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艳丽,易陈彬,刘冷月,赵杲朋,陈 启
1郑州大学教育学院,河南郑州,450001;2河南省未成年人强制隔离戒毒所,河南郑州,450000
复吸是指毒品成瘾者在戒毒成功后,由于各种原因又重新吸毒的行为[1]。如何控制戒毒人员的复吸行为是戒毒工作中的重点和难点问题。在影响复吸的多方面因素中,正念可能是一个重要心理因素。正念是一种将注意指向当下体验而产生的意识状态,它强调对此时此刻所觉知的各种经历或体验不加评判的接纳[2],以正念为基础的干预与治疗被应用到越来越多的领域[3]。大量研究表明,对吸毒人员进行正念训练可以有效减少其对成瘾物质的使用,并预防物质成瘾障碍的复发,在此基础上发展出来的正念防复吸治疗也能够有效地降低戒毒人员的药物使用,减少复吸行为[4-5]。以往研究发现,情绪调节可能是影响正念预防复吸过程的一个重要心理途径。情绪调节是指个体对情绪的发生、体验与表达施加影响的过程[6]。有研究通过电影片段诱发被试的情绪体验来探讨正念与情绪调节的关系,结果发现,正念组中被试的负性情绪显著减弱,表现出更好的情绪调节能力[7]。这说明正念可以缓解个体的负性情绪,提升个体的情绪调节能力。另外,具有情绪调节障碍的成瘾个体倾向于采用不良的应对方式,即使用毒品来缓解或逃避负性情绪带来的不愉快体验,从而促进吸毒及复吸行为的产生[8]。因此,提高戒毒人员的情绪调节水平,使其能够正确调控自身负面情绪,一定程度上能减少复吸行为。由此本研究假设情绪调节可能在正念与复吸之间起着中介作用。
思维方式是指人们在看待和思考问题时的一种基本倾向[9]。脑科学研究发现,正念水平越高的个体,其γ波波幅越大,而γ波与个体的认知与整体思考有关[10]。汪芬等人也认为,正念可以调节个体的大脑神经活动,改善其注意、思维、学习思考等心理过程[11]。因此,本研究推测正念可以促进个体思维方式的转变,使个体以一种整体式的思维模式思考。再者,情绪的产生、维持和改变的过程会受到个体所处的具体情境以及社会文化所塑造的思维方式的影响[12]。例如,中庸思维对中国人的情绪和情绪调节有着重要影响[13]。而整体思维方式倾向较高的个体往往具有矛盾性,在应对负性情绪和冲突时可能会无法准确地认识和理解自身的情绪,容易被负性情绪困扰,产生情绪调节缺陷[9]。因此,本研究进一步假设,整体思维方式和情绪调节可能在正念与复吸之间起着链式中介作用。
于2020年1月,采用整群抽样方法,选取郑州市某强制隔离戒毒所200名男性戒毒人员作为研究对象,发放问卷200份,剔除无效作答、漏答问卷,回收有效问卷192份,有效回收率为96%。被试均自愿参与研究,能识字理解问卷,且无精神疾病和严重的躯体疾病。被试平均年龄为(35.15±7.03)岁,吸毒年限为9.00(5.00,13.75)年。
1.2.1 人口学信息调查表。采用自编的人口学问卷,询问被试的基本信息,包括性别、年龄、婚姻状况、文化程度、吸毒时长、实际复吸次数等。复吸次数是指戒毒人员在第一次戒毒出所到本次戒毒这段时间内,“强戒出所-再次使用毒品”这一过程的次数,以此作为戒毒人员复吸行为的客观指标[14]。
1.2.2 正念注意觉知量表。采用陈思佚等人修订的正念注意觉知量表中文版(mindful attention awareness scale,MAAS)测量被试的正念水平[15]。该量表包括15个项目,被试需根据自身情况进行1(几乎总是)- 6(几乎从不)级的自评,分数越高表示被试对自身的认知、情绪、行为、生理状态能够更好地注意和觉知,即正念水平越高。本研究中,该量表的Cronbach's alpha为0.819。
1.2.3 中国人整体思维方式量表。采用侯玉波等人编制的中国人整体思维方式量表(Chinese holistic thinking style scale,CHTSS)测量被试的思维方式[9]。该量表包括13个项目,包括联系性、矛盾性、变化性3个因子,量表采用Likert 7点评分,得分越高表示被试越倾向于用一种整体性的思维方式或观念看待事物和处理问题。本研究中,该量表的Cronbach's alpha为0.804。
1.2.4 情绪调节困难量表。采用王力等人修订的情绪调节困难量表(difficulties in emotion regulation scale,DERS)测量被试的情绪调节能力[16]。该量表包括36个项目,包括情绪知觉、情绪理解、情绪反应接受、情绪冲动控制、目标指向性行为、情绪调节策略使用6个因子,量表采用Likert 5点评分,得分越高表示被试情绪调节越困难,即情绪调节能力越差。本研究中,该量表的Cronbach's alpha为0.876。
由戒毒所相关负责人组织戒毒人员以每个大队为单位进行团体施测,筛选出符合条件的被试,由主试宣读统一指导语,强调问卷填答的真实性与保密性,以及被试参与调研的自愿性。施测时间约20分钟,结束后问卷当场收回。
采用SPSS 21.0对数据进行各变量的描述统计和相关分析,以及后续的共同方法偏差检验。采用Mplus 7.0进行结构方程模型分析来验证链式中介效应。以P<0.05为差异有统计学意义。
采用方法因子效应控制法进行共同方法偏差检验。结果发现,相比于三因素模型(χ2/df=2.98, CFI=0.91, TLI=0.84, RMSEA=0.09),在此模型基础上加入共同方法因子后的模型(χ2/df=2.59, CFI=0.92, TLI=0.87, RMSEA=0.08)的拟合效果没有很好的改进。这说明研究数据不存在严重的共同方法偏差问题。
本研究中,男性戒毒人员正念得分为(3.55±0.83)分,整体思维方式得分为(4.78±0.76)分,情绪调节得分为(2.98±0.36)分。复吸次数为1.00(0,2.75)次。把吸毒时长作为控制变量,对被试的正念水平、整体思维方式、情绪调节能力、复吸次数进行相关分析。由表1可知,正念与整体思维方式呈正相关(r=0.344,P<0.001),与情绪调节困难呈负相关(r=-0.181,P<0.05),与复吸次数呈负相关(r=-0.265,P<0.001);情绪调节困难与复吸次数呈正相关(r=0.338,P<0.001)。
表1 戒毒人员正念、整体思维、情绪调节与复吸次数的相关分析
在控制吸毒时长的基础上,以正念为预测变量,整体思维方式和情绪调节为中介变量,复吸次数为结果变量进行结构方程模型分析。如图1所示,模型拟合指标为:χ2=6.956,P=0.138,df=4,CFI=0.963,TLI=0.907, RMSEA=0.062, SRMR=0.043。从结果可看出,数据对模型拟合良好。各个路径的间接效应值见表2。
图1 链式中介模型
表2 链式中介效应检验
结果显示,正念对复吸行为有显著的负向预测作用(β=-0.211,P<0.01)。情绪调节在正念与复吸行为之间具有部分中介作用(β=-0.058,P<0.05),Bootstrap检验表明这一中介效应显著,95%CI为(-0.173, -0.033),中介效应为-0.058,占总效应(-0.268)的21.64%。整体思维方式在正念与复吸行为之间的中介作用不显著(β=-0.013,P>0.05),Bootstrap检验的95%CI为(-0.104, 0.048),包含0。整体思维方式和情绪调节在正念与复吸行为之间存在显著的链式中介作用(β=0.014,P<0.05),Bootstrap检验的95%CI为(0.008, 0.064),链式中介效应为0.014,占总效应(-0.268)绝对值的5.22%。
通过探讨正念对戒毒人员复吸行为的影响及其机制,研究结果发现正念能够负向预测戒毒人员的复吸行为,即正念水平越高,复吸次数越少。这一结果与以往研究结论一致[4-5],正念能够提高觉察能力,使戒毒人员非批判性地接纳可能会诱发复吸的负性情绪、想法等,降低负性情绪、渴求和复吸之间的自动联系,从而达到预防复吸的目的。神经影像学研究提供的证据也表明,正念冥想可以修复和弥补与成瘾和复吸有关的脑区域,通过改变大脑结构来影响与复吸相关的心理过程[17]。因此在戒毒工作中可通过对戒毒人员进行正念干预来降低复吸率。
本研究发现,正念可以通过情绪调节的中介作用间接影响吸毒人员的复吸行为。Teper等人认为正念是通过“对情绪状态的注意觉知”以及“对情绪体验的开放接纳”,让个体能更快地调动必要的心理监控资源去减少情绪反应的消极影响,由此改善个体的执行控制水平,进而影响个体的情绪调节能力[18]。Chambers等人认为正念冥想训练可以帮助个体有意识地选择并识别思维、情绪和感觉,但不会使个体产生习惯性的反应,因此个体不会对负性情绪产生自动化的评价,反而能够对负性情绪进行正性的认知重评[19]。长期的正念冥想还可以直接对情绪调节的注意分配环节产生作用,加强对负性沉浸思维认知控制的能力,从而提升情绪调节能力,而改善戒毒人员的情绪调节问题又可以避免其由于逃避负面情绪而寻求药物的成瘾行为,以此来达到减少复吸行为的目的。
值得注意的是,正念通过“整体思维方式-情绪调节”这一链式中介作用间接影响复吸时,是对复吸行为起着正向预测作用。也就是说,正念可以让戒毒人员建立一种整体思维方式,而这种思维方式容易使个体产生情绪调节困难,反而会促进其复吸行为。这是与以往研究不同的一个新发现。正念的再感知模型认为,正念通过让个体用不评判的态度进行注意加工,使个体产生思维方式的转变,即“再感知”,新的思维方式使个体对其思想、情绪、感觉进行去自动化的加工,弱化对刺激知觉的情绪偏向,加强对负性情绪的调节[20]。而在本研究中,正念建构的整体思维方式使个体情绪调节更困难,这可能是由于东西方文化差异造成的[21],中国人更倾向于采用整体性的思维方式看待问题。由于在中国传统的整体性思维方式下,个体更倾向用模糊的、笼统的观点综合性地看待问题,在处理矛盾和冲突时倾向于采取妥协折中的方法避免冲突,因此在面对负性情绪困扰时,个体可能无法准确地分析自身情感体验,而是选择逃避负性情绪带来的心理冲突。当然,这个链式中介作用的效应值小于正念对复吸的直接负向预测作用,也小于情绪调节的单独中介作用,因此总体来说,正念还是能够减少戒毒人员的复吸行为的。但是,这也启示我们在引进国外的正念干预治疗时不能生搬硬套,为更有效地发挥正念训练的作用,要考虑中国文化背景下被试的思维特点,以便更好地在防复吸工作中进行正念干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