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恨水抗战文学中的小说类型及审美特质探析

2021-12-03 22:49郑发友
蚌埠学院学报 2021年1期
关键词:张恨水抗战文学

郑发友

(蚌埠学院 文学与教育学院,安徽 蚌埠 233030)

随着抗战的全面爆发,倡导“抗战”成为主导时代的文化氛围,从前只知道风花雪月、写着言情小说、认为人世间最重要不过感情的张恨水,开始在自己主编的报纸上发表文章来谴责日军的残忍行径,激发民众的民族意识,走上了创作抗战文学之路。张恨水抗战作品不仅数量第一,而且秉笔直书,率先将抗战作品从“国难文学”的层面提升为“赞颂文学”“讽刺文学”的层面,给抗战时期的文学界添上了一笔不可或缺的色彩。不仅如此,他在主编《最后关头》副刊时,还明确提出五项来稿要求: “一、抗战故事;二、游击区情况一斑;三、劳苦民众的生活素描;四、不肯空谈的人事批评; 五、抗战韵文。”这种严格的对于抗战题材的择稿要求,在当时的中国报坛上是绝无仅有的,足见张恨水抗战意志之坚定,行动之坚决。

1 抗战文学中的“国难小说”

张恨水在谈到《金粉世家》时曾经这样说过:“这一部长篇,它出现以后,出路是这样的。以我的生活环境不同,和我思想的变迁,加上笔路地的修检,以后大概不会再写这样一部书,而社会倒是不断进步的。”[1]事实上,自那以后,张恨水就在自己主编的刊物上开始发表一系列有关抗战的小说,创作了一系列十分优秀的抗战文学作品。而产生较大影响的要数他的《八十一梦》和《五子登科》,正是这两部小说让张恨水正式脱掉“鸳鸯蝴蝶派”的帽子,曾有学者称他这是“冲破了旧时代旧小说之藩篱,展开了一个新局面”[2]。张恨水很明确地表示过自己为什么要创作抗战文学,是因为“与抗战无关的作品,我更不愿发表”“抗战是每一个人的责任,国亡不保,何以家为?”[3]自此抛弃以前所固有的“创作人生”模式,转而真正走向了“国难小说”的创作道路。

1.1 强烈的民族意识

在“济南惨案”中,日本帝国主义为了阻挠北伐战争的进行,肆意妄为,残忍地焚掠屠杀了大批中国民众,举世震惊。这给当时担任《明珠》主编的张恨水带来了极大的刺激,他连续发表了多篇文章,对日本帝国主义残忍无耻的行径进行了强烈谴责。在张恨水看来,日本军队的所谓“野心勃勃”“猖狂一时”是绝不可能得逞的,而“中国是绝不会亡国的”,这样一个所谓“鸳鸯蝴蝶派”的作家在面对炮火摧残、国家存亡、民族飘摇的关头展现了那个时代作家该有的血性、应有的态度,渐渐唤醒了如张恨水一般的中国作家在那个时代应该催生的民族意识。

1931年日本帝国主义发动了侵华战争,文人志士纷纷发表大量抗战文章来宣传动员广大群众坚持抗战,鼓舞人们抗战斗志,声援那些在前线奋勇作战的战士们。张恨水更是眼见中国陷落而痛心疾首,决意“以语言文字,唤醒国人……以小说之文,写国难时之事物,而供献于社会,则虽烽烟满目,山河破碎,固不嫌其为之者矣”[4]。其意在“鼓励民气”。面对国难,张恨水的一颗爱国之心熊熊燃烧着,诚如一位学者所说,“他一反往日哀情小说的感伤基调,创作有了豪放慷慨之气”[5],将国家利益,民族利益放在了首位,创作了许多可歌可泣的抗战故事,激发着他展现出一个中国作家该有的爱国情怀。

1.2 沉重的战争苦难

张恨水为了积累写作素材曾远赴西北,沿路目睹西北人民在战乱所引起的动荡时代里难以想象的贫苦生活,甚至到了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地步。已经成年的女孩儿没有一条裤子可以穿,只有用干草裹着过冬,许多人饿死在街头,还有那些就算被人施舍一口吃的奄奄一息活了下来的人,只会遭受更多折磨。这样“人间不可以拟议的惨象,使张恨水受到巨大的震动”[6]。返回北平后,张恨水根据自己的所见所闻,以“西北民生疾苦”作为素材,奋笔创作了《燕归来》《小西天》两部长篇小说,反映西北人民在天灾人祸的煎熬下卖儿鬻女的凄惨生活,再现了西北人民在战争年代沉重的苦难。在张恨水后来创作的小说中,他用大量笔墨直接去描写日本帝国主义发动的侵华战争对中国人民犯下的滔天罪行,给中国人民带来巨大的苦难。在《大江东去》里,他描写一位青年军人,由于战争,妻子离他而去,家庭遭到破坏。书中还真实地描绘了南京大屠杀之后日军犯下的血腥罪孽,强烈控诉了日军的无耻行为,更是记录下国家人民所受的苦难。

2 抗战文学中的“赞颂小说”

抗战时期的张恨水在面对外敌入侵时,第一时间以饱满的热情投入到抗战文学的创作中,有学者称其为“抗战文学第一人”[7],忧国忧民的张恨水在此期间创作了大量正面赞扬抗战事迹的文章,歌颂战士们的抗日精神,希望以此来鼓励在前线英勇奋战的壮士们,并且期望可以唤醒国民,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来保卫国家。他以纪实手法记下许多可歌可泣的战争史实,为我们后来对抗战的研究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2.1 热情赞颂抗战精神

1937年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正式形成之后,中国的抗战氛围浓厚,群情激昂。张恨水作为一个爱国作家,同样也是心中充满了正义使命感,他深刻地意识到,我们不能只是揭露暴行,讽刺黑暗,我们更要学会站起来反抗外寇的侵略。于是他开始写作关于直观正面反映抗战的小说,以战场的一个个浴血奋战的战士们作为主角,来书写他们的英勇无畏,以此来歌颂抗日精神,鼓舞人民抗战激情。1939年张恨水创作了小说《巷战之夜》,小说写到在外寇进攻之时,天津的人民和潜山的人民不畏强敌,赴死抵抗的故事。文中写了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民教师,为了保卫国家在与日军交战的过程中,逐渐成为游击队的队长,率领广大群众痛击倭寇。这一个个光荣牺牲的生命,不仅折射出日军的残忍行径,更多的是反映了人民奋起反抗的无畏精神。在抗战期间,张恨水共创作了二十多部抗日题材小说,这些小说都展示了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爱国情怀,视死如归、宁死不屈的民族气节,不畏强暴、血战到底的英雄气概,百折不挠、坚忍不拔的必胜信念,真正体现了张恨水自己所说的“国如用我何妨死”的抗战精神。

2.2 正面歌颂抗日军人

张恨水从未上过战场,虽有心以爱国将士的英勇事迹来写作一部小说,却也是不敢随意下笔,只怕“贻笑大方”。所以当两位士兵在常德之役后找到张恨水时,他是愕然的。当听说两位士兵的来意以后,张恨水自感无法胜任,便婉谢了他们用小说形式记录下这次战役的要求,可他们“坚定的要我写,并答应充量供给材料”,这才答应了下来。《虎贲万岁》便应运而生了。

《虎贲万岁》是第一部正面歌颂抗日军人的小说,描写了代号为“虎贲”的57 师在面对日军接近六万人的围攻中死守,57 师英勇抗敌,以一抵八,与敌人鏖战,最终保卫住了常德,为此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全师几乎覆没,最后只剩了八十三人。书中写道“师长说过,打仗的第一个要点,就是每个人都要视死如归,达成任务。‘只要有视死如归的精神,达成任务是可以的。’‘看着死像回家一样’‘这没什么,我行。’”战士们的对话深刻体现了他们不怕死的精神,为了国家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高大的形象瞬间展现在我们眼前。文中一个个血肉丰满的形象记录着抗战的步伐,张恨水以纪实的手法详尽地描写了常德之役的整个过程,从师长到战士每个人的名字都是真实存在的,真实事件,真实地点,真实时间,因此也具有十分重大的史实意义。

3 抗战文学中的“讽刺小说”

张恨水在重庆居住期间所写小说大多是揭露国统区政府的黑暗腐败,同时也讽刺那个早已乱套的社会。在面对国民党的恐吓威胁时,张恨水并没有退步,灵活运用讽刺手法,将新老讽刺艺术进行整合转化为自己的讽刺风格,继续发表文章抨击国民政府。但是,没有党派意识的张恨水是想要提醒国民政府不要忘本,更希望的是国统区能够“勤政廉洁,是要团结对外,没有内部的勤政廉洁,就没有外部的抗争胜利”[8]。

3.1 各怀鬼胎的“魑魅世界”

为了躲避战乱,张恨水来到了“陪都”重庆,生活在大后方的张恨水,亲眼见证了它的黑暗与腐败,眼见社会本末倒置,世态炎凉,一桩桩一件件使得张恨水很是心痛。于是,张恨水就用他那犀利的笔描绘陪都这个“前方吃紧,后方紧吃”畸形世界中的芸芸众生。《魑魅世界》就是对抗战时期重庆的反映,它描写了抗战时期陪都重庆区老先生一家人的境遇,展现了黑暗混乱鬼蜮横行的社会现状。高学历的博士不再专注科研反而着眼于商界,每天打着算盘怎样才能赚到更多的钱;医生自知世道变化,放弃了治病救人的崇高使命转行做起了生意,教员放弃哺育莘莘学子改做起了运输,一桩一件,都是奔着钱而去,周围的人更是投机取巧,浑水摸鱼,想在这乱世里大发一笔横财。尽管这些“财”也许都是昧着良心的不义之财、国难之财,但他们的眼里只有自己只有金钱,世界已经大乱,称之为“魑魅世界”合情合理。这类讽刺小说内容深刻,讽刺犀利,直戳“心脏”。

3.2 亦真亦幻的“黄粱一梦”

即使面对国民党的恐吓,张恨水也并没有因为威胁而停下自己的笔,既然不让写现实,那么就写黄粱一梦,亦真亦幻,这就是《八十一梦》创作的原始动力。《八十一梦》写的是“梦”,“梦”是大胆的、是无稽的、是荒唐的,是极尽荒诞的,但是谁能说他的“梦”不是对现实的反映,不是对政治的影射,不是对这个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的年代的暴露和讽刺?当然更是对现实的哀叹和悲愤。在《八十一梦》里,我们跟随着文字穿梭古今,漫步天庭,经历一个又一个荒诞不羁的人物,然而无论怎么写,逃不开的是我们能看到社会的黑暗,政府组织的无能腐败,甚至人性和道德的沦丧,让人无一不为之愤怒,哀叹。这一个又一个看似稀奇古怪,却无一不反映现实的故事,以一种“时代意识与消遣性的结合点,力求在趣味性的故事叙述中反映时代色彩”[9]的方式来创作,嬉笑怒骂,借古讽今,指桑骂槐等等都深刻揭露了当时国民党统治下的黑暗腐败,人心不古。

4 抗战文学的审美特质

张恨水在他抗战文学的作品中塑造了无数鲜明的角色,既有贪得无厌腐败无能的政府官员和只认金钱吞噬人性的社会败类,也有保家卫国,前线抗战的英勇将士。“受新文学以及外来文学的某些表现形式,点化了通俗文学的叙事智慧”[10]使得他的文章拥有了比原来的言情小说更高的审美特质。

4.1 讽刺和揭露的发人深省

张恨水作为一代言情大家,在面对国家危亡的时候毫不犹豫选择了为国家发声,转变自己的写作风格,由“鸳鸯蝴蝶派”转变为“抗战”作家。张恨水这一时期的讽刺小说尤为出彩,不仅传承了传统的讽刺艺术,传统文化已经深深融入了他的血脉,对他一生的思想,写作等等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更是对现代的讽刺技巧的借鉴以及熟练的运用,尽管传统文化对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可是毕竟张恨水处在一个裂变的时代,传统和新事物互相交替,他也免不了受到“震波”,在写作技艺更加成熟之后,对两种风格也就拿捏得更加游刃有余,使得他的小说有一种难得的平衡之感,不会因为传统和现代兼收而造成一种矛盾的格局,反之十分的和谐。

4.2 人性和理性交相辉映

张恨水在写《虎贲万岁》时曾执意要加入一段感情来贯穿整部小说,抗日军人不仅只是拼死抵抗,付出生命的壮烈,加入情感的描写更具点睛之效,体现出了人性的光辉。国家危亡,抗日军人崇高的品格尽显,英勇杀敌,无论是正面描写还是侧面烘托,无论最后是生是死,“会让我们感受到一股弥漫于天地间的浩然正气”[11],正气并不会随着生命的逝去而消逝,反而会反衬出“死”那一种难以言喻的伟大。

他在《热血之花》中描述了两个青年男女为抗日救国而牺牲爱情甚至生命的壮烈故事。女主人公为获取敌情,忍辱负重,甚至一度与自己的未婚夫产生极大的误会,内心极度的挣扎与痛苦,这就是人性;然而在国家危亡面前他们仍然选择了牺牲一切,理性战胜了人性,人性又服从于理性。因此,情与理的选择,对痛苦抉择后内心的矛盾和挣扎的渲染,不仅是抗战的英雄,更是人性的英雄,通过理性战胜情感侧面渲染了人性的伟大。两者交相辉映,散发出另类的审美效果。

4.3 国家观念和民族意识的鲜明体现

汤哲声认为: “张恨水的抗战小说将‘抗日’主题从‘难’提升到‘战’,有着明确的国家意识。”[12]张恨水抗战文学的这一特质不仅体现在其正面描写抗日战争的作品中。《虎贲万岁》是直接描写国民党正面战场著名战役——常德保卫战的长篇小说,在《虎贲万岁·自序》中,张恨水如此说道:“一师人守城,战得只剩下八十三人,这是中日战史上难找的一件事,我愿意这书借着五十七师烈士的英灵,流传下去,不再让下一代及后代人稍有不良的印象,所以完全改变了我的作风。”大敌当前,张恨水完全改变了自己创作的风格,在这些为了不被亡国灭种而英勇奋战的英灵身上没有留下任何污点,而是把他们描写成为国捐躯的烈士,描写成国家利益和民族利益至上的英雄,更是描写成国家观念和民族意识最鲜明的体现者。此外,这一特质还体现在张恨水抗战时期创作的武侠小说中。抗战时期,张恨水的武侠小说在保有传统“侠义”的基础上,不断地重新塑造富有时代特性的“侠”的形象。在《中原豪侠传》这部小说中,国家危难关头让诸如马老师、郁必来、华山老道等重新出山,给革命党以帮助。小说主人公秦平生也成了以保国安民为己任的民族英雄。张恨水创作《中原豪侠传》的目的是给民众“灌输民族意识”“教以大忠大义”。总体上看来,张恨水抗战时期创作的武侠小说中的“侠义观”呈现出从“民间”到“国家”“民族”的嬗变。

5 结论

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抗战文学是文学中一个非常重要的组成部分,而如张恨水一般的抗战文学作家更是令人钦佩,他曾经着眼于男欢女爱、市井民情,但是后来也毅然投身于抗战文学的创作中。张恨水不仅在这一时期完成了自己的文学转型,而且将传统与现代相结合,开创了属于自己独特的风格,开辟出独特的文学视野。纵观张恨水抗战时期创作,有些作品真实地再现了战争状态下所遭受沉重的苦难;有些作品直面抗战,直接记录下日军暴行和中国人民的英勇反抗; 有些作品揭露了国民党统治区的黑暗与腐朽,都具有十分重要的历史研究价值。虽说张恨水抗战文学不尽完美,但其创作逐渐由专注社会言情的描写转向对民族、国家历史命运的反映,这一点仍然值得我们去探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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