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猎人》的求生与你我的人性

袁心宁

影片《荒野猎人》讲述了皮草猎人格拉斯在野外遭遇母熊袭击、目睹儿子被害并被同行的人抛于荒野后独自经历诸多磨难的故事。凭借顽强的求生意志和复仇决心，格拉斯在与恶劣的自然环境搏斗数月后最终找到恶人菲茨杰拉德并成功复仇。影片一镜到底的手法和广角镜头的运用使观众在观影过程中可以充分感受大自然的广袤与神秘，从而更加体会到主人公格拉斯对抗严酷环境时的坚韧与毅力。而格拉斯之所以在蛮荒之境存活下来并重回营地，凭借的是他在遇到困难时的拼搏进取品质和从未熄灭的坚定信念以及内心深处的荒野精神，虽然影片是以复仇为主线展开，但格拉斯在荒野求生的过程中所体现出的生存的意义实则超越了复仇，人类面对极端自然环境时所展现出来对于生命的不懈追求和人性中绝不屈服的那一面才是影片最为震撼人心的地方。

磨難与生存的考验

影片开头，格拉斯和妻儿在一起的场景伴随着女声旁白：“只要你一息尚存，就不能退缩。深呼吸，不要间断，深呼吸……”这段旁白贯穿整部影片，每当格拉斯接近死亡将要放弃的时候都会适时响起，鼓励他努力活下去。片中令观众印象深刻的一场戏是格拉斯在森林中遭遇野熊突袭后，通过自己的勇气和智慧顽强战胜野熊的经历。在和护崽心切的母熊进行殊死搏斗的过程中，格拉斯被撕咬得体无完肤，不仅双腿无法正常行走，喉咙也严重受伤，但即便如此，他依然在奄奄一息之际用短刀成功杀死了这头凶悍无比的母熊，并被及时赶来的同伴搭救。重伤且没有麻药的格拉斯在缝合伤口的过程中忍受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然而被熊袭击只是他这段求生考验的开端。接下来的情节中，格拉斯因为受伤太重被同行的人抛弃，儿子也被菲茨杰拉德残忍杀害，于是他便独自一人在冰天雪地里匍匐着寻找生机。为了躲避暴风雪的侵袭，他奋力刨空了被摔死的马，然后裸体躲在马腹中取暖；为了黏合伤口，他直接将火药撒在伤口上并点燃；为了填饱肚子，他吃下活鱼和血淋淋的生肉，甚至拿生的野牛内脏充饥；为了躲避里族人的追击，他不得不在激流中惊险求生。每次直面死亡的时候，他都凭借不屈的意志和为儿子复仇的坚定目标活了下来，所以才能在最终的战斗中复仇成功。人生来就具备求生这一本能，而人类对于死的恐惧也正是对生存意义的思考。客观来讲，困境与磨难是任何人都无法避免的东西，关键在于怎样面对它们。作为荒野猎人的格拉斯，自身的意志力和对磨难的承受力自然不同于常人，因此他面对野熊毫不畏惧，也克服了疗伤阶段的巨大痛苦，敢于直面这一路上的所有挫折。

《哈姆雷特》中最经典的人物独白曾说：“生存还是死亡，这是个问题。”而《荒野猎人》的主人公格拉斯在自己的梦境中同样在思考这个难题——是继续艰难地活着还是为了不拖累儿子而选择放弃。《荒野猎人》贯彻了“血腥和死亡表达是生命存在的极限”的主题思想——无论是妻子在战争中离世还是儿子被恶人所害，这些磨难对于主人公格拉斯无疑都称得上是毁灭性的打击，但导演并没有把主人公的情感聚焦于歇斯底里的哭喊，反而保留了残酷而低沉的命运真实，用镜头为我们展现了磨难究竟多么难以战胜，却又让人觉得自己此刻就在磨难面前伫立。影片将主人公放置在极端恶劣的自然环境中，也只有在死亡距离人类非常近的时候，人类的求生本能才可以体现，才能懂得生命的宝贵。格拉斯的求生本能体现在以顽强的意志来克服肉体上难以忍受的伤痛，不惜一切代价追杀菲茨杰拉德。《荒野猎人》的英文片名直译为“归来的亡魂”，寓意着向死而生。从哲学角度来讲，生存和死亡相互对立却也相互依存，生和死的轮回方能体现生命的厚重。片中，格拉斯被母熊攻击后几乎无法支撑，是妻子在他梦中的鼓励和儿子的轻声低语让他坚强地逃出了鬼门关。后来，菲茨杰拉德计划杀了格拉斯，儿子霍克的到来打破了这一阴谋，然而霍克却被菲茨杰拉德杀死。被同行者抛弃的格拉斯原本没有活下来的可能性，是心存善意的吉姆留下的水壶重新给了他活着的希望。格拉斯在生和死的边界多次徘徊，每一次惊险的生死轮换之后也能让观众更加感悟到生命的厚度。生存和死亡不仅仅是简单的自然法则，也是人类得以存在的辩证，格拉斯荒野求生的意义正是在他每一次与死神的交锋中收获的。

爱与信念的强大力量

对于格拉斯来说，妻子和儿子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每次他濒临死亡之际，耳边回响的永远是妻子鼓励的话语，使他在恍惚间体会到和家人团圆的幸福，从而给予自己力量和勇气。换句话说，妻儿早已成为格拉斯努力生存的信念。对至亲深沉的爱带给格拉斯活着的希望，也支撑他绝处逢生，不断突破自己的身体极限。当他高烧迟迟不退，大脑已不再清醒的时候；当他在冰原找不到食物和取暖的皮毛，快要被饿晕或冻死的时候；还有当他躲避追杀的时候，爱的强大力量总会源源不断地从心底涌出，一次次帮助他逃脱险境。除了对家人的亲情之爱，格拉斯对其他人也是友爱的，即使自己身处绝境也没有丢掉人性，而是尽可能地去帮助别人，格拉斯身上从始至终都闪耀着人性的美好光辉。片中，无法忍受饥饿的格拉斯遇到了一位和自己一样流浪在野外的印第安人，尽管对方的战斗力远不如森林里的那头野熊，并且他手中还有自己最需要的食物，但格拉斯完全没有伤害他的念头，而是选择善意地匍匐着向他求助。因此这位印第安人也同样友善地对待格拉斯——不仅大方地将食物分给了格拉斯，还带上他一起前行并采集草药给他治疗伤口，尽其所能救了格拉斯的性命。影片后半部分，格拉斯冒着生命危险在白人手中救出了素不相识的苏族女孩，但他没有向女孩索要任何回报，而是选择独自默默离开。影片结尾，印第安人的马队从格拉斯身边经过，令人惊讶的是他们没有杀死他。此时镜头缓缓给到马队中的一位女性——正是那位被他救下的苏族女孩。

信念是心灵哲学领域的一个核心议题，信念在有的学者看来是一种认知的状态，关系着人类整个心灵的结构和功能。《荒野猎人》蕴含着导演对格拉斯的复仇信念和生存信念的诸多探讨，如果没有足够坚定的信念，格拉斯极有可能在环境严酷的冰原放弃生命，更无法完成他对菲茨杰拉德的复仇计划。在他亲眼看到儿子被杀害后内心便开始燃起复仇的信念，找到菲茨杰拉德、为儿子报仇雪恨就是他一切行动的最终目标。为了完成这一艰难的目标，格拉斯顽强地爬出土坑，跳进冰凉刺骨的湖里……这些场景均彰显出格拉斯信念的坚定。信念的力量可以改变人类的日常行为习惯，作为文明世界的人类，格拉斯的生活方式自然和原始人有所区别，但他克服了复仇之路上遭遇的全部困难，在这几个月的荒野求生历程中，他逐渐变成了一个能够像原始部落的男性那样茹毛饮血的“野人”。片中，格拉斯的生存信念不只是前文中提到的人类求生本能，还有其对自身生存信念的清晰认知，因此他才会在荒野求生的几个月中坚持到黎明的到来。从格拉斯从事的猎人职业和他之前的家庭生活中，我们不难发现他在来到森林前就遭遇过许多不同方面的磨难——妻子的离世、商队成员们的钩心斗角、野兽的突然袭击等，正是以上诸多磨难和他后来的生存信念共同堆积起对生存的不懈追求。

神性自然与荒野精神的融合

荒野是《荒野猎人》展开叙事的背景，导演通过大量镜头展现出荒野的广袤、神秘与粗犷。通过格拉斯荒野求生的过程，表现荒野之上的四季轮转，森林、冰雪、山川河流与野生动物等共同组成壮美的自然。电影开始时，格拉斯一行人在林中追逐动物，摄影机以独特视角向我们铺开了大自然的神秘和美丽：镜头在低位推进的时候，画面是清浅的河流，河面上倒映着摇晃的树影；随着镜头渐渐上移，森林出现在观众眼前，笔直高大的树木静立在整个画面；远景中，金色的阳光晕染着溪流；而后，清晨的薄雾里出现了野鹿。开头呈现出来的这段自然景色，给银幕前的观众以强烈的美感体验。随着视觉的推动，自然界的壮美和神秘跟随叙事的深入缓缓展开。当格拉斯被熊撕咬后接近死神的时刻，本片以多个主观视角充分关注了自然景物，在有效烘托主人公精神世界的同时赋予了原始森林生命。例如儿子霍克对躺在担架上的格拉斯说：“你记得过去妈妈常说什么吗？ 风不可能吹倒根深的大树。”这时，镜头切换成格拉斯仰望森林的主观镜头，皎洁的月亮在树顶的中央。白光渐渐增强，将观众带到人物的回忆和幻觉交叠的世界。片中，格拉斯离世的妻子与大自然是一体的，在他感到绝望的时候赐予其指引和生的力量。在《荒野猎人》中，自然界的神性不单表现在视觉上，也体现在人与自然复杂的关系里。片中的大自然既是可以吞噬人类生命的野兽，也是赐予人类生命的神明。对于格拉斯来说，自然环境带给他诸多磨难，但也为他的求生之路提供了条件，是他生命力量和意识的源泉。最初，森林往往和危险联系在一起。很多同伴在长途跋涉的过程倒下，未能重返营地，格拉斯还差一点丧命于母熊之口。然而，当格拉斯被抛弃在荒野之后，自然与人的关系便产生了转变——森林成为赋予他灵魂和希望的生命之源。格拉斯忍着巨大的悲痛埋葬了霍克后独自爬向高高的山崖，此时山峦与河流的全景画面慢慢映入眼帘，影片用亮色调展现了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色。河流和冰原里的活鱼和野牛为格拉斯供给了必要的水源和食物。当格拉斯在被追击的过程中跌入悬崖的時候，是树木的缓冲帮助他躲过惨死的悲剧。随后，格拉斯躺进死马的肚子里过夜，避免了暴风雪的袭击。人类隐没于大自然之中，又时时刻刻都在大自然的怀抱里，是大自然让格拉斯得以屡次创造生命的奇迹。《荒野猎人》不仅在视觉的审美方面令我们看到自然的神秘与广阔，还通过人类和自然的对立与博弈、互动与融合，展示出自然界的力量，影片从头至尾的叙述和更深层的内涵表达均是围绕着这一核心来进行的。

荒野不仅是美国精神的发源地之一，也是美国人民共同的心灵家园。在与自然界进行顽强抗争的历程中，美国人民在改变美国土地原本面貌的同时，自身也被土地重新塑造，征服荒野的过程也是美国人民获得精神独立的过程。西部大开发的过程中，美国的众多拓荒者从不向大自然低头妥协，艰辛漫长的拓荒生活锻造出他们积极进取的乐观精神，也磨炼出拓荒者的顽强意志。荒野精神的核心便是人在直面所有磨难的时候都能努力进取。作为英雄主角，格拉斯这一形象拥有荒原文学里追求人性自由和原始力量的浓厚色彩，他的内心激情地回应着阵阵“野性的呼唤”，并使生命迸出本真的力量。严寒的荒野没能让他投降，反而唤醒了他内心沉睡许久的本性，从熊口逃生到手按马尸告别，在《荒野猎人》中我们可以看见荒野对人类的锻造。荒野的极端环境没有让格拉斯彻底绝望，反而融为他灵魂和肉体的一部分，因此他在被抛弃之后可以凭借乐观的进取精神爬出坟墓，几经生死，依靠勇气和超乎常人的意志克服一切艰难险阻。格拉斯荒野求生的经历就是美国人民对荒野精神的高度赞扬——人类为了生存可以竭尽全力战胜自然。因此，在广阔的茫茫荒野，在莫测的原始森林，在极寒的冰川河道，格拉斯能够幸存下来，并创造生命的奇迹。如果每个人都有这样的顽强精神，世界便会充满蓬勃的生命力。

影片《荒野猎人》将目光投射在皮草猎人格拉斯身上，通过平和而缓慢的镜头语言展现出个体的生命体验，具有浓厚的人文气息。影片以复仇为线索，在多变的镜头里为观众上演了一段个体生命在荒野中努力求生的故事。在白雪皑皑的荒原中，在冰冷的河水里，主人公格拉斯凭借不屈的信念和顽强的精神对抗来自大自然的种种考验，彰显出个体生命的终极价值和意义。

（作者系山东师范大学新闻与传媒学院电影学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