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医家薛己治疗脾肾同病特色探析

2021-12-05 19:41蔡泳源李奕祺
福建中医药 2021年2期
关键词:命门元气脾虚

蔡泳源,李奕祺

(福建中医药大学中医学院,福建 福州350122)

薛己,字新甫,明代著名医家,为温补学派的开创者,在继承李杲脾胃论思想同时,结合滋补肾命,以“脾肾兼治”作为各类内伤虚损杂病的治则,其最常用补中益气汤和六味、八味地黄丸加减等搭配治疗。虽然治则、用方皆相同,但在具体加减、用方次序上,薛己又有其独到经验。本文从《内科摘要》《保婴撮要》等薛氏医案出发,探究薛己以脾肾为本的辨治特色。

1 合方加减,脾肾同调

《保婴撮要·胃气虚寒》云:“胃为水谷之海,六腑之大源也……故东垣之法,一以脾胃为主。”[1]242胃为阳土而主动不息,代脾行受纳之功;脾为阴土而主静不动,禀受于胃,行运化、散津之功。饮食起居有常,则脾胃健运,元气得滋养,脾胃一伤,则元气亦伤。因此薛己认为调补脾胃是内伤虚损杂病第一治则。《薛案辨疏》又云:“元气虽在肺经,而其根在于脾,并不在脾,而在于肾……诚治元气之根在于脾,更重于肾也。”[2]1076脾肾皆为元气之化源,脾胃不足,久则伤肾。因此薛己亦重视肾命为元气之寄,更倡导脾肾同治,以滋化源,其最常用脾肾方兼服法调和五脏。

补中益气汤由李杲所创,薛己强调用此方滋化源,升元气。《保婴撮要·嬴虚》云:“若因药克伐,元气虚损,恶寒发热,肢体倦怠,饮食少思,或兼饮食劳倦,头痛身热,烦躁作渴,脉洪大弦虚,或微细软弱,或寸关独甚者,宜用之。凡久病,或过服克伐之剂,亏损元气,而虚症悉具者,最宜前汤。”[1]240六味地黄丸由钱乙所创,主治肾水不足,薛己强调用此方滋肾水,以佐金平木而滋脾土。此外,薛己认为:脾气主升,补中益气汤主升,补而不降,若因元气大伤而无胃气,火气灼越,妄自升提反致虚火更旺;肾主收藏,地黄丸类主降而不升,若因元气亏损而肾命不足,单行沉补反致脾气下陷。故用二者兼服,一升一降,上下兼治,对于脾肾俱虚而致五脏失调,而无主次偏盛者常用此法。

1.1 补中、六味兼服 若脾土虚弱、元气不足,与肾水虚、火旺不能生五脏之阴并见者,薛己用补中、六味兼服。如《保婴撮要·目症》载:“一小儿因发热表散,出汗眼赤发搐。审其母,素有肝火发热。以异功散加柴胡、升麻,子母并服稍愈,又用加味逍遥散,其热顿退,继用补中益气汤、六味地黄丸,子母寻瘥。”[1]101

小儿目赤发搐,是因误治辛散而引动肝火,见其母亦有肝热之病,可见子母同病,以肝火旺为主。肝旺脾必受克,又误治辛散而发热汗出,元气亦损,故先用四君兼升、柴纯补脾胃而疏木气,再用加味逍遥清泄肝火而退热。病气清退,形气独虚,再用补中补脾升阳,兼疏理肝气。然细观之,其母素有肝病传其小儿,其肝火旺盛亦久,是因肾水不能滋肝,故补中兼用六味滋水涵木,双管齐下而得全功。

在用方加减中,若元气虚甚、胃气虚弱而不耐升提,常改用六君与六味合方治疗;若气血俱虚,虚阳外越,则用十全大补汤兼六味料服;兼胃虚有火加芍药、玄参;兼痰气加茯苓、半夏;兼肺阴不足而咳喘加麦冬、五味子。

1.2 补中、八味加减兼服 若脾胃元气不足,与肾火虚损不能生五脏之阳并见者,薛己用补中、八味丸加减兼服。加减八味丸即在六味丸上加肉桂一两,其治者以水虚而命火游越为主。患者多有大热咽痛、口舌生疮、渴欲饮冷、脉洪大等火热之象,是因外越之火非实火,内在真阳未衰,尚能接续,故发热虽甚,但时有时无,脉虽洪大,但又时而无力。此时必以补水、引火并举,不必补火,故薛己常用加减八味丸治疗肾阴虚、火不归经之证。如《内科摘要·脾肾亏损头眩痰气等症》云:“孙都宪,形体丰厚,劳神善怒,面带阳色……或头目眩晕,或热从腹起,左三脉洪而有力,右三脉洪而无力……用补中益气加麦冬、五味及加减八味丸而愈。”[1]35

患者素体痰盛故形体丰厚,心肝火旺故善怒,病似痰火内盛而上扰清窍所致。但劳神必暗耗气血,右脉见脾虚元气亏损,虚气外散,左脉是水虚火盛。故“头目眩晕”是脾虚不能生津升元,痰浊上攻头面;面带阳色、热从腹起是肾水不能生肝木,虚火内盛,挟肝风上迫。脾肾虚损并见,必当兼治,故用补中、加减八味兼服,加肉桂引火归元。

八味丸则在加减八味丸上更加附子一两,以益火之源,以消阴翳,常用于肾阳虚、命门火衰之证。命门火衰必兼外散,故有“脉象洪大,但重按则无,两尺尤甚”等假热之脉象,故须大补命门之火。若只引火则无用,因此再增大剂附子补火。如《内科摘要·命门火衰不能生土等症》谓:“一妇人饮食无过碗许,非大便不实,必吞酸嗳腐。或用二陈、黄连,更加内热作呕……后因怒,饮食顿少……更加发热,诚似实火,脉洪大而虚,两尺如无,用补中益气、八味丸,两月余诸症悉愈。”[1]15

妇人食少便溏、吞酸嗳腐,是脾胃阳虚所致;因怒复作、饮食顿少,说明怒动肝气而新起乘于脾胃;大热似实火,又兼脉象,可见原有肾命不固,因肝气内动挟之而发,脱越于外。故前病脾胃阳虚,久则及肾,是脾肾阳虚,火不生土,新起肝木乘脾之证,故用补中、八味兼服,以补火兼补脾疏肝而得全功。

以上服法,或因阴阳俱衰,或因误治而形气亏损而兼服,但皆属脾肾两虚而无主次偏盛,故用脾肾方兼服法。

2 分时服法

薛己脾肾同治,又创分时服法。分时用药之优势:一在拆方分用,药简力专;二在根据天时服药,增强疗效。常用于脾肾俱损,但病因有主次、症状有偏盛者。

2.1 朝服补中法 《灵枢·营卫生会》云:“平旦阴尽而阳受气……日入阳尽而阴受气也。”[3]朝时阳旺阴衰,为脾胃经主时,升发一身阳气,若阳气不升则易陷、易虚;夕时阳衰阴旺,为足少阴肾主时,阴气盛而敛阳入其中,若阴分不足则不能敛阳,反使阳亢于外。

若以脾虚为主,兼肾命不足,而致五脏失调者,当朝服补中益气汤,直入阳分而补脾、升元气,夕服地黄丸,直入阴分而填补真阴。如《保婴撮要·白浊》云:“一小儿白浊……用大芦荟丸、地黄丸而愈。毕姻后,小便仍白,唾痰发热,形气益虚,用大剂益气汤、六味丸,各五十余剂而愈。一小儿白浊,发热口干,体瘦骨立……朝用补中益气汤,夕用六味地黄丸而愈。”[1]321

两小儿皆小便白浊,但治法不尽相同。前者肝旺肾虚,先用大芦荟丸清肝热,再用六味丸补肾阴。后复作,是元气不升而热,脾虚土不生金而唾痰,形气益虚说明脾肾虚甚,当急以脾肾并补,故用补中、六味大剂兼服。后者体瘦骨立,说明脾虚不生肉,肝肾虚不生筋,亦是脾肾俱虚。但元气不生而发热口干,主在脾之不足,病情轻于前者,故朝服补中生脾,夕服六味生肝肾之阴。

此外,若脾胃亏损、元气虚而不能升提者,常用六君子汤降补脾胃;若元气大虚、阴阳俱损者,常用八珍、十全大补汤,或大剂参附汤救治;若命门火衰,或火不归经而不能生土者,常夕用加减八味丸、八味丸以阴中化阳,补火生土;若有小便不利而膨隆肿胀者,则用专方金匮肾气丸以化气利水。

2.2 朝服地黄丸法 脾胃主阳,升而不降故易亢,肝肾虚火易挟之而上,需肾阴濡养,阳得阴敛而“上焦如雾”;肾主阴,降而不升故易陷,元气不足易致下焦泥淖,故需脾阳升提,阴得阳升而“下焦如渎”。正如《素问·阴阳应象大论》所云:“故清阳为天,浊阴为地;地气上为云,天气下为雨;雨出地气,云出天气。”[4]

若以肾命亏损为主,兼脾虚元气不足而虚火灼越者,当朝服地黄丸,反入阳分补水制火,夕服补中,反入阴分补脾而托元气。如《内科摘要·脾胃亏损心腹作痛等症》曰:“阳山之内,素善怒,胸膈不利,吐痰甚多,吞酸嗳腐,饮食少思,手足发热,十余年矣。所服非芩、连、枳实,必槟、苏、厚朴。左关弦洪,右关弦数……朝用六味地黄丸以滋养肝木,夕用六君加当归、芍药以调补脾土,不月而愈。”[1]13

素善怒不食,兼胸膈、吞酸等症,是肝郁化火兼脾虚不和之证,当用逍遥散、归脾汤等加减以散火补脾,反用寒凉泻火、下气导滞之品耗散脾胃阳气。土虚不生金,则木火愈克土,而木火炽热,又反灼肾水,当朝服补中、六君加减等补土,夕服六味丸滋水涵木。但细究之,《薛案辨疏》云:“补中益气因右手之无力而设,加减八味因左手之有力而设也。”[2]1061薛己用补中,多见有右脉洪大无力或虚浮,此案右关脉弦,肝已克脾,又兼数,说明水虚火盛亦乘于脾。若朝用六君,则使木火燥盛,故反用六味丸于朝,从阳分滋补肾阴,肝火得敛,燥血自润;六味丸性质为沉,易使脾虚气陷,故用六君于夕,从阴分托补脾气,脾土得生,木气自平。

2.3 其他分时服法 在朝夕服法的基础上,薛己又发明其他分时服法,如“元气亏损之症,五更服六味地黄丸,食前服补中益气汤顿愈。”[1]又如“因劳发热,小便自遗,或时不利……午前用补中益气、加山药、黄柏、知母,午后服地黄丸……”[1]42,等等。

3 分程用药,次序精当

薛己在辨证施治时,又常根据患者病因病程、症状之标本缓急,采用先后服法。兼服、分时法之辨,在于病因的主次偏重之分:若脾肾虚损并见而致五脏失调,无主次偏重之分者,用兼服法;虽有主次,但无症状偏重者,亦用兼服法;既有主次,又有症状偏重之分,但相去不远,可分时并补者,则用分时法。先后服法之辨,则在于病因病程、症状之先后缓急:若一脏虚损为本而致他脏病,或脏腑俱衰而症状偏重相去甚远者,应先补一脏,用先后服法。

3.1 先补中后六味 若以脾胃亏虚、元气不足为甚,或有发热烦渴、脉虚洪等气脱于外,再兼肝肾水虚火旺者,当先补土,后补水。如《保婴撮要·发热》载:“一小儿发热体瘦,夜间遗尿,日间频数……用补中益气汤加补骨脂,及地黄丸加鹿茸……毕姻后,小便频数,作渴发热,服补阴丸等药,发热尤甚,小便如淋,用补中益气汤、六味地黄丸而愈。”[1]142

小儿发热体瘦,或阳虚、或阴虚。观其小便,入夜阳收,遗尿是因阳虚而不能约束;白昼阳盛,尿频因阳虚不能气化,小便病多责于肾。又先言发热体瘦,可见脾虚、元气弱而致肾虚,故先服补中加补骨脂,以补土生金;稍兼温阳而通调水道,后服六味加鹿茸,以填肾益精而温化肾火。而婚娶之后复发,而误用滋阴泻火之药,脾肾俱虚为甚,故不再分先后,而兼服并治。

3.2 先六味后补中 若为肾水虚甚使相火妄动,上灼元气,再致元气不得根植而更伤脾胃者,当先服六味补肾水、制虚火,后服补中补脾土。如《保婴撮要·喑》云:“一小儿十一岁,形羸骨立,面皎口干,白睛多而黑睛少……用六味地黄丸、补中益气汤……一小儿解囟不言,其形属肾虚而兼疳症。先用六味地黄丸以补肾水;又用补中益气汤以补肺金,半载渐愈,年余,疳病痊而能言。”[1]125

两小儿皆为喑病,为肺金破而不鸣,又形体消瘦,面白口干,或兼疳积,当补土生金,再行补肾。然黑睛主肾,肾精又上荣于脑髓,脑髓充盛则囟门得闭。黑睛少、解囟不言,皆为先天不足、肾阴大亏之象,是先天肾虚为本,而致后天肺病为标,不先大补肾水,何能补土生金?薛己云:不能治其虚,安问其余?故先补肾后补脾,而金能生旺。

3.3 先补中后八味 若脾肾阳虚而寒,或因误治等致脾阳虚陷为甚者,当先补土而复胃气,后补命火而生土。如《保婴撮要·热泻》曰:“一小儿清晨泄泻,服消疳清热之剂,不应。余谓脾肾虚,用二神丸治之。不信,仍服前药,形体骨立,复求治。用四神、六味二丸治之寻愈。停药数日,饮食渐减,泄泻仍作。至十七岁毕姻,泻渴顿作,用前药治之无效,乃用补中益气汤、八味丸而始应。”[1]190

小儿晨泻,多肾阳不足,当温肾补脾。误治伤脾,再用四神、六味等补肾则力缓;中途停药复发、饮食渐减,说明不止肾阳虚,脾胃阳气亦虚;脾肾俱损,应节制情事,循序调养;至婚娶,触动房事,肾精大亏,脾肾气精不固而脱,故“渴泻顿作”而用前药无效,是因早年误治却不得痊愈,食少泄泻暗耗脾胃、元气虚损而陷,一经房事,气随精脱,此时必先用补中托元气,使脾胃气复而不脱陷,后用八味温补命火而涩精。

3.4 先八味后补中 若命门火衰不能纳气温化,虚火外脱为甚,或兼脾胃气虚陷而寒者,当先服八味急补命火,后服补中缓补脾土。如《保婴撮要·积滞》云:“一小儿停食腹痛,面色白,黑睛少,手足常冷,大便不实,口鼻吸气,腹中阴冷……用八味丸、补中益气汤而愈。”[1]137

小儿虽停食腹痛、手足腹冷,似脾胃虚寒、食积而痛,但观其症,面白、黑睛少确为肾亏之象,可见是以命门火衰、不能生土为本,而致脾胃虚寒为标,故先用八味丸温补肾命,再用补中益气汤补脾胃而能得效。

又如《内科摘要·脾胃亏损暑湿所伤等症》载:“一儒者,体肥善饮,仲秋痰喘,用二陈、芩、连益甚,加桑皮、杏仁,盗汗气促,加贝母、枳壳不时发热……用八味以补土母,补中以接中气愈。”[1]40

儒者多勤苦劳倦,素体脾虚湿盛,“仲秋痰喘”说明暑气未散,而脾虚不生肺,湿热化痰上攻,当补脾升清为主,兼化湿平喘。然误治下可见“发热、盗汗、气促”等命门火衰、气虚外脱之象,因此不可再先升提,而先用八味温补命门之火以补肾纳气平喘,元气纳于下,再用补中续接升提之气而得效。

4 结 语

《内科摘要》《保婴撮要》等薛氏医案,蕴涵了薛己关于内伤虚损杂病丰富的辨治经验。薛己重脾胃而兼肾命,以脾肾同治而和五脏,在补中、六君等脾方及地黄丸等肾方上做精妙加减,搭配丰富,药简而专。此外在辨证论治的基础上,根据天时、病因、病程及个体症状的轻重缓急,结合脏腑阴阳气机升降规律,采用具体多样的治法,在方药服用规律、服用次序上用心至深,用意精当,功效甚佳。薛己这些治疗特色,对于促进现代中医临床治疗细化、多样化有着重要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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