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中晚唐绘画风格的嬗变

2021-12-20 05:55
潍坊学院学报 2021年5期
关键词:人物画山水画山水

杜 娟

(潍坊学院,山东 潍坊 261061)

前言

自汉魏以来,中国绘画题材的中心一直围绕着人物画发展。南北朝时期,由于佛教传入,绘画中心寄托在宗教题材上,神佛注释的绘画也仍然是广义的人物画的一支。隋唐以后,以敦煌为例,原有佛教绘画中的神佛形象逐渐被供养人所代替,已成为明显趋势。供养人的高度发展,一方面说明着佛教在中国世俗化的过程,另一方面,也说明唐代肖像画的盛行。而山水画也逐渐从人物画的背景中抽离出来,形成了独特的风格。

一、充满活力的盛唐人物画

盛唐在我国文化史上是一个辉煌的时期,这种盛况的出现有着多方面的原因:空前繁荣的封建经济,为文化发展提供了丰富的物质基础;同时,这个时期继承了初唐文化上的新成就并具备了进一步发展的前提;中外文化交流增多,人们见多识广、胸襟开阔。盛唐绘画的发达与成就,在吴道子的作品中明显体现出来,而吴道子的绘画正是这一时代绘画所达到的高峰。吴道子,制作壁画画工出身,后被玄宗征召入宫廷,他的崛起,也说明了初唐时期以阎立本为代表的职业御用画家的没落,而民间画工活泼的表现与创造力都成为大唐美术的新起点。

与吴道子同时的张萱,同样作为人物画画家,却不以宗教画为主题,而是集中表现宫廷贵族生活,《捣练图》《虢国夫人游春图》是他的代表作。通过后世摹本我们可以看出,张萱笔下的人物形象活泼、生动,充满着向上的活力,展现了一个充满活力、朝气蓬勃、富有生命力的大唐盛世(图1)。

图1 捣练图(局部)

二、中晚唐的绘画风格

“中晚唐”并不是一个有着明确时间所指的史学划界。更大意义上,它是一个被广泛认同的文化所指范畴,表明了“安史之乱”后一个与以博大包容、昂扬奔放的盛唐为代表的“大唐气象”有着明显美学区隔的文学艺术断代。在这一时期的审美版图上,寂静平淡代替了热情洋溢,淡泊简古代替了富贵华丽,幽深内敛代替了奔放外露。具体到绘画领域,山水画的发展与审美嬗变是这一时期最为重要的艺术与美学现象——在笔墨技法语言发展到一定阶段的基础上,“画者何为”的本体命题被重新加以检视,与之相应,山水开始取代人物成为主要的表现题材,气韵开始取代形似成为主要的审美追求,水墨淡彩开始取代重彩敷色成为主要的绘画样式,遣兴寄情开始取代教化载道成为主要的创作目的。这一切,都为五代宋元文人画的鼎盛和灿烂奠定了基础,也为其后中国绘画的发展确立了主流路径。可见,中晚唐绘画美学上承魏晋,下启宋元,实是一个极为重要的发展阶段。

从盛唐到中晚唐,这一时期文人知识分子经历了繁华与落寞,对心灵产生了极大的触碰。这时的艺术与初唐、盛唐时期勇往直前的开拓者们豪迈的气魄、大度的胸襟不一样,文人们带着他们所特有的华丽的辞藻、唯美的诗句,日益沉浸在开拓者们为他们打造出的繁华都市的轻歌曼舞之中,这里显然已经没有了“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的豪迈霸气,而只有“至于贞元末,风流恣绮靡”的华丽舒适。他们不乏风流不羁,却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清寒、孤寂以及追思过往的忧愁,开始了啜茶品茗、思考人生的时代。人物画发展到中晚唐,又起了极大的变化,即绮罗人物的别开生面,异军突起。它的出现逐渐代替了宗教画在绘画中的地位,扩大了唐代绘画的现实主义范围,给五代两宋的风俗画树立了楷模。继张萱而起的肖像画画家是周昉,《簪花仕女图》是他作品中的杰作。画面描绘的是长安暮春季节,几位身着华丽服饰的侍女在游园的情景(图2)。她们形体丰肥,举止优雅,有的采花,有的戏犬,有的赏鹤,有的弄蝶,每个场景相对独立,但各个人物之间又有连续性,将深宫贵妇雍容华贵的仪态体现的淋漓尽致。值得注意的是,卷尾的侍女已经要徐徐走出画面,但还频频回首顾盼的神态,为整幅画染上了一股频频回顾的感伤之情。通过细节的描写,从人物的服饰、动作、姿态、神情流露出宫廷妇女内心苦闷沉郁的所谓“兰闺深寂寞,无计度芳春”的百无聊赖、悠闲消遣的思想活动,正是上层社会妇女生活某一方面的真实反映,中唐宫廷仕女的富丽、华美、慵懒、寂寥,一览无遗。通过这幅图我们可以看出中晚唐时期的人物画描绘的主题仍然是贵族女性的宫廷生活,但是画面中体现的人物神态以及作者想传达的意境发生了质的改变,作品从盛唐《捣练图》中所表现出来的蓬勃向上、忙碌欢快的工作场景转向中晚唐时期的悠闲享乐并带有淡淡忧愁的氛围,并且画面不再具有叙事性,转而表达人物的内心世界。

图2 簪花仕女图(局部)

三、山水画的初始

绘画中的山水形象,在战国以前已经出现,魏晋时期顾恺之的《洛神赋图》在极力描绘曹植对洛神爱情向往的同时,用山水做陪衬,可以看出山水最初是随着人们在劳动生产中,在各种绘画装饰时对山川水流形象作为衬托主体的背景广泛使用而逐渐发展起来的。但这一时期的山水在人物画中呈现出“人大于山”“水不容泛”的特点,只作为人物画的陪衬背景出现。发展到南北朝,山水画进一步确立。而山水画的形成,一般习惯于追溯到唐。伯精《论山水画》说:“山水画学,始于唐,成于宋,全与元。”可见,山水画从人物的背景陪衬中抽离出来,是经历了一个漫长的演变过程的。发展到初唐前后的山水作品,比如展子虔的《游春图》、李昭道的《明皇幸蜀图》,通过这两幅作品可以看出,此时的山水画仍然以线条勾勒、色彩平涂为主,但从整个画面结构来看,点景人物和山水之间的比例趋于协调,这个结构,不仅解决了魏晋时期在画面上“人大于山”“水不容泛”的尴尬困境,同时,也为中国山水画从根本上开创了不同于其他民族“风景画”的新领域,使中国的“山水画”更近于哲学意义上的时间与空间。“豆马寸人”的画面,更具真实性,同时体现了古代朴素的唯物主义世界观,更接近中国人所说的“江山”和“天下”的辽阔胸襟,让欣赏者通过画面感受到“宇宙之大”和“江山永恒”,体会山水中人物的渺小,使观赏者的心灵释放于山水间,而不仅仅等同于满足视觉的物质层次的风景仿真。

中唐李昭道的《明皇幸蜀图》是典型代表作。初听名字的人们会以为这是一幅描述事件的人物画,表现唐玄宗避难入蜀这一历史事件。画家在表现这一历史事件的时候,刻意回避了唐玄宗李隆基被迫出逃的尴尬一面,而是着力打造出帝王在山林峭壁之间游山玩水场面,用金碧山水表现险峻的山岭,给人以气派宏伟之感(图3)。在画面的右上角,耸立着一座直上云天的俏丽岩壁,侍女们头戴帷帽在山路中行进,前方是驮负行李的骆驼和佩戴武器的士兵在为侍女们开道。在画面的右下方,身穿红色袍子,骑在三鬃马上的正是唐玄宗,他此时正欲过桥,但狭窄的桥面和桥下湍急的流水使得御马犹豫不决。沿着山路看上去,是一群疲惫的挑夫,他们有的正在整理马背上的行囊,有的席地而坐,马儿也轻松了下来,甚至在地上打滚。在更远的前方,一支骆驼和骑马的先遣队正在继续向上攀登探路。画面右上部,在云雾缭绕的山峰腰间,有一队行旅的人马逆向走来,预示着双方将会相逢在这迂回曲折的山路间。整幅画面充满了动态和故事性,将唐玄宗李隆基为避安史之乱行于蜀中、山壁绝立、人困马乏的情景,描绘的淋漓尽致。

图3 明皇幸蜀图(局部)

这幅《明皇幸蜀图》将唐玄宗避难这一历史事件中的人物和蜀地的春山艳景糅合在一起,用大青绿表现出来,画面明亮舒朗,为避难的主题添加了些许轻松,而整幅画作,做到了“景不压人,人不抢景”的统一画面殊为难得。虽然人物在整个画面中非常小,但却描绘的神态自若,尤为精致,可谓“画眼”。也正是有了这各色的“豆马寸人”使得这幅金碧山水更加生机勃发。

四、中晚唐画风嬗变的原因

(一)社会文化背景

中晚唐社会阶层的重大重构带给绘画艺术及其审美趣味的影响是根本性的。如果说自公元三、四世纪的魏晋时代起逐渐开始有文人加入到艺术家行列进行绘画创作,那么自中唐起,受过良好教育的文士则彻底摆脱了古人“以艺见耻”的观念,进行绘画创作越来越成为一种普遍的文化现象和审美风尚。张彦远《历代名画记·叙历代能画人名》分上下两部分著录唐代画家,中晚唐画家中文人居其大半。此外,虽不特以擅画得名但亦耽于绘画之“鉴识收藏购求阅玩”的文人更是相当普遍,如单以“鉴识”论,如今明确有论画诗传世的著名诗人就有杜甫、白居易、刘长卿、宋之问、韩愈、柳宗元、元稹、刘禹锡、皮日休等等。这样一个既不同于传统贵族“士阶层”,也不同于传统以艺为业的工匠阶层——新的文士阶层群体加入到绘画行列及其独立身份的自觉必然导致审美和艺术领域的变革,带来绘画美学趣味的嬗变。安史之乱以来的格局战乱给社会带来了动荡和杀戮,但另一方面也使自然已纷扰红尘之外一方净土的美学姿态重新向人们敞开成为可能——自然作为乱世隐逸的理想寓所,其美学价值被人们重新发现了。

(二)思想文化背景

禅宗在中唐时期极其兴盛,这种阴阳统一、圆融汇通的社会文化思潮对艺术特别是绘画艺术的美学影响是深远的,可谓是为中晚唐山水画审美嬗变提供了必要的智力资源。至唐中后期,涌现出一大批贯通儒释道学说的文士,备载于史传,这是中晚唐思想文化领域的一个重要现象。他们外儒内禅,口诵礼教而又出入佛老,操持事功而又流连禅思。一方面以儒为业,博学多识,善为诗书;另一方面又心系庄禅,志趣高逸,向往林泉。如荆浩,字浩然,又号洪谷子,其字号本身就是一个非常典型的隐喻。作为一名“博通经史,善属文”的文人,荆浩“业儒”,因此很可能做过晚唐的官职。其字浩然,典出《孟子·公孙丑上》之“我善养吾浩然之气”,正是在这一篇中,孟子以“平治天下,舍我其谁”的殉道者气概生动诠释了儒家知其不可而为之积极出仕的思想。同时他又自号洪谷子,则如同先秦之“鬼谷子”一般,以隐居地自名,带有明显的道家隐逸色彩。这样,中晚唐兴起的文人作画风尚,就不再仅仅是以正统儒学的“成教化,助人伦”为志趣,庄禅思想通过士人的人生理想与生活情趣而深深植入绘画作品的美学理想之中。

(三)唐诗与茶的影响

茶起于何时不可考,饮茶风尚兴于唐是通识。在中唐时期,被称为茶仙的陆羽,在颜真卿的支持下撰写了《茶经》成为千古佳话,而这一时期关于品茶、以茶味寄托的诗迅猛增长,是初唐、盛唐的几倍之多。其中最著名的有《月色啜茶联句》,整诗的体现了花间吃茶,月下传唱的唯美意境,令人心旷神怡。人们通过啜茶品茗、体味人生,社会环境的影响使人的内心更趋向于内省、淡定。此时出现的好茶风尚,刚好对中晚唐诗歌与绘画的变革进而使风格由肆意豪迈转为清醒内敛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茶的“清新”“淡泊”与中晚唐文人的淡泊心境糅合在一起,使得中晚唐的艺术也呈现出区别于初唐、盛唐的豪迈大气,转向“清冷”“淡泊”的审美趣味。这种心境反映在绘画中,画家在作画的时候,与他“乐与幽人与物外交”的情趣很有关系,同时这一风格也为五代两宋的绘画产生深远影响。

结语

中晚唐的绘画受到当时社会、文化等多方面的影响,产生出了新的审美情趣,它既是对盛唐开放包容的继承,又发展出了自己新的特色,为后世宋元绘画的极高成就奠定了基础,可以说是一个承上启下的关键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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