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莱里音乐化理论下现代主义诗歌中的音乐化特征分析
——以叶芝和庞德诗歌为例

2021-12-06 12:36谷野平
关键词:庞德叶芝现代主义

谷野平,黄 琳

(辽宁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辽宁 大连 116029)

埃兹拉·庞德推动了英美现代主义诗歌的大发展。他虽然没有里程碑式的作品,但他擅长推动文学革新运动,在引导文学创作方向、发现和鼓励新人、出版现代主义诗篇和刊物等方面对英美现代主义诗歌的形成和发展产生了重要推动作用。他以“日日新”为口号,先后用新古典主义的意象、激进未来派艺术的旋涡、小说的散文化、音乐的复调、中国汉字等概念标新立异,不断挑战保守的批评权威,震动英美诗坛[1]。他主张“世界文学”,是使文学的全球流动性体验成为主流的先驱[2]。他尝试吸收中国诗学传统来建构英美现代主义的新诗学,批判维多利亚诗歌的感伤情调、美国诗歌中的地域局限性、西方传统文学中的象征主义以及西方文学的理性主义和逻辑主义的诗学标准[3]。美国著名评论家休·肯纳出版了专著《庞德时代》,高度评价庞德的地位和作品的价值,由此可见庞德在现代主义时期的地位。庞德致力于用意象生动地呈现事物、用自然的象征手法精确地表达自己的情感,他提倡在诗中“不要用多余的字句和不能说明任何东西的形容词”[4],这点深受叶芝影响;他不刻意强调诗歌的格律,但追求诗歌词语组合间能够自然地形成流畅且富有美感的旋律和节奏,这样诗歌才能与描写的事物紧密贴合、将自己的情感自然流露,从而读者就能够与诗人产生感觉领域的共鸣,获得思想上和情感上的自由和解放。

爱尔兰文艺复兴的旗手叶芝对庞德的影响很大,因为庞德曾是叶芝的秘书。叶芝认为现代主义诗歌晦涩又乏味,极力与现代主义抗争,但他自己的文字却又透着现代主义的色彩[5]。现代主义诗歌主张从个体的心理感受出发讲述世界,而并非以再现生活为目的,诗人在极力表现生活对人性压抑和扭曲的同时又提倡自由联想,在一个对象上稍作停留后随即便可展开新的思绪。但叶芝的现代主义有所不同,他的诗歌创作从浪漫主义过渡到象征主义,进而开始在极具浪漫主义色彩的抒情中呈现爱尔兰的民族解放斗争,在展现人性和消极现实的同时又鼓舞人们追求向往的美好。王佐良曾说,叶芝与美国人不同,他高傲但又肯内省,与爱尔兰民俗文化和民族解放运动有着密切联系;他们是现代城市人,而叶芝则来自更古老的文明[6]。在1923年,他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瑞典皇家学院诺贝尔奖委员会主席佩尔·哈尔斯特龙在诺贝尔文学奖授奖词的最后讲到:“把这样一生的工作称为伟大,是一点不过分的。”[7]叶芝的诗总是能以朴素精炼的语言去表现深刻的思想和真挚的情感,使人读后倍感真实与亲切,产生痛感与共鸣。他一直追求诗歌语言朴实凝练、形式和韵律完美,使诗歌朗读起来充满音乐化的美感;他擅长在诗歌中运用隐喻和象征手法,并且注重想象力在诗歌创作中的重要作用,以此将自己的内心世界展现在读者面前,这样诗歌内容就可以实现与读者情感和观念的贴合,让读者在朗读诗歌时能够沉浸在诗歌所营造的意境中,从而产生无限的联想,使读者在理性与感性上都能与诗人产生共鸣,继而引发读者的思考。

瓦莱里穷尽诗歌词语间的关联以保证诗歌用绝对完美的音乐性,使读者能够感受诗歌愈演愈烈的回音在脑海中久久回荡。瓦莱里认为诗歌的音乐性总是先于表意性,诗歌词语的音乐性几乎完全承载了诗歌的含义,读者只有反复朗读才能理解诗歌真正的意义。诗人就像数学家,要依据读者计算出一种印象、梦境或思想并将其写成诗歌,诗歌与语言不可分割,而发音文字可以很容易地找到词语纯粹的音乐性,诗歌创作就是将词语按其发音特点排列组合成一串美妙、毫无杂音的音乐。发音文字的“音”本身就会带给诗歌音乐化的感觉,诗歌创作就是诗人从杂乱无章的日常语言中提炼出可满足自己理想秩序的“音”组成诗歌,并通过反复推敲和深刻反省,用凝练的语言让诗歌的音韵、节奏和形态能够呈现音乐的感觉,并使其每一个细节都处于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状态,可以吻合人的感觉和影响人的感觉的环境,使人兴奋和迷醉,继而产生诗情,这样诗歌的词语发音和词语关系就与人的感觉达到了高度和谐的状态。象征手法的大量运用是诗歌的突出特点,瓦莱里认为象征主义诗歌的本质就是音乐化的诗歌语言与人的感觉之间的密切结合,即语言(词)——意象(形)——感觉(情)之间具备了和谐的音乐化关系。音乐是有声之乐,而诗歌是无声之乐:构成音乐的是音,音乐是以音寻意;而构成诗歌的是意,诗歌是以意求音,追求音意相谐[8]。诗歌所描绘的画面、所展示的情景、所创造的氛围使读者完全沉浸在诗人呈现的世界里,这样纯诗情的世界会使人产生幻想,并与内心的感觉相互联系,这样的幻想和感觉与其梦幻世界又隐约应和或重合,由此诗歌所创造的诗情世界便与我们的梦幻世界相互应和,诗歌所营造的意境便与我们的整个感觉领域产生音乐化共鸣。

本文将从瓦莱里象征主义诗论的核心部分音乐化出发,探索英美现代主义时期代表诗人叶芝和庞德诗歌的音乐化特征,认为两位诗人长于诗歌的节奏和韵律,善于用简洁的语言和象征手法来状物描景和表情达意,让读者产生共鸣。

一、诗歌的用词和格律给人以音乐化感觉

叶芝的诗歌《当你老了》诗行句尾押韵,韵式为a-b-b-a-c-d-d-c-e-f-f-e,读起来朗朗上口;短短的十二行诗中大量的单音节词使诗歌朗读起来清脆有力,极富感染力;五音步抑扬格的写法让诗歌节奏轻快、韵律优美,精致又庄重,给人以圣歌的感觉。诗歌由描写到抒情再到伤感落幕,诗人的情感跟随着文字节奏、韵律的变化逐渐到达了最高点。全诗只有一个三音节词,其他都是单音节和双音节词,朴实的词语承载着诗人细腻的情感。第一节诗的37个词中只有3个双音节词,诗人用寥寥数笔便勾勒出爱人容颜渐逝,在火炉边看书、打盹、追忆当年的孤独身影;第二节诗的双音节词增至6个,更多的双音节词使诗歌节奏变得舒缓,将诗人的爱意娓娓道来;第三节诗的双音节词增至8个,还有1个三音节词,诗歌的节奏更加舒缓,诗人通过“bending”“beside”“glowing”“murmur”“sadly”等词表现了年迈的爱人动作迟缓的样子,但字里行间却蕴藏着诗人的怜爱和几分忧伤。此外,诗人在诗歌中大量使用连词and,全诗十二行共出现了11个and。连词and的使用不仅增强了诗歌节奏和韵律的连贯性,也彰显了诗人爱意的延绵不绝:就算岁月沧桑了你的青春容颜,但我依旧爱你朝圣的灵魂。

《他希冀天国的锦缎》同《当你老了》一样,是叶芝写给茅德·冈的情诗。这首短短八行的诗歌用朴实的诗句简洁明了地表达了诗人埋于心底的深深爱意和他爱情无望的痛苦与无奈。诗歌的第一三、二四、五七、六八行用相同的单词结尾,且押元音韵,相较于其他类型的诗歌韵式,这首诗歌读起来更加上口,节奏更加有力,诗人的情感表达也更加强烈;诗歌开头“Had I”和第六行“have only”的倒装语序使诗歌的格律呈五步抑扬格,这样诗句的节奏、韵律更加舒适,读起来富有音乐化的美感;此外,全诗只用到了一个三音节词,其他都是单音节和双音节词,单音节和双音节词的大量使用使读者朗读时更能感受到诗人的爱意之切。

庞德在诗歌《少女》中仅用短短十行、54个单词就将自己的爱意表达得淋漓尽致,他虽不似叶芝那样追求诗歌形式和格律整齐完美,但诗中“entered,ascended,grow”“my hands,my arms,my breast”和几处“you are”还是在不经意间加强了诗歌的节奏感和韵律的完整性,“downward”和三处破折号的使用也增强了诗歌节奏的连续性和紧凑性,使诗歌富有音乐化美感。

《抒情曲》是庞德另一首著名的爱情诗,这首诗的行文结构就像一篇流畅的乐章,诗歌语言简明、诗行简短,每一行诗表达的意思都不完整,因而诗歌的前一行总是吸引着读者去读下一行;诗中“flame”“bottom”“not easy”和“Like the bottom of the flame”首尾呼应,使诗歌韵律连续完整;结尾处重复的诗句使诗歌结尾的节奏更加有力,敲进了读者的心里,给读者不绝于耳之感,也增强了诗人的情感表达。

二、诗歌中象征手法的运用给人以音乐化共鸣

《当你老了》虽然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轰轰烈烈的爱情宣言,但凝练的文字却营造出了细腻优美的意境,读者可以真切地感受到在朴实、平常的文字背后诗人历经岁月依旧热烈的情感,与诗人产生共鸣。诗人想象着若干年后的冬天,暮色昏沉,寒风凛冽,屋内他魂牵梦萦的姑娘满头银霜,独自依偎在温暖的壁炉旁,眼神朦胧,轻轻地吟诵着诗人写给她的情诗,回味着当年青春时光的幽幽神情被诗人尽收眼底。炉火象征着温暖安宁,在表达爱人年迈生活安逸的同时,也营造出朦胧之感;此处的“书”也不是一本简单的书,它象征着诗人为她写下的所有情诗,象征着诗人一往情深的永恒爱意。诗人“when you are old”这个假设,通过“grey”“full of sleep”和“nodding by the fire”变得生动具体起来,恋人年迈的样子也在读者面前逐渐清晰。此时,孤独的她只剩下温暖的炉火和饱含浓情的诗篇,读者读到此处不禁会问:她此刻是否是在追悔当年拒绝的那份真挚爱情?他人真心假意地倾慕她青春美丽的容颜,而诗人则倾心于她为民族自由而奋斗的圣洁高贵的灵魂。时间考验着爱情也见证了爱情,虽然青春容颜总是躲不过岁月的刻刀,但她高贵的灵魂却可以在岁月的沧桑中愈发圣洁;诗人的爱情也可以挣脱时间的束缚,常伴在她左右。诗人远远地、孤独而执著地注视着自己心爱的姑娘,为她献出自己最真挚的爱情,读者跟随着诗人的文字见证着他深沉真挚的爱意。诗人希望两人之间不要留有遗憾,面对现实中无望的爱情,诗人想象着未来,对她温柔低语,愿她能够明白自己的深深爱意,诗人告诉她自己的爱情会萦绕群山之间、隐于繁星之后,永远不会逝去、不会被时间冲淡。群山和星空象征着神圣与永恒,使诗歌的意境空间变得开阔起来,让读者感受到诗人爱情的浪漫、圣洁、崇高的同时,也使这份爱情从生活的细腻点滴上升到了无限的空间中而成为永恒。诗人多么希望能够陪伴她迷失在时间的尽头,可他的爱情却始终得不到回应,诗歌字里行间埋藏着诗人的幽幽惆怅。诗人看似讲述少女暮年的生活场景,实则淋漓尽致地展示了自己的真情。读者跟随诗人穿越时间,品味诗人那份珍贵的情感,就会被诗人那份矢志不渝的真情和诗人情感无法得到回应的惆怅与哀伤深深地感动。

《他希冀天国的锦缎》更加炽烈地表达了诗人的爱意。叶芝对茅德·冈一见钟情,他这样描写初见茅德·冈的印象:“她似乎是春天之古典的化身。她伫立窗畔,身旁盛开着一大团苹果花;她光彩夺目,仿佛自身就是洒满了阳光的花瓣。”[9]但茅德·冈从一开始就拒绝了叶芝的爱意,她觉得叶芝是个“有点像女人的男人”,而自己则是“有男人气的女人”[10]。之后叶芝五次求婚皆被拒绝,直至52岁才与别的女子成婚。茅德·冈是诗人眼中的王后,有着超凡脱俗之美,应该在来自天堂金光闪闪的流霞锦缎上轻轻漫步。可是他没有锦缎,他只有梦想——这对他来说最为珍贵的东西,他愿意毫不犹豫地送给他心爱的姑娘,他要把自己拥有的最好的东西都献给她。在诗人眼里,这位姑娘才是最最珍贵的、才是他心之所求。她的形象如此高贵,沐浴阳光,光彩夺目,叶芝对她的爱注定没有结果,但他的爱却来得那么自然,发于内心深处,纯粹又深沉,天堂的锦缎就是他的真心,他愿意用自己的真心托起耀眼的她,愿意用自己的全部去追求他心中永恒的爱情,可这锦缎终究来自天堂,他的全部也只有梦想,他追求的就是这么神圣又缥缈,他们只是朋友,这种痛苦和喜悦交织、希望和失望相依的爱情追求让读者不禁深感遗憾、惋惜与无奈。

诗歌《少女》写在庞德赠给意象派女诗人希尔达·杜利特尔的笔记本上,他们曾经相恋,但最终却没能走到一起,这首诗是他们情感交流的见证,它超越了所有对爱情的诺言,诗中的树就象征着这位女诗人。前两句诗描写树茁壮成长的状态。她长进了诗人的手心、攀到了诗人的手臂,她是诗人心爱的姑娘,永远都是少女的模样,朝气蓬勃,惹人怜爱。这两句诗也表现出她与诗人之间维系许久的亲密的关系,两句诗看似平淡,但读者却能感到他们之间青梅竹马一般的纯真情谊。这棵充满希望的爱情幼苗长进手心、攀到手臂,继而钻入诗人的心脏,而后从诗人的身体里长出手臂般的树枝,此时,她已经住进了诗人的心里,她的生命已经和诗人的生命融为一体。这样的爱情太让人羡慕:树占据了诗人的身体,在诗人眼里,她就是自己的血肉与灵魂,爱意已经融入生命。诗人正是用自己的全部来承诺对她的爱,这样的承诺胜过一切语言。继而诗人又进一步表达了自己的情感:这位迷人的姑娘是他心爱的幼苗,是美丽的青苔,更是芬芳的紫罗兰,紫罗兰本就是思念爱人而流下的泪水。当春风拂面,诗人目光所到之处皆是爱人的影子,诗人眼中的春天正是因为爱人的存在才欣欣向荣、生机盎然。而世人不解,她是树、是幼苗、是青苔、是鲜花、是孩子,这有什么值得爱的呢?这样一意孤行的爱简直愚蠢至极。诗人说她是一个孩子让读者不禁感到意外,但这也正说明了诗人的爱是多么地纯粹。诗人把她当作孩子小心守护,这样的爱超越了贪婪的占有和欲望,是真真正正的爱。诗人的爱深沉又张扬,他的情诗没有爱情海誓山盟的告白,但他却又将自己饱满的爱意全部展现给了世人。

庞德在《抒情曲》中将爱人比作水底深处的火焰,使读者捉摸不到的爱人形象一下具体起来。而“火”这个意象内涵丰富,给了读者广阔的想象空间。在西方,人们通常认为火在一切生命之上,而水在其之下,但诗人却将火置于水之下,从而让“火”这个意象打破了其固有的含义,激发读者去探寻其意义指向的兴趣。火可能是带给人快乐的爱情之火,意味着鲜活、充满希望的生命和世间积极崇高的一面,而水是其背面,给人以萧条混沌的深渊之感。庞德在诗中将它们地位颠倒,这两者的错位使读者感到世间的混乱无序和诗人的爱情被密不透风的黑暗深深掩埋的压抑。此外,诗中“我的爱人快乐而善良”,让读者在“火”的基础上对诗人的爱人有了更深层次的感知。她就像水底深处的火焰,快乐善良,但很难找到。诗人深深地爱着她,但她是被水压制的火焰,诗人只能在风中捕捉对她瞬间的感知。诗人看不见她,更摸不到她,他们太难见面,更无法长相厮守,诗歌结尾就反复地传达这样的信息,诗句重复的节奏充满力量地敲打着读者的神经,使读者感同身受,心境沉重又复杂,引发读者对爱情更深层次的思考:这样不容易找到、不容易遇见的爱人应该只是诗人理想中的爱人,可能并不存在于现实之中,因为这样拥有高尚品德的爱人在生活中是可遇不可求的。

结语

本文在瓦莱里以音乐化为核心的象征主义诗论基础上分析了英美现代主义时期代表诗人叶芝和庞德实现诗歌的音乐化特征的方式。诗歌具有音乐化特征是因为发音文字本身具有音乐性,加之诗人按照特定的写作原则组织语言,就形成了符合人们音乐审美、且能够引发和培养人们诗情的诗句,诗歌所呈现的诗情世界会与人的感觉领域产生内在联系,使人与诗歌产生音乐化的共鸣。具体分析叶芝与庞德诗歌的音乐化特征,不难发现两位诗人诗歌的语言都很简洁凝练,他们擅长使用象征手法又非常注重文字的排列组合,使诗歌朗读起来犹如音乐一般美妙,让读者深深地沉浸在诗歌的意境之中,身临其境地感受自己的内心世界、所思所想,使读者的思绪在感受充满音乐幻美的诗句时,也跟随着自己的情感跌宕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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