展了人类关于疾病预防的认知,也为后续的研究提供了参照和基础。
新冠疫情在全球的传播具有很强的不可预测性,全球疫情形势的快速变化也给中国疫情防控带来了挑战。疫情防控的重点也从国内疫情传播防控转向了境外疫情输入防控,中国边境沿线地区因口岸和通道众多,成为疫情输入防控的重点。如何在新的疫情形势下,结合相关研究成果做好疫情防控研究工作,是我们当前面临的新的紧迫任务。在此背景下,中缅边境疫情跨境传播风险的增大使得其研究的必要性和重要性日益凸显。
在贝克和吉登斯那里,现代社会被认为是一个全球风险社会(World Risk Society)。现代性风险是伴随现代性及全球化而产生的,“是与现代化的威胁力量以及现代化引致的怀疑的全球化相关的一些后果”[7],目前我们处于一个高度现代性的社会,它“导入了一些先前年代所知甚少或者全然无知的新的风险参量。这些参量包括后果严重的风险,它们来源于现代性社会体系的全球化特征”[8]。
尽管新冠疫情首先让中国体会到传染性疾病的强大破坏力,也促使中国政府不得不采取“封城”等非常规手段,动员全社会力量参与到疫情防控中,实施严格的隔离政策,阻断了疫情传播的节点,有效防止疫情在全国范围内的大流行。2020年3月12日,中国新增病例数降至2020年1月23日以来的最低点。然而,正当人们聚焦于中国疫情防控行动,甚至认为疫情即将“终结”之时,新冠疫情以急剧扩散之势肆虐全球。据统计,境外疫情发展从1万人到10万人用了67天,从10万人到40万人用了17天,从40万人到70万人用了7天,而从70万人到112万人仅仅用了4天时间,呈现暴发式增长的态势。①2020年3月11日,世卫组织宣布,新冠肺炎疫情“从特征上可称为大流行(Pandemic)”。此后,全球新冠疫情快速蔓延,2020年12月12日,新增新冠肺炎确诊病例144.1万,达到新冠肺炎疫情流行的峰值,此后疫情一直呈高位流行态势(见图1)。
图1 2020年1月23-2021年5月10日海外新冠肺炎日新增确诊病例趋势②
截至2021年7月30日,全球累计确诊新冠肺炎病例,达到196553091例;全球单日新增确诊病例623705例,新增死亡病例10353例。从疫情增长趋势看,2020年7月4日至10月21日,全球日新增新冠疫情病例基本稳定在20~40万例之间;2020年10月22日之后,全球日新增病例基本维持在40万例以上,个别日期甚至高达80万例以上③。美国、印度和巴西是全球新冠疫情传播三大“重灾区”,三个国家累计确诊病例约8576万例,占全球确诊病例数的43.6%。其中美国成为新冠肺炎累计确诊病例最多的国家,约3439万例;印度累计确诊病例超过3157万例;巴西累计确诊病例接近1980万例。在陆地与中国接壤的14个国家中,除朝鲜未报告确诊病例外,印度确诊病例最多,俄罗斯超过624万例、巴基斯坦超过102万例、尼泊尔接近70万例、哈萨克斯坦接近62万例、缅甸接近30万例、吉尔吉斯斯坦超过16万例、阿富汗接近14.7万例、塔吉克斯坦超过1.5万例、越南13.3万例、蒙古16万例、老挝5675例、不丹2508例。
随着境外疫情愈发严重,中国的疫情防控从国内防控为主转向“外防输入、内防反弹”的新态势。处于前沿地带的边境沿线地区成为疫情防控的重点区域,2020年4月6日以来黑龙江绥芬河、内蒙古满洲里境外输入确诊病例呈快速增长态势并影响黑龙江全省、内蒙古全区乃至全国的疫情防疫形势,新冠肺炎疫情跨境传播防控的重要性更加凸显。我国陆地边境线长达2.2万千米,有91个陆地边境口岸,还有数量众多的民间通道,疫情防控形势严峻。截至2020年4月21日24时,我国累计报告境外输入确诊病例1610例。④绥芬河口岸输入确诊病例371例,无症状感染者26例(截至2020年4月18日24时);⑤内蒙古满洲里口岸是输入病例人数仅次于绥芬河的口岸,累计境外(全部为俄罗斯)输入确诊病例达74例(截至4月16日7时)。⑥此后防控境外输入病例成为中国疫情防控的重点。
2020年4月8日,李克强主持召开中央应对新冠肺炎疫情工作领导小组会议,分析研判了边境地区的防疫新形势,“当前境外疫情呈暴发增长态势,经陆地边境输入风险上升。近日我国陆地口岸入境确诊病例数超过航空口岸入境确诊病例数”。会议还就边境疫情防控作出部署,“各边境省(区)应做好应对预案和检疫设施、留观场所、防护物资、医护人员等准备,分类施策精准防控。强化边境口岸管理和卫生检疫,对所有边境口岸入境人员实行闭环管理。严格边境地区交通管控,落实边境便道和重点地段管控责任,加强边境抵边村屯人员管理,对边境经济合作中心、边贸市场、互市点等实施更严格的防疫措施。”可以说,“4.08”讲话中所强调的边境疫情防控意见,其指导性意义一直持续至今,瑞丽发生的疫情传播时间就是最好的例证。
在新冠肺炎疫情全球性爆发的背景下,中缅边境地区因国境线长且无天然屏障阻隔、口岸和民间通道众多、人口流动频繁,非法出入境管控难度大,以及缅甸疫情的复杂态势,境外疫情输入防控具有严峻性、复杂性、长期性。位于中缅边境的瑞丽市,半年多发生了4次新冠肺炎疫情事件,特别是发生在3月份和7月份疫情事件,对全省、全国疫情防控大局造成冲击。据云南省卫健委公布消息,3月30日0时至24时,云南新增确诊病例6例,新增无症状感染者3例,均在瑞丽市。从2021年3月30日至4月10日,云南省累计新增确诊病例85例,其中中国籍51例(大部分为缅甸输入),缅甸籍32例,泰国籍1例,输入病例1例(见表1)。
表1 2021年3月30日至4月10日云南省新冠肺炎疫情情况⑦ (单位:例)
2021年7月,云南省瑞丽市经历第四次疫情。7月6日,新增本土确诊病例15例、无症状感染者2例。在15例本土确诊病例中,缅甸籍12例。7月31日,云南省新增本土新冠肺炎确诊病例3例,新增境外输入确诊病例7例、无症状感染者1例。截至7月31日,云南省共累计确诊病例380例(本土63例,境外输入317例)、无症状感染者28例(本土2例,境外输入26例)。云南省境外输入病例大多为缅甸输入,仅从2021年7月21日至31日的数据来看,这一期间云南省共累计新增境外输入确诊病例151例,其中有146例为缅甸输入(近期长期居住缅甸),3例为老挝输入,1例为印度尼西亚输入,1例为泰国输入。⑧
缅甸从2019年底到2020年3月初一直维持“零确诊”,直到2020年3月23日,两名分别从美国和英国入境的缅甸男性确认感染新冠肺炎,缅甸疫情的平静状态被打破。2020年4月份以后缅甸疫情基本维持每天10例以上的增长速度,8月到9月上旬确诊人数日增从几十例增加至一百多例,从9月中下旬开始,确诊人数每天成百上千地增加。在2020年8月中旬开始暴发的第二波疫情还没有控制住的情况下,缅甸大选导致大批人员聚集带来新的一波疫情,加上大量的疑似病例,缅甸疫情呈现快速增长的复杂态势。
从2021年2月开始,由于政局变化,缅甸检测样本、日新增确诊数双双断崖式降低,尤其是日新增确诊病例从原来的500例以上突然降到几十例,甚至出现“零新增”。检测样本的减少无法反映缅甸真实的疫情状况,其疫情具有极大的不可预测性,对缅甸和周边国家造成了非常大的威胁。
随着缅甸疫情检测的陆续恢复,2021年5月以来,缅甸新冠肺炎感染病例数量激增,出现第三波疫情。自6月28日新增病例突破1000例之后,缅甸新增确诊病例在7月13日达到破纪录的7083人,截至8月4日,日均新增确诊病例基本维持在4000例以上。新冠肺炎确诊率也居高不下,自7月1日确诊率超过20%之后,随着检测数量的增多,新增确诊数也呈增长趋势,7月11日确诊率达34.21%。7月23日和25日甚至超过40%(见表2)。单日新增死亡率从7月1日的13例增长至7月30日的392例。截至7月30日,缅甸累计确诊病例达299185人,累计死亡已达9334人。从5月中旬到7月底,缅甸官方公布的新增确诊病例超过了之前一年多的总和,新增死亡病例比之前一年多死亡病例的两倍还多⑨。
表2 2021年7月份缅甸新冠肺炎检测确诊率统计表⑩
2020年4月前,缅甸第一波疫情的确诊病例约90%分布在仰光省。2020年8月中旬,缅甸爆发以若开邦为主要源头的第二波疫情。此波疫情由若开邦向仰光、曼德勒、勃固、孟邦等地蔓延。⑪此后,缅甸疫情扩散分布于全国。截至2021年1月29日,在缅甸全国累计确诊的139533病例中,虽然仰光省仍占多数,为87095例,但其他省邦确诊病例数与2020年9月前相比,呈明显上升趋势,缅甸各省邦均有确诊病例分布(见表3)。
表3 截至2021年1月29日缅甸各省邦新冠肺炎确诊病例统计表(单位:例)⑫
2021年7月30日,缅甸新增确诊的5127名新冠肺炎病例中新增确诊病例数最多的是曼德勒省,为818例;其次为仰光省,为730例;与中国接壤的掸邦和克钦邦新增确诊病例也较多,分别为432例和265例(见表4)。缅甸新冠肺炎疫情呈全国扩散的态势。
表4 2021年7月30日缅甸新增确诊病例和死亡病例统计表(单位:例)⑬
在缅甸2020年4月前的确诊病例中,输入病例占大多数,如3月27日确诊的14例病例中,仅有1例为本土病例,这是缅甸发现的首例本土确诊病例,该病例是一位60岁的导游,此后与之有过接触的3名法国入境游客也于30日确诊感染。3月31日后,缅甸确诊病例绝大多数为本土病例。在缅甸2020年8月中旬发生的第二波疫情中,本土确诊病例暴增。截至9月1日晚,缅甸累计确诊病例919人,而缅甸自3月23日出现新冠肺炎疫情到8月16日之前,累计确诊病例只有376例。在短短17天内,新增确诊543例。⑭本土病例在缅甸全国范围内快速传播成为缅甸疫情形势的主要特征。2021年5月以来的第三波疫情预示着缅甸疫情形势的急剧恶化,联合国官员甚至称,缅甸具有“成为新冠病毒超级传播国”的风险⑮,将会对缅甸民众健康和国家经济带来灾难性后果。
缅甸自2020年8月中旬出现第二轮疫情后,新增确诊病例迅速攀升。累计确诊病例从最初的几十例,增长至几百例,到当前的近30万例,每日新增确诊人数保持高位态势。2021年2月1日,缅甸军方接管国家政权,大量民众及医生参加公民抗命运动,军方面临维护社会稳定和疫情防控的双重压力。由于军方将更多的精力放在应对民众抗议活动上,疫情防控工作被打乱甚至民盟政府在抗击疫情工作中取得的成果也消失殆尽。可以说,在缅甸军方接管政权的最初三个月,缅甸的疫情防控缺乏国家层面的统一领导和协调,更多地表现为缅甸地方政权的“各自为政”,以及缅甸民众的自我防护,实际上处于一种疫情防控的无政府状态。受政治局势、地理特征、行政体系、国家财力、医疗卫生条件、病毒核酸检测能力等因素的综合影响,缅甸疫情数据并不能真实反映缅甸整体疫情形势,缅甸疫情发展的不可预知性较大,在无法实现全民病毒检测、疫苗接种比例较低的情况下,存在大量隐性传播者,加大了疫情传播的风险。
1.特殊的地理位置使得缅甸极易成为新冠疫情流行的“暴露地带”
从地理特征看,缅甸位于亚洲东南部、中南半岛西部,处于东南亚与南亚的交汇地带,被多国所“包围”。其北部和东北部同中国西藏自治区和云南省接界;东部与老挝和泰国毗邻,缅泰、缅老国境线长分别为1799千米和249千米;西部与印度、孟加拉国相连,缅印、缅孟的国境线分别为1462千米和257千米。[9]缅甸南临安达曼海,西南濒孟加拉湾,海岸线总长2655千米。
四周多国毗邻环绕、狭长的领土形状等地缘环境,以及社会发育程度低、民族冲突频发、社会结构复杂的发展特征,使得缅甸成为世界上最为典型的地缘脆弱区之一。[10]这种脆弱性不仅体现在地缘政治风险、经济风险、社会风险等层面,还体现在与传染性疾病有关生态风险上,缅甸极易成为传染病流行的“暴露地带”。
中国通过非常规举措对疫情进行了有效控制,国内疫情蔓延势头被遏制,目前面临严峻的境外输入压力。针对缅甸新的疫情形势,云南省按照“守住防线、把住关口、守好国门”的思路,坚持“把人管住、保货畅通”的原则,实施“一县一策、一乡一策、一村一策”,构筑从境外到国门、从国门到家门的全链条防控机制,形成起点严防、途中严管、远端管控的闭环管理,把境外疫情输入挡住守住。[11]对于缅甸而言,在中国本土疫情传播基本阻断、边境人员流动管控总体有序的情况下,疫情从中国输入缅甸的可能性较低,缅甸可以集中精力应对缅泰、缅老、缅印、缅孟边境的疫情压力。
除中国外,与缅甸接壤的其他国家疫情发展迅速。截至2020年4月20日10时,印度新增病例1581例,累计确诊病例17304例,死亡559例;泰国在新增病例未公布的情况下,累计确诊病例达2765例,死亡47例;孟加拉国在新增病例未公布的情况下,累计确诊病例达2456例,死亡91例;老挝在新增病例未公布的情况下,累计确诊病例达19例。⑯印、泰、孟、老等国疫情形势的严重性,以及缅甸与这些国家众多口岸和通道,增加了疫情输入缅甸的风险。
在泰缅边境地区,由于泰国疫情加重以及防控措施升级,大批缅甸劳工经由妙瓦底口岸和大其力口岸返回缅甸。仅从2020年3月22日上午至晚上,就有6千多名在泰缅籍劳工返回缅甸。⑰大量返缅劳工给医疗卫生条件本来就落后的缅甸带来了巨大压力。由于返缅人数过多,多数人员无法安排到指定地点集中隔离,无法获取专业的自我防疫知识,在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的情况下返回家乡,虽然缅甸政府要求这些人员在家进行14天的自主隔离并每日向卫生部门进行报告,但非专业指导下的流动导致流入地疫情的不可控性增加。同时由于泰缅边境地区形势复杂,既有南掸军防区,也有缅军防区,还有缅军和佤联军之间的模糊地带“双管区”,以及处于管理真空地带的“三不管区”,导致部分返缅劳工无法纳入缅甸政府的全盘统一管理之中。
此外,印度、孟加拉国等国疫情严重且不可预知性较大,这也增加了缅甸防疫工作的难度。印、泰、孟、老对缅甸“包围”以及口岸管理松散,大量人员跨境流动,对缅甸防疫工作形成“挤压”态势。
2.复杂的行政体系和民族问题使缅甸疫情防控无法形成合力
从缅甸行政区划看,缅甸的行政区划分为7省、7邦和1个联邦区。“省”是缅族人口的主要聚居区,“邦”主要聚居着各少数民族人口,首都内比都为联邦区。在7个邦中,克钦邦和掸邦与中国接壤。两个邦都存在少数民族武装政权,时常与中央政府发生军事冲突。一些地方政权一直游离在中央政府管辖体系之外,各自为政,严重制约缅甸政府对全国性事务的统一管理,使得缅甸疫情防控力量分散,难以形成有效合力。缅甸政府与地方武装政权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矛盾长期存在,冲突时有发生,直接影响中缅边境的社会稳定和社会秩序,同时也对缅甸政府的边境治理、新冠疫情应对带来了诸多挑战。
2021年2月,缅甸军方宣布国家进入紧急状态,成立“国家管理委员会”(SAC),接管国家政权。失去政权的民盟为了与军方持续抗衡,主导成立了“联邦议会代表委员会”(CRPH),并于4月16日成立与军方“国家管理委员会”相抗衡的“民族团结政府”(NUG)。5月5日后,缅甸各地相继组建由民盟主导的“人民保卫军”(PDF)。8月2日,在各地“人民保卫军”基础上,组建成立“缅甸人民国防军”(MNDF)。与此同时,8月1日,在托管政权半年之际,缅甸国家管理委员会发布通告,将成立看守政府,由国家管理委员会主席敏昂莱担任看守政府总理。“国家管理委员会”和“联邦议会代表委员会”之间的较量进一步演化为“民族团结政府”与“临时政府”之间“合法之争”,加之诸多身份不明的民间武装团体的出现,使得缅甸政局更加复杂,民盟为首的“反政府”力量与军方的对抗出现暴力化趋势。
此外,缅甸政府军还升级了它在边境地区武装的冲突,包括已签署全国停火协议(NCA)的克伦民族联盟/克伦民族解放军(KNU/KNLA)重燃与缅甸国防军的交火。缅甸国防军还与北部的克钦独立组织/克钦独立军(KIO/KIA)爆发了战斗。缅甸的动荡局势导致数千的缅甸难民流离失所,逃至泰国和印度。⑱复杂的政治生态结构使得缅甸处于被撕裂的状态,缅甸始终无法形成整合性的国家治理体系,去应对疫情加剧、政治动荡、经济崩溃、民生凋敝等多重叠加的社会危机。
风险具有平等性,全球每一个公民都可能成为风险影响对象;但风险也造成的新的不平等,发展中国家尤其是落后国家,以及社会脆弱群体更容易遭受风险的影响,其应对风险的能力也较弱甚至往往“力不从心”。缅甸地理位置的特殊性,社会构成的复杂性,使得缅甸的新冠肺炎疫情风险被无限放大。而部分民地武控制地区各自为政的现实局面,以及政治局势的严重恶化,又使得缅甸疫情防控力量分散,难以形成有效合力,降低了缅甸疫情防控的成效。
3.缅甸医疗卫生条件限制了疫情检测效率
长期以来,由于政局动荡、民族冲突、军政内耗等多重因素的影响,缅甸的卫生发展水平较低,仍是东南亚国家中在医疗领域投资最少的国家。依据2014年缅甸人口普查资料,全缅人平均寿命则为66.8岁,其中男性63.9岁,女性69.9岁。2016年9月,《缅甸之光》报公布的数据显示⑲,缅甸政府在医疗卫生方面的投入仅占GDP比重的1%,在东盟10国中仅高于老挝;人均卫生经费20美元,在东盟10国中排名倒数第一,甚至低于老挝的33美元;五岁以下儿童死亡率(每千人中)为50人,产妇死亡率(每十万人中)为178人,两项数据在东盟10国中均为第二高。
与庞大的人口总数相比,缅甸医生数量严重不足,缅甸5300多万人口中,医生只有1万多人。[12]这导致很多医院医生工作负荷量大,每日要接待病人数量达100至200,接诊工作完成后还要去查看住院病人,同时大多数医生还承担医科学校的教师职务,还要向就读医学的学生们传授医学知识。医患失衡的另一后果是,医生无法与病人就病情进行深入的沟通和交流,严重影响医患关系。
受政治、经济、教育等因素的影响,缅甸医疗设施条件也较为落后,远未达到国际或者地区普遍标准,也远远无法满足缅甸民众的医疗需求,据相关组织调查预测,缅甸的医疗器械市场将会快速增长;如果有足够的选择机会,80%的缅甸消费者愿意为更高治疗的医疗产品和服务承担更高的价格。缅甸国内越来越多的病人选择到泰国、中国、新加坡等国家医治。据统计,在疫情发生之前,每年约有15万名缅甸患者赴海外寻求医疗服务,花费的费用高达600万美元。[13]
此外,缅甸医疗卫生服务水平也极为低下。缅甸医院分公立与私立两种:公立医院价格便宜,但药品缺乏,有时只提供处方,由病人到药店自购药品;私立医院条件较好,但因电力、物流、医疗资源等硬件问题,就诊、药费普遍高于周边国家。百姓日常的求医途径多为当地诊所,但业内人士表示,不少诊所存在执照不齐全、医疗设备落后、卫生状况不达标、医生水平参差不齐,以及药品过期变质等问题。
此次疫情发生后,缅甸的医疗卫生资源短缺、体系建设滞后、医疗物资储备不足、传染性疾病检测能力低下等问题集中显现。疫情发生的早期,缅甸获得世界卫生组织(WHO)认可,有能力承担新冠肺炎病毒核酸检测的机构只有位于仰光的缅甸卫生暨体育部下属的国家卫生实验室(National Health Laboratory,简称NHL)。在2020年2月份中国新冠肺炎疫情爆发之际,缅甸国家卫生实验室积极为在国内进行病毒检测做准备,然而在检测设备、人员具备的情况下,却缺乏检测试剂。此时缅甸的新冠肺炎疑似病例检测均是由缅甸医护人员从患者(疑似病例)身上取样鼻咽拭子,再由缅甸国家卫生实验室发送到泰国的国际卫生组织进行化验。检测样本量少且检测周期过长,短则3天,长则要一周左右,检测效率低下以及医疗设施主要集中在仰光、曼德勒、内比都等中心城市。
2020年2月20日,缅甸国家实验室开始独立检测新冠病毒。3月17日,在中国国内疫情好转之后,中国政府向缅甸政府援助一定数量的新冠病毒核酸检测试剂盒,有效提升了缅甸病毒检测效率。然而,由于缅甸医疗卫生体系先天不足,缅甸新冠病毒检测仍然无法满足疑似病例增多的检测要求。2020年4月18日,缅甸国家卫生实验室对三批样本进行检测,人数总计仅为272人。与之相比较的是,与缅甸接壤云南省勐海县是5个先期启动国门疾控中心建设的项目县之一,启用了我国首家县级核酸检测实验室,单日最大检测量264份。当时,极低的病毒检测能力,导致国内反对党、社会组织、国际媒体及一些民众对昂山素季领导的民盟政府的病毒防疫工作产生质疑。
为提升新冠病毒检测能力,在中国等国家及国际组织的支持下,缅甸陆续增建卫生实验室,配备满足新冠肺炎病毒检测的设备。目前,仰光卫生实验室和其他省邦卫生实验室,仰光、内比都、彬伍伦国防军医院实验室,私立医院实验室、内比都和相关省邦医院实验室等实验室用Rapid Antigen Diagnostic Test方式检测新冠病毒,每天检测数量为14000份左右(见表5)。然而,由于缅甸医疗卫生体系先天不足,以及检测机构难以覆盖缅甸全国,缅甸新冠病毒检测仍然无法满足疑似病例增多的检测要求。包括中国在内的其他国家向缅甸捐赠检测仪器等,以及缅甸政府新建检测点等各种努力,但随着疫情的发展,这样的检测能力仍然是杯水车薪。
表5 2021年7月30日缅甸各地化验室检测的化验样本统计表
4.缅甸政局动荡冲击了本就脆弱的新冠疫情防控体系
2021年2月1日,缅甸国防军强制接管国家政权,缅甸国内始终笼罩在民众游行示威中,社会秩序混乱,很多工作都被打乱甚至停滞,尤其是疫情防控工作。
其一,医务人员参与“公民抗命运动”、部分医院关门使得缅甸的疫情检测工作处于停滞状态。在缅甸卫生部门发布的疫情通报中,检测样本、新增确诊数双双断崖式降低,尤其是日新增确诊病例从原来的500例以上突然降到几十例,这并不意味着缅甸疫情防控的成功,相反说明了政治动荡对缅甸疫情防控工作带来的冲击。在政局动荡前,缅甸日均检测能力约为2万份,随着医生参加“公民抗命运动”,病毒检测数量暴跌至日均1千份上下,跌幅高达95%。疫情防控的主力军拒绝工作,这对缅甸疫情防控来说是“雪上加霜”。据缅甸军方2021年2月末的统计,全国约有3000余名医生参加了罢工运动。在缅甸全国1262所医院中,仅有778所开门向患者提供医疗服务,27所虽然开门但并不接受患者就诊,另有357所医院完全关闭。直到3月8日仰光省淡汶镇区、永盛镇区、南奥格拉巴镇区三个镇区重开免费发热门诊,其他镇区的发热门诊也才陆续开放。缅甸局势动荡引发医生的罢工行动,导致病毒检测以及确诊患者的隔离、治疗等工作陷入困境。
其二,政局变化导致疫苗接种计划进展不顺利。按照民盟政府的计划,预计在2020年为全国40%的人口接种疫苗,其余人口在2023年之前完成接种。但是政局变化导致缅甸疫苗接种计划无法顺利推进。尤其是军人托管政权后,虽然军方倡导民众接种疫苗,但真正去的接种的人比较少,一些民众示威者担心去接种疫苗后被军方控制,还有一些人人担心无法顺利接种第二剂。原因在于大量医护人员参与到公民抗命运动中,接种疫苗的机构关闭了,许多民众在接种了第一剂疫苗后,不知道去哪里接种第二剂疫苗,导致疫苗接种计划陷入僵局。
其三,缅军将精力放在镇压国内示威游行和对少数民族武装打击上,疫情防控工作被搁置。缅军当局虽然表示疫情防控依然是最重要的工作之一,但是在其托管政权以后,很多相关的人员流动、公共服务工作都出现了暂时停滞,其能否明确并完成统计、上报、汇总等流程存在诸多疑问。缅甸疫情数据的“非连续性发布”就是最好的例证,自2021年2月1日以来,缅甸军方甚至无法开展统计、汇总等工作,无法准确掌握全国疫情数据,更别谈病毒检测、病人治疗等系统性的防控工作。
在新冠疫情肆虐,缅甸急需开展全国性统一的疫情应对行动,但由于政局动荡、医疗条件低下和疫苗数量有限等原因,本应在抗击疫情的过程中建立的全国团结的宝贵契机遭到破坏,缅甸国内面临巨大的疫情传播风险,也加剧了疫情向周边国家和地区外溢的风险。
1.中缅边境的流动性特征成为疫情输入的物理条件
跨国界流动是边境地区居民社会生活形态的重要构成部分。[14]这一特征在中缅边境地区表现得尤为明显。首先,口岸人员流动是中缅边境的流动性的主要表现。中缅边境地区边界线全长2186千米,中缅边境云南段长1997.6千米,境内依次为我国云南怒江、保山、德宏傣族景颇族自治州(以下简称德宏州)、临沧、普洱、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以下简称西双版纳州)6州(市)辖下沿边19县(市),境外沿线为缅甸克钦邦和掸邦,边境沿线两侧人口总数约为1500万人。目前中缅边境中国一侧沿线共有包括瑞丽口岸在内的13个国家一、二类边境水陆口岸,分别与境外缅方的大小口岸相对应。[15]2015年,中缅边境口岸出入境人员2632万人次。[16]2016年,云南省口岸出入境人员3717万人次,其中从中缅边境口岸出入境人员2736万人次,同比增长4%,占云南口岸出入境人员的73.6%。[17]
云南省全省口岸出入境人员以中缅边境口岸占比最多,而在中缅边境口岸13个口岸中,出入境人员最多又数瑞丽口岸。2015年瑞丽口岸出入境人员约1607万人次,约占全省出入境人员的61%。另据据瑞丽出入境边防检查站统计数据显示,2018年瑞丽口岸共检查出入境人员约1764万人次,其中检查缅甸籍人员1625.5万人次,占全省流量的53.5%,占本口岸流量的92.2%,瑞丽口岸检查外国人员总量和检查缅籍人员总量两项指标均居全国第一。㉑2019年,瑞丽出入境边防检查站验放出入境人员突破2063万人次,其中入境人员1700余万人次。隶属瑞丽边检站的9个分站是出入境人员较为集中的通道,隶属瑞丽出入境边防检查站的章凤口岸突破155万人次,同比增长9.3%;弄岛通道突破78万人次,同比增长30.6%;拉线通道突破59万人次,同比增长104.5%;雷允通道突破40万人次,同比增长39.6%;银井通道突破40万人次,同比基本持平;另外,姐相、屯洪、腊撒、贺闷等4个通道均实现人员和车辆的双增长。[18]
其次,缅籍入境务工人员是中缅边境流动性的典型特征。在边境地区随着我国改革开放的深入,境外边民入境务工、经商的现象愈来愈普遍。一是从事体力活、技术含量低的务工人员。如在瑞丽口岸从事贸易、建筑、餐饮、洗车、货物装卸的人员,靠出卖体力获得收入。在瑞丽市街头巷尾的环卫工人中也有一定比例的缅籍人员。[19]地方政府为了方便管理,将外籍入境人员集中规划到特定区域。其中,缅籍入境主要集中于瑞丽城区的“珠宝城”或姐告边境贸易区的“中缅街”等。[20]在这些缅籍人员聚居的地方,有缅籍人自己经营各种商铺或门店,比如饭馆、杂货小卖部、蔬菜水果店、理发店、国际长途电话代办点等,完全能够满足片区内缅籍入境人员的生活需求。二是季节性务工人员。受经济拉力,云南边境州市年轻劳动力流向内地沿海城市务工,留守的基本是无劳动能力的人,因此在甘蔗砍收、水稻、烤烟种植等农忙季节是缅甸人员流入的高峰时段。缅籍人员的流入,形成了一个梯级互补机制,弥补了当地劳动力的不足。三是做小生意的缅籍摊贩。在瑞丽口岸附近的大街小巷,随处可见皮肤黝黑,穿着拖鞋的缅籍摊贩,主要卖水果、竹编用品、缅甸零食饮料、特色小吃等。摊贩一般分为两种,一种是固定摊贩,每周按规定上交一定的摊位费,当地人和缅甸摊贩同等收费。另一种是持边民证入境的流动摊贩,挑担子售卖商品,不缴纳摊位费,有被城管罚款的风险。
再次,出入的便利性以及边民互市生动展现了中缅边境流动的日常生活图景。瑞丽市三面均与邻邦缅甸接壤,有4条跨境公路,界碑、附碑共60多座,渡口28个,6个沿边乡镇(勐卯镇、畹町镇、弄岛镇、姐相乡、户育乡、勐秀乡),其中,畹町镇、弄岛镇、姐相乡是抵边乡镇。两个沿边国营农场(瑞丽、畹町农场),小路小道遍布,是云南边境线上界碑最密集,渡口和自然通道最多的地段。在一些地区,边境线甚至“穿村而过”,形成“一寨两国”的奇特景象。很多缅甸边民来瑞丽,随便走过农田、钻过树林就到了中国,“自由”得如同去邻家串门。跨境边民来往自由、便利,有通婚、互市、宗教互访等多种互动方式,其中民间边民的贸易互动是边民互动的最主要方式。在云南边境沿线我方一侧,每逢一个月的某几天(即所谓逢三、逢五、逢七之类)都有大量的集市街存在,而在中越边境地区则是按生肖日像“虎日、猴日”等,在固定的地点进行贸易,称为赶集、赶街,傣族称赶摆。在赶集的日子,都会聚集大量衣着各异的赶街人,熙熙攘攘,直到午后太阳偏西,人群才渐渐散去,一天的集市也就此结束。大量跨界交流的边民,在集市上互相问候,购买自己需要的日用品等。每个赶集天参加人员少则数百,多则数千人,这些人员以国界两侧的边民为主,来自对方的边民只要持有政府颁发的《边民出入境许可证》等有效证件即可自由出入。
最后,节庆的交往与跨境婚姻进一步加剧了中缅边境的流动性。云南跨境民族地区,跨境民族与境外各少数民族同族同源不仅语言相同,而且风俗、节庆也基本相同,为两边的边民的交往提供了良好的基础和平台。生活在德宏州与西双版纳州的傣族与境外缅甸、老挝的少数民族共同信仰南传佛教,每到重大宗教节日,边界两边的边民都要进行宗教互访活动。其中如泼水节,亦称浴佛节,要进行“采花”“浴佛”“泼水”以及诵经祈福等活动。其他的如“关门节”“开门节”等也是重要节日。在节日期还要举行盛大的赶摆活动。每逢这个时节都会看到中缅两国傣族和禅族村民乘坐摩托车、拖拉机、卡车等交通工具穿梭于中缅边界,场面十分壮观。此外随着人口流动增加,近年来元宵节、端午节、中秋节也逐渐成为边民互动的重要时间节点。
疫情发生后,虽然云南省对口岸进行了严格管控,禁止第三国人员入境,劝阻毗邻国家人员(含边民)从陆运水运口岸和边民通道入境。对19个陆路口岸、14个通道暂停客运功能,仅保留货运通行功能,其余通道暂时关闭,暂停签发边境地区出入境通行证件。但由于缅甸疫情的不可预测性,大量民间通道的存在,非法入境现象增多,加大了边境防控的难度,加剧了疫情跨境输入风险。
2.流动性背景下云南边境面临巨大的疫情防控风险
其一,缅籍“避战边民”和“避疫边民”加大了云南边境地区的疫情输入风险。与中国接壤的缅北地区面临战争和疫情的双重灾祸。近年来,缅甸政府军与少数民族地方武装、少数民族地方武装之间的冲突持续不断,产生了大量的“避战边民”。同时缅甸疫情的严峻形势又可能产生相当数量的“避疫边民”。据统计,与中国接壤的掸邦和克钦邦的疫情形势也与缅甸全国性疫情趋势大体一致,2021年8月1-6日,缅甸掸邦6天内新增确诊病例3288人,克钦邦新增确诊病例1178人,两邦共计4466人,日均新增确诊病例约744人(见表6)。其中与瑞丽仅“一墙之隔”的缅甸木姐、与镇康“一河之隔”的缅甸果敢老街,疫情呈爆发增长之势。8月8日,木姐市卫生部工作人员对97人进行检测,发现67人确诊感染,确诊率高达69.07%;果敢老街在8月1日至6日的6天时间内,共计新增确诊病例1137人,日均新增确诊病例约190例。战争和疫情的双重压力给云南边境人员管控和疫情防控带来了巨大压力。
表6 2021年8月1-6日与中国接壤的缅甸掸邦克钦邦新冠肺炎疫情统计表(单位:例)㉓
调研中还发现,云南边境一线分布着大量的缅籍入境务工人员和跨境婚姻缅籍人员,这些缅籍人员长期居住在中国,与缅甸有着密切的联系。与中国相邻的缅甸民众在受到战事和疫情影响后,必定会向生活在中国的亲戚朋友寻求庇护,缅甸籍人员很有可能会通过口岸或借助通道便道绕道避开关卡涌入中国,从而无法对其进行检疫,很难及时发现从缅甸输入的病例。因此可以预见,云南边境地区尤其是德宏州等与缅甸接壤的区域需要面对的疫情防控压力将越来越大。
其二,在缅的中国人回国引发的疫情输入风险。持续升级的动乱和疫情的持续蔓延,导致在缅甸务工、经商和从事电信诈骗的中国人纷纷回国。2021年3月14日缅甸仰光的打砸事件造成37家中资工厂受损、3名中国员工受伤。㉔一连串的打砸抢烧事件,使得工厂的外籍和本地员工无法安心上班,部分人员暂时躲避到仰光市区的酒店,部分人员纷纷离缅回国。此外,缅北地区是国内诈骗团队首选的栖身之地,预计在缅甸从事电信诈骗的人员超过10万人。2021年以来,各地陆续出台注销户口、限制子女就学等打击境外电信诈骗的措施,导致缅北电信诈骗人员纷纷回国,部分回国人员已在缅甸感染新冠病毒,加剧了云南边境疫情防控的压力。2021年3月30日至5月10日瑞丽市的第三次疫情数据显示,中国籍确诊病例(缅甸输入)为60例,占全部确诊病例总数的55%,反映了在缅中国人回国成为缅甸疫情输入中国的重要原因之一。
要以全球性视角关注和审视国际疫情发展趋势,评估缅甸疫情的严重性程度。目前全球的新冠疫情依旧非常严重,很多国家的感染人数依旧在持续增加,甚至还打破了单日新增的记录。从全球范围看,印度是累计确诊病例超过3000万例的两个国家之一,另一个国家是美国。巴西累计新冠肺炎确诊病例超过2000万例,仅次于美国和印度。巴西副总统莫朗也承认,巴西疫情已经超过了“常识中的极限”。截至目前,新冠肺炎疫情形成的“世界性大流行”并未出现缓解趋势,虽然从数字上看,缅甸疫情并不严重,但每一个国家都或多或少是全球疫情形势的一个缩影,因此应从全球疫情形势判断缅甸疫情严重性程度。同时,缅甸周边的泰国、印度、孟加拉国、老挝等国的疫情也是缅甸疫情研判的重要参照。缅甸周边的印度、孟加拉国疫情增速迅猛,泰国也保持迅猛增长态势,这些国家与缅甸口岸、通道众多,人员流动不可能完全控制住,加上大批境外劳工在缺少专业防护情况下返回缅甸,以及若开邦长期动荡导致缅孟边境聚集的大量罗兴伽难民,缅甸疫情防控面临中央政府协调难、流动人口监控难、医疗卫生服务保障难、周边国家的扩散传递等诸多难题。
由于缅甸社会构成的高度复杂,医疗卫生条件相对落后,政府治理能力的有限性,对缅甸新冠肺炎疫情形势的判断不能仅仅以数据为依据,而应从国家总体安全观的角度未雨绸缪地做好疫情风险研判并采取必要的应对措施,其中疫情研判是作出疫情防控决策的重要依据。二是驻缅机构、企业、社会组织结合自身工作实际分析研判缅甸疫情态势。除中央及云南省等各级外事部门应及时就最新疫情信息与缅甸中央政府及省邦政府做好深入沟通和交流,中国的驻缅机构、企业、社会组织等力量应从自身工作实际出发,收集、分析缅甸疫情信息,全方位、多领域呈现缅甸疫情发展趋势以及疫情对缅甸政治、经济、社会的影响。如驻缅外交机构重点研判新冠疫情对缅甸政治走向、军政关系、政党关系、中央政府与省邦政府关系的影响,这种影响又在哪些方面制约了缅甸疫情防控效果;驻外中资企业重点关注疫情对缅甸经济发展、经济结构造成的影响;社会组织重点从底层民众视角出发,调研分析缅甸疫情发展中的民众行为和民众需求,以及缅甸疫情应对的民间参与机制等。
三是动员缅甸华人参与缅甸疫情信息研判。2019年世界侨情报告公布的数据显示,截至2018年,缅甸华侨华人总人数约为300万人,约占缅甸总人数的5%。[21]华人对缅甸经济社会发展影响巨大,熟悉风土人情、产业特征、国家走势、发展政策等。在缅籍华人中,云南籍华人在缅甸人口数量多、侨团组织完善、社会影响大,部分云南籍侨胞已融入当地主流社会,成为缅甸社会的精英阶层,在缅甸有着不可小视的经济实力和社会影响力。侨联及相关侨务工作部门应主动利用已有的华侨华人联络机制,发挥华侨华人熟悉缅甸社会的优势,动员缅甸华侨华人参与缅甸疫情信息研判,客观真实了解缅疫情发展的新态势。目前,缅北掸邦境内四大城市东枝、腊戌、景栋和大其力都检测出确诊病例。这些地区同时也是华人聚居区,华人资源在参与缅北疫情形势分析中的重要性更加凸显。
四是支持缅甸研究智库对缅甸新冠疫情传播趋势作专题研究。国内云南大学、厦门大学、暨南大学、云南师范大学、云南省社会科学院等高校和科研机构均设有相关缅甸研究智库,这些智库有多年积累的缅甸问题研究成果,研究经验丰富,掌握的资料较为全面,对于缅甸问题有独到的观点和判断。缅甸疫情发展趋势的研判及应对需要上述研究智库参与其中,一方面,邀请相关专家就已收集到的缅甸新冠疫情信息进行专题研讨、科学研判;另一方面,支持相关高校和科研机构的智库团队对缅甸新冠疫情传播趋势开展专题研究,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可支持研究人员赴缅开展实地调研,掌握关于缅甸疫情的第一手资料,并在调研基础上撰写咨询报告供相关决策部门参考。
坚持将疫情防控战线前移的原则,以缅甸的需求为导向,主动支援缅甸的疫情防控。一是以医疗援助和物资援助提升缅甸病毒检测能力、医疗服务水平及民众自我防护能力。中国疫情控制之后,已多次派出抗疫医疗专家组赴缅甸协助开展疫情防控工作,同时带去检测仪器、检测试剂、口罩、医用防护服和药品等抗疫物资。尽管如此,缅甸病毒核酸检测能力仍亟待提升,医用防护服、口罩等物资也较为匮乏。缅甸病毒检测无法满足疫情发展的检测需求。因此,应根据缅甸疫情发展形势及缅甸方面的需求,从各市州抽调人员组成医疗队赴缅支援,通过多元渠道向缅甸提供检测试剂、医用防护服、口罩等医疗物资。鉴于病毒检测在疫情防控中的重要性,赴缅医疗援助团队应优先支援缅甸扩大检测覆盖面,优化检测流程,提升检测效率。
二是以民生援助减轻疫情对缅甸民众造成的影响。在两国外事部门的协调下,中国卫生部、民政部、红十字会等部门和组织应主动与缅甸卫生部、缅甸社会福利救济和安置部、边境民族事务部、劳工移民和人口部等部门对接,在合作开展疫情防控的同时,为缅北地区受疫情影响的民众提供生活物资援助,提升缅甸民众自我防护能力。赴缅开展活动的民间组织在遵守缅甸法律的前提下,通过多种渠道募集资金和物资,帮助缅北贫困居民尤其是受疫情影响的边民获取基本的生存资源;招募社会工作者开展心理疏导、就业信息提供、儿童教育、卫生改善、社区资源整合等服务,舒缓受疫情影响边民的恐慌情绪。
三是通过分享中国疫情防控经验提升缅甸各界疫情应对能力。缅甸疫情的爆发,中国政府作出减少人员聚集和接触、增加社会距离(social distancing)能切断疫情传播的正确判断,于是通过“控疫假期”实施了一系列增加社会距离的措施,包括鼓励居家休养,部分城市“封城”,取消或推迟大型公共活动,关闭图书馆、博物馆、电影院等公共场所,学校停课,部分政府机构停工,工厂停业,部分公共交通停运,等等,[22]减少群众聚集性活动,及时控制了人员的流动和聚集,有效阻断了疫情传播的通道。除为缅甸提供医疗援助、物资援助、民生援助外,相关部门及赴缅援助人员还应将在中国被证明有效的疫情控制经验分享给缅甸基层社会管理者,并实地指导缅甸的疫情防控。尽管随着疫情发展,缅甸仰光采取了宵禁、关闭大金塔等宗教场所、关闭大型市场、居家休养(Stay at Home)等措施,但居家休养政策仅限于部分镇区,非完全性的居家政策使得疫情防控存在漏洞,中国疫情经验的分享、指导与培训就显得更加重要。
防止边境疫情输入的关键在于控制住人的流动,切断疫情传播通道。一是通过严格的口岸通道管控和区域联防联动机制遏制人员流动。边境地区各级政府应认真贯彻落实云南省委省政府疫情防控决策部署,按照“把人管住、保货畅通”的目标,严控境外人员入境,控制两国边民流动;提升边境地区隔离和核酸检测能力,按属地管理原则对入境人员实施集中隔离并进行核酸检测;对有发热、咳嗽等症状人员转移至指定医疗机构进行隔离;加强与缅甸的警务合作,加强抵边警务室和治安执勤点建设,通过打击偷越国(边)境犯罪活动遏制非法流动,及时遣返非法入境外籍人员。持续深化党政军警民“五位一体”合力疫情防控机制到村、到组、到户、到人,创新方式,实施网格化治理,构筑横向到边、纵向到底的疫情防控网络。
二是构建纵向的上下通达与横向的区域联动式信息流通网络。在云南边境地区,信息的真实传递离不开双向导通的信息流通网络,一方面,形成自上而下的社会动员机制,保证国家意志传达到基层;另一方面,构建了一个自下而上、多渠道、多层次、全方位的信息通道。构建起自上而下的社会动员与自下而上的信息反馈渠道相结合,纵向的上下通达与横向的区域联动式信息流通网络,信息收集“网底”一直延伸至边境村寨各个角落。该信息网络的最前沿是基层乡村社会,设有村委会、村民小组、驻村警务室、综治维稳小组、治安会、调委会、乡村民间组织(寨老组织、宗教组织、妇女联防队、女子护村队、维稳志愿者协会等)等。[23]负责收集反馈信息的有驻村干部、村民小组组长、驻村民警、维稳信息员、治保员、调解员、村民党员、村医、民间草根组织的成员以及少数民族群众的自觉参与。在新冠疫情信息收集过程中,云南边境基层政府应充分利用这一长期以来行之有效的基层社会治理方式,提高疫情信息收集的广度和深度,形成上下联动、全面覆盖、反应灵敏、处置及时、预防有效的疫情信息收集的工作格局,为上级部门研判、正确决策提供了坚实基础。
三是建立“受疫情影响边民”涌入边境的应急机制。由于中缅边境流动性特征、中缅边民稳定的文化联结与互动方式,以及缅甸疫情的复杂性和不可预知性,边境地区政府应做好缅甸疫情引发边民向边境大规模流动的风险。更为严峻的形势在于,疫情期间缅北地区的武装冲突持续不断,缅甸军队与克钦独立军、果敢同盟军、克伦民族解放军,以及南掸邦军装与德昂民族解放军(TNLA)、北掸邦军(SSPP)联间,持续爆发了激烈战事,导致一定数量的边民往中国边境一线转移。因此,缅北地区面临武装冲突和新冠疫情对当地民众交织影响的复杂局面,存在“避战边民”和“避疫边民”涌向甚至涌入云南边境地区的可能性,边境地方政府应密切关注边境动向,完善应急预案,严防边民涌入,同时做好为边民提供医疗防疫、身份核查、生活物资供应等人道主义救助的准备。
注释:
①数据来源:云南省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工作新闻发布会(第二十六场)。云南省人民政府网站。http://www.yn.gov.cn/ynxwfbt/html/2020/zuixinfabu_0408/2650.html,2020-04-06。
②数据来源:全球疫情实时动态。凤凰新闻.https://news.ifeng.com/c/special/7uLj4F83Cqm?needpage=1&webkit=1。
③如2021年1月8日全球日新增新冠疫情病例为809252例;4月15日至5月2日,全球日新增新冠疫情病例均维持的8万例以上,其中4月23日达899713例,4月29日为881898例,4月30日为884580例,5月1为874577例。
④数据来源:截至2020年4月18日24时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最新情况。国家卫生健康委员会官方网站。http://www.nhc.gov.cn/xcs/yqtb/202004/965362945d96437da80H7e53610fb3e.shtml,2020-04-22。
⑤数据来源:经绥芬河口岸入境累计确诊病例371例。新华网.http://www.xinhuanet.com/politics/2020-04/18/c_1125874699.htm,2020-04-18。
⑥数据来源:内蒙古满洲里新增境外输入确诊病例3例。中国新闻网。http://www.chinanews.com/sh/2020/04-16/9158689.shtml,2020-04-16。
⑦数据来源:云南省卫生健康委员会官方网站。http://ynswsjkw.yn.gov.cn/wjwWebsite/web/index,2020-03-30~2020-04-11。
⑧数据来源:云南省卫生健康委员会官方网站。http://ynswsjkw.yn.gov.cn/wjwWebsite/web/index,2021年7月21~31日。
⑨徐振华.成立看守政府,军方将带缅甸往何处去。澎湃新闻。https://m.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13871107,2021-08-03。
⑩数据来源:根据缅甸卫生部门公布的新冠肺炎疫情数据(缅甸金凤凰中文报2021年7月2日~30日)整理而成。
⑪⑭王悦舟.缅甸第二波疫情来势凶猛,过去17天确诊病例超过之前4个多月总和。央视新闻,2020-09-02。
⑫数据来源:缅甸《金凤凰》中文报社.缅甸省邦新增数据的详细统计结果(2021年1月30日)
⑬数据来源:缅甸《金凤凰》中文报社.缅甸省邦新增数据的详细统计结果(2021年7月31日)
⑮罗雪莹.缅甸或成为下一个新冠疫情“超级传播国”澎湃新闻。 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13797898,2021-07-29。
⑯数据来源:全球疫情实时动态.凤凰新闻网。https://news.ifeng.com/c/special/7uLj4F83Cqm,2020-04-20。
⑰数据来源:缅甸疫情动态(3月24日)。芒市人民政府外事办公室网站。http://www.dhms.gov.cn/wsb/Web/_F0_0_28D00DG2L 644B9CLCIOV7G1OTG.htm,2020-03-25。
⑱联合国特使报告安理会:缅甸面临“大屠杀”的威胁。半岛电视台中文网。https://chinese.aljazeera.net/news/political/2021/4/1/1,2021-04-01。针对联合国的声明,缅甸国家管理委员会回应称,声明是单方面说辞并没有调查实据,联合国利用媒体夸大报道,煽动缅甸国内的示威运动与反抗情绪。
⑲缅甸教育与卫生状况。缅华网。https://www.mhwmm.com/Ch/NewsView.asp?ID=18429,2016-09-14。
⑳数据来源:缅华网。https://www.mhwmm.com/miandianxinwen/55573.html,2021007-31。
㉑数据来源:云南瑞丽口岸上半年出入境旅客流量超835万人次。央广网。http://news.cnr.cn/native/city/20190708/t20190708_5 24683498.shtml。
㉒数据来源:根据2016以来的《云南年鉴》整理而成。
㉓数据来源:根据缅甸卫生部8月2-7日发布的有关新冠疫情的公告整理而成。缅华网。https://www.mhwmm.com/。
㉔37家在缅中企被打砸。环球时报,2021-03-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