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建舟
(浙江师范大学 人文学院, 浙江 金华 321004)
学界通常认为,五四新文化(文学)运动发源于北京大学,“北大校格”被鲁迅概括为“新的,改造运动的先锋”,“北大精神”被概括为“科学的思想与方法”、“民主与个体精神自由”、“重新估定价值的怀疑主义精神”与“兼容并包的宽容精神”(1)钱理群:《北京大学与五四新文化运动》,《文史知识》1998年第5期。。北京大学“新青年派”对五四新文化(文学)运动的巨大贡献,已被公认且成为共识。然而,关于五四新文化(文学)运动的另一面、发出不同声音的南高-东大(2)南高-东大是指南京高等师范学校与东南大学的合称。早期的东南大学是由南京高等师范学校演变而来,在演变过程中,往往称“南高-东大”。,学界至今却认识不足。一个世纪以来,在论及五四新文化(文学)运动时,南高-东大几被漠视,“学衡派”也只是作为“新青年派”批判的对象被提及,起点陪衬作用。
我们并不主张仅仅把北大的“新青年派”视为新文化(文学)运动的唯一派别,而把南高-东大的“学衡派”排除在五四新文化(文学)运动之外,视其为这场运动的反对派。我们认为,五四新文化(文学)运动为“新青年派”所首倡,但该派只是其中的一股力量,一股激进的处于主导地位的力量,而“学衡派”则是另一股力量,一股保守的处于弱势地位的力量,二者分别代表这场文化(文学)运动激进与保守的两个方面,并彼此形成该运动的有机整体。在讨论激进主义和保守主义的关系及其作用时,有论者认为:“激进主义与保守主义在某种意义上是不可区分、互相依赖的。它们是保存与革新这样一个同等重要的过程的两个方面。‘保守主义’思想必须具备创新性因素并与过去相分离,它不是一个过时的口号,而应该直接与现实相关。‘激进主义’思想也必须有可能对过去有所发展,并且有持续的关怀,它不是迅速熄灭的火花,而是能够持久的启发。”(3)《人文》杂志社:《人文主义:全盘反思(代前言)》,美国《人文》杂志社、三联书店编辑部编:《人文主义:全盘反思》,多人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3年,第3页。信哉斯言。南高-东大的“学衡派”对于五四新文化(文学)运动的价值与意义正在于此。
如果说北大是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大本营,那么南高-东大可视为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另一大本营,在这里产生了与北大“新青年派”观念迥异的另一个文化、学术流派——“学衡派”。“学衡派”可视为一股文化保守主义势力。该派的形成与南高-东大当时的校长郭秉文、副校长刘伯明以及教员柳诒徵、梅光迪、吴宓、胡先骕等人存在紧密的联系。
郭秉文(1880—1969),字鸿声,江苏江浦人。1914年获哥伦比亚大学教育学博士学位,回国后先后任南京高等师范学校(以下简称“南高”)教务主任、校长和国立东南大学校长,中国现代大学的开创人之一。郭秉文主政南高期间,确立该校“三育并举”的教育方针,即训育、智育和体育。训育的标准是养成对于国家负责任之国民,其要素有三:坚强之体魄,充实的精神,道德、学术、才识之培养。道德方面注重品性与行为,学术方面注重知识与技能,才识方面注重计划与执行。“而所谓中正、和平、明确、精熟、悠之、宽厚者,则要皆本于至诚。此本校训育标准之大概也”(4)《南大百年实录》编辑组编:《南大百年实录(上卷)·中央大学史料选》,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2年,第55页。。智育的标准为养成思想及应用能力,“必使学者能思想以探智识之本源,能应用以求智识之归宿。盖明智识之本源,然后乃能取之无尽;明智识之归宿,然后乃能用之无穷。至于所思想应用之事物,则以适合于社会需要为本,总期所思所用,皆与社会生活有密切之关系”,“以养成思想独立之能力为目的,故重启发不重注入,重自修不重听讲”(5)《南大百年实录》编辑组编:《南大百年实录(上卷)·中央大学史料选》,第56、57页。。体育的标准为“以养成坚强之体魄,充实之精神”(6)《南大百年实录》编辑组编:《南大百年实录(上卷)·中央大学史料选》,第57页。。该教育方针的中庸思想十分突出,在该校看来,训育、智育均以诚为本,“盖诚合成已成物而言,故格物所以致知,即所以至诚。中庸曰:自明诚谓之教。又曰:诚之者择善而固执之者也。曰明、曰择皆智育所有事而皆所以致其诚也”,“中庸言诚,包智、仁、勇三达德”(7)《南大百年实录》编辑组编:《南大百年实录(上卷)·中央大学史料选》,第56、57页。。南高的中庸思想确定了不偏不激、稳中求进的基本方针。
时任副校长的刘伯明(1887—1923)可谓“学衡派”领军人物。他以《老子哲学》为博士论文获得美国西北大学哲学博士,具有开阔的学术视野。在南高,他不仅为“学衡派”同人提供了一个坚实的平台,还使这群志同道合者获得精神慰藉。有论者认为,刘伯明与东大及《学衡》的关系,恰如蔡元培与北大及《新青年》,只是性质不同。蔡元培聘陈独秀入北大,继而由陈独秀引进胡适,从而形成北大内《新青年》的文化激进主义文人群体,主导新文化运动。刘伯明则聘梅光迪入东大,继而由梅光迪引进吴宓,使之主持《学衡》,从而形成新文化运动“学衡派”这支文化保守主义文人群体(8)沈卫威:《回眸“学衡派”——文化保守主义的现代命运》,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9年,第17-18页。。刘伯明的文化理念是“以西补中”,取西方文化对于人生有永久之贡献而又足以补吾之缺者。在激进主义文化浪潮中,在西化处于主导地位的境况下,这种追求与坚守难能可贵。
在郭秉文、刘伯明的麾下,一员员文化大将纷纷登场。如日中天的柳诒徵是“学衡派”核心人物之一。柳诒徵(1880—1956),字翼谋,江苏镇江人,历史学家、古典文学家,中国文化学的奠基人,现代儒学宗师。他可谓“学衡派”的精神导师。吴宓认为,“南京高师校之成绩、学风、声誉,全由柳先生一人多年培植之功。论现时东南大学之教授人才,亦以柳先生博雅宏通,为第一人”(9)吴宓著、吴学昭整理:《吴宓自编年谱:1894~1925》,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5年,第228页。。此言尽管不免夸张的成分,却足见柳诒徵的巨大功绩。本来与胡适关系融洽、同时留学美国的梅光迪,因文学和文化主张不同而另树一帜,到南高安营扎寨,以图宏伟大业。梅光迪(1890—1945),字迪生、觐庄,安徽宣城人,1911年赴美留学,先在美国西北大学,后到哈佛大学专攻文学,获文学博士学位。他深受白璧德新人文主义思想的深刻影响,文化主张是“以中化西,中西融合”。令人惊讶的是我国植物学的创始人胡先骕十分热衷中国传统文化,他的加盟使“学衡派”为之一振。胡先骕(1894—1968),字步曾,号忏庵,江西新建人。两度留学美国,获加州柏克莱大学植物学硕士、哈佛大学博士学位,中央研究院第一届院士。一个致力于学习西方自然科学的学者,同时特别注重中国的传统文化及其现代转化,其意义非同寻常,不可简单地以“保守”、“反现代性”之类的词予以抨击。性情之人吴宓可谓“学衡派”的汗马功臣。吴宓(1894—1978),陕西泾阳人,字雨僧,著名西洋文学家、国学大师、诗人,清华大学国学院创办人之一,“哈佛三杰”之一(哈佛大学文学硕士,另二杰为陈寅恪、汤用彤)。1921年秋回国,放弃北京高师每月300元的高薪,接受东大160元的月薪,其目的是为了大展宏图,成就一番事业。这一壮举令人敬佩。吴宓服膺其师人文主义大师白璧德,认为白璧德先生是今世之苏格拉底、孔子、耶稣、释迦。经其教诲,吴宓既于精神自所感发,复于学术窥其全真,并自誓,必当以耶稣所望于门徒者,躬行于自身,以报其师,以殉真道(10)吴宓:《吴宓日记》第九册,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8年,第96-97页。。这样的殉道精神,对“学衡派”来说,可谓福音。
具有保守倾向的“学衡派”扎根南高-东大,是与这里的思想自由、言论自由、学术自由的传统分不开的。早在1925年秋,胡先骕就对东大以及郭秉文校长给予高度评价:“东南大学与政党素不发生关系,言论思想至为自由,教职员中亦无党派地域之别。言留学所在国,则英、美、德、法、日本;言省籍,则苏、浙、皖、赣、湘、鄂、黔、川、闽、广、直、豫;言个人所隶属或接近之党,则国民党、研究系、国家主义派、社会党,而要以鄙视一切政党,态度超然,纯以研究学问为事者居多;言宗教则孔教、佛教、基督教,与不信一切宗教者。……统观今日之大学校长,自蔡孑民以下能胜于郭氏者又有几人乎?然郭氏任内一方请梁任公演讲,一方学衡社同人即批评戊戌党人;一方请江亢虎演讲,一方杨杏佛即与之笔战。大学言论自由,亦不过如此而已。……环顾国内,惟东南大学为不受政治影响专事研究学术之机关……”(11)胡先骕:《东南大学与政党》,胡宗刚撰:《胡先骕先生年谱长编》,南昌:江西教育出版社,2008年,第112-113页。当我们弘扬北大的自由传统时,南高-东大的自由传统不能被忽视甚至漠视。在这种自由环境中,在校长郭秉文、副校长刘伯明的支持下,以柳诒徵为精神导师,以梅光迪、胡先骕、吴宓为主将,以《学衡》杂志的创办为标志,“学衡派”正式登上历史舞台。同仁约定,撰述员有东大副校长刘伯明、王湘绮晚年门生马承堃、东大生物系主任胡先骕、东大经济系主任萧纯锦、东大附中国文教员邵祖平、东大历史系主任徐则陵、东大历史系教授柳诒徵。吴宓为“集稿员”,各门主任编辑分别为:“通论”梅光迪、“述学”马承堃、“文苑”胡先骕、“杂俎”邵祖平(12)吴宓著、吴学昭整理:《吴宓自编年谱:1894~1925》,第227-229页。。此外,还有高材生缪凤林、吴景昌、张荫麟、郭斌龢等,他们亦常作文,外稿亦时有之,大体皆精湛(13)胡先骕:《梅庵忆语》,胡宗刚撰:《胡先骕先生年谱长编》,第83页。。堪与《新青年》媲美的《学衡》杂志,堪与“新青年派”媲美的“学衡派”,承担了中国文化复兴的另一重任。
南高-东大拥有良好的旧学传统。这种学术传统的建立经历了一个关键时期,就是极力聘请旧学深厚的文人学者来校任教,使校园文化充满旧学氛围,使旧学传统在此扎根。国学大师王伯沆与柳诒徵、戏剧名家吴梅先后被聘任教。在南高-东大,被“新青年派”批得体无完肤的林琴南,被“新青年派”所排斥的刘申叔、辜鸿铭等,虽然没有被聘来校任教,却受到应有的尊重。这种对传统文化重视的精神、对旧学文人学士尊重的态度,至今使人钦敬。胡先骕说:“南高初创之时,文史地部虽未聘得久享盛名之教授如林琴南、刘申叔、辜鸿铭等,然亦有耆儒浸学如王伯沆与柳冀谋诸先生,以树立南高东大文史学之基础,以曲学名家之吴瞿安则东大成立后始来校者也。”(14)胡先骕:《梅庵忆语》,胡宗刚撰:《胡先骕先生年谱长编》,第62页。王伯沆与柳冀谋开创了南高-东大的学院派旧体诗传统。南高成立后,王伯沆任国文讲席。他知识渊博而精于文艺,生性嫉俗,恃才傲物,“于诗古文辞无不精擅,经学小学亦造诣甚深,亦精佛学,宗华严,善书法”。其诗“秀美绝伦”,“得力于阮王二人不少,然评诗则不宗一家,能尽各家之窾奥……”(15)胡先骕:《梅庵忆语》,胡宗刚撰:《胡先骕先生年谱长编》,第62页。,影响甚巨。《学衡》杂志创办时,柳诒徵“亦加入,时为撰文,其为诗宗杜韩,并出入汉赋,雄篇巨制,不仅压倒元白也,其圆明园遗石歌,奇崛奥衍,非王湘绮之圆明园歌所能企及”,“主讲中国文化史,不蹈昔人之蹊径,史学史识一时无两,其所著中国文化史,实为开宗之著作,其门弟子多能卓然自立,时号称柳门,正与当时北京大学之疑古派分庭抗礼焉”(16)胡先骕:《忏庵丛话·柳翼谋先生》,张大为、胡德熙等编:《胡先骕文存》上卷,南昌:江西高校出版社,1995年,第513-514页。。胡先骕还评价说:柳先生“工古文与诗,善作擘窠书,几与清道人抗手。往往以汉赋手法作七古,雄篇巨制,王湘绮莫能相尚也”,“南高东大之史学在柳先生领导之下,则着重在史实之综合与推论,其精神与新汉学家不同,此则柳先生之功也”(17)胡先骕:《梅庵忆语》,胡宗刚撰:《胡先骕先生年谱长编》,第63页。。王伯沆与柳诒徵对古文辞颇有造诣,他们提倡旧体诗,是对传统诗歌的继承和发展。柳诒徵特别注重中国文化研究,与北大疑古派分庭抗礼,另树一帜,别创新宗,成为后世新儒家的学术滥觞。我们充分肯定五四新诗、极力抨击旧体诗时,只看到新诗的优点、旧体诗的缺陷,而看不到新诗的缺陷、旧体诗的优点。我们发掘古史中的可疑之处时,是否应该肯定其可信之处?如何防止疑古思想泛化而殃及无辜?这些偏执何时能够纠正?其实,“新青年派”提倡新诗,“学衡派”提倡旧体诗;顾颉刚提倡“古史辨”,柳诒徵发掘中国传统文化的精髓,二者不是可以相互补充、相得益彰吗?
学界对“学衡派”相对保守的文化态度缺乏与“激进派”一样应有的充分肯定。胡先骕的思想一直相对保守,不曾激进。他曾说,自幼便接受了中国的封建旧文化,思想深受其影响,那时连民族主义的思想都没有。进中学后,受了《新民丛报》的影响,改良主义的思想渐渐萌芽;同时受《国粹学报》的影响,渐渐有了民族主义的思想,但这思想并不浓厚,所以对于孙中山的革命运动漠然视之,毫无关心(18)胡先骕:《对于我的旧思想的检讨》,胡宗刚撰:《胡先骕先生年谱长编》,第32页。。后来,他逐渐相信改良主义的社会主义,“渐渐赞成孙中山三民主义主张,耕者有其田及节制资本,但我所信的是英国费边式的与北欧式的社会主义,是以资产阶级立场来缓和阶级斗争的不彻底的社会主义”(19)胡先骕:《对于我的旧思想的检讨》,胡宗刚撰:《胡先骕先生年谱长编》,第112页。。不能忽视的是,胡先骕是中国译介白璧德人文主义思想的第一人。这种夫子自道概括了他的思想发展历程,颇有价值。它不仅表明了其政治立场,还表明其文化立场,两种立场的文化资源既有中国传统的,又有现代西方的。这种相对保守的政治和文化立场,在激进主义势如破竹的情势下,显得十分可贵。吴宓曾指出,中国人所最缺乏者,“为宗教之精神与道德之意志。新派于此二者,直接、间接极力摧残,故吾人反对之。而欲救中国,舍此莫能为功。不以此为根本,则政治之统一终难期。中国受世界影响,科学化、工业化,必不可免。正惟其不可免,吾人乃益感保存宗教精神与道德意志之必要。故提倡人文主义,将以救国,并以救世云”(20)吴宓:《吴宓日记》第三册,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8年,第364-365页。。其文化情怀,其救国之志,令人敬仰。曾任教北大的历史学家梁和钧认为:“东大所延教授,皆一时英秀,故校誉鹊起。……北大以文史哲著称,东大以科学名世。然东大的文史哲教授,实不亚于北大。”(21)朱斐主编:《东南大学史1902—1949》第1卷,南京:东南大学出版社,1994年,第124页。激进主义十分看重“时代精神”,保守主义十分看重“民族精神”,在激进主义高歌猛进之际,文化保守主义能够站稳脚跟是多么不易,也是多么可贵。“学衡派”最重要的文化意义就在于作为与激进主义相抗衡的另一脉,与激进主义密切互动,共同推进中国文化的发展。这正是南高-东大的文史学术传统至今仍然引人注目的核心所在。
“学衡派”与“新青年派”的论争,早在《学衡》杂志创刊之前就已经发生。那时梅光迪与胡适是好友,均在美国留学,一直有书信往来。双方对于复兴古学、孔教、文学革命都有相当的探讨。但彼此意见并不一致,最后二人分道扬镳,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
“学衡派”同人志向高远,胸怀大略,决定另起炉灶,轰轰烈烈地干一番事业,为中国的文艺复兴助一臂之力。1920年秋,梅光迪任南高-东大英语与英国文学教授,甚为得意,决定以此校为聚合同志知友、发展理想事业之地。吴宓曾说,留学哈佛的梅光迪,治文学批评,造诣极深。梅本为胡适的好友,迨胡适始创立其“新文学”、“白话文”之说,又作“新诗”,梅便公开步步反对,驳斥胡适无遗。当时胡适在国内与陈独秀联合,提倡并推进“新文化运动”,声势煊赫。梅则“招兵买马”,到处搜求人才,联合同志,拟回国与胡适展开大战。吴宓的文学思想态度,正合于梅之理想标准。梅光迪与吴宓屡次作竟日之谈,梅“慷慨流涕,极言我中国文化之可宝贵,历代圣贤、儒者思想之高深,中国旧礼俗、旧制度之优点,今彼胡适等所言所行之可痛恨。昔伍员自诩‘我能覆楚’,申包胥曰:‘我必复之’。我辈今者但当勉为中国文化之申包胥”(22)吴宓著、吴学昭整理:《吴宓自编年谱:1894~1925》,第177页。。这些学人的赤子之心令人感动,其文化抱负令人感奋。
面对“新青年派”越来越高亢激烈的文学革命之声,“学衡派”遵循“论究学术,阐求真理,昌明国粹,融化新知。以中正之眼光,行批评之职事,无偏无党,不激不随”(23)《学衡杂志简章》,《学衡》1922年第1期。的宗旨,对“新青年派”的激进主张予以回击。梅光迪在《评提倡新文化者》一文中指出,所谓提倡“新文化”者,“犹以工于自饰,巧于语言奔走,颇为幼稚与流俗之人所趋从。故特揭其假面,穷其真相,缕举而条析之。……一曰彼等非思想家乃诡辩家也。……二曰彼等非创造家乃模仿家也。……三曰彼等非学问家乃功名之士也。……四曰彼等非教育家乃政客也”(24)梅光迪:《评提倡新文化者》,《学衡》1922年第1期。。这种批判不无偏激之言,但也并非无的放矢。梅光迪深知建设新文化之必要,我国灿烂伟大之文化,必有可发扬光大、久远不可磨灭者在,欧西文化亦有可采者。他主张中西贯通,而非全盘西化:“二十世纪之文化,又乌足包括欧西文化之全乎。故改造固有文化,与吸取他人文化,皆须先有澈底研究,加以至明确之评判,副以至精当之手续,合千百融贯中西之通儒大师,宣导国人,蔚为风气,则四五十年后,成效必有可睹也。今则以政客诡辩家与夫功名之士,创此大业,标袭喧攘,侥幸尝试,乘国中思想学术之标准未立,受高等教育者无多之时,挟其伪欧化,以鼓起学力浅薄血气未定之少年。故提倡方始,衰象毕露。明达青年,或已窥底蕴,觉其无有,或已生厌倦,别树旗鼓,其完全失败,早在识者洞鉴之中。”(25)梅光迪:《评提倡新文化者》。在激进主义浪潮汹涌澎湃的气势下,这种声音显得十分微弱,但却比较清新,有其自身的价值。梅光迪在《论今日吾国学术界之需要》一文中,发表了自己关于真正新文化建设的意见。他认为,“吾国现在实无学术之可言”,“标准未立,威权未著,不见通人大师,只见门外汉及浮滑妄庸之徒而已”。他呼唤真正学者,即为一国学术思想之领袖、文化之前驱,这样的学者“除特异天材外,又须有严密之训练、高洁之精神”,属于少数优秀分子。训练之要有师承与专长,精神之要有严格标准和惟真是求。因此,须先打破“野狐禅”及其“谬种流传”,而后真正西洋学术乃可言也。他指责所谓的新文化者“无非陈陈相因,为新式之老生常谈。以彼等而言提倡新文化,岂非羊蒙虎皮乎!”他批判了“新青年派”“顺应世界潮流”的观念、“平民文学”的观念、文言文学是死文学的观点,他认为“学术是万世之业”,提倡潜心向学,为宏道固本,并呼吁“今日吾国学术界之最大需要,为真正学者”,“宜唤起国中已有学者之责任心”,“振起其牺牲愿力,与其耿耿之义愤,以拯国家,以殉真理,则日月出而爝火将无光也”,“真正学者辈出,以养成深闳切实之学术界,而建设灿烂伟大之新文化也”(26)梅光迪:《论今日吾国学术界之需要》,《学衡》1922年第4期。。梅光迪注重文化标准,这显然受白璧德的深刻影响。白璧德说:“亚里士多德认识到人是两种法则的产物:他有一个正常的或自然的自我,即冲动和欲望的自我;还有一个人性的自我,这一自我实际上被看做是一种控制冲动和欲望的力量。如果人要成为一个人性的人,他就一定不能任凭自己的冲动和欲望泛滥,而是必须以标准法则反对自己正常自我的一切过度的行为,不管是思想上的,还是行为上的,感情上的。这种对限制和均衡的坚持不仅可以正确地确定为希腊精神的本质,而且也是一般意义上的古典主义精神的本质。”(27)欧文·白璧德:《卢梭与浪漫主义》,孙宜学译,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3年,第10-11页。白璧德的人文主义秉承古典主义的一些传统,讲究规范,追求理性,与狂飙突进的浪漫主义南辕北辙。平正质朴是南高-东大的学术品格,也是“学衡派”的共同学术追求。1934年,胡先骕撰文称:“南高东大在创办之初,即受郭校长之领导,养成一种平正质朴之精神。自刘伯明、梅迪生、吴雨生、张歆海、楼光来、汤用彤诸先生联翩来校讲学,学生对于欧西之文化,益有明确之认识,同时对于本国之文化,亦能为公正之评价,既不守旧,亦不骛新,于北方各大学之风气,迥然自异,加以学生皆不参加政治运动,咸能屹立于政潮之外,故校中学术空气特浓。此种精神,自《学衡》刊布以后益加强化,流风遗韵尚存于今日焉。”(28)胡先骕:《梅庵忆语》,胡宗刚撰:《胡先骕先生年谱长编》,第84页。与浪漫主义色彩浓厚的“新青年派”注重觉世不同,古典主义色彩浓厚的“学衡派”注重传世,前者倾向“为生民立命”,后者倾向“为天地立心”,各异其趣。
为了引领全国新文化潮流,“新青年派”锋芒毕露,大有他者莫与争锋的架势,不免唯我独尊。新文化运动伊始,“新青年派”就声称:“改良文学之声已起于国中,赞成反对者各居其半。鄙意容纳异议,自由讨论,固为学术发达之原则。独至改良中国文学,当以白话为文学正宗之说,其是非甚明,必不容反对者有讨论之余地,必以吾辈所主张者为绝对之是,而不容他人之匡正也。”(29)胡适:《胡适全集》第18卷,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3年,第132页。这种专横的文化态度招致“学衡派”的不满,他们纷纷出击。“学衡派”抛出的《学阀之罪恶》一文是一记重拳,指责“新青年派”为“学阀”。他们宣称:“吾国学阀之兴,始于胡适之新文化运动。胡氏以新闻式文学家之天才,秉犀利之笔,恃偏颇之论,以逢迎青年喜新厌故之心理,风从草偃,一唱百和,有非议之者,则儇薄尖刻之恶声报之。陈独秀之流,复以卑劣政客之手段,利诱黠桀之学生,为其徒党,于是笃学之士,不见重于学校,浮夸之辈,名利兼收。”并列举学阀之四大罪恶:“使青年误认求学之宗旨,社会对教育抱怀疑之态度”;“以教育为武器,以学生为猫爪”;“糜国家之公币,废学子之光阴,坏固有之文化,倡虚伪之教育”;“不顾国家之命脉,惟奸利是图”(30)胡先骕:《学阀之罪恶》,胡宗刚撰:《胡先骕先生年谱长编》,第116-117页。。这种批评虽言过其实,却也不乏合理性。30年代初,胡适发表《新文化运动与国民党》一文,主张一切公文法令改为白话,全国日报、新闻、论说一律改用白话,再次引发“学衡派”的批判。易峻在《评文学革命与文学专制》一文中直接批判胡适的“文学专制”态度,认为果真如胡适所愿,则文言文真“革了命了”。易氏一针见血地指出:“斯固犹仅胡君之一种希望,然可见白话文学运动,是直欲举白话以统一中国文字界,学术上运动之不足,更思假政治权力来实行专制也。自昔惟君主好箝制学术思想,今不谓自由解放声中,反而学术界自身亦有思于学术上帝制自为者。若是乎吾国人专制观念之未泯,而民主共和前途之可慨也。”(31)易峻:《评文学革命与文学专制》,《学衡》1933年第79期。笔者认为,易峻的这篇文章针对胡适“文学专制”态度而发,所提问题非常重要,可惜该文被最具权威的资料集《文学运动史料选》(上海教育出版社,1979)有意遮蔽而不选。胡适试图使政治权力干预文学论争与此前关于新旧文学的意气之抨击性质完全不同,这种文学专制必将带来严重后果。易氏坚称“吾人认定历代文学之流变,非文学的历史进化,乃文学的时代发展。故吾人反对文学革命,反对文学专制,而惟主张文学建设,主张文学自由。所谓革命专制者,乃一尊即立,并世无两。而建立自由者,则不妨各行其是,各擅所长。……今吾人之抨击白话文学运动,亦并非欲打倒其自身所可存在之地位,惟反对其于文学取革命行动,反对其欲根本推翻旧文学,以篡夺其正宗地位,而霸占文学界之一切领域,专制文学界之一切权威而已。乃今之倡文学革命者,必欲以白话为文学正宗,以白话为发展今后中国文学之唯一途径,而欲根本废除旧文学,欲完全霸占文学界之领域。一切典章文物,悉欲尽易为白话,甚至于根本之文字,亦欲改革之,使变为白话符号而后已,如所谓汉字革命者,诚所谓丧心病狂者矣”(32)易峻:《评文学革命与文学专制》。。在易氏看来,文学建设和文学革命不同,前者具有包容性,后者具有专制性,对文学的建设而言,包容性比专制性更加有益。“学衡派”不反对白话文学,但极力保护旧文学,发展旧文学,“昌明国粹,融化新知”是他们的文化追求。
“新青年派”的文化激进态度反映了他们鲜明的“觉世”思想,这种思想与其“实效至上的功利主义”思想密不可分。对此,王晓明在《一份杂志和一个“社团”——重识“五·四”文学传统》一文中有深刻的评述,兹录于此:
《新青年》个性中最基本的一点,就是实效至上的功利主义。陈独秀在发刊词《敬告青年》中,神色郑重地提出六条希望,其中第五条,就是“实利的而非虚文的”;在一卷二期的《今日之教育方针》中,他更提倡一种“现实主义”的观念,说它“见之伦理道德者为乐利主义,见之政治者为最大多数幸福主义,见之哲学者曰经验论曰唯物论,见之宗教者为无神论,见之文学美术者曰写实主义曰自然主义”。可不要小看了这段话,它实际上为刊物的内容划了一个大框框,从第一卷到第六卷,那些最重要的倡议和讨论,“文学革命论”也好,批判“灵学”也好,更不要说鼓吹“德先生”和“赛先生”了,哪一项不是在实践这种“现实主义”?《新青年》上刊登的大多数文章,都惊人地表现出同样的务实倾向,似乎就没有谁把眼光放开一点,想得再“玄”一点,甚至也很少有人表现出对于形而上学的兴趣。李大钊介绍马克思主义,胡适提倡实验主义,大概是《新青年》对西方哲学的两次规模最大的介绍,可恰恰是这两种哲学,反过来增强了杂志的务实倾向。第六卷以后会出现那么多分析中国经济问题的文章,许多文章的题旨会变得那样细碎,与这两种哲学的介绍,显然有很大的关系。
《新青年》强烈的务实倾向,正表现了编、作者对于功利效果的极端重视。陈独秀在一卷二期上断言:“理无绝对之是非,事以适时为兴废”,还在这段话下密密地加了圈点,唯恐读者看漏了。胡适更这样解释实验主义:“一切‘真理’都是应用的假设,假设的真不真,全靠他能不能发生他所应该发生的效果”,等于给陈独秀的“适时主义”提供了理论依据。因此,《新青年》的许多作者都不掩饰他们对理论价值的轻视,倘若逻辑上的是非和现实需要发生矛盾,他们常常是站在后者一边。李大钊有一次说,社会的发展有赖于进步力量和保守力量的协调,陈独秀就在“编者附志”中评论:“吾国社会,自古保守之量,过于进步,今之立言者,其轻重亦慎所择”,话虽婉转,那层凡立言都须以现实功利为是的意思,却是非常明白的。难怪《新青年》上的许多文章,常常都不及展开对自己主张的理论论证,就一下子扯到社会实效上去,类似“如果不这样,国家必亡矣”的论证句式,简直随处可见。它把《新青年》的功利主义个性,表现得再清楚也没有了。(33)王晓明:《一份杂志和一个“社团”——重识“五·四”文学传统》,《上海文学》1993年第4期。
与当时头脑过热的“新青年派”不同,头脑冷静的“学衡派”则反其道而行之,不主张“觉世”而提倡“传世”,不主张“西化”而提倡“中西融合”,以创造新的中华文化。胡先骕曾回忆说:“我的反对五四运动,一方面是由于我不认识这一伟大的政治运动,一方面是由于我的保卫我们中国的崇高的文化的‘卫道’思想。我虽是一个科学家,但对于中国旧学有相当深的研究,所以我十分珍惜这种封建文化,我认为胡适、陈独秀这些人竟敢创造白话,又来打倒文言,我虽不问政治,但对这个毁灭中国民族的崇高文化的运动,是不能坐视的。胡适诸人欺侮林琴南等老先生不懂英文,我却引经据典,以西文的矛来陷胡适的西文的盾。在当时我是自鸣得意的。”(34)胡先骕:《对于我的旧思想的检讨》,胡宗刚撰:《胡先骕先生年谱长编》,第70页。“学衡派”对自己的文学与文化主张,自始至终都很自负,这是值得我们深思的。
北大与《新青年》杂志是以陈独秀、胡适为首的激进派所依托的“一校一刊”。蔡元培与《新青年》同人的集结,意味着“知识分子的目光由国家(庙堂)转向民间,由强权政治家转向知识分子自己,由依附权势,转向依靠知识(科学,理性)自身的力量,通过思想启蒙,唤起国人的自觉,自下而上地进行中国的社会变革”(35)钱理群:《北京大学与五四新文化运动》。。这为陈独秀、胡适等人发动激进的新文化(文学)运动创造了良好的条件。南高-东大与《学衡》杂志是以梅光迪、胡先骕与吴宓为首的保守派所依托的“一校一刊”。郭秉文、刘伯明与《学衡》同人的结集,意味知识分子继续担当起中国文化再创造的历史重任,走中国文化继续吸收外来文化优长的文化道路。这两个“一校一刊”各自开创了教育、文学、思想、学术新局面,在现代中国教育史、文学史、思想史、学术史上具有里程碑的意义。胡先骕曾说:“五四运动乃北京大学一大事,《学衡》杂志之刊行则东南大学一大事也。蔡孑民先生以革命元勋主持北京大学,遂以革命精神领导北大,先后聘陈独秀、胡适诸人为教授,发刊《新青年》,打倒孔家店,加以五四运动竟奠定外交上之胜利,于是革命精神弥漫全校,偏激诡异之言论,风起云涌,不通蟹行文字之老师宿儒如林琴南辈竟无以应敌,然非举国风从草偃也。余曾单独发表一文论文学改良于南高校刊,不久梅光迪、吴宓诸先生联翩来校,与伯明先生皆感五四以后全国之学风,有越常轨,谋有以匡救之,乃编纂发行《学衡》杂志,求以大公至正不偏不激之态度以发扬国学介绍西学。刊行之后,大为学术界所称道,于是北大学派乃遇旗鼓相当之劲敌矣。”(36)胡先骕:《梅庵忆语》,胡宗刚撰:《胡先骕先生年谱长编》,第82页。这种评价十分中肯。然而,趋时的激进派与逆时的保守派,各自的命运遭际迥然不同。
实际上,五四新文化(文学)运动不仅包括以陈独秀、胡适为首的激进思潮,也包括以“学衡派”为首的保守思潮。前者的向路是从社会政治切入,从文化(文学)深入到思想,再反过来影响社会政治;后者的向路则为从文化(文学)的教学与研究,到以中学为主的中西文化之融合。然而,从戊戌变法到五四新文化运动时期可谓“进化时代”,可谓“激进时代”,救亡图存是当务之急,中国知识分子以此为己任。以陈独秀、胡适为首的激进派顺应时代的潮流,影响巨大且深远,而以“学衡派”为首的保守派不顾外界环境的影响,潜心学术。尽管保守派不趋时,但对趋时的激进派的文化狂热甚至政治狂热具有清醒的认识,他们对激进派的一些激进的文学与文化主张有不同的意见,这在全社会一味趋时的大势下显得难能可贵。梅光迪、胡先骕、吴宓等保守派学贯中西,拥有浓厚的学术情怀和强烈的学术使命感,他们对激进派偏执的批评,他们自身关于文学与文化的诸多见解,不管在当时还是现在,都有不可忽视的价值与意义。
五四新文化运动有两个层面,即话语层面与历史层面,学界往往突出前者而忽视后者,突出前者又往往独尊“新青年派”而贬低“学衡派”。面对这种偏向,我们要深入新文化运动的历史层面,纠正其话语层面的偏失,使这两个层面的新文化运动相对和谐而不至于严重失调。在历史层面,五四新文化(文学)运动主要是由激进的“新青年派”与保守的“学衡派”所组成,二者均依托各自的“一校一刊”,并且各具特色。可是在话语层面,学界重视“新青年派”而漠视“学衡派”,甚至简单地把新文化运动等同于“新青年派”发起的运动,其他的不同声音,如“学衡派”被视为这一运动之外的反对势力。我们认为,不管在历史层面还是在话语层面,五四新文化(文学)运动包括激进和保守两个相互对立的方面,前者以“新青年派”为主导,后者以“学衡派”为代表,“新青年派”依托北大与《新青年》杂志,“学衡派”依托南高-东大与《学衡》杂志,这两个“一校一刊”对新文化运动各自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各自具有重要的价值和意义。“新青年派”注重觉世,在学界与社会上产生了强烈的反响,并促进了五四爱国运动的爆发;“学衡派”注重传世,在学界产生一定的影响,但在社会上却默默无闻,远离实际的社会运动。激进派与保守派的文学与文化主张大相径庭,往往针锋相对,且互不相让。处于下风的“学衡派”,始终坚持自己的见解,其追求真理的态度和精神是值得充分肯定的。
胡适曾把“新青年派”发起的五四新文化运动誉为“中国的文艺复兴”。他说,这实在是个彻头彻尾的文艺复兴运动,是一项对一千多年来所逐渐发展的白话故事、小说、戏剧、歌曲等等活文学之提倡和复兴的有意识的认可。这场文化运动着重于当代西洋新思想、新观念和新潮流的介绍,与当时欧洲的文艺复兴有极多的相似之处,都促使现代民族国家的形成,因此欧洲文艺复兴之规模与当时中国的(新文化)运动,实在没有什么不同之处。中西双方(两个文艺复兴运动)还有一项极其相似之点,那便是一种对人类(男人和女人)一种解放的要求,把个人从传统的旧风俗、旧思想和旧行为的束缚中解放出来。欧洲文艺复兴是个真正的大解放时代。个人开始抬起头来,主宰了他自己的独立自由的人格;维护了他自己的权利和自由。他把中国的文艺复兴概括出四重意义:其一,语言文字的改革,这是较早的、较重要的和比较更成功的一环;其二,输入学理,也就是从海外输入新理论、新观念和新学说,以帮助解决所面临的实际;其三,对待传统学术思想的态度;其四,再造文明(37)胡适:《胡适全集》第18卷,第112页。。 胡适的观点仅就激进主义思潮而言,基本没有提及以“学衡派”为代表的保守主义思潮,这是有欠公允的,是需要矫正的。南高-东大“学衡派”与北大“新青年派”一样对新文化运动做出了应有的贡献,不能把前者仅仅作为后者的陪衬。激进主义与保守主义在许多时候、许多情况下都是互相依赖、不可区分的,各有利弊,各有优劣,只充分肯定前者或后者的利与优,而无视其弊与劣,这不是马克思主义的学术态度,不利于我们对研究对象全面而正确的认识。南高-东大“学衡派”是一群文化保守主义者,他们发掘中国传统文化的优秀成分,希望吸收西方文化资源加以发扬光大。他们自身学贯中西,在西化大潮中不盲目西化,不人云亦云,坚持己见,锐意进取,力图创新。这也是一种十分宝贵的精神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