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欺凌与青少年非自杀性自伤行为关系的研究进展*

2021-12-07 04:05何雅文
精神医学杂志 2021年4期
关键词:负性个体情绪

何雅文 江 琴

近年来,随着网络信息技术的发展,移动互联网技术日新月异,尤其是今年受到新冠肺炎疫情的影响,网络愈加在人们的生产生活中占据了不可动摇的地位,发挥了关键的作用。青少年已经成为网络世界的使用主体,他们充分利用互联网技术来获取信息,也通过互联网技术在各网络平台上发表自己的看法[1]。也正因如此,在线社交平台成为了欺凌者的新选择,同时出现了更多的被欺凌者。欺凌不再仅仅局限于现实的情境之中,网络欺凌(Cyberbullying)变得更加普遍,由网络欺凌引发的青少年非自杀性自伤(Non-Suicidal Self-Injury,NSSI)行为的发生概率也随之上升。

1 网络欺凌与NSSI行为概述

1.1 网络欺凌 作为人际冲突的方式之一,传统欺凌是指个体或群体对其他个体或群体进行的经常性恶意行为。而网络欺凌是由传统欺凌延伸出的新型欺凌模式[2],这一术语最早于2000年出现在加拿大的一个预防传统欺凌的网站中[3],是指个体或群体通过互联网使用电子信息等交流方式,在一段时间内反复有意、恶意地对另一个体或群体的攻击行为。与传统欺凌相比,网络欺凌可以掩饰欺凌者的真实身份,一个人的攻击行为会以电子设备为媒介通过其他网络欺凌者的在线分享和转发而被不断重复,最终会由刚开始一个人的攻击行为转变为一整个群体的攻击行为[3]。因此,网络欺凌具有欺凌者的匿名性、攻击者的潜在性、欺凌的公开性以及时空的无限制等特点。

1.2 NSSI NSSI是一种广泛存在于青少年群体中的心理病理行为,特指个体在没有自杀意念的情况下,直接、故意地伤害自己的身体[4],包括切割、灼烧、撞墙、刺伤等方式。这是一种不被社会认可但不会导致死亡的行为[5]。

1.3 研究意义 已有多项研究表明,网络欺凌能正向预测NSSI行为[6,7],青少年是网络欺凌行为的主要受害人群。张艺川等[2]对4 021名大学生进行调查,网络欺凌的检出率为19.42%,其中网络欺凌、受网络欺凌、欺凌-受欺凌报告率分别为1.60%、11.49%和6.16%。而一项针对我国青少年的调查显示,有82.77%的青少年在过去1年里遭受过至少1次网络欺凌[8],大约有17%~38%的青少年以某种形式实施过网络欺凌[9,10]。另一项对中国大陆及台湾地区青少年的调查显示,网络欺凌的受害率高达72%,施暴率则高达60%[11]。数据表明,被欺凌的青少年发生自伤行为的比例是没有遭受欺凌者的2.41倍[12],31%的网络受欺凌者报告自己从中体验到不安、恐惧等负性情绪[13],遭受网络欺凌的青少年极有可能产生自残、自杀等心理,继而走上不归路。因此,本文旨在研究网络欺凌与NSSI的关系,对已有文献及研究进行归纳梳理,对预防和干预青少年因网络欺凌而出现的自伤行为有一定的意义。

2 网络欺凌对青少年NSSI行为的影响

在网络欺凌-被欺凌行为对于青少年NSSI行为的影响研究中,个体认知风格及负性情绪属于中介因素,个体人际关系、性别等则属于调节因素。学者Agnew R[14]提出了一般压力理论,用于解释受欺凌经历与NSSI行为之间的关系。该理论指出遭受欺凌是能够让个体感到压迫的压力源,会引发个体焦虑、愤怒、抑郁等负性情绪,而由于认知风格不同,为了排解这些负性情绪,个体可能会采取不同的方式来应对,NSSI行为就是认知风格不良的个体排解负性情绪时出现的病态应对方式[5,15],证明了个体认知风格及负性情绪在网络欺凌-被欺凌行为对青少年NSSI行为影响中的中介作用。同样能够解释青少年个体的认知风格差异对于排解负性情绪的方式及产生NSSI行为的影响的还有易感性-应激模型。该理论同样认为被欺凌是让个体感受到压迫的生活事件,NSSI行为的产生是个体因为不良认知接触艰难环境和压力发展而来的内化和外化行为问题的结果。

此外,唐寒梅等[16]认为人际关系模型能够证明人际关系在网络欺凌与NSSI行为之间的调节作用。在人际关系模型中,NSSI行为是一种个体对不良人际事件带来的压力或者紧张的消极应对方式,而青少年在经历欺凌或欺凌他人之后可能会通过NSSI行为来减轻由欺凌带来的负性情绪,试图从中获得社会支持和自我控制感[12],如引起家长、老师以及同伴的注意和排解负性情绪。

2.1 负性情绪 负性情绪是压力或创伤对个体自伤行为影响的近端因素[7],现在的研究一般认为其是被欺凌与NSSI行为的中介因素。一般压力理论的理论模型为压力源-负性情绪-危险行为,网络欺凌作为给青少年带来压迫的压力事件,会引发个体焦虑、愤怒、抑郁等负性情绪,从而导致包括NSSI行为在内的其他危险行为的发生[17,18],同时也会对个体认知外界压力环境的风格产生影响,使得其对其他因素的调节同样发生变化[16]。除此之外,长期遭受网络欺凌的青少年若没有得到正确的引导,负性情绪得不到正确排解,可能会对其未来产生深远的影响。部分调查发现,某些青少年在互联网中长期受到欺凌产生了抑郁、厌世的情绪,因而产生报复心理,最终从受害人转变为网络欺凌行为的行为人[1]。同时也有研究指出欺凌-被欺凌者通常比仅欺凌或者仅被欺凌者报告更高水平的负性情绪[12],而当情绪问题不能得到有效解决,更高水平的负性情绪将会更容易导致青少年NSSI行为的发生。

2.2 人际关系 本文中所指的人际关系包括亲子关系以及同伴关系,拥有高质量人际关系的青少年通常拥有更高的共情水平,能够关注和理解他人的情绪[19]。他们的人际适应能力也更强,能够根据人际交往需要调整自身或改造环境、改变他人[20],从而在现实中获得更高的社会支持,更有可能减少互联网的使用时间,避免遭受和实施网络欺凌,从而减少NSSI行为的发生概率。

2.2.1 亲子关系 家庭是个体发展最重要的影响源,是青少年社会化的重要场所,不断塑造着个体的态度与行为[18,21]。温馨的家庭氛围、良好的亲子沟通均被证实是网络欺凌的保护性因素[20,22],直接影响青少年对于负性情绪的调控能力以及人际适应相关能力[21],再通过负性情绪影响NSSI行为的发生概率[23]。相反,若青少年对家庭生活满意度低且缺少由父母引导的正确上网方式,容易使青少年利用网络宣泄情感,对网络的依赖性增强,更容易有网络欺凌行为,增加NSSI等危险行为发生的风险[2,24]。研究表明,处于父母离异家庭的青少年对家庭的满意度通常更低,遭受网络欺凌的可能性高于父母未离异者[2,18],父母教养方式更为消极的家庭子女NSSI行为发生的风险更高[25,26]。

此外,亲子关系的质量也是影响青少年网络欺凌行为的重要因素,良好的亲子关系能够负向预测网络欺凌和受网络欺凌[27]。Ybarra ML等[28]研究表明,与父母关系紧张的青少年出现网络欺凌行为的可能性是与父母关系良好的青少年的2倍,亲子关系融洽的个体网络素养更高[27,29],更不容易有网络欺凌行为。

2.2.2 同伴关系 同伴是个体在青少年时期主要的交往对象,根据社会发展模型,同伴关系是影响青少年社会化的重要因素。有研究指出,个体NSSI行为与其所处的群体氛围以及群体长期的生活行为习惯相关,同时同伴关系也与青少年NSSI行为存在相关性[30]。青少年在成长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地需要与他人建立和保持稳定的亲密关系,并从中获得社会支持。根据人际交往模型及一般行为理论可知,网络欺凌归根结底是一种不良的人际事件,当青少年遭受这一类事件时,会从中感受到外界带来的压力,极有可能消极应对并产生抑郁、焦虑等负性情绪,而来自同伴的支持可以使其体验到更多积极情绪,帮助青少年抵制负性情绪带来的冲击。王玉龙等[5]提出用友谊质量这一术语来衡量朋友之间提供的支持、陪伴的程度以及矛盾冲突的水平,并认为与拥有高友谊质量的青少年相比,友谊质量较低的青少年在遭受网络欺凌后更有可能发生更严重的NSSI行为[5]。因为对青少年来说,在网络上遭受欺凌同时有可能影响其现实中的同伴关系,将受欺凌造成的影响由线上延伸至线下,继而出现更严重的身心问题[4]。

2.3 认知风格 本文所指的认知风格是指个体应对外界事物时的态度,包括个体的自我控制能力以及反刍思维两方面。反刍思维是一种个体对自身的负性情绪或行为过分关注,并反复思考其前因后果,却并不能积极地面对现实或解决问题的认知应对风格[5]。具有反刍思维应对风格的个体更难面对网络欺凌带来的现实问题,并因此产生负性情绪,通过负性情绪影响个体发生NSSI行为。研究已经证明,反刍思维能够正向预测青少年遭受网络欺凌后发生NSSI行为的可能性[5,31]。

而根据易感性-应激模型可知,在应对外界压力时,个体良好的自我控制能力对于避免其NSSI行为的发生极为重要。研究也指出,与其他人相比,网络欺凌者具有压力更大、自我控制能力更弱以及心理健康水平更低的特点,表现出了更高的自杀意念和自杀企图[17]。在生活中,自身缺乏自控能力的青少年更容易遭到同伴的排挤,错失必要的社交机会,可能会使其只能在网络空间中通过欺凌他人排解负性情绪[3]。而自控能力强的个体应对压力事件的能力更强,能够采取合适的策略来增强自身对于消极事件的抵抗能力[20],表现出积极的社会行为,更加有益于同伴关系。因此,个体的认知风格差异会导致个体在遭受外界压力时排解自身负性情绪的方式不同。认知风格不良的青少年面对压力事件时的处理能力较差,错误且病态的应对方式使得他们可能产生更多的负性情绪,这将形成一个导致其NSSI行为风险增高的闭环圈。

2.4 性别差异 性别在网络欺凌-被欺凌与NSSI行为之间属于调节因素,目前研究者们对于性别是否能够对两者关系产生影响看法不同。但大部分研究还是认为性别差异会影响网络欺凌行为与NSSI行为的发生[1,2,17]。

性别差异会与个体认知风格相互作用。与女生相比,男生反刍水平通常较低,且具有较高的道德推脱水平与较低的负罪感,会倾向于采用扭曲后果、受害者归因等方式为自身不道德的行为进行辩护,实施网络欺凌来报复他人,缓解反刍情绪带来的影响[20]。更多的研究表明,女生更有可能成为被网络欺凌者[3],并且在经历网络欺凌后往往会产生更多的负性情绪,出现更高的反刍水平,继而发生NSSI行为。

此外,性别的差异使得个体对于亲子关系的依恋水平不同,也会对NSSI行为的发生概率产生影响。根据社会角色理论,女性通常被期待是依赖、顺从和社会化的,更容易受到人际关系,尤其是来自父母的影响,对于父母的依恋水平也高于男性[19,32]。因此,与同年龄段男性相比,女性更容易受到家庭关系的控制和影响,在青少年时期更容易与父母建立积极的亲子关系,从而形成良好的认识风格,减少她们参与网络欺凌的可能性。

综上所述,负性情绪在两者之间起中介桥梁的作用,认知风格也是重要的中介因素,影响个体对于负性情绪的排解。人际关系质量较低与认知风格偏激都会导致个体负性情绪增加,进而导致NSSI行为的发生;而高质量的人际关系对于二者关系有显著的负向调节作用。温暖的亲子关系能够培养青少年个体良好的认知风格以及人际关系,积极的同伴关系能够通过向遭受网络欺凌的个体提供社会支持,减少其NSSI行为的发生。此外,个体适应能力能够提升其人际关系的质量,与认知风格相互作用,而反刍思维及较弱的自我控制能力均在网络欺凌与被欺凌行为和NSSI行为之间起到正向调节作用,性别也会对其有一定的影响。

3 多方面着手治理网络欺凌

网络欺凌的发生是一个多维度的社会问题,由此引发的NSSI行为会影响青少年身心健康发展,是当代年轻人自杀的一个重要预测因素。与网络欺凌事件相似,NSSI行为也并不仅仅是由某个单一因素影响,同样受到个体心理因素、环境因素等相互作用影响。因而避免NSSI行为影响青少年未来的发展,治理青少年网络欺凌问题,也需要从网络环境、社会环境和家庭环境,以及青少年个体等多方面着手[2,3,27]。

3.1 家庭层面 父母是孩子在青少年时期接触最多的成年人,积极的家庭氛围和良好的亲子沟通已经被证实是青少年网络欺凌的重要保护因素,亲子沟通等家庭人际互动的过程直接影响了青少年的情绪认知、情绪调控等人际适应能力[20]。因此,父母应创造良好的家庭氛围,培养青少年积极乐观的情绪调节方式以及人际适应能力[33],促进其心理品质的发展,帮助孩子建立独自抵御风险的高水平心理资本,使得青少年能够在面对困难时保持良好心态;促进民主平等的交流环境的形成,鼓励孩子在遇到困难和情绪问题时及时向父母倾诉,及时获得安慰与指导,缓解受到的伤害,避免NSSI行为的发生[27]。同时,家庭方面也应从青少年网络使用的情况着手,尽可能加强对青少年网络使用的监管,约束其网络使用时间,促使其将更多的时间用于学习等积极方面,减少使用网络出现问题行为的可能性[21]。

3.2 学校层面 青少年时期,孩子每日在校园中生活的时间逐渐加长,学校教育成为其学习的主要渠道,且在这一时期,青少年开始结交朋友,建立自己的同伴关系。因此,不仅学校的教育对于引导青少年采取有利于解决冲突的策略来解决问题极为重要,在学校中所结识的同龄伙伴也能够在个体受到伤害刺激时提供支持,阻止不良情绪的蔓延。基于此,学校应从两方面出发,避免欺凌所导致的NSSI行为发生。一方面,学校应联合家庭开展心理健康教育。由于现有的研究已经显示,网络欺凌的受害者往往也是校园欺凌的受害者。因此,学校应在调查校园欺凌的情况同时,注意可能由此延伸出的网络欺凌;在预防网络欺凌的同时,关注由此造成的心理健康问题。在对参与欺凌的青少年进行心理干预时,应加强其互联网的使用管理,培养其沟通、社交技能,增强其同理心[18]。另一方面,学校应向家长和学生提供有关于网络欺凌以及NSSI行为的教育。在宣传教育的过程中,宣传者不应仅仅停留于宣传NSSI行为的相关知识,更应进一步改变家长及青少年对于心理疾病的态度,提高相关人员的预防意识[33],尽早发现青少年的心理问题,引导青少年正确使用网络,防止NSSI行为的发生。

3.3 社会层面 良好的社会环境对于保障青少年健康成长有着重要的意义。国家应不断健全和完善法律体系,加强网络欺凌行为的刑法规制,为青少年营造安全和谐的网络空间[1]。同时,相关部门应加强青少年正确使用网络、正确认识心理健康问题的宣传,引导青少年积极健康成长。一方面,通过教育个体有关网络欺凌的破坏性影响,增加青少年对于网络欺凌受害者的同情心,从而提升其个人责任感;另一方面,鼓励网络欺凌的旁观者积极发声,普及基本干预措施,协助网络监管部门识别受害者,制止网络欺凌以及由此引发的NSSI行为。此外,有关部门应积极推进人工智能以及自动化系统的发展,提高AI系统解释人类语言的水平,通过自动化识别工具有效发现并去除互联网中的负面内容,以免造成伤害。最后,在青少年遭受网络欺凌后,社会心理干预者除了帮助受害者寻找可靠的外部社会支持,还应针对不同受害者个体认知风格进行评估,通过认知疗法帮助受害者建立更加理性健康的认知模式,从内部避免其发生NSSI行为[5]。

4 小结与展望

综上所述,随着网络信息技术的发展,青少年群体已成为网络世界的使用主体,网络欺凌相较于之前更加普遍。网络欺凌作为不良的人际事件,由此出现的青少年问题行为备受关注。目前,大部分研究者认为网络欺凌与NSSI行为呈正相关,个体人际关系、负性情绪、认知风格均可能与青少年经历网络欺凌后NSSI行为的发生有关。但当前研究者一般采用的是横断面研究的方法,能够揭示青少年负性情绪、个体人际关系、网络欺凌-被欺凌以及NSSI行为之间的关系,但并不足以确认其俩俩之间的因果关系,也无法确定青少年出现欺凌-被欺凌行为的具体原因。未来研究还应多结合其他研究范式,尤其是论证能力更强的纵向研究对网络欺凌产生的危害、与NSSI行为相关影响因素进行深入探索。此外,由于网络被欺凌的个体往往也是传统欺凌中的受害者,两者具有共发性[7],未来研究也应重点关注传统欺凌与网络欺凌的相关性,避免传统欺凌中的受害者无法疏解自身负性情绪,而又一次成为网络欺凌的欺凌者或受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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