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苑榕
(北方民族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宁夏银川 750000)
宋人评价姜夔时,常以“晋宋间人”赞美,如“襟期洒落如晋宋间人”[1]548,“翰墨人品,皆似晋、宋之雅士”[2]9。姜夔的爱好也与“晋宋间人”有诸多相似,他喜好登山游水,饮酒赏月,“尝遇溪山清绝处,纵情深诣,人莫知其所入;或夜深星月满垂,朗吟独步,每寒涛朔吹,凛凛迫人,夷犹自若也。”(张羽《白石道人传》)[2]322。“晋宋间人”不仅影响了姜夔人格的形成,使他如同《世说新语》中的“雅士”一般品性高洁、重情重义、潇洒自如,同时也影响了其创作。姜夔在书法上推崇“晋宋风韵”,在诗词创作上也明显表现出对晋宋文学的学习。本文将从人格和创作方面分析“晋宋间人”对姜夔的影响,并以姜夔的山水作品为立足点,从思想内容、审美特征等方面考察“晋宋间人”对其作品的影响,揭示他对晋宋文学的继承与创新,以期深入理解姜夔山水诗词的丰富内涵。
晋宋间人偏安江左,受玄佛思想影响的士人们身处江南山水之中,自然不同于邺下文人志向高远,也不同于金谷文人汲于富贵,而是追求心灵上的自由与乐趣,如与孙绰等人泛海而游,风起浪涌仍镇定自若的谢安;乘兴而行,未见友人便兴尽而返的王子猷等。他们率性而行,回归自然,具有优雅雍容的风度和超凡脱俗的气质。到了南宋,文人常以“晋宋间人”品评人物,用来夸赞他人的言行举止、道德品质、精神气度等。如鲍钦止“风度凝远,如晋宋间人,谈笑风生,坐者皆屈”[3]20;“范公风神英迈,意气倾倒,拔新领异之谈,登峰造极之理,萧然如晋宋间人物”[4]118;“奉直公议论峻劲,诗文清驶,辞官不受,凛然晋宋间人物”[5]55。姜夔也有“白石道人姜尧章气貌若不胜衣……襟期洒落如晋宋间人”[2]9、“翰墨人品,皆似晋、宋之雅士”之评语,蕴含着姜夔品性高洁、重情重义、潇洒自如的人格特点。
首先看品性高洁。姜夔少年孤贫,屡试不第,于是四处流寓,因为在书法、诗词、音乐方面都有着极高的造诣,当时的名流士大夫如范成大、朱熹、辛弃疾都争相与他结交,还结识了萧德藻、张鉴等豪门世家。姜夔的友人陈造写诗云“姜郎未仕不求田,倚赖生涯九万笺”,又云“诗传侯王家,翰墨到省寺……念君聚百指,一饱仰台馈”[6]555。证明姜夔凭借自己出众的才学与这些达官贵人交往。但姜夔并未趋炎附势,依靠他人谋求利益,当张鉴“念其困踬场屋,至欲输资以拜爵……欲割锡山之膏腴,以养其山林无用之身”(《姜尧章自叙》)[7]212时,姜夔“辞谢不愿”,布衣终身。
其次,姜夔重情重义,对帮助过他的人怀有深深的感激之情。在《姜尧章自序》里,姜夔历数感激了内翰梁公、知枢密院事郑侨、待制杨万里、萧德藻、待制朱熹、左丞相京镗、丞相谢深甫、知州辛弃疾等人,并在末尾着重感谢了张鉴的帮助,称他为知己,与他“十年相处,情甚骨肉”,姜夔也“竭诚尽力,忧乐关念”。
最后是潇洒自如。姜夔常来往于苏、杭、扬、淮之间,寄情于山水,有着晋宋雅士任情任性的自如风度,正如他在《自题画像》中所写:“鹤氅如烟羽扇风,赋情芳草绿阴中。黑头办了人间事,来看凌霜数点红。”[8]264他想象自己羽扇纶巾于芳草梅花间,偶有诗意便随笔赋诗,过着闲云野鹤般的生活。
总之,正是因为他真率坦荡、淡泊高洁的人格品质和通脱超然、天放任性的生活态度,与“晋宋间人”表现出来的清雅洒脱、萧散淡泊十分相似,才会得到众多文人的喜爱,被当时人目为“晋宋间人”。
“晋宋间人以风度相高,其书如雅人胜士,潇洒酝藉,折旋俯仰,容止姿态自觉有出尘意。”[9]593谈到晋宋间人,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他们潇洒飘逸、挥洒自如的笔墨艺术。王羲之所作《兰亭集序》文采灿烂、隽妙雅迪,书法更是遒媚劲健、气势飘逸,被后世推为“天下第一行书”;王献之的草书,逸气过父,行草之外,更开一门,“如丹穴凤舞、清泉龙跃,精密渊巧,出于神智”[10]87。这时期的书法家不仅注重字形,更追求书法的神韵和风格,字里行间中表现出自己逍遥自在的情性。姜夔喜爱晋宋书法,认为“古今真书之妙,无出钟元常(钟繇),其次,则王逸少(王羲之)”[11]383。他收藏了四本《兰亭帖》,二十余年习兰亭,还效仿王羲之的兰亭逸事,开宴曲水,吟咏唱和,写下五古《赋千岩曲水》《次朴翁游兰亭韵》等,甚至写了一本书论《续书谱》,在书中肯定了晋宋书法的古雅自然,并解释、引申了“晋韵”古法。
姜夔受晋宋士风影响,不止推崇“晋宋书法”,在诗词创作上更明显表现出对晋宋文学的学习,特别是其山水诗词。“宋初文咏,体有因革,庄老告退,而山水方滋。”[12]64众所周知,刘宋时期兴起了山水诗,实际上,出于悟道的需要,东晋时期的文人早已关注起了山水。姜夔的山水诗词与晋宋山水诗的思想内容相似,都在抒发行游之乐、失意之悲和隐逸之情,但又有所不同,他的作品在悲凉怨抑之后往往力求超然达观。除此之外,姜夔频繁运用《世说新语》《晋书》中的典故,并继承谢灵运、陶渊明诗的自然与韵味,使作品呈现出了“自然高妙”“韵味悠长”的审美特征。
晋末宋初陶渊明的山水田园诗为山水文学带来了新境界,南朝宋谢灵运、颜延之、鲍照更是创作了大量山水作品。与玄言诗相比,山水诗不再将山水视为说理的对象,而是作为审美对象进行描绘,并将内心情感寄寓其中,表现内容自然有所扩大,主要抒发了行游之乐、失意之悲和隐逸之情,姜夔的山水诗词也是如此。
首先是行游之乐。“晋宋间人”热爱山水,对山水一片痴情:刘凝之携妻挈子,泛舟江湖;宗炳“好山水,爱远游,西陟荆、巫”[13];谢灵运更是发出了“清晖能娱人,游子憺忘归”(《石壁精舍还湖中作》)的感慨。姜夔对山水也十分喜爱,常常为之流连忘返。“尝遇溪山清绝处,纵情深诣,人莫知其所入;或夜深星月满垂,朗吟独步,每寒涛朔吹,凛凛迫人,夷犹自若也。”[2]322据记载,姜夔词共88首,其中与山水相关的词达40余首[2]2,同时创作了不少山水诗,一生纵情山水、畅怀林泉。如“湖上风恬月淡时,卧看云影入玻璃”(《湖上寓居杂咏》其二),“荷叶似云香不断,小船摇曳入西陵”(《湖上寓居杂咏》其九)等,在宁静恬淡的山水中我们看到了一个悠然自得的姜夔。姜夔的行游之乐在其词序言中也清楚可见。“余与二三友日荡舟其间,薄荷花而饮……窥见游人画船,亦一乐也”[2]30;“与安甥或荡舟采菱,或举火置兔,或观鱼墓下,山行野吟,自适其适”[2]16;“著屐苍苔细石间,野兴横生”[2]3。可见自然万物在他心中都有着“野兴”,与朋友家人在山水间游玩,是他最快乐的事情。
其次是失意之悲。南宋山河日蹙的地理形势、政治环境与晋宋颇为相似。身处偏居一隅的南宋,“少小知名翰墨场”的姜夔想为国尽忠却未能如愿,只能“青鞋布袜软红尘,千诗只博一字贫”(杨万里《送姜夔尧章谒石湖先生》),在飘零过程中也一直为生计奔波,受到了心理及生理双重的苦痛。他潇洒自如的外表下其实隐藏着悲逸情怀,他“怕平生幽恨,化作沙边烟雨”(《法曲献仙音》)、“百年心事,惟有玉阑知”(《蓦山溪》),于是将内心的悲痛写到诗词中,“倦游欢意少,俯仰悲今古……百年身世,唯有此情苦”(《玲珑四犯》)[2]52,诉说自己漂寓江湖之痛。特别是在久居他乡后,姜夔的行游之乐渐渐消退,昔日让他倾心的江南山水仿佛变了模样,忍不住生出“零落江南不自由”(《忆王孙·番阳彭氏小楼作》)之思,于是常运用冷色调的意象,如“冷月”“残柳”“日暮”等,来刻画幽远清冷的意境,突出自己的愁苦心绪。
最后是隐逸情怀。谢灵运看到一路“绿杞红桃”的繁华春景后,想到“鲁连谢千金,延州权去朝”(《入东道路》),抒吐轻视富贵之情;陶渊明“结庐在人境”,看到“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饮酒·其五》)之景,表达归隐山林之情;湛方生“坐对川阜”,“解缨复褐,辞朝归薮”(《后斋诗》),显示出乐归田园、遗世高洁的志趣。而姜夔将山水当作心灵创伤的避难所,其山水诗词中对清闲幽静之景的描写,暗含着对隐逸生活的追求。如“须信石湖仙,似鸱夷、翩然引去……看世间、几度今古”[2]23,在描绘石湖山水的背后,蕴含着道家虚无的生命哲学,称颂了石湖仙(范成大)以廊庙之才,隐自然之中,视富贵如浮云的品格与操守。他还在作品中反复称道陆龟蒙,“沉思只羡天随子,蓑笠寒江过一生”(《三高祠》),“三生定是陆天随,只向吴松作客归”(《除夜自石湖归苕溪·其五》),羡慕陆龟蒙的隐逸生活。
由此可见,姜夔的山水诗词在思想内容上与晋宋山水诗有所重合,主要抒发了行游之乐、悲逸之感、隐逸之情。但也有其创新之处,他在悲凉怨抑之后往往力求超然达观,这正是他不同于“晋宋间人”的地方。也正因如此,我们在其山水作品中能看到更为丰富的思想内容,感受到更为沉郁、深情的情感。如《扬州慢·淮左名都》中的“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卜算子·月上海云沈》中的“花下铺毡把一杯,缓饮春风影”。“荠麦”“红药”“春风”这些具有生命力的意象,仿佛在预兆着新生,蕴含着词人对美好未来的希望。
“晋宋间人”之典往往出自《世说新语》《晋书》等,里面记载了许多“晋宋间人”的轶事,展现了那个时代上层社会的放诞风气、精神品位和人生追求,如谢玄的芝兰玉树、谢道韫的咏絮之才、王羲之的曲水流觞和王子猷的雪夜访戴等。姜夔常通过他们的轶事典故表达自己的敬仰之情,或借此自比,表达自己萧散自然的人生态度,或感时伤怀,流露出物是人非之叹。
先看姜夔运用“晋宋间人”之典表达人生态度。《湘月》“鲈鱼应好,旧家乐事谁省”一句,出自《世说新语·识鉴》中张季鹰因“莼鲈之思”而罢官归隐的故事。姜夔通过鲈鱼之思的典故,既抒发了自己月夜泛舟游江的自在之情,也隐隐流露出对旧家乐事的怀念。再如《雪中六解·其五》:“万壑千岩一样寒,城中别有玉龙蟠。旧人乘兴扁舟处,今日诗仙戴笠看。”[8]217诗中连续运用了三个《世说新语》之典:“万壑千岩”出自《世说新语·言语》篇,指顾长康从会稽还,人问山川之美,顾云“千岩竞秀,万壑争流”,姜夔用此典故表现绍兴的峰峦山谷之美;“旧人乘兴扁舟处”出自《世说新语·任诞》篇,说的是王子猷雪夜酒酣访问友人戴安道之事,当王子猷一时兴起乘舟寻友,到了门前却不前而返,人问其故,王曰:“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姜夔用此典故表现出对潇洒不羁“晋宋”风度的赞同;“今日诗仙戴笠看”出自《世说新语·言语》篇,讲的是谢灵运好戴曲柄笠,孔隐士谓其:“欲希心高远,何不能遗曲盖之貌?”谢答曰:“将不畏影者未能忘怀。”姜夔用谢灵运自比,表达自己如谢般品性高洁、不畏黑暗。
再看姜夔运用“晋宋间人”典故感时伤怀。如“树若有情时,不会得青青如此!”(《长亭怨慢》)[2]36、“问当时依依种柳,至今在否”(《永遇乐·次稼轩北固楼词韵》)[2]90、“柳老悲桓,松高对阮,未办为邻地”(《永遇乐·次韵辛克清先生》)[2]105等句都提到了《世说新语·言语》中桓公叹柳一事。姜夔借桓温“木犹如此,人何以堪”的悲叹抒发自己物是人非之感。再如“万绿正迷人,更愁入、山阳夜笛。百年心事,惟有玉阑知”(《蓦山溪·题钱氏溪月》)[2]84中的“山阳夜笛”,出自《晋书·向秀传》,是指嵇康死后,向秀路过嵇康的旧居山阳时“邻人有吹笛者,发声寥亮”,于是感音而叹,随即写了一篇《思旧赋》怀念故友。但姜夔此词不只是怀友,而是将家国之慨寓于其中。“百年心事,惟有玉阑知。”姜夔对家国人生的感慨之悲,无人知晓。
姜夔钦佩魏晋雅士的行为处事与人生态度,这份钦佩使姜夔对其典故谙熟于心,故在创作时信手拈来、反复使用。姜夔频繁运用“晋宋间人”之典既从侧面验证了他“襟期洒落如晋宋间人”,也为其作韵味悠长的审美特征增添了些许厚度。
谢灵运出于“自然”的说法在刘宋时代便已赢得赞誉[14]。《南史·颜延之传》评价谢五言“如初发芙蓉,自然可爱”;钟嵘在《诗品》中引汤惠休语“诗如芙蓉出水”,也称赞了其诗自然。陶渊明的诗更是“冲澹深粹,出于自然”(杨时《龟山先生语录》)。严羽也说:“渊明之诗质而自然耳。”(《沧浪诗话》)陶诗以他朴素自然的风格引起了世人的关注与喜爱。此外,谢灵运的山水诗能够较好地将情绪融入景物,具有独特的人文韵味。如《登永嘉绿嶂山》中,谢灵运先对寒湖和霜竹进行描写,然后兴情悟理,把思想感情寄托于老庄玄理,安性守道,结尾“恬如既已交,缮性自此出”一句虽然因晦涩而有了玄言的味道,但其蕴含的涵养本性之意确是诗人的真实体悟。陶渊明的诗则更为“韵胜”,陈善曾说:“乍读渊明诗,颇似枯淡,久久有味,东坡晚年酷好之,谓李杜不及也。此无他,韵胜而已。”[15]5553在宋人看来,陶渊明的诗歌平淡而有韵味,如“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饮酒·其五》),在平淡闲适的叙述中蕴含着对人生的体味,在“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闲放与惬意中,表现出与“天地同流”“与道冥一”的洒落与永恒[16]。
笔者认为,姜夔在《白石道人诗说》中提倡“自然”与“韵味”,正是对谢、陶之诗认同的表现,并由此形成了自己“自然高妙”“韵味悠长”的审美风格。
他在《白石道人诗说》中不止一次提到了“自然”与“韵味”,并付诸于实践,使其山水诗词最终呈现出了“自然高妙”“韵味悠长”的审美特征,表现出对谢灵运、陶渊明山水诗歌的学习。
首先看“自然高妙”。姜夔认为:“诗有四种高妙。一曰理高妙,二曰意高妙,三曰想高妙,四曰自然高妙……非奇非怪,剥落文采,知其妙而不知其所以妙,曰自然高妙。”(《白石道人诗说》)[17]682“自然高妙”是姜夔在作诗时想要达到的最高境界,他在自己的山水诗词中也努力实践着这一点。如“微波冲得绿萍开,数点清清彩石阶”(《湖上寓居杂咏》其六),“秋风低结乱山愁,千顷银波凝不流”(《湖上寓居杂咏》其三),姜夔选取了“山”“水”“石”“风”等常见意象描绘景色,“剥落文采”,但却通过“开”“数”“结”等动词,使自然山水富有了人的灵性和情感,从而刻画出山水灵动的一面,如同谢灵运的“白云抱幽石,绿筱媚清涟”(《过始宁墅诗》)。再如“望山怜绿远,坐树觉春归”(《同朴翁登卧龙山》),和陶渊明的“望云惭高鸟,临水愧游鱼”(《始作镇军参军经曲阿作》)也有相似之处,他用平淡之言描绘山水,将内心情感赋予景物,给人一种自然清新之美。
其次,姜夔对“韵味”也十分看重。他认为陶诗“散而庄,淡而腴,断不容作邯郸步也”[17]681,如“久在樊笼里, 复得返自然”(《归园田居·其一》)、“衣沾不足惜, 但使愿无违”(《归园田居·其三》)等,因带有对自我人生的思考而显得真淳厚重, 耐人寻味。而姜夔的“雁碛波平,渔汀人散,老去不堪游冶”(《探春慢·衰草愁烟》)[2]17、“朱户黏鸡,金盘簇燕,空叹时序侵寻”(《一萼红·古城阴》)[2]3,同陶诗一样在传达自己生命的感伤。姜夔深感自己韶华渐去,却仍一事无成,只能空叹此生。当他将个人生命体验融入到山水中时,其作品不再是单纯描绘山水,而具有了独特的人文韵味。
姜夔在诗论中不止一次提到“韵味”的重要性。他强调“语贵含蓄”,认为“句中有余味,篇中有余意,善之善者也”[17]681,还强调了“一篇全在尾句”,最好做到“篇终出人意表,或反终篇之意”[17]682。如“笠泽茫茫雁影微,玉峰重叠护云衣。长桥寂寞春寒夜,只有诗人一舸归”(《除夜自石湖归苕溪·其七》)[8]172,寒湖山色,雪峰云雾,诗人如同孤雁一样在天地间行走,细细体味其中寂静冷清、空濛淡远的气氛,便觉诗情画意、韵致无穷。又如“淮南皓月泠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2]20,用山头冷月营造出清冷幽静的意境,将“离魂暗逐郎行远”的情意融入其中,写出了情人之间的刻骨相思。再如姜夔在经历寓所被焚、藏品全失、朋友相继离开人世之事后,只道“越只青山,吴惟芳草,万古皆沈灭。绕枝三匝,白头歌尽明月”(《念奴娇·毁舍后作》)[2]89,词中他想表达的世事变迁之理,与陶渊明“人生实难,死如之何”(《自祭文》)的呼声似有相似之感,都是一种人生屡经辛酸后的释怀与坦然。
姜夔回顾过去的游行时曾说“欲上不得梯,欲留岸频裂”(《昔游诗·其七》),吐露出自己的生存状态。他一生追求“向上”却未成功,只能留寓“岸边”,而“岸上”的生活也波折不断,于是他向“晋宋间人”学习,登山游水,饮酒赏月,用通脱超然、天放任性的生活态度来舒缓自己的内心,此心态同时反映在创作中。总的来说,姜夔的山水诗词既继承了晋宋山水诗的思想内容,抒发了行游之乐、失意之悲和隐逸之情,又在悲凉怨抑之后力求超然达观,还频繁运用“晋宋间人”之典,并继承谢灵运、陶渊明诗的自然与韵味,明显表现出对晋宋文学的学习。此外,从思想内容、审美特征考察“晋宋间人”对其山水诗词创作的影响,可以发掘词人的创作心态,分析词人与“晋宋间人”的相似之处,从而深入理解姜夔作品中的丰富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