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联网使用如何影响居民社区融入?

2021-12-14 12:08周骥腾付堉琪
社会观察 2021年11期
关键词:公共事务邻里网络空间

文/周骥腾 付堉琪

(作者单位系中国人民大学社会学理论与方法研究中心;摘自《社会学评论》2021年第5期;原题为《互联网使用如何影响居民社区融入?——基于“中国城市居民生活空间调查”的分析》)

问题的提出

随着移动互联网信息技术的快速发展和智能手机的普及,互联网已经成为当代中国人民社会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网络社会的崛起使人们的社会生活发生了空前复杂的变化,缺场的网络空间与在场的地理空间之间的融合、并立与分化是这一进程中的核心问题。在城市社区中,这一问题突出表现为互联网与在地社区的关系,得到了学术界的广泛关注。现有研究大都围绕互联网使用是否促进了社区融入这一问题展开讨论,却对互联网究竟通过何种机制影响居民与社区之间的关系关注度不足。只有对这些中间机制进行探究,才能更好地揭示移动互联网时代互联网与社区深度融合的社会事实,理解网络化背景下的交往行为以及空间整合模式。

文献回顾与研究假设

(一)互联网与居民社区融入研究述评

互联网信息技术的发展给人们的经济生产、社会交往与社会认同带来了深刻的影响,推动了人类社会从群体社会向网络社会的变迁。虽然许多学者对互联网会导致社区失落的问题表示了担忧,但更多的研究显示,网络信息技术对社会关系的影响机制具有双重性:互联网一方面使社会交往摆脱了对在场时空条件的依赖,但同时又与基于地方空间的社会参与息息相关,在不同情境中,二者可以分别或同时发挥作用。在移动互联网时代,地理空间与网络空间之间的边界是模糊的,人们在地理空间建立联系,在网络空间继续展开交往,反之亦然。

并且,现有研究多基于互联网发展早期的社会状况,而随着互联网对社会的影响越来越深入,尤其是进入移动互联网时代之后,互联网对邻里社区的积极作用被广泛证实。因此,本文认为互联网使用会对居民的社区融入有显著的积极影响,并提出假设1:互联网使用会对居民的社区融入产生积极影响,且互联网使用频率越高,居民社区融入程度越高。

(二)互联网对居民社区融入的影响机制

人们在网络空间中,既有超越特定身份、场所和环境限制的缺场交往行为,也有基于特定组织、团体、地域的在场活动。对中国社会的网络群体而言,人们虽然活跃在缺场的网络空间中,但他们的存在根基与活动内容却与地方空间有不可分离的内在联系。网络群体本质是地方群体的网络化,是社会群体实现的地方空间与网络空间的融合。故要回答互联网如何影响居民社区融入这一问题,必须将居民的互联网使用行为置于网络空间得以有效展开的社会情境中,考察地理空间中的城市社区居民借由互联网建立社会联系、形成社会群体的具体路径。

现有互联网与社区的研究多从互联网的媒介与关系属性两个基本视角展开,前者认为互联网是社区媒介系统的一部分,是居民现有信息来源的补充,后者侧重于强调互联网为居民搭建社区关系网络提供了新的途径。此外,在网络空间与线下空间的互动过程中,社区生活中缺场与在场的融合有着生动的体现。据此,本文沿着关系、媒介与空间三个视角,考察在线社区交往、社区信息传播、线上线下转化三种机制对居民社区融入的影响。

第一,在线社区交往。通过互联网,社区居民借助在线社交工具展开社会交往,从而增加社区认同,促进社区参与。以社区论坛、QQ群、微信群等代表的在线社区网络快速发展,成为居民日常交流的重要平台。通过在线社区交往,居民逐渐形成了具有凝聚力的社会纽带和情感认同,进而增进了社区参与。据此,本文提出假设2:在线社区交往在互联网使用与居民社区融入之间起中介作用。

第二,社区信息传播。除了提供线上沟通交流的平台,互联网还是当今社会重要的信息媒介之一。根据传播基础结构理论,促进社区归属感、集体效能感和公民参与的最重要因素是要有一个活跃的“故事讲述网络”,网络社区媒介丰富了居民获取社区信息的渠道,提升了居民在故事讲述网络中的参与度,利用网络社区媒介获取社区信息,是居民增加社区社会资本、促进社区认同、提升社区治理水平的重要途径。据此,本文提出假设3:社区信息传播在互联网使用与居民社区融入之间起中介作用。

第三,线上线下转化。线上的交往行为往往嵌入线下社会空间之中,反过来也对线下空间产生着影响。这一线上向线下转化的动力同样成为互联网促进居民社区融入的路径之一。已有研究显示,城市居民社会网络线上向线下的转化率约为25%。不仅如此,网络空间还为社区生活开辟了新的公共空间,线上互动与线下交往的融合动员了社区集体行动,培育了社区公共生活。据此,本文提出假设4:线上线下转化在互联网使用与居民社区融入之间起中介作用。

根据上述讨论,本文建立如下研究框架(见图1),尝试从网络空间分化与整合的视角出发,探讨互联网影响居民社区融入的具体路径。

图1 互联网影响居民社区融入的分析框架

数据、变量与方法

(一)数据

本文使用中国人民大学社会学理论与方法研究中心于2018—2019年开展的“中国城市居民生活空间调查”的京津冀十城区数据进行分析。剔除重要变量的缺失值后,本文选取2003个样本进入分析。

(二)变量

本文将因变量社区融入操作化为社区认同与社区参与两个部分。社区认同包括社区功能认同和社区情感认同两个维度,得分越高,表示社区认同感越强。社区参与包括公共事务参与和邻里交往参与两个维度,得分越高,表示社区参与度越高。

本文的核心自变量为互联网使用和互联网使用频率。

本文选取在线社区交往、社区信息传播和线上线下转化作为中介变量。在线社区交往方面,考虑到微信是当代中国居民最重要的线上交往工具,而微信群是居民在线社区交往最重要的途径,本文用受访者加入的与本小区相关的微信群的数量来测量居民在线社区交往的广度和水平。社区信息传播被操作化为两个维度,第一个维度是网络信息渠道,本文将“关注了与社区相关的微信公众号”的样本赋值为1;第二个维度是网络信息信任。线上线下转化方面,问卷询问了被访者过去一年参加本小区论坛、微信群、QQ群、公众号等平台组织的线下活动的次数,本文将参加过线下活动的样本赋值为1。本文的控制变量包括两部分:社会人口特征和居住特征。

(三)方法

本文选择多元线性回归模型对互联网使用对居民社区融入的影响进行分析。此外,由于互联网使用存在自选择问题,为检验多元线性模型结果的稳健性,本文采用倾向值匹配法(PSM)来解决样本选择性偏差问题。通过稳健性检验之后,为了考察互联网使用对居民社区融入的影响机制,即检验在线社区交往、社区信息传播、线上线下转化是否在互联网使用与社区融入之间起中介作用,本文采用了依次检验和Sobel检验的方法。

研究结果

(一)互联网使用与社区融入

社会人口学特征方面,男性居民社区情感认同、公共事务参与水平更低;年龄越大,社区情感认同、公共事务参与水平更高,但年龄二次项回归系数显著为负,表明年龄对社区情感认同、公共事务参与的影响存在边际递减效应;有配偶的居民邻里交往频率越高;受教育年限越长,社区功能认同水平越高,邻里交往参与水平越低,公共事务参与水平越高;年收入越高,邻里交往参与水平越高,公共事务参与水平越高。居住特征方面,居住时间越长,社区情感认同、邻里交往参与、公共事务参与水平越高。住房产权变量主要作用于社区功能认同和邻里交往,社区功能认同方面,从高到低依次为租房、商品房、回迁房、单位房居民,而邻里交往方面则恰好相反,从高到低依次为单位房、回迁房、商品房和租房居民。

在控制其他变量的情况下,是否使用互联网与居民社区融入各指标之间的关系表明:使用互联网的居民在其他三个指标上均显著高于未使用过互联网的居民。且互联网使用频率越高,居民社区融入状况显著更好。除了社区功能认同之外,使用互联网的居民在社区融入其他三个指标上的得分均显著高于不使用互联网的居民,这与多元线性模型的回归结果一致。倾向值匹配分析的结果表明,在控制了样本选择性偏误的情况下,互联网使用仍然对居民社区融入有着积极影响,这证明了结果的稳健性,假设1得到证实。

(二)互联网影响居民社区融入的中介效应检验

1.在线社区交往中介效应检验

互联网使用频率显著增加了居民在线社区交往的频率。社区功能认同方面,在线社区交往对社区功能认同的影响不显著,因而不存在中介效应;而在社区情感认同、邻里交往参与和公共事务参与方面,中介效应均显著,Sobel检验亦通过,中介效应分别占总效应的6.06%、9.34%、8.60%。分析结果说明居民互联网使用频率越高,在线社区交往越频繁,进而促进了社区融入。由此可见,除了社区功能认同外,在线社区交往在互联网使用和社区融入其他各指标之间起到中介作用,从而支持了假设2。

2.社区信息传播中介效应检验

本文将社区信息传播操作化为网络信息渠道和网络信息信任两个维度。网络信息渠道的中介效应检验的回归结果显示,在控制了其他变量之后,互联网使用频率显著提升了居民通过网络信息渠道接受社区信息的概率,并且网络信息渠道提升了居民的社区功能认同、情感认同以及邻里交往、公共事务参与水平。模型纳入网络信息渠道的中介变量之后,总效应互联网使用频率的系数和显著性水平明显下降。网络信息信任的中介效应检验的回归结果显示,网络信息信任对互联网影响社区功能认同、社区情感认同、邻里交往参与和公共事务参与的中介效应均显著,且都通过了Sobel检验,中介效应分别占总效应的17.72%、29.86%、30.26%和34.85%。

以上结果说明居民互联网使用频率越高,从社区网络媒介就获取了更多有效信息,进而促进了社区融入。由此可见,社区信息传播在互联网使用和社区融入各指标之间起到中介作用,从而支持了假设3。

3.线上线下转化中介效应检验

线上线下转化的中介效应检验结果显示,在控制了其他变量之后,互联网使用频率显著提升了居民线上线下转化的概率。线上线下转化提升了居民的社区功能认同、情感认同以及邻里交往、公共事务参与水平。模型纳入线上线下转化变量之后,总效应互联网使用频率的系数和显著性水平明显下降。由此可见,线上线下转化在互联网使用和社区融入其他各指标之间起到中介作用,从而支持了假设4。

上述对三类影响机制的中介效应检验结果表明,除在线社区交往对社区功能认同外,在线社区交往、社区信息传播和线上线下转化在互联网使用频率对社区情感认同、邻里交往参与和公共事务参与四个社区融入指标的影响中均发挥着中介作用。

(三)不同互联网使用行为的影响差异

为检验不同互联网使用行为对居民社区融入的影响差异,本文选取了两类典型的互联网使用行为,交往行为(用“社群交往”行为的频率来测量)和信息行为(用“获取信息”行为的频率来测量)分别进行回归。结果显示,交往行为提升了居民的社区情感认同、邻里交往参与和公共事务参与水平,对社区功能认同的影响不显著;信息行为提升了居民的社区情感认同和公共事务参与水平,对社区功能认同和邻里交往参与的影响不显著。这一结果表明,不同的互联网使用行为对居民社区融入水平的不同维度的影响是有差异的,相较于信息行为,交往行为作用于居民邻里交往的效应更为明显。网络交往行为与信息行为都未提升居民的社区功能认同,可能的解释是社区功能认同反映了居民的居住满意度,与居民互联网使用行为的关联并不紧密。

结论与讨论

本文基于网络社会空间分化与整合的视角,探究了互联网使用对城市居民社区融入的影响机制。首先,在场的社会空间构成了居民社区融入的社会基础,不同社会人口特征和居住特征的居民社区融入状况存在差异。其次,互联网使用对居民的社区情感认同、邻里交往参与和公共事务参与发挥着积极作用。再次,影响机制方面,互联网使用通过在线社区交往、社区信息传播和线上线下转化三种中介作用机制促进居民的社区融入。最后,不同互联网行为对社区融入的影响具有异质性,交往行为促进了居民的社区情感认同、邻里交往和公共事务参与,信息行为对邻里交往的影响则不显著。

许多研究都强调网络社会的崛起使社区的地域性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以个人为中心的跨越空间的社会网络,但此类研究大都只关注了缺场的网络空间对传统社会的在场空间的替代作用。本文则聚焦于互联网与地方社区的连接环节——在场的网络空间,指出网络化条件下社区的地域性不仅没有消失,反而促进了居民在地的社区融入,研究结果表明互联网能够为对地域性社会网络的构建提供更丰富的渠道。特别是在当今移动互联网高度发达的城市社会中,在线的网络空间和地域性的社区空间相啮合,人们在网络空间中展开社区交往,获得社区信息,建立情感连接,融合线上与线下的在场网络空间的社会意义将进一步凸显。

网络化时代信息媒介及内容的极大丰富使人们社会交往的方式带有越来越强的符号化、游戏化特征,不仅降低了人们连接与组织的成本,也推动着感性经验的传递和认同性资源的集聚。随着互联网在居民社区交往、参与、认同中所扮演的角色越来越重要,网络社会背景下的社区建设与社区治理也正面临新的机遇与挑战。基层社区治理作为国家治理体系现代化的重要环节,在治理实践中不能仅局限于利用互联网技术展开更精密的社会管理,还应当转变思维方式,发挥互联网的信息媒介和社交网络的功能,建设社区新媒体,整合数据资源,拓展应用场景,积极促进居民邻里交往与社区参与,打造服务型、智慧型的“互联网+社区”“互联网+基层治理”的社区治理新模式,推动城市社区基层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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