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奎林
(井冈山大学人文学院,江西 吉安 343009)
在当代文学生产进程中, 文学作品的生产机制,文联作协机构的引导,报刊杂志等传播媒介,作家创作的日记、回忆录、手稿书信及作品修改,编辑、接受者(读者、评论家、改编者)的“转译”生产,构成了新中国文学丰富多彩的文化生态,成为我们从事研究所应考察和关注的对象。直到今天,文艺报刊都是最能反映文学样貌和文学发展动态的传播媒介, 可以称为作者发声和文学发展的第一现场。 《人民日报》 作为我国第一大报刊,从1948 年创刊至今有意识地对作品文本进行选择、刊载, 产生出符合主流意识形态与正能量舆论引导的文艺力量,推动文学的传播与接受,建构起文学生产体制中的媒介光环,引领当代文学的生产。
我国文艺副刊在晚晴就开始出现, 百年来随着社会发展而不断丰富,往往与文学运动、文艺力量、思潮流派相辅相成,成为文学发展、文艺思潮发展的晴雨表。 尤其是凭借其独特的传播方式和传播时空, 影响了中国现代文学的生成发展和生态格局的形成,“副刊对现代文学的发展既给出了充分的发展条件和舞台,同时直接或间接地引导、支配、规范、制约着现代文学的发展方向。 ”[1]而对当代文学的引领则是由《人民日报》文艺副刊来完成, 该副刊于1948 年6 月15 日在河北省平山县里庄创刊《人民日报》时就有了,起名为《战地副刊》,顾名思义是战火中的文艺锣鼓。 随着三大战役和渡江作战的结束, 中国共产党为治理中国准备进入北平建立新政权, 因此有着鲜明战争烙印的《战地副刊》在1949 年初改为《星期文艺》,类似于沈从文主编的《大公报》文艺副刊《星期文艺》,围绕新中国的成立、人民的新生活的主题,刊发了许多革命文艺作品,使解放区文艺、国统区文艺逐渐向新中国文学范式转移。 在1940-1950 年代地缘政治迁移过程中, 文学也由启蒙转向人民大众化,到 1950 年《星期文艺》改为了《人民文艺》。“作为报纸的一部分,副刊不但具有传播的公开性、对象的广泛性、报道的连续性、舆论的倾向性、反映的时效性、文字的简要性、编写的知识性和阅读的趣味性,副刊有着相对独立的编辑形态。 ”[2](P4)因此,《人民日报》1949 年第一次推出文艺副刊 《星期文艺》专版时,就发表了一则征稿启事《我们的话》,对所需文学作品以及创办文艺副刊的动机做了如下要求:
胜利的形式,和生产建设的任务,要求我们有更多的文艺作品来表现这个丰富的现实。要求我们展开批评与自我批评,通过具体的作品,讨论、研究写作问题,并从现有文艺创作基础上再提高一步!
星期文艺的创刊,要求工、农、兵及其干部、学生、知识分子、画家、诗人、作家、文艺批评家、民间艺人,及一切文艺爱好者,都给我们写稿、提意见,使它在大家的培养爱护下,逐渐巩固发展起来。
写稿的形式不拘,凡是短篇小说、诗歌、唱词、剧本、散文、通讯报告、木刻、漫画、剧评、影评、文艺理论、新书介绍等我们都欢迎。在语言和表现手法上。要求通俗、明快,容易读,容易懂。
这则创刊征稿启事告知了副刊的选稿和编辑要求,约定了特定的作品主题、文体选择、语言要求、作者要求以及读者群,要求以通俗易懂的文学作品,反映“胜利的形式和生产建设的任务”这一时代风貌, 充分发挥党报副刊宣传引导的作用。《人民日报》文艺副刊联结着发行者、编辑、作者、读者与世界五个要素,“工、农、兵及其干部、学生、知识分子、画家、诗人、作家、文艺批评家、民间艺人,及一切文艺爱好者”等。 作者根据新中国社会发展情形及世界认知创作“短篇小说、诗歌、唱词、剧本、散文、通讯报告、木刻、漫画、剧评、影评、文艺理论、新书介绍等”文艺作品,这些作品经过副刊编辑选择和修改,通过《人民日报》社审定刊载发行,并与读者产生互动,这五个行为主体相互联动,构成了一个自足的生产、流通、消费的生产机制,为文学交流与对话提供相互交往的传播平台。可以说,征稿启事让作者知晓了创作的方向,推动了文学内容、题材、风格的稳定与统一。 而副刊通过无形的编辑与征稿的调动,使作品、副刊与新中国时代主潮产生了精神同构。
正是因为《人民日报》这种不唯名家、启用新人、公正选稿的方式,为很多青年作者提供了施展才华、实现文学梦想的平台。由于报纸版面栏目众多,每日发行,自然用稿量大,发表作品便捷,传播速度快。 而且,刊载的文体边界较为开放多元,能兼容各类文体,拥有全国最多的读者,反响迅速,相对于《人民文学》《收获》《诗刊》等文学杂志来说更容易发表文学新人的作品。因而,《人民日报》等报纸副刊打造出一批卓有才华的青年作家, 刊载的作品具有鲜明的文学性、审美性、主流性,始终保持俊逸清新、格调高雅的文风,宣传爱国爱党的思想,培养读者阅读习惯,推出经典化作品。
1956 年毛泽东在最高国务会议上提出双百方针,倡导“百花齐放,百家争鸣”,迎来了创作热潮。《人民日报》为了适应社会的发展,经党中央批准,进行了一次重大的版面调整,由原来按《真理报》(前苏联) 模式的四个版面 (后扩充成六个版面)扩大为符合中国社会实际的八个版面,文艺副刊被称作“八版”。 1956 年 7 月 1 日《人民日报》文艺副刊还专门刊登了一篇稿约, 具体列举了副刊需要的各种短篇稿件类型,引领着《人民日报》文艺副刊发展的基本蓝图。 直到1980 年代初期,副刊名称更改为《大地副刊》,沿用至今,依然秉承厚重高雅的文化气质,是许多新老读者必读的版面。
纵览当代文学和当代作家的发展, 作品的刊发与作家的成长都受到 《人民日报》《文艺报》《人民文学》等文艺报刊的厚爱与激励。作为文学传播载体的《人民日报》,不仅通过文艺副刊为中国当代文学作品的发表提供了稳固的阵地, 刊载的作品成为文艺爱好者自觉学习的样板, 还推动了当代文学作品的迅捷化传播, 使作品能够在读者中迅速获得反应, 自觉承担起推动新中国文艺建设的义务、责任和使命;激励和引导着一代又一代文学青年走向知名作家, 许多文学新人因为得到了《人民日报》文艺副刊刊发的一次认可,就坚定了一生的方向。因此,《人民日报》文艺副刊为各文学文体的发表和新中国文学创作的发展提供了空间和平台,示范着优秀作品的表意方式和美学特征,引领了作家的文学生产和当代文学经典化的走向。
阿诺德·克拉普特认为:“经典,一如所有的文化产物, 从不是一种对被认为或据称是最好的作品的单纯选择;更确切地说,它是那些看上去能最好地传达与维系占主导地位的社会秩序的特定的语言产品的体制化”[3](P276)。 也就是说经典作品的生成含有多重因素:丰富复杂的思想意蕴、艺术风格的独创性、传播媒介的催生性、可供阐释的广阔空间。而中国当代文学要想在同时代走向经典,就必须借助文艺媒介催动经典化打造过程。《人民日报》作为大众传播媒介,具有传播媒介、展示平台、榜样示范、催生受众认同的作用,通过刊载、编者按、读者来信、评论等多种方式催化文学作品“经典化”打造。 具体说来,《人民日报》文艺副刊为文学发表提供了最大的传播平台, 通过刊载使作品走向大众,接受海量读者的阅读和反馈,一方面作品的发表是作者自我认同的成功暗示, 另一方面作为示范性榜样激励着其他文学爱好者和作家创作作品并投稿。 而受众阅读之后的读者来信及专业的文学评论又反过来推动了刊载作品经典化传播的有效性, 甚至引起同一类型文学创作的潮流走向。 如来自解放区的袁静、 孔厥创作出了小说《新儿女英雄传》,通过投稿就连载在《人民日报》的副刊《星期文艺》《人民园地》1949 年 5 月 25 日到7 月12 日第4 版, 当时新中国还没有成立,准备召开第一次文代会,《人民日报》 抓住了时间节点,为新中国的诞生献礼。 作为青年作家的袁静、孔厥把自己的革命经历首次以革命传奇小说的“章回体”形式呈现出来,而且每次连载都是通过图文并茂的刊载样式出现, 获得受众和评论家的高度好评。 这种新颖的配图刊载叠加了革命的战斗内容,让读者耳目一新,对于识字的读者来说,这是了解革命、了解共产党历史的一种最佳途径;对于不识字的读者来说, 他们可以通过通俗易懂的插图理解革命故事和小说内容。 如此不仅让工农兵读者更好理解作品, 也推动了作品的加速流传,很好地诠释了毛泽东思想,让受众重温革命历史和党史知识,推动着革命知识的有效性普及,进而让刚从国统区解放出来的广大读者对新中国政权的合法性产生认同和理解。而且,这种“章回体”与“革命传奇”的融合,丰富了新中国“十七年”革命历史小说的创作谱系,成为“十七年”革命历史小说的鼻祖, 引领着作品的经典化和写作模式的范本化,《铁道游击队》《林海雪原》《红岩》《红旗谱》《保卫延安》《地雷战》《红日》《野火春风斗古城》《平原烈火》《平原枪声》 等许多革命小说模仿着《新儿女英雄传》的革命传奇叙述策略和章回体编排模式。同时,这部作品也激励着专业读者郭沫若,作为知名学者、作家、文艺领导人的郭沫若刚参加完第一次文代会后,读完了《人民日报》的小说连载,心情难以平复,在《新儿女英雄传》连载结束后,亲自撰写专业性的文学评论《读了“新儿女英雄传”后》,高度赞扬了小说的题材内容、写作技巧与创作风格,整版发表在《人民日报》1949 年9月18 日文艺副刊《星期文艺》的第18 期。《人民日报》 的权威发表和郭沫若的名人效应再次推动了革命传奇《新儿女英雄传》的传播热潮和经典化走向。两位作者的声誉也蒸蒸日上,很快成长为党的干部和人大政协代表。小说也在1950 年出版了单行本,印行上百万册,为作者带来了可观的收入,而郭沫若的这篇评论自然也成为单行本的序言,两者相互推动,加速了文学作品的经典化,从而使《新儿女英雄传》成为红色经典的开创者。 正如佛克马·蚁布思所说“文学经典是精选出来的一些著名作品,很有价值,用于教育,而且起到了为文学批评提供参照系的作用。 ”[4](P22)
又如12 岁参加革命进行长征的女战士马忆湘,新中国后响应党的号召撰写革命回忆录,并经过1959-1961 年的三年修改,写成长篇小说《朝阳花》,与同时期出版的冯德英的《苦菜花》《迎春花》并称“三花”,影响和教育着无数的青少年读者。当时,《人民日报》文艺副刊 1961 年 1 月 15 和22 日专门连载《朝阳花》系列章节《三女找红军》,由于该作品语言朴素流畅并夹杂以地方方言,人物命运坎坷坚定,吴小兰、小刘、柳莹三位红军女护士因受伤而掉队,但她们坚忍不拔,对党忠诚,冒着风餐露宿、艰难困苦、敌人追缴的危险,坚定理想寻找红军,深深感染了一代代人。《人民日报》一度脱销,柔弱的女革命者充满阳刚之气,激励着无数的女性, 更加认识到中国革命的艰辛和国家强大的需要。因此,《人民日报》文艺副刊借助作品的刊发,有力地传播着革命知识和革命价值,反过来又推动作品的经典化确立。 又如老舍的儿子舒乙为纪念父亲,撰写了记实小说《老舍的童年》,在《人民日报》1980 年 2 月 29 日至 3 月 7 日连载,以纪念这位伟大的艺术家。 著名作家萧乾创作的长篇小说《终身大事》在《人民日报》1980 年12 月19 日至 1981 年 1 月 5 日进行连载, 深受读者喜爱,最后作品结集出版。
可以说, 具有美学特质的作品经由 《人民日报》文艺副刊发表,与读者沟通交流,使得大众在潜移默化中受到教育, 最终起到传播主流意识形态、培育美感、沟通心灵的作用。因此,《人民日报》文艺副刊不仅引导作家创作, 为文学作品提供展示的平台,为当代文学的发展指引方向,还成为了时代历史的见证者,与作者、读者等各个主体进行交流对话,碰撞出复杂的“声音”,还原文学发展的真实原貌和鲜活的文学现场。
70 多年来,《人民日报》文艺副刊在党性原则下为社会主义文化发展服务, 不仅弘扬真善美的道德价值,引领先进文化的前进方向;还推动社会主义文艺生产与文学制度构建, 见证中国当代文学的发展与成熟,具有文化传播和舆论导引功能,无疑是文化领域带有风向标作用的一个重要阵地。 一直以来, 中国共产党都非常重视宣传,“枪杆子”和“笔杆子”是两大战无不胜的法宝。报纸文艺副刊作为“笔杆子”的传播载体,因为其在反映时局变化、传播作品与文化、联系读者与作家上起到了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 文学成为了意识形态的传播载体。 因此,对新中国文艺作者来说,副刊为他们提供了一个施展才华和被主流意识形态认可的窗口, 许多作品先由报刊发表再由出版社出版发行, 许多作家也是先由报刊编辑挖掘和培养出来的。 《人民日报》文艺副刊俨然成了意识形态文学话语建构的“场域”,通过副刊,我们可以进入原生态的当代文学与意识形态话语生产过程。
曾几何时, 西方马克思主义学者对文学与意识形态的关系进行了探讨,马歇雷在《文学生产理论》中将文学生产视为意识形态话语生产,认为文学批评的任务就是要研究文学生产的条件, 研究文学生产的过程,研究文学文本中的空白,矛盾,缺场,沉默。[5](P597)马歇雷所使用的意识形态概念无疑来源于阿尔都塞,阿尔都塞在《意识形态和意识形态国家机器》一文中认为,意识形态是一个先于个体的社会结构, 它深深地楔入人们的潜意识当中,时刻包围着我们,我们却毫无察觉,人们依赖意识形态去体验行动, 文学也是一种意识形态的生产。
[6]](P220)报刊作为一种舆论阵地,是社会意识形态话语的生产地和传译器, 它通过刊发的作品来实现舆论导向功能。 《人民日报》作为中共中央机关报, 在意识形态导向方面较之其他报刊具有更重要的责任,也具有更大的优势。《人民日报》文艺副刊及其刊发的文学作品也确认着意识形态的有意引导,不仅传递国家意识形态的要求,也作为榜样引导着文艺工作者进行示范性创作。 如作为共产党文化战士的郭沫若,一直在《人民日报》文艺副刊刊发作品,如表1 所示:
表1 郭沫若在《人民日报》文艺副刊发表作品统计表
从上表上可知,郭沫若在《人民日报》文艺副刊发表了230 篇作品,而且“十七年”时期几乎从未间断,报纸不仅传播速度快,而且辐射面广、传播效果明显, 尤其是中国最权威的党报副刊更具有宣传性、引领性、政治隐喻性。 因此郭沫若的诗文创作和发表作为文艺风向标, 鼓励着青年作家的创作模仿,引领着文艺建设的发展潮流。 如《新华颂》,作为国歌征集的候选,就发表在《人民日报》1949 年 10 月 1 日国庆专号第 4 版上:“中国,屹立亚东。光芒万丈,辐射寰空。艰难缔造庆成功,五星红旗遍地红。 生者众,物产丰,工农长作主人翁。 使我光荣祖国,稳步走向大同。 //人民品质,勤劳英勇。巩固国防,革新传统。坚强领导由中共。无产阶级急先锋。 工业化,气如虹,耕者有田天下公。 使我光荣祖国,稳步走向大同。 //人民专政,民主集中。光明磊落,领袖雍容。江河洋海流新颂,昆仑长耸最高峰。 多种族,如弟兄,四面八方自由风。使我光荣祖国,稳步走向大同。”郭沫若作品的发表选择在毛泽东宣布新中国成立的10 月1 日,不仅具有重要的政治宣示意义, 更有总结中共党史发展进程的功用。 郭沫若以浪漫主义的豪情和新中国成立的喜悦激情,通过对仗、比喻、拟人、排比、押韵等艺术手法用心用情创作,讴歌毛主席和中国共产党,讴歌新中国和全国各族人民,抒发人民当家作主的壮志豪情。尤其值得一提的是,郭沫若通过诗歌打造出意识形态话语关键词,对“新中国”“五星红旗”“人民”“毛主席”“多民族” 等话语进行了意识形态的提炼和释义, 赋予了它们独特的内涵和外延, 从而成为当代中国意识形态话语的重要关键词。 自然,这个作品影响深远,开创了“十七年”诗歌“颂歌体”的先河,引领了当代政治抒情的发展和走向。
新中国的成立, 必须确证中国共产党建立新政权的唯一性、必然性,以及“解放后”这一新的时间的合法性与有效性, 也必须需要新的意识形态话语来引领文学场域和受众阅读。 在1949 年10月1 日的开国大典上, 毛泽东宣布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新政权的“时间开始了”,《人民日报》专门刊登了郭沫若、胡风等著名诗人关于“新的时间开始”的诗歌,生产出全新时代的意识形态话语,引领当代话语形态的生产。 敏于感受时代脉搏的激情诗人胡风创作出被称为“开国的绝唱”的长篇政治抒情诗《时间开始了》,包括《欢乐颂》《光荣赞》《青春曲》《安魂曲》(后改名为《英雄谱》)和《又一个欢乐颂》(后改名为《胜利颂》)五个乐章交响乐式的结构,共4600 余行,全景式讴歌了党、毛主席、共和国、革命英雄、劳动人民和新生活,把这些话语进一步提纯为意识形态话语, 为政治抒情诗的“颂歌体”创作开了先河。 其第一乐章《欢乐颂》发表在 1949 年 11 月 20 日《人民日报》第 8 版“人民文艺”副刊上,全诗约400 余行,勾勒出了确定国家发展方向和路径的全国政治协商会议开幕时的欢乐场景,表达了欢呼祖国解放、歌颂毛泽东的真挚而热烈的情感,展现了革命艰苦卓越的历程,讴歌了在党的领导下人民的革命、劳动、战斗和创造场景。 发表后反响巨大,不久被翻译成俄文,同年12 月30 日出版了单行本。显然,这个作品不仅是革命者、诗人胡风有感于大时代的肺腑之言,更是《人民日报》文艺副刊通过刊载传递意识形态话语关键词的有意之举, 更为年轻的创作者们提供了一个可资借鉴创作的示范性样本, 新中国的政治抒情诗及受这个作品影响的年轻作家郭小川、贺敬之、闻捷等也就由此走向了众人的视野,最终进入了文学史。由于排印错误,在作者兼读者的胡风的要求下,第二天即11 月21 日的《人民日报》第8 版副刊发表了《更正》:“更正昨日‘人民文艺’第二十四期所载胡风《时间开始了》一诗中:第三栏第三行 ‘像一个浮在大宇宙中间的地球’ 应作‘像一个浮在太空中间的地球本身’。 第四栏第十一行,‘感到了太空底永生的呼吸’应作‘感到了大宇宙底永生的呼吸’,第十二行‘受到了全地球本身底战斗召唤’,其中‘本身’两字应删去。”这既反映出作者一丝不苟实事求是的文风, 更呈现出权威党报以及报纸编辑的敬业精神和对读者负责任的态度。
当然,《人民日报》作为中共中央机关报,是有延续性的, 那就是我党自诞生以来就已经创办了相应党报, 如江西革命时期创办了党报 《红色中华》,在延安解放区时期我党创办了党报《解放日报》,都非常重视文艺副刊,把副刊作为联系作家、联系读者、检验作品、传播文化、主导意识形态的桥梁和纽带。 这既与当时的舆论宣传工具较为单一有关,更与我党和毛泽东重视文艺宣传有关。因此,70 多年来,《人民日报》 文艺副刊虽然经历了《战地文艺》《星期文艺》《人民文艺》《大地》副刊等名称的变化, 但始终坚持着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导向和作品刊发导向, 而且还扩大了文艺副刊的版次,在《大地》之外还增加了《作品》《文艺评论》《文苑》《读书》等各种版次,吸引着大批作家与读者的注意。 《人民日报》文艺副刊与《朝花》《笔会》《花城》《文荟》《五色土》《天津日报》副刊等著名报纸副刊共同支撑起当代报纸文艺副刊绚丽多姿、精彩纷呈的繁荣景象,尤其是当下文学日益边缘、报纸受众锐减、自媒体盛行的背景下,坚守文艺副刊立场,推出了许多优秀的作品,拓展了当代文学的发展和疆域。 例如讴歌英雄是报纸引领社会主义核心价值的重要载体,《人民日报》 文艺副刊从创刊到现在, 引领意识形态的最佳方式就是刊载了很多讴歌英雄的作品,从上面所述的《新儿女英雄传》《三女赵红军》,讴歌的是革命英雄。 进入社会主义建设后,讴歌的是新时代为民奉献、保家卫国的英雄, 如著名作家何建明、 马娜的报告文学《烟雨播翠》刊发在2006 年5 月20 日《人民日报》副刊第8 版上, 热情歌颂了脱贫攻坚进程中带领村民共同富裕的领头人, 进而歌颂了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方面出现的崭新面貌和先进典型, 引导大学生村官扎根农村。2010 年12 月4 日的《人民日报》副刊第8 版刊发了著名作家王光明、綦国瑞的报告文学《国旗,在浪尖上飘扬》,书写了长年累月坚守在深海远洋的祖国守护神, 讴歌了他们保家卫国的崇高精神。
《人民日报》引领文学创作和意识形态话语可以分为“十七年”时期、“文革”时期、1980 年代、1992 年市场经济以来至今四个阶段。 “十七年”时期,《人民日报》 发表的文学作品讴歌共产党领导的革命胜利和社会主义建设,推动了文学走向“一体化”和国家意识形态化,采取了“批评”和“编者按”的方式来引领文学。 例如白刃的小说《战斗到明天》 描述了革命知识分子克服自身弱点走向革命成长这一主题, 著名作家茅盾为扶持新人欣然写序,但很快在整风运动中受到批评,青年作家白刃和序言作者茅盾不得不写检讨,《人民日报》1952 年1 月1 日发表了白刃面对读者批评而作的检讨信 《对人民日报批评建议的反应,〈血战天门顶〉作者白刃承认自己的创作思想是错误的》,刊发时加上了《编者按》:“上述的几位读者一致要求白刃同志进行检讨。 我们把这些信转给白刃同志, 他复信表示已经认识了自己的错误, 准备检讨。我们相信只要作者善于运用自我批评的武器,彻底检查自己的思想和艺术观, 作者是能够纠正错误,改进工作的。”显然,《编者按》对作品中的小资产阶级思想、感情和趣味进行了批评,引导读者和作家正视意识形态问题。 随后,6 月19 日《人民日报》 再次发表了作家白刃的检讨 《决心改正错误,从头学起》,《编者按》进一步进行了引导:“本报和《解放军文艺》《长江文艺》先后发表了对白刃所作小说《战斗到明天》《目标正前方》的批评,这些批评基本上是正确的。 一些曾被这些作品所迷惑的读者受到了教育。 白刃同志也初步认识了自己的错误。现在把他的检讨发表如下。”自然,作为序言作者的知名作家茅盾也写了检讨 《关于为〈战斗到明天〉一书作序的检讨》,发表在《人民日报》1952 年 3 月 13 日,《编者按》如是写道:“最近本报收到张学洞等四位同志来信, 对茅盾先生为白刃的小说《战斗到明天》作序提出批评。 本报把信转给茅盾先生后,已得到他的回信,刊载如下。”很明显,《人民日报》文艺副刊通过作者、序者的检讨,再通过“编者按”加以固化,警示读者和作家,在阅读和创作中要时刻绷紧国家意识形态这根弦。 1978 年改革开放实行和1979 年第四次文代会后,在“双百”方针和“二为”方向的指引下,《人民日报》上的文学创作以反思“文革”、鼓励思想解放为主要任务, 有力地推动了文学的发展和人道主义文学思潮的大讨论;但随着思想大解放,西方理论进入中国,人文环境、文学载体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文学传播媒介日渐丰富,受大众文化的追捧和市场经济的影响,《人民日报》 在文坛的权威性渐趋弱化, 但依然紧紧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导向, 坚持为人民服务、 为社会主义服务的“二为”方向和坚持“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双百”方针,副刊刊发的文学作品题材多样化、创作技巧多元化。 因此能够在《人民日报》发表作品依然是作家新人们孜孜以求的目标。此时的《人民日报》 文艺副刊由国家意识形态引领逐渐过渡到审美意识形态和主旋律的引领,维护着“一主多元”形态,“一主”是主流意识形态、文学组织、领导者、管理者的期许下形成的文学样式;“多元” 是源于文学的内在冲动、 市场驱动和多元文学需求下形成的审美多样化文学样态。 而且文学政策是文学体制的具体表现,是通过政策的制定、调整和实施来规范和监督文学的方式,90 年代以来, 文学政策实施的范围和影响越来越小, 法制化管理的建设却没有及时跟进,“如何鼓励、引导、加强符合国家、社会人文价值取向的文学发展,在目前仍需要制度上、法律上的积极跟进”。[7](P4)
可以说,文学生产是一般生产方式、文学生产方式、一般意识形态、文学意识形态以及创作者和消费者的个人意识形态等交汇组合的多重结构的生产过程,借助语言文字、书写工具、印刷手段、传播方式、声像技术、作家和书商等有关生产要素,通过文艺政策、生产体制、经济支撑、人力成本的支持,进行文学的创作、投稿、刊载、阅读、反馈、出版。媒介是文学生产中的中坚力量,《人民日报》文艺副刊成为当代文学场域建构的载体, 它们作为历史的在场与作者、作品、世界、读者进行交往性对话,形成一种多声部的复调格局,从而传递出文学发展变迁的真实原貌, 并建构起了一种文学生产体制。 文学体制(literary institution)并不意指某一时期文学实践的总体性, 而是指显现出以下特征的实践活动: 文学体制在一个完整的社会系统中具有一些特殊的目标; 它发展形成了一种审美符号,起到反对其他文学实践的边界功能;它宣称某种无限的有效性(这就是一种体制,它决定了在特定时期什么才被视为文学[8])。因此,《人民日报》文艺副刊在促进文化公共空间的形成、 文化传播与输出、作家身份的转型、文学新人的成长等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引领着当代文学的生成与发展。
总之,《人民日报》 文艺副刊历经成长, 一方面, 刊载作品传达出了复杂的情感书写和人文情怀,这使得《人民日报》文艺副刊变得有血有肉有温度,也增加了大众对于党报的认同。这不仅是作者的诉求,也反映了编者所望,更是满足了读者的所需, 进而传递出了新中国文学的主流风貌和价值诉求。另一方面,《人民日报》文艺副刊成为阐释文艺政策、宣传新思想、传播新文化的阵地,具有适应社会政治动员和国家与民族的共同体认同功能,呈现着党性、文学性和规约性的交融。 在党的政策指引下,《人民日报》 文艺副刊反映国家政权和执政党对文学的态度和具体要求, 影响着文化生态环境与文艺生产机制, 催生了新型的社会主义文学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