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兽人”与“召集人”——平行世界之间的艺术家

焦兴涛

作为一个艺术家和教育工作者，我从沧海一粟的角度谈谈个体怎么面对技术的更新和发展，以及现实肉身世界和虚拟数字网络世界造成的双重的世界。

作为一个艺术家或艺术工作者，我们面临很多挑战，其中之一就是技术的迭代、科技的飞跃，已经超越了我们惯常认知的速度。我们看到了机器学习的能力，人工智能对世界、对创造会产生什么样的冲击；我们也能感受到数字化的世界和网络带来的算法，对艺术的理解增添了新的可能和新的疑惑。

艺术还面临一个挑战，来自肉身世界、现实世界。我们本来以为今天和昨天是一样的，于是按照经验推断，明天一定会和今天一样，世界一定会按照经验的样子发展。但是新冠疫情告诉我们，没有这样理想化的发展，明天和今天是断裂的。这样一个我们不能理解，或者用现在的经验不能把握的现实世界，对我们来讲突然变得如此复杂。艺术家必须面对肉身和现实世界的科幻感，这个挑战很难。

疫情对我个人有很大的冲击，很多艺术家也提出了思考：在这样的社会灾变面前，艺术有什么用？有用的艺术似乎终究也没什么用。但也提出了一个问题：在这样的社会变革、灾难、疫情或战争面前，艺术能做什么，艺术到底有用还是没用？这是一个困惑，是一直萦绕在我头脑中挥之不去的梦魇。2020年4月我接到一个个人展览的邀请，我非常踌躇，因为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现场，也不知道有没有开幕式，甚至不知道可不可以展览。但我想，在2020年，哪怕是常规的事可能都是有价值的，于是我下定决心去做这样一场未知的展览。

在因疫情自我隔离的时候，我们把限制当做生活的方式，但是这种限制是自愿的还是被施予的？每个人的感受很复杂。我们生活中有很多符号，我让里面的小人走进了现实空间中。我用100多个钢板，切割成各种符号的小人，动作、姿态是我凭心情创造的，我觉得他们形成了一个自己的世界。在展览的现场，所有黑色的小人像上帝一样站在云端。同时我在这个空间里安排了符号元素的一部分，作为可玩、可参观的设施。比如禁止符号的一部分成了一个秋千，可以摇荡，秋千板上还有一个二维码，可以扫出一段视频，对空间和现场做了新的描述。展览不仅仅是现场，利用和网络结合的形式，能产生更多的表达。

今年3月，一枚代表着艺术家比普尔（Beeple）创作的、由5000张较小图像组成的数字画作所有权的NFT（非同质代币）在佳士得拍卖行以超过6900万美元的竞拍价售出。这同时意味着NFT这种基于区块链的加密资产在数字收藏品领域开辟了新纪元。

NFT（全称为Non-Fungible Tokens）出现了。NFT很重要的一点就是非同质化代币。这意味过去在网络世界里被不断复制的视频、图片、声音有了唯一的确权，在区块链上有了自己的身份证，因此带来了艺术在网络世界的高额成交，这在过去是没有的。区块链到底是什么，和今天的艺术有什么关系？我不知道，但应该去尝试，因为这是面对未来和技术的。

作为一个艺术家，要去做、去感受，要与虚拟世界和肉身肉世界共同肉博，唯有凭借肉身经验并借助技术的原力，进行身体演化，才能进入“半兽人”演化的路径。

Reddit网站在2017年4月1日发起了一个活动，在一块1000×1000像素的空白画布上，每位注册用户可以从16种颜色任意选择一种，填充在画布的1颗像素上。整个活动持续了72个小时，吸引了全球100万人参与，辐射1600多万人次。活动结束时，同时在线人数仍高达9万人次。活动的规则很简单：一是向所有2017年3月31日前注册的用户敞开；二是每人每10分钟可以编辑1颗像素（活动中期后，获赞超过1000以上的用户编辑冷却时间缩短为5分钟）；三是颜色可以覆盖。这三个规则导向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呢？一个独立的人在其中的参与是毫无意义、无效的。一个像素点不能构成一个图案，起码得是上百个，所以大大小小的群落开始形成，在论坛上建立自己的号召，逐步出现了团体。甚至因为想要争夺更大的区域，成立了类似“国防部”“统一指挥部”的组织，部署画什么样的图形，怎么样去标注像素点，绘制到边界的时候和另外一个团体协调。如果谈不好，就“你死我活”。

“色块党”是最先崛起的势力，他们快速占领了画布几个区域，重点是画面的纵轴，并不断扩大，蓝色、红色是最早大家对色彩的倾向，形成了分工意识。这是计划的结果，是刻意设计的结果。

标志性的事件是“黑洞”与“美国国旗”的战斗。在画面的正中“黑洞党”蔓延式地生长；在活动第二天，“美国国旗”的图案也在画面正中诞生。双方展开了两次剧烈的拉锯战，最后以“黑洞党”失败告终。最激烈的博弈都与“国旗党”有关，在虚拟世界，肉身世界的很多东西同样生效。

还有很有意思的“文艺党”。《蒙娜丽莎》的图像在像素画布里出现了，但自始至终没有人去攻占。还有《星球大战3：西斯的复仇》的台词，从头至尾没有出现边界的征战。整个像素画面绝大多数的底色是各种文化LOGO、符号等，背后是成百上万的玩家、球迷、乐迷，他们才是这个空间真正的主角，赋予了画面基础的底色。

3天、100万用户、1600万次涂抹，形成了人类文明史的新绘画。在这其中我们能够感受到敞开、参与和公共性，艺术越来越倾向于成为一种开放的新规则，成为一种全场景的艺术融入，每个人既是创作者也是观看者，个体意义上的艺术家更多成为了规则的制定者，一个召集人、发起人。

面对肉身世界非现实的发展，面对虚拟空间技术的飞跃，面对未来，唯有纵身一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