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世卿
(中国政法大学 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北京 100088)
国际政治研究始终无法回避的两个问题是,国际政治终将被导向一种什么样的状态,以及是什么力量促使这种状态的形成。针对这两个核心问题,理论家们至今莫衷一是:约翰·米尔斯海默(John Mearsheimer)强调了一个终将走向自我毁灭的系统,罗伯特·杰维斯(Robert Jervis)与唐世平却勾勒出了一个逐渐走向防御性现实主义的世界;罗伯特·基欧汉(Robert Keohane)和约瑟夫·奈(Joseph Nye)在提出国际制度的奖惩将深刻影响国家合作行为并塑造国际体系的同时,罗伯特·吉尔平(Robert Gilpin)却发现国际政治中广泛存在的权力转移将导致国家间的冲突不可避免;塞缪尔·亨廷顿(Samuel Huntington)预言了“冷战”结束后将产生一个文明冲突的世界,亚历山大·温特(Alexander Wendt)却提出观念互动产生的共有文化将引导世界走向一个共同的集体身份。相较于多数理论家尝试构建一种工具理性的国际政治的宏观理论而言,温特侧重的是一种软物质的文化观念,在温特的理论的运动机制中,占主导地位的并非是安全与利益的理性诉求或是外部制度的约束,而是在建构一种强调“主体间互动”的元理论同时,提出一种进化性的国际政治走向:一个由观念不同带来冲突的世界,终将走向一个由共有观念建构的朋友式文化所主宰的世界。
然而从当今国际政治现实的剧烈演化来看,无论是美国的“集体退群”、机制倒退,还是英国的脱欧或是欧洲的规范退化,其带来的深远影响都无法简单地通过冷战后短暂的繁荣局面下产生的带有进化论色彩的理论来理解。当前国际格局相较冷战结束时期已发生深刻变化:国际秩序由西方为权力中心转向权力的世界范围内的重新分配;国际规范由战后西方世界主导的自由主义规范转向不遵守国际规范,并且进入旧规范的弱化和新规范无法建立的窘境。在这种情况下,公共产品的供给缺失、主导权国家的治理失位、全球治理和地区合作的逐渐停滞,都让曾经对于世界国家的设想遭受重大打击。
冷战结束后,西方国家在全球范围内推行了一种看似可复制的经济与政治发展经验。西方世界的重新繁荣与第三世界国家集体斗争的退潮让西方的理论占据了无可辩驳的统治地位,非西方经验与认知退居幕后。在西方主导的世界秩序建立的同时,源自于古老的斯多葛学派的世界国家的畅想再度兴盛,世界国家甚至被视作一种可能的制度安排与替代方案并产生一系列学术研究[1],温特更是认为“世界国家的产生是一种必然”[2]495-542。
冷战后关于世界国家的研究,对世界国家产生的路径主要有三种理解:第一类是通过对历史经验的回顾来推论未来的方向,认为世界国家的产生是必然;第二类是认为大规模毁灭性武器的出现将使世界国家的出现成为必然;第三类认为全球贫困和人权问题的解决将让世界国家的出现成为必然[3]63-84。总之,世界国家终将建立一种世界范围内的广泛认同,形成一种共享的集体身份,并达成集体安全。然而本文认为,冷战后世界国家的理念研究来源于特定的时代背景,它既缺少其他多元学科背景的支撑,也缺少自身的论证完整性,是一种终将被日渐走向跨学科趋势的国际政治理论,以及剧烈变化的现实所双双抛弃的幻想。
本文通过明晰集体身份的内涵、框定集体身份的边界,来论述世界国家的无法形成。依据既有文献对世界国家的理解,世界国家应当建立在国际社会广泛“认同”的基础上,是一种观念主导的认同结果,维持这种认同的应是一种全球性的、共享的“我们”式的集体身份,而非“承认(法理主权)”式的理性互动或是“制衡(恐怖威慑)”式的约束关系:“承认”与“制衡”本质上都是一种主客体间的、关乎“我们”与“他们”相互对立的互动方式。威斯特伐利亚体系带来了主权之间的彼此承认,行为体之间对彼此的生存与发展权力不再怀疑,而行为体间因寻求权力、安全等行为而产生的互动又带来了行为体间“自我”与“他者”式的制衡。相互承认的世界并不意味着自我与他者边界的消失,“自我”对“他者”存在和权利的承认也不意味着“自我”与“他者”相互认同并在边界处产生相融。依据霍纳特的承认理论,承认本就是被赋予差异的社会行为,是一种基于法理而非基于认同的基础,为承认而斗争①霍纳特的承认理论后来被温特所借鉴用于构建其“世界国家终将形成”的理念。是这一行为的自然属性,国际社会中也广泛存在着不同行为体依据自身的权力与位置争取不同形式的承认的斗争;制衡则更是传统国际政治理论研究的经典概念。国家因权力走向联盟,或因威胁而走向制衡都是新经典现实主义的杰出成果,行为体采取制衡的根源是权力分配与安全安排的不均,在一个没有广泛的情感认同存在的世界里,虽然有制度的奖惩机制约束国家的行为,但当制度性合作被权力的影响所裹挟的时候,寻求安全与平衡威胁便成为行为体进行国际政治活动的第一要义,在这种情况下因“制衡”路径形成世界国家比“承认”路径更加难以想象。在此,世界性集体认同的存在与否就成为了世界国家的能否最终形成的前提条件,本文借助“集体身份”这一概念来分析世界范围的集体认同能否实现,以及世界国家能否形成。本文认为,集体身份的内涵是情感认同,是一种超越主客体对立的“我们感”;世界范围的集体认同无法建立,导致世界性集体身份无法形成。集体身份的边界也是有限的,而非世界性的。世界国家只存在于幻想中。
身份是指事物成为该事物的因素,作为有意图的行为体的属性,它可以产生动机和行为特征[4]220,任何社会行为都是在某种身份基础上的互动关系[5]91-117,身份与认同息息相关。身份有助于解释政治行为,以及“身份是社会的建构”等主张的含义。具有身份意味着自己与他人存在差异,拥有个体(或团体)独立的思维、意识和记忆,同时身份的社会性也使身份具有明显的社会脆弱性,因为身份是否稳定往往取决于他者不可预知的回应和反应[3]63-84。在温特的体系建构主义中,身份是用来理解国家在国际体系中的位置、功能与分类、国家如何界定和再现自身利益的关键,也是国际社会能够实现温特笔下的“国际国家(International State)”或“世界国家(World State)”的重要环节。身份并不能单独形成为一种“国家身份理论”,因为温特在构建这一概念的过程中既出现本体假定上的困境[4]220,在论述角色身份和类属身份如何转化成集体身份时也缺乏转换的动力。温特关于国家身份的讨论只能说是一个开端,国际政治中的身份不是一个理论,而是一种诠释性的概念和理解框架。
集体身份是一种强调观念的身份,它因集体认同而产生。本文采取的是温特而非阿克赛尔·霍纳特(Axel Honneth)的集体身份内涵,即“模糊的行为体间边界”和“自我被归入他者并在交界处产生超越”[4]224,是国家间相互认同的形式。世界范围的集体身份能否形成也是关乎世界国家能否最终实现的重要环节,但对于集体身份的观念性的探讨往往不足。尽管身份包括国际政治领域和其他社会学领域,仍是一个相对模糊的概念,但在理解国家利益、行为和互动的实证研究中,借助身份进行研究的学者依据不同的具体问题,展现出两种不同类型的研究路径:一是确定身份—得出偏好—界定利益—产生行为的路径,将身份当作国家行为的起点;二是通过研究行为—争取承认—谋求新身份的反向逻辑,通过国内进程重构身份,试图改变既有国际地位,以所处结构变化促身份转化。从既有研究可以看出,两种类型的研究都强调身份的权力性关系,也就是通过行为体的权力、位置和功能来作为身份的形成原因或形成结果,尽管有时出现“认同”的话语,但最终仍将认同依附于权力,认同便成为了理性合作的高级形态。在强调身份概念时,尤其是讨论世界国家的形成机制时,不可忽视另一种侧重身份观念性的集体身份,它是个体在某种观念关系中获得的稳定的情感体验[6]78-81,其功能是群体间的分类。当今世界,国际社会里已分化出不同的群体和范畴,对抗、竞争、合作、友善都是群际间广泛存在的关系,偏见、歧视、追随也是群体的不同选择,只有承认集体身份的群体分类功能,才能理解群体间广泛存在的信任、恐惧等情感因素,使一个群体有别于另一个群体的文化内涵,以及世界性集体认同实现的困难与阻碍。
需要说明的是,在国际政治的发展过程中,相似群体内部的合作是屡见不鲜的,以构建群体身份为目的的合作也取得长足进展,这也是认为“世界国家终将出现”的学者们所仰赖的现实基础。但国际政治中是否存在世界范围的集体认同,以及产生世界范围的集体身份却难以判断,这是因为存在一个十分模糊不清的界限,即国际政治的发展过程中,国家之间由于合作带来的优势与利益的理性合作驱动力,与源于情感认同而产生的观念合作驱动力这两者之间难以作出明确的剥离。即便是在一个有较高相似度的国家群体中,任何因为安全和经济优势上的合作都更符合传统的理性主义的假设,但这些国家仍然可以“集体认同”和“共同的身份”这些话语为合作作出辩护。所以要解决的问题是:在微观层面上,集体认同的形成机制是什么,这种机制能否产生世界性集体身份;在宏观层面上,在部分集体身份形成之后,集体身份本身的边界是什么,即:怎样理解集体认同的互动机制?集体身份究竟应当在全球范围内还是在区域范围内进行理解?在集体身份的内涵不变的情况下,其功能属性究竟是分类还是融合?
尽管研究规范与国家利益的学者认为社会结构会整体性地改变国家利益,使国家拥有共同预期和行为趋同[7]327-352,但本文并不认为全球性的集体身份会形成,集体身份是区域性的,“集体身份在国家之间是鲜见的”[8]46-64。集体身份的构成,按照温特所言,是相互依存、共同命运、同质性和自我克制,但其形成机制却并不完全依赖角色身份和类属身份,也无法仅凭角色互动产生示范效用和认同同心圆(concentric circles of identification),而是在微观层面上基于有限的互动,在宏观层面上基于群际间“积极区分”式的高度差异化自我认知,以及移情性相互依赖(empathetic interdependence),最终产生集体身份。集体身份的本质是分类,内涵是有限互动产生的有限群体范围内的认同,两者不可混淆。可参考的评判集体身份是否存在的衡量标准,不是国家间产生多少合作或产生了多少类似的话语,而是是否存在高度的同质化和共同预期,以及愿意共担风险和相互信任。这也可以体现国家对集体身份的情感承诺,甚至在遭遇危机时超越对团体身份的情感承诺。拥有这样的特征并不意味着行为者是非理性的,或者不再计算成本和收益,而是说,他们是在更高的社会聚集水平上这样做的[9]384-396。
温特给出的世界性集体身份的形成机制是,带有对自我和他人角色预设的行为体在一个没有共有观念的环境相遇,行为体双方通过“镜中我”似的对自我与他者身份和利益的再现,最终使双方的行为和预设走向趋同。模仿和习得是这个过程中重要的方式。如果互动中的行为体产生亲社会的行为,另一方也将修正原有观念,当一种亲社会的文化结构产生,对国家产生内化作用,行为体的习得也就似乎理所当然了。然而这种机制的缺陷在于:它无法解释当行为体拒绝接受新的身份,乃至于拒绝进一步互动时身份的习得何以为继①,大规模地从敌人到朋友、从“把他者想象成对自我的诅咒”到“他者是自我的延伸”[9]384-396的构想陷入迷思。
首先,互动本身被夸大和片面化了。互动必须是足够的充分的,只有世界范围内行为体之间产生大量的关于身份认同的互动,集体层次上的变化才可能产生,即集体认同的形成[10]83-95。夸大行为的互动能力源于温特对非西方经验的忽视,比如设想A 和B 通过互动形成一个具有共有观念的结构AB,当结构AB 遇到同样机制产生的结构CD时,结构AB 和结构CD 将通过充分互动产生更大的群体结构ABCD,这种过程更类似欧洲国家从历史上的战乱到如今形成欧盟的过程。但在国际社会中,并非每个行为体都有相近的社会特征,也并非所有的行为体都会在相同的条件下进行互动。事实上,群体间的互动经常是不充分的,受制于地理、技术、情感等因素,互动常常受到多种因素的阻碍,这就使现实的情况更倾向于:A 与B 形成结构AB后,面对还未产生共有观念的C 与D,A 与C 可能率先产生了新的共有观念,B 与D 也产生新的共有观念,AB 还未产生相对稳固的观念结构便面临解体。这种群体的瓦解超过群体形成的速度的现象在现实中屡有发生,集体身份的形成因此十分困难,更不必说全球性集体身份的形成。此外,温特的建构主义带有明显的自由主义偏见[11]325-342,这种对“向善性”的共有观念结构的信念假设社会流动(Social Change)广泛存在,低估了个体从一个群体“穿越”(pass)进入另一个群体的复杂程度,也夸大了个体抛弃既有认同、形成新的偏好的可能性。事实上,群体间的边界是很难突破的。“非常明显,支配群体(当前来说是西方国家)宣传社会流动的思想有利于他们自身的群体利益,这种有关个体自由的神话是一些当代西方资本主义社会的典型特征”[12]35。仅仅侧重互动产生的良性结果使身份的纯粹进化观点缺乏说服力。
集体身份的本质属性无法在宏观层面上形成广泛的“将自我融入他者”的认同,理论中情感因素的缺失使体系建构主义忽视了身份的积极区分(Positive Distinctiveness)功能。基于情感因素的分类功能让群际差异客观存在,使每一个群体拥有独特的特性和内群体认同,在这里,认同不仅关乎“我们是谁,我们的特性是什么,是什么将我们凝聚在一起”,也关乎“我们与他者如何区别,我们相比较于他者的优越性在哪”。在温特早期的作品中,集体认同中的移情性相互依赖是涉及情感因素的[9]384-396,但为了构建一种理性的内化机制,情感因素在国家身份概念的设置中被抛弃了。这是因为温特所依据的符号互动论能提供一种理性化、可操作的角色互动,即自我和社会是相互联系的,社会结构不仅是个体之间关系的结果,也是个体自我形成的原因[13]343-368,这与温特所倡导的科学实在论是相吻合的。事实上,集体身份作为一种观念性身份,它涉及群体内成员的观念认同,这种认同是关于凝聚力的情感体验,离开了群体成员之间的相互吸引,一个群体根本不可能存在[12]119。相互间的喜爱将个体的集合转变成一个群体,情感驱使的范畴化和社会比较又把不同的群体区分开来①温特在此求助于权力因素,认为“权力关系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但这仍然不能确保国家角色通过习得持续进化。关于情感和心理因素在集体认同中的作用,聂文娟认为群体情感不仅构成了类别化进程的参考系数,也是其维持群体类别化特征的重要动力机制。参见聂文娟《群体情感与集体身份认同的建构》,载于《外交评论》,2011 年第4 期,第83-95 页。。虽然欧盟的形成看起来已经具备了世界国家的形成条件,如果作出假设,即全球层次上出现多种类似的结构,世界国家的形成便有了基础。但是依据社会心理学的成果来看,群际效应使得群体呈现出偏私的特性,即便欧盟内形成了某种程度上的认同并改变了无政府状态形成了一种“他助”的状态,但这并不能延展到整个国际社会的实践中:一个相互认同的群体所导致的结果将会是对外排斥的强化。此外,超国家规模的认同在形成后并不一定能够产生可复刻的集体认同样本,因为不同的政治规范与文化特征都能够产生不同的集体认同,从而形成一定范围内的集体身份。在认知集体身份的形成过程中,我们不能仅仅关注集体身份内在向度的包容性,更要认识到集体身份对外的消极因素,这种因素也许不但无法带来更广泛的认同,还有可能产生更加剧烈的群际间冲突。
基于亨利·泰弗尔(Henri Tajfel)、迈克尔·豪格(Michael Hogg)和比尔·麦奎尔(Bill McGuire)等心理学家大量经典心理学研究,证明了人的主观判断会让群体范畴化(Categorization),其结果是自我与其他内群成员相似性的加强、对所属群体的积极评价,以及自我与其他外群成员相异性的增强;同时,由于不同的观念认同界定了不同的群体范围,社会比较(Social Comparison)同样是提升一个群体的自尊、增强自我合法性、寻找替罪羊以维持自身优越性的主观过程,两种主观行为都不断明晰着群际之间的界限。在当今国际社会的理论与现实中,从民主和平论将非民主国家排除在爱好和平的国家之外,自由主义偏见导致理论建构忽视非西方经验,到欧盟国家通过对他者的排斥以求同,蓬佩奥在2020 年慕尼黑安全会议上发表的The West Is Winning②https://www.state.gov/the-west-is-winning/。演说等,本质上都是在强调“我们是谁”“我们为什么更优秀”“我们与他们的区别”等区分过程。此外,如果将上文所述的互动的有限性与情感因素结合会呈现出一个新的问题,随着群体的扩大,内群体的偏私和亲昵态度会呈现出递减的效应,如果一个群体扩张到一定的范围(比如远超一个国家的规模),新的更小的内群体便会内生其中,原群体也就成了另一个被抛弃的外群体。如此看来,情感的区分功能使基于身份的冲突会长久存在,而较理想的状态便是:我们愿意共处一个环境,我的存在不会威胁到你想要成为你的方式,你也不会威胁到我身份的完整性,但我们没有必要非得成为彼此。
最后,在关于世界国家的论述中,温特试图借鉴黑格尔的承认理论(Recognition)来达到一种工具性的目的,即国家之间以互相承认的形式来形成共同的集体身份和规范,并接受规范的限制,共同的“我们”身份便产生。至此,集体身份的概念为了“世界国家”这一预设的终极目标的实现作出了巨大的牺牲,它由自我与他者相互交融的内涵退化为对国家存在和合法性的承认,将主动维持的情感认同削弱为迫于规范的制约,使集体身份不再成其为集体身份。
因此,由于世界范围内互动的有限性和不充分的特征,一种世界范围的情感认同是无法实现的,这在微观层面直接限制了世界范围集体身份的形成。此外,温特所借鉴的米德(G.H.Mead)的符号互动机制是一种描述心理学微观层面互动的机制,然而依据欧洲心理学的社会性特征,内群体认同、群际间偏私、外群体偏见以及社会比较都是群际间互动的常态化行为,这在宏观层面限制了世界性集体身份的最终形成。一种没有“我们”的国际社会,一种广泛存在“我们”与“他们”的区分的国际社会,让世界国家在微观层面和宏观层面都缺少形成的契机。
综上,针对“世界国家终将实现”这一国际政治发展的终极论断,本文首先在既有文献的基础上重新讨论了集体身份的内涵和边界,赞同温特的集体身份的内涵,认为集体身份应当是高度的认同与坚定的情感承诺,但在同时对温特的世界性集体身份的形成机制提出质疑,边界应当是狭窄的而非世界性的。在集体认同的形成机制中,认为集体认同在微观层面受制于互动的有限性以及互动条件的不足,从而在集体身份形成的源头就限制了集体身份走向更宽阔的边界。在群际间世界性互动中,本文借助欧洲社会心理学的成果,认为内群体偏好和外群体偏见是每一个群体的固有情感属性,社会比较和积极区分是集体身份的功能,因此在宏观层面世界范围的集体身份也无法形成,世界国家也就成为了空中楼阁。
最后需要说明的是,中国所提出的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倡议,与西方世界构建世界国家的幻想有本质的不同。世界国家的幻想起源于西方思想与西方经验,后经冷战结束后的新自由主义强化,目的是试图论证一种西方经验或是西方治理下的世界范围集体身份形成和存在的合理性,暗含着一种世界终将“皈依”现代西方精神的隐喻;人类命运共同体是建立在中华民族深厚文化底蕴,以及对当今世界的发展与合作的思考下提出的一种思想理念,其核心是尊重世界各民族、国家和团体的差异并努力寻求共同利益,从而实现互相尊重和互利共赢的宏伟愿望。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坚信世界的和而不同,并在此基础上努力构建各行为体的共同利益,实现世界的和平发展与繁荣共生,是一种不隐藏政治前提条件,充分结合全世界不同民族、国家和团体经验的有力倡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