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燕
很多时候,我们会产生一种错觉,在某些事情上以为自己的力量微不足道,起不到多少作用,于是干脆放弃不做。
比如,给学生点评作文。
过去的一年,六年级的50个孩子,每个人需要写42篇周记,14篇单元作文,2篇假期作文,还有各种形式的征文。这些累积起来,也是很丰富的创作经历。
而无论是作文还是周记,无一例外,我都会给他们写评语。
只要他们写了,不管写得如何,画红双圈写评语,已然成了我翻开学生作文本的一种习惯动作。
与此同时,孩子们也习惯在作文本发到手的第一时间看评语。不曾想,我和学生之间因为“评语”而形成了某种天然的默契、一种牢不可破的关系。
我粗略地算了算,在一年的时间里,我大约写过2900条评语。其实不止这个数,因为批改作文时,我采取的是“批注+总评”的批改形式,一篇作文起码写了3~5条批注。想想这么惊人的数字居然是自己创造的,突然对自己有那么一点敬佩。
在写评语这条路上,我刚开始时磕磕绊绊,慢慢越走越顺,到后来,不写点什么就会手痒。通常写一则周记评语需要1~3分钟,而改一篇作文就得耗时5~7分钟。取个平均数计算一下,花在写周记评语上的总用时大约4200分钟,花在写作文评语上的总用时大约4800分钟,总计约9000分钟,以小时为单位则为150个小时。
150个小时的脑力劳动,看看上天给我回馈了什么。
一个叫欧阳瑞欢的孩子在周记里坦言:“一开始我不知道周记写什么,后来我看到您在评语里夸我是个爱阅读的孩子,我很开心,于是我看了更多的课外书,周记也就很自然地开始写读后感了……”一句微不足道的评语点燃了一个孩子的阅读火花,这是件多么划算的事啊!我欣慰不已。“后来您鼓励我们周记可以写景写人写事,所以我‘脑洞’大开,写蚂蚁搬家,写去牙科诊所洗牙……有一次您说我写的内容有一部分不太合理,我认真地再读了一遍作文,果然觉得不合理,于是修改了。”这孩子平时虽然不声不响,关键时刻却总能击中我的内心。我慢慢欣赏着他那“黑蚂蚁飞行式”的字体,脑海里浮现出他的一举一动。他大概是我见过的最安静的男孩,安静到几乎会让人忽略他的存在。有一回我让他在班上分享作文,他靦腆地站在讲台上小声地读,读着读着便抽泣起来。全班同学还以为他被自己的作文感动哭了,事后他不好意思地告诉我,因为太紧张了,不知道怎么办,就哭了。就是这个内向的男孩,他在老师的评语中找到了与人沟通的方式:“我很内向,不敢当众表达想法,但周记成为我和老师之间一座沟通的桥梁。现在我有什么心里话,都喜欢写在周记里,老师可以回应我。谢谢您,徐老师!”这一句朴实又饱含深情的“谢谢”,让我盈满了眼眶的泪水无声地滑落。这是我的幸福一刻,我享受着工作带给我的快乐。
多少个孤灯伴影伏案疾书之夜,红笔和作文本碰撞时的声响——“沙沙沙,沙沙沙”,此时再回忆,就如世间无比美妙的乐曲。
多少次我望着一摞厚厚的作文本,轻轻叹息,最后咬咬牙强行塞进我的帆布包里背回家。我对自己说:“叮咚!接下来就是我和学生的跨时空交流时间!电视、手机,麻烦让让!”
多少次我对着一篇篇“很努力地想表达自己却写不明白”的“神作”一筹莫展,然而叶姿楠同学的一番告白却让我猛地打了一个激灵:“每当作文本发下来,我就迫不及待地看评语,我觉得那些评语很有趣。我也相信我们班同学都喜欢读您写的评语。”对啊,他们还在等着看评语呢!想起他们眼巴巴的样子,“难以下笔”的时候,我就给自己加油:“再从头到尾好好读一遍,总有一颗闪闪发光的珍珠从沙砾里冒出来!”往往这个时候,我的思路骤然间就开阔了。痛苦的历练,总有丰厚的收获——写评语时不再绞尽脑汁,虽说不上信手拈来,但还算得上顺畅。
学生进步的同时,我何尝不是最大的受益者?
有的孩子讨厌写周记,只要一写周记就说头疼,抱着侥幸的心理不交周记本。可是我对写周记这件事是出了名的认真和严格,一旦发现有人不写周记,就毫不留情地让他放学留在教室里补写;不仅如此,作为惩罚,多写一篇。有过这样的经验教训后,几乎没有孩子会“顶风作案”。然而,每个班级总会有几个“钉子户”,任骂任罚,始终不肯写半个字。无奈,我把他们请进了周末的“创意写作班”,让他们在我的眼皮底下完成周记。“想起上学期,我们在您的‘创意写作班’学习时,真是一段无比快乐的日子。”周吉海同学在周记中写道:“每当有同学完成了周记,您就奖励零食。我写得慢,生怕自己会分不到,就奋笔疾书……”读到这段,我扑哧一笑。还真是这样,零食的诱惑比什么都管用,这些孩子起初都是冲着零食写周记的。到了六年级下学期,我取消了这一奖励机制,他们也能按时完成周记,因为习惯已经养成了,再也不需要外在的刺激。
学生坚持写周记,我也就坚持写评语,时光就在我们一来一往的无言的交流中匆匆流逝,一晃期末将至。
陈澳是六年级才转来的插班生,前面5年他在北京上学。他在周记中娓娓道来:“我在北京学习不好,过得很压抑。我回到了我的家乡,转学到了桐浦小学。徐老师夸我词汇量大,我找回了自信,发言积极了,有时候还会帮老师说出几个词语,这让我感觉很快乐。老师要我们一星期写一篇周记,雷打不动。虽然中间也会出现状况,但我还是坚持写下来了,我觉得写周记的形式特别好。”他没有说出来好在哪里,但我明白他想说“写周记成了我的生活方式”,只是他不能准确表达罢了。
他们上了初中,不一定所有老师都会要求他们写周记,或许就有一些孩子感到如释重负,但我相信更多的孩子仍会拿起笔——一旦心里有了表达的渴望,必定会诉说于纸上。
从鼓励他们写作,到写作成了他们的一种生活方式,9000分钟的付出,太值了!
(作者单位:浙江省瑞安市桐浦镇中心小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