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儒蒙,王 毅,沈谷丰,周 竞,ANGGARAENI KOMANG ROSA TRI, 王 雯,张艾嘉,黄雨薇,胡智海*
(1.上海市中西医结合医院,上海 200082;2.上海市第四人民医院,上海 200081; 3.上海中医药大学,上海 201203)
抑郁症是以心境低落为主要临床特征的一类心理障碍性疾病。世界卫生组织的一项流行病学调查研究显示,目前全球约有3.4亿人患有抑郁症,并逐年增高。2019年的统计数据显示,我国约有9 500万抑郁症患者,抑郁障碍终身患病率达6.8%。抑郁症不但对个体造成极大的痛苦,影响患者的生命健康,同时给家庭、社会带来巨大负担,是不可忽视的公共卫生问题。目前临床上治疗抑郁症以药物控制为主。近年来,采用针灸疗法治疗抑郁症在临床上得到了广泛应用和认可。一项Meta分析显示,针灸治疗抑郁症可增强药物抗抑郁疗效且不良反应较少[1-2]。采用盛氏针灸“调阳祛邪”针灸法治疗抑郁症有较好疗效,现报道如下。
中医学称抑郁症为郁病,认为是由于情志不舒、气机郁滞、思虑伤脾所致,以心情抑郁、情绪不宁、胸部满闷、胁肋胀痛,或易怒易哭、咽中如有异物梗塞等症状为主要临床表现的一类病证。针灸各家对该病的治疗有很多认识,典型的有调神论、从肝论治、从心论治、从脾胃论治、五脏综合治疗等多种理论思路。
《内经》强调针灸治病以调神为本:“得神者昌,失神者亡;凡刺之法,先必本于神。”人的神包括情感,由脑和心共同支配。“脑中为元神,心中为识神”,元神者,藏于脑,精髓汇聚之处;心者,神明之所舍,心脑息息相通共同调节控制情感[3]。郁病以心情抑郁为主证,主要病机为“神失所主”,正如《景岳全书·郁证》所言:“情志之郁……此因郁而病也。”临床针灸调神广泛选用百会、神庭、四神聪、神门等穴[4]。
郁者,滞而不通之意。肝主疏泄,喜条达而恶抑郁;肝若失调达,气则疏泄不通,故治疗当以疏肝理气解郁。主穴为合谷、太冲、风池等穴[4],组穴以合谷、太冲开四关,肝俞、期门俞募配穴最为常用[5]。
心主神明,为五脏六腑之大主,精神之所舍,主精神、意识、思维等心理活动。张景岳有“情志之伤,虽五脏各有所属,然求其所由则无从心而发”“情志之郁,总由乎心”之言。心失所养,神失所藏,而致心神不安,心阴耗伤、心火偏旺、心肾不交、心脾两虚均可致郁。内伤心神诸疾如惊悸、怔忡、失眠、脏躁等均可与郁相关。心包代心受过,取穴以心包经、心经为主,如内关、关、大陵、劳宫、神门等。
一方面“思伤脾”,多思善感的性格以及过度思虑及忧愁等情绪会影响脾的功能;另一方面肝气太盛易乘侮脾土,导致脾失健运,气血生化乏源;同时脾主中气,通过沟通心肾等相关脏腑来疏通精神交济[6]。脾虚肝郁为病机要点,穴取足三里、中脘、天枢、三阴交等临床效佳[7]。
神是五脏整体协调的表现,通过相生相克、脏腑功能相互协调制约,如肝木乘脾土,久郁及肾而致肝肾亏虚,且五脏分别藏五神,故应对五脏六腑同时进行调治,以求“五脏安定,血脉和利,精神乃居” 。
盛善本老先生从事针灸临床工作60余年,创立了海派盛氏针灸理论,至今已有百年历史,经五代人传承,现为上海市第六批非物质文化遗产,是海派针灸领域中特色项目之一。盛氏针灸在虚劳、失眠、抑郁与焦虑症等神经精神疾病治疗方面疗效显著,具有较高的实用价值、学术价值、文化价值。盛氏针灸疗法将抑郁症作为特色病种,经过长期临床实践与经验总结,已形成一套行之有效的治疗方法。
盛善本认为阳气是精神世界与行为方式的主宰,一旦脏腑气血功能紊乱,则阳气受损、邪气入侵,扰乱思维行为的指挥权,使神志失常,致人处于失神状态。盛氏针灸从调阳祛邪出发,结合盛氏针灸理论,采用总督一身阴阳之气的任督二脉和十三鬼穴针灸的独特治疗方法治疗郁病,选用大椎、命门、脊中、上星、水沟、少商、隐白、劳宫、大陵、申脉等穴,以发挥温阳祛邪、扶正解郁的作用。
2.1.1 病因病机 盛氏针灸理论认为抑郁症的病位在神,病因是人体内外界出现不和谐,病机为脏腑气血功能受损,瘀血、痰湿等诸邪内生,阳气受损,致神明受损,神志失常。
人体内外界出现的不和谐因素包括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脏腑三个方面的不和谐,均可直接影响到脏腑气血的功能。作为中医理论体系中最重要的学术思想,整体观是对于人体自身的完整性及人与自然和社会环境统一性的认识,包括人与外界环境之间、心理活动与生理机能之间、内在的脏腑器官之间的相互联系。当自然界环境发生异常变化,超过人体的适应能力;或人体正气不足,抗病能力下降,不能适应外界变化,就会发病。现代人生活节奏快、工作学习压力大,生活普遍不规律,甚至长期处于紧张状态,人体调节机能下降,这些很容易导致抑郁的发生。一方面,情志过激损伤相应脏腑,影响脏腑气机,过度忧虑致心脾气机郁滞,运化失职,故伴随失眠、多梦,精神萎靡,肢体倦怠,食少纳呆等证;另一方面,如果脏腑组织发生病变,反过来会影响人的情志功能。《素问·天元纪大论》云:“人有五脏化五气,以生喜、怒、思、忧、恐”,脾生思,肺生悲。人体脏腑器官之间有密切联系,任何一个局部的病变,都可能影响整体,脏和脏、腑与腑、脏与腑、脏腑与形体官窍之间,均可通过经络的感传作用而产生相互影响,发生疾病的传变,故抑郁情绪最终会导致五脏六腑四肢百窍均受其所累。
不管是六淫邪气还是七情内伤伤及脏腑,抑郁往往会导致各种病理产物,从而发为诸证。人体脏腑功能失调,痰浊、瘀血等病理产物瘀滞于经络脏腑,可随气血留滞人体各处,如留滞在形躯,或留滞在脏腑,也可兼而有之,故症状各异。痰、瘀留滞在喉,则咽中有异物感,吐之不出、咽之不下;留滞在胸胁,则胸闷胁痛喜太息;痰瘀蒙蔽心神,则心情抑郁、善悲欲哭;痰瘀日久化热伤阴并内扰心神,则发展为急躁易怒。
阳气具有温热兴奋的特性,是人体的情绪表现为热烈、兴奋、激动等状况时的物质能量。抑郁为长期情绪积郁所致,日久导致阳气虚损,上述功能减退,故证见郁郁不乐、少言喜静,往往兼见手足冰冷畏寒之证。若阳气郁滞不行,肝气不得升发,患者多兼焦虑;若阳气为湿邪等所伏,日久耗损,患者兼见身体困重,形寒肢冷[8]。“阴平阳秘,精神乃治”,人体阴阳平衡协调,才能保持人体的正常生命活动、精神思维活动的正常。治疗上需疏通阳气,阳气宣达,神机才能振奋。
综上,邪气损伤、阳气虚损发为郁病,中医遵循治病求本原则,故盛氏针灸理论认为在郁病的治疗中应注重调阳祛邪。
2.1.2 郁病的治疗 调阳——从督脉论治:督脉为阳脉之海,总领一身之阳气,阳气的温煦功能使得脏腑气血、四肢百骸及精神情志正常有序的运作,正所谓“精则养神”,且督脉“入属于脑”,可使气至病所,直达病处,故调阳首取督脉。
治疗上选取督脉的穴位“命门、脊中、大椎”。命门位处两肾俞之间,为元气之根本、生命之门户,可温阳固本、引火归元。脊中又名神宗,穴在十一椎下,位于背阳之正中,且于两脾俞之间,宁神镇静同时兼可健脾利湿。大椎位于背部极上,为阳中之阳,凡阳虚之证均可以本穴调之,有解表通阳、补虚宁神之效。上述督脉诸穴,可发挥调阳通督、安神醒脑的功效。
祛邪——穴取十三鬼穴:“十三鬼穴”最早见于孙思邈的《千金要方》:“凡百邪之病,源起多途,其有种种形相,示表癫邪之端而见其病;百邪所病者,针有十三穴。”鬼穴大多位于四肢末端或血管、神经末梢丰富之处,其所属经脉均与“元神之府”的脑和“主情志”的心有密切联系,为治疗精神情志疾病的有效穴位。
鬼穴不建议全部针刺,应兼顾临床的可操作性与患者的耐受程度,盛氏选取以下诸穴:上星、水沟、少商(双)、隐白(双)、劳宫(双)、大陵、申脉(双)。
上星又名神堂,督脉气血在此处吸热后缓慢蒸升,有治疗开窍醒神之功效。水沟通督调神,具开窍醒神之功。水沟在人中沟第六、七脑神经的末端,现代医学研究证实针刺本穴可以兴奋上行神经激活系统,解除脑细胞的超限抑制状态,有促进脑细胞新陈代谢的作用。上星、水沟同时为督脉穴位既可以调阳又兼顾祛邪,可谓一石二鸟。少商为肺经井穴,肺为相传之官,主一身之气;隐白为脾经井穴,可运脾化痰,太阴健运则气顺痰消;少商、水沟既为经气所出之处之井,又为经络之根,有开窍醒脑之效。大陵、劳宫属心包经,心包为心之外围,代心受邪,情志神识均为心包经所受理,二穴可清心安神。申脉清泻膀胱邪热,通阳跷脉,有清热安神、疏筋脉之效,可治疗神志病。
在选取主穴的基础上,辨证配穴:肝郁脾虚证,加期门、太冲、丰隆、脾俞、足三里、天突;肝郁气滞证,加百会、印堂、神门、内关、太冲、肝俞、期门;心脾两虚证,加神门、心俞、脾俞、三阴交、足三里、中脘、章门;肾虚肝郁证,加太冲、期门、内关、膻中、关元、太溪;肝胆湿热证,加行间、侠溪、三阴交、中极;胸胁痞闷者,加内关;腹胀、便溏者,灸中脘、天枢。
盛氏针灸注重针刺手法,临床运用调神针法治疗郁病时,强调以手法和施针顺序共同实现调神。针刺前让患者以舒适的体位接受治疗,并用语言安抚患者情绪,是为安神。患者先取坐位,皮肤常规消毒,选用1.5寸毫针进行针刺。大椎穴、脊中、命门穴顺经方向向上平刺,针刺深度0.5~1寸,进针后捻转行针,以加强针感提气。随即改为仰卧位,水沟穴向鼻中隔方向斜刺,宜重刺激以流泪为度。随后依次针入少商、隐白、大陵穴,要求针感较为强烈,其中少商、隐白穴从外斜刺向指甲角方向0.1~0.2寸,大陵穴直刺0.5寸以有触电感为佳。申脉穴直刺0.3~0.5寸;上星穴平刺,针刺深度0.5~0.8寸,亦采用捻转手法;劳宫穴直刺0.3~0.5寸。
调阳祛邪针法治疗轻中度抑郁症每次留针30min,每周治疗3次,以10次为1个疗程,治疗前和疗程结束后均用汉密尔顿抑郁量表(HAMD)对患者进行抑郁状态评定,同时记录其西药使用情况。治疗的目的是在减轻抑郁症状的前提下,尽量减少已用药患者抗抑郁药的使用直至停药,缓解轻度抑郁症患者症状。病情稳定后,通常建议患者每周进行1~2次治疗,以巩固疗效。
患者蔡某,女,53岁,2019年10月10日初诊。诉2年前家中突逢变故,经济损失惨重,心中郁闷至极,每想到此事感胸闷气短乏力,曾口服西酞普兰,感觉用药后手抖、心慌更甚,故停药。精神抑郁,胸胁胀满,喜太息,稍事活动便觉倦怠,脘痞嗳气,咽中有异物感,消瘦,手足冰冷,口苦、饮食无欲,夜寐差,大便便溏。舌淡红,苔薄白,脉弦细。HAMD评分31分。中医诊断:郁病,肝郁脾虚证;治法:调阳祛邪,疏肝健脾;取穴:命门,脊中,大椎,上星,水沟,少商,隐白,劳宫,大陵,申脉,天突,中脘,关元,足三里,三阴交,太冲。操作手法:患者先取坐位,顺经方向平刺大椎穴、脊中、命门穴,捻转行针,随即改为仰卧位,水沟穴向鼻中隔方向斜刺,宜重刺激以流泪为度,依次针入少商、隐白、大陵穴,要求针感较为强烈,上星平刺后捻转行针,常规针刺劳宫、申脉、天突、中脘、关元、足三里、三阴交、太冲,留针30 min,每周治疗3次,忌食生冷滋腻之品。嘱患者调节心态,家属多关心少抱怨,不再提及此事,引导患者向前看,做好当下的每一件事。2019年10月24日复诊:患者诉情绪郁闷缓解,睡眠较前改善,食欲明显好转,大便基本成型,HAMD评分22分,继予同前治疗。2019年11月7日,患者再次出现心情抑郁,伴口干口苦,大便秘结,舌边红苔微黄,脉弦细,追问原因,前两日与家属发生口角,争执后情绪激动。原针灸方去命门、脊中、大椎,加行间,操作中嘱患者直接仰卧位,余操作同前。2019年11月12日复诊,诉症状大减,HAMD评分12分,继续治疗。其后患者病情平稳,改为每周治疗1次,2020年1月14日复诊,HAMD评分8分。
按:在诊治过程中首先要做到耐心倾听,细心开导帮助患者正确认识病情,树立信心。患者因变故遭受打击,超出心理调节机能,从而肝气郁结,脾虚湿生,阳气受损,邪气内生,致郁闷不舒。治疗以调阳祛邪为主方,取穴:命门、脊中、大椎、上星、水沟、少商、隐白、劳宫、大陵、申脉,疏肝健脾对证治疗,取穴:天突、中脘、关元、足三里、三阴交、太冲,加天突穴以宽胸理气利咽。治疗中肝气郁滞化火,去督脉三穴加用行间穴清肝泄热以安神。诸穴相合,共奏调阳祛邪、疏肝健脾之效,标本兼施,因势利导,医患配合,故疗效颇佳。
郁病的病机是人体内外界出现不和谐因素,超出机体生理承受力,相应脏腑气血功能受损,瘀血、痰湿诸邪内生,阳气受损,致神明受损,神志失常,而发为郁病。此病与阴阳、脏腑、气血均存在密切联系,故盛氏提出治疗以调阳祛邪为法,佐以辨证治疗,同时注意对后期兼证的干预,往往收获良效。盛氏针灸治疗抑郁症,采用疏肝理气、补益心脾之法,并详审病因病机,治病必求于本,为诊疗郁病提供了新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