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清晨(大东文化大学 文学研究科,东京 175-0082)
众所周知,唐朝时中国的书法同宗教、文学、政治等方面一样,对日本文化的形成有深远的影响。在古代日本,遣隋使、遣唐使、留学生、留学僧的回国并带去大量中国书迹、书论开始,中国书法对日本的影响就从来没有中断。不论是完全模仿中国书风还是日本书风的形成,都和中国的书法尤其是王羲之的书迹(双钩填墨本、临本)有着莫大的关系。从历史记载和诸多以皇室为代表的贵族阶级的书法作品来看,日本贵族阶级的学书离不开对中国书迹的临习。平安时代中后期,随着唐朝的衰落,日本暂时中断了与中国的正式交往,日本书道也逐渐脱离完全模仿中国的时代,日本风书道“和样”也随之产生,但是它的产生也与王羲之书迹的学习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本文结合王羲之书迹的日本传入以及历史记载、现存文物的分析为中心,考察自飞鸟、奈良、平安时代日本贵族的王羲之书法学习史,明确在古代日本书道尚未普及的阶段,王羲之书迹对日本贵族阶级的学书的影响。
应神天皇时期,中国经典经由朝鲜半岛传入日本,②据《日本书纪》中记载“(应神天皇)十五年秋八月壬戌朔丁卯,百济王遣阿直岐贡良马二匹(中略)天皇问阿直岐曰“如胜汝博士,亦有耶?”对曰 “有王仁者,是秀也”(中略)十六年春二月,王仁来之。则太子菟道稚郎子师之,习诸典籍于王仁,莫不通达。所谓王仁者,是书首等之始祖也。”应神天皇十五年时,百济王派来的阿直岐向天皇推荐王仁,次年,王仁赴日,教太子菟道稚郎子学习中国典籍。《古事记》中也有“(前略)名和迩吉师,即《论语》十卷、《千字文》一卷,并十一卷。付是人即贡进[原注:此和迩吉师者,文首等之祖]。”的记载。即王仁(和迩吉师)赴日时还携带了《论语》十卷和《千字文》一卷。[1]202,[2]135由此开始,中国文化开始源源不断的流入日本。最早的王羲之书迹传入日本大致是在舒明二年(630)初,日本向中国派遣遣唐使开始的。[3]214最早将中国书迹带回日本的,是奈良时代日本留学生吉备真备(695-775)。灵龟二年(717),吉备真备随遣唐使一行共557人入唐,于天平七年(735)四月回日本。吉备真备在中国留学的19年间所学科目广泛,《扶桑略记》中记载“留学之间历十九年,凡所传学,三史五经、名刑算数、阴阳历道、天文漏刻、汉音书道、秘术杂占,一十三道。夫所受业,涉穷众艺。”[4]912019年,吉备真备所书《大唐故李府君墓志铭》拓本的公布,再次印证了吉备真备在中国的学书成就。③学者桥本荣一认为该墓志在风格上与褚遂良所书《雁塔圣教序》、颜真卿书法以及魏碑书法有相似之处。回日本后,吉备真备将携带的大量中国书迹进献给圣武天皇。《扶桑略记》中有“四月辛亥日,入唐留学生从八位下下道朝臣真备献唐礼一百卅卷、大衍历经一卷、大衍历立成十二卷、测影铁尺一枚、乐书要录十卷、马上饮水漆角弓一张、并种种书迹、要物等,不能具载”的明确记载。由于吉备真备带回日本物品太多,《扶桑略记》中并没有明确记载“种种书迹”的名称,学者认为这些大抵是王羲之、王献之、欧阳询等名家书迹(双钩填墨本、临本)。[5]60
在吉备真备之后,《唐大和上东征传》中记载,天平胜宝五年(753)十二月,经历了五次东渡失败的鉴真(688-763)最终抵达日本。鉴真除携带了大量的经卷和法器之外,还有“王羲之行书一帖、小王具迹三帖”[6]一并赴日。同样,《扶桑略记》中也有“天平胜宝六年甲午正月十六日壬子,遣唐副使从四位上大伴宿祢胡麿奉达,鉴真和上到竹志太宰府。(中略)引入东大寺安置供养。和上持来天台止观等文书十余部,二百九十余卷、□子三斗、王右将军真迹行书一帖、天竺朱和等杂书五十帖、阿育王塔样金铜塔一基、如来肉舍利三千粒、花严经八十卷、大佛名经十六卷、四分律一部六十卷、六妙门一卷、明了论一卷[原注:其书太多。由烦不注]、香药等多。凡和尚持渡其员甚多,不能具载”[4]101的记载。以上两类史料均有鉴真和尚携带“王羲之行书”赴日的内容,后者更为详细地说明了鉴真和尚所携带的书迹为“王羲之真迹”,这也是史料中最早有王羲之真迹传入日本的明确记录。神田喜一郎认为,鉴真和尚所携带的王羲之、王献之真迹,并没有进献给圣武天皇。[7]238-244且在《东大寺献物帐》中记载的圣武天皇生前珍藏的王羲之、王献之书迹中并没有真迹而都是双钩填墨本,最终这些王羲之和王献之书迹的去向不明。但是从鉴真和尚书写的唐招提寺题额以及诸多尺牍来看,鉴真和尚的书法取法二王。再结合鉴真和尚在当时的地位来看,二王书风对日本贵族间书法审美的影响是不争的事实。而《东大寺献物帐》中圣武天皇珍藏的二王书迹由上述吉备真备在天平七年(735)带回日本的可能性比较大,但学界苦于没有明确的证据,不能下确切的结论。不过可以确定的是,自中国回日本的官员、留学生、留学僧等人确实为日本书道的发展源源不断的注入新鲜血液。
除前述留学生和中国高僧所携带王羲之书迹回日本外,赴中国求法的僧人也带回日本大量中国书迹,其中也有不少王羲之书迹。延历二十三年(804)入唐、延历二十四年(805)回日本的最澄(传教大师767-822)在其《御经藏宝物圣教等目录》的“书法目录”中详细记载了其带回日本的中国书迹、拓本共计二十五卷,其中有“王羲之八帖”和“王献之书法[原注:大唐石摺二枚]。”[8]346-347最澄于弘仁二年(811)七月,将从中国带回日本的书迹和拓本一并纳入比叡山止归院中。
大同元年(806)回日本的空海(弘法大师774-835)也带回了中国书迹。空海自延历二十三年(804)年入唐,两年后回日本。空海分多次向嵯峨天皇进献其归国时携带的中国书迹、书论及毛笔等文房用具,其中也有进献王羲之书迹(双钩填墨本、临本、拓本)的记载。《遍照发挥性灵集》中《进献杂书迹状》记载弘仁二年(811),空海将十件中国书迹进献给嵯峨天皇,其中就一件王羲之书迹,即“大王(王羲之)诸舍帖一首”。《献梵字并杂文表》记载弘仁五年(814),空海又将四件书迹和一件书论进献给嵯峨天皇,其中有王羲之兰亭序拓本一件,即“王右军兰亭碑一卷”。嵯峨天皇十分重视这些中国书迹,称之为“圣迹重宝”。[9]159
如上所述,自吉备真备入唐时,中国已经处在开元盛世期,在其之前的将近一百年间,在唐太宗的推动下,对王羲之书迹的收藏与摹写的风气已经形成。贞观年间开始,内府收藏机构弘文馆就常有王羲之书法名帖的摹本流入市场。[10]111-115由此可以推测,由弘文馆制作的摹本为诸多往返中日之间的学生和僧人在中国期间收集王羲之书迹摹本的主要来源之一。
最初中国书迹和书论传入日本后,大部分都作为国家珍宝保存在皇室或国家设立的寺院中,贵族阶层少数人得以使用这些书迹学书。但是从奈良时代末开始,这些被视作国家珍宝的中国书迹逐渐流向贵族阶级的中下层。
吉备真备之前,最早由何人将中国书迹带到日本以及传入日本的中国书迹确切名称已无从可考。但是,从奈良时代开始,中国书迹在日本贵族阶层的流布情况却有据可查。《续日本纪》记载“(天平胜宝八年)八月乙酉以近江国朝书法一百卷施入崇福寺供养”,[1]408即天平胜宝八年(756)八月十四日,近江国①今日本滋贺县,当时为天智天皇(626-672)和弘文天皇(648-672)治理下的区域,以大津为首都。大津的崇福寺中藏有“近江国朝书法百卷”。学界一般认为“近江国朝书法百卷”中所收录的书迹主要为以王羲之为代表的中国魏晋时期名家书迹的双钩填墨本或临本为主。[5]41此时,日本贵族阶级中,学习书法的风气已经流行开来。之后,日本的王羲之书迹收藏和日本贵族阶级通过王羲之书迹(双钩填墨本、临本)学书的记载就层出不穷了。
以上“近江国书法百卷”中并没有书迹的明确说明,而在落款时间为天平圣宝八年(756)六月二十一日的《东大寺献物帐(国家珍宝帐)》中明确记载了圣武天皇过世后,光明皇后将其生前珍藏的王羲之书法二十卷,其中草书十卷、行书二卷、《真草千字文》一卷、扇书一卷、楷书六卷②文书中未标明书体,一般认为该六卷为楷书。纳入东大寺供养。[11]落款时间为天平宝字二年六月一日的《大小王真迹帐》中有“敕献东大寺大小王真迹书一卷[原注:黄半纸,面有大王书九行七十七字,背有小王书十行九十九字(后略)],右书法是弈世之传珍,先帝之玩好”[12]119-121的记载。虽然没有记载书迹的名称,但明确记载了书迹的行数和字数。一般认为,这些奉献给东大寺供养的书迹,都是由当时赴中国的官员和留学生、留学僧归国时带回日本,并进献给圣武天皇的。
从正仓院文书《杂物出入帐》中记载的二王书迹出借和出售的记录,可以看出当时贵族阶级中,不仅是皇室可以使用这些书迹,普通贵族阶级也可以借用,以用来鉴赏和学习。其中出借和返还记录如下:天平宝字六年(762)十二月,东大寺出借“欧阳询真迹屏风一具十二扇”,出借时限为二年,即天平宝字八年(764)返还。延历三年(784)三月二十九日返还“羲之书法别卷(共十卷)”。天应元年(781)八月十二日借出“大小王真迹书一卷”“书法廿卷”“时时御制书四卷”,其中“乐毅论一卷”“搨(摹本)晋右将军王羲之草书卷第一、二、三、六、九、十、五十一、五十二、五十四、五十七、六十”“羲之扇书一卷”于同月十八日返还,天应二年(782)二月二十二日返还“大小王真迹书一卷”“小王书十行九十九字”。[13]76-80而这些王羲之书迹(双钩填墨本、临本)二十卷和大小王真迹一卷,正与《东大寺献物帐(国家珍宝帐)》和《大小王真迹帐》中记载相符合。自弘仁年间起,东大寺开始出售其收藏的书迹。在弘仁十一年十月三日条目中,正仓院将“大小王真迹小半纸、真草书贰拾卷”以一百五十贯的价格售出后,下落不明。由以上《杂物出入帐》的书籍出借和出售记录可以得出,在弘仁时代,正仓院所收藏的大小王真迹开始在贵族手中流传,也标志着自那时起,日本书道开始由从以天皇家族为中心开始逐渐向贵族各个阶层扩散。
还有诸多史料可以找到王羲之书迹在以皇室为中心的贵族阶级间的流布情况。《西宫记》中有延长八年(930)十月,醍醐天皇(885-930)去世,下葬时以砚、书迹、色纸、倭琴、笛等陪葬的记载,“先是陵中安御砚、书[原注:乐毅论、兰亭集序、羸等三卷]并色纸一筥、所召倭琴、笛等”,[14]359其中明确记载了陪葬的王羲之书迹《乐毅论》和《兰亭集序》。春名好重认为,醍醐天皇生前喜好书法,死后以砚、书迹、色纸陪葬,说明这些书迹也是醍醐天皇生前作为范本临习使用的。[5]100《朝觐行幸部类》中记载宽和二年(986)十二月,一条天皇与皇后赴圆融寺礼佛时,将其书写的书迹和王羲之真迹奉献给圆融寺,如下,“宽和二年十二月廿日,行幸圆融寺,皇后通与。小右记云,次有御赠物三枝[原注:御手本、纳残香筥、裹紫薄物、付五粒松、邑上先朝御作诗、自令书本一卷、载之(原注:羲之)真迹一卷]。”[14]92
以上这些历史记载都显示,在书迹复制和印刷技术低下的时代,中国传入日本的王羲之书迹(双钩填墨本、临摹本)在以皇室为中心的贵族阶层中广泛流布,中国书迹的临习在贵族阶级的学书中起着重要作用。
随着中国经典的大量传入,日本贵族阶级除了识读汉字外,书写汉字也是必要的技能之一。日本现存最早的汉诗集《怀风藻》①《怀风藻》成书于天平胜宝三年(七五一),编者不详。收录了自近江国时期到奈良中期的天平年间贵族阶级(天皇、诸王、官员、僧侣)六十四人的汉诗一百二十首。其内容主要有当时日本贵族阶级的生活状态、王公大臣事宴情景、游览、詠物等,诗文之前付有作者的简介。中就有不少关于飞鸟-奈良时代贵族阶级以书道交游的情形。其中在葛野王②葛野王(六六九-七〇六),飞鸟时代的皇族,弘文天皇第一皇子。官位正四位上、式部卿。的简介中就提到其“少儿好学,博涉经史,颇爱属文,兼能书画。”诗文内容里也不乏描述书法的诗句,外从五位下③日本古代贵族阶级的官位,自上而下分为一位、二位、三位、四位、五位、七位、八位、初位。各位分正、从两位。大学头矢集虫麻吕④矢集虫麻吕(生卒年不详),姓宿祢,又名箭集虫万吕,奈良时代官人、明法家。官居外从五位下、大学头。的五言诗《于左仆射长王宅宴》中描写了宴席间的书法活动,首联内容就有“灵台披广宴,宝斝欢琴书”的描述。另外,从三位兵部卿兼左右京大夫藤原麻吕⑤藤原麻吕(六九五-七三七),又名藤原朝臣万里,奈良时代的公卿。官居从三位、参议。藤原京家之祖。的五言诗《暮春于弟园池置酒》中也有“弹琴仲散地,下笔伯英书”的描述。[15]80-158以上《怀风藻》中三处记载,在奈良时代书法已经从书写文书的实用功能转变为贵族阶级的高雅艺术追求,是他们社交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奈良时代,人们将形容能书者和有教养的人为“手师”,在《万叶集》中就有用“義(羲)之”和“大王”代替“手师”作为表记的情况,⑥《万叶集》卷三第三百九十四首余明军所作和歌 “標結ひて,我が定め義(羲)之(てし),住吉の浜の小松は,後も我が松”。卷十一第二千六百〇二首和歌(作者不详)“黒髪の白髪までと結び大王(てし),心ひとつと,今解かめやも”。可见当时人们对王羲之的推崇程度。
最早的日本贵族阶级学习中国王羲之书迹的记载是在《圣德太子传历》中,传历中记载有“语妳母曰,小子须习文书,何不持来笔墨耶?妳母咨皇子,即赐文笔书法。日别习书数千字。三年以后,学王右军书,既得骨体,流笔如电。时人太异。”[16]13即圣德太子三岁时每日习字逾千字之多,七岁时开始临习王羲之的书迹,并领会其骨法,行笔如电光火石。目前日本现存最早的书迹也是圣德太子四十二岁时书写的《法华义疏》,推古天皇十四年(606)圣德太子在冈本宫讲说《法华经》,并在推古天皇二十三年(615)时写就《法华义疏》手卷。该手卷为稿本,书法上相对自由,其中也不乏涂改、修正的部分,但其用笔巧妙、笔势雄强。由此可见圣德太子的书法得益于其临摹王羲之书迹的学习方式。
除了皇室的贵族以王羲之真迹(双钩填墨本、临本)临摹用来学书外,正仓院文书上残存的习字内容显示,低层贵族也使用它们学书。正仓院文书的大部分是一些日常书写的普通文书,内容涉及面广泛,具有自由度高、书写速度快、率意天真的特点。正仓院文书的空白处和背面有一些书写练习,这些书写练习是由贵族中地位较低的官人或写经生的习作,内容一般是汉诗、和歌或《千字文》《文选》《周礼》《座右铭》等的一部分。这些文书中就有许多模仿王羲之书风的习作,日本史学者三浦周行认为这些人在学书时就使用了王羲之书作的摹本作为范本。[17]1303这些正仓院文书中的习字,也证明了当时的王羲之书法学习在贵族阶层中的普及。
由以上诸多记载可以得知,在当时,书法已经在贵族阶级中流行开来。而且日本的贵族阶级学书的临本以传入的王羲之书迹(双钩填墨本、临本)为主。目前仍完好保存的光明皇后的临书《乐毅论》就可以证明这一点。灵龟二年(716),当时还是皇太子的圣武天皇娶藤原不比等之女安宿媛(光明皇后)为妃时,曾经以《东大寺献物帐(国家珍宝帐)》中记载的王羲之书迹作为信物赠与安宿媛 (光明皇后)。安宿媛(光明皇后)就通过临习这些王羲之书迹学习书法,并在天平十六年(744)十月三日,四十四岁时临出《乐毅论》一卷。光明皇后临书《乐毅论》,现藏于正仓院,卷末写有题记“天平十六年十月三日藤三娘”字样。该卷用纸为纵25.2cm的麻纸,字形结构严整,点画充实、笔力强劲,是光明皇后临摹王羲之的佳作。此卷光明皇后《乐毅论》临本就是奈良时期日本贵族阶级使用真迹(双钩填墨本、临本)作为范本的学书的最坚实的证据。
平安时代之前的日本书道尚处于完全模仿中国的“中国风时代”,而在平安时代中后期,随着唐朝的衰落,日本暂停了遣唐使的派遣。中日间的官方交往的停摆,导致了日本书道暂时被动地脱离了中国的影响,开始了“日本化”的进程,最终形成了独特的日本式书道审美,即所谓的“和样”开始产生,进入了“日本风时代”。和样书是指平安时代中期的“平安三迹”小野道风(894-966)、藤原行成(972-1028)、藤原佐理(944-998)为中心,逐渐形成的具有日本独特审美的书风,对后世的假名书有深远的影响。和样的草假名字形平正、点画稳健,这与平安时代中期贵族阶级追求调和之美的审美追求有关。
现藏于东京国立博物馆的《秋萩帖》①《秋萩帖》传为小野道风和藤原行成所书写的草假名书作,内容主要为和歌。平安时代日本样书法的代表作之一。的“第十五段纸到第二十段纸”有十一通共计五十七行的王羲之尺牍临书可以证明这一点。尺牍名称按顺序分别为“初月廿五日帖”“知远近帖”“绝不得帖”“向遣信帖”“谢生别帖”“知阿黝帖”“乡里人帖”“见经营帖”“六月十九日帖”“得丹阳书帖”“想清和帖”“既高枕帖”“重熙还帖”,其中“得丹阳书帖”于《淳化阁帖》卷七可见、“想清和帖”于《东书堂集古法帖》卷四中可见,“重熙还帖”于《翰香馆帖》卷四中可见,“高枕帖”于《宣和书谱》卷一中有名称记载。虽然这些临书的原本已经散佚,从《秋萩帖》中的这些临书精良程度可以推测,当时在日本贵族间流传的王羲之书迹品质与现今保存完好的“丧乱帖”“孔侍中帖”一样,为临摹质量上乘之作,另外也说明这些制作精良的尺牍摹本已经在平安时代及以前传入日本并广泛传播。
《秋萩帖》的草假名部分的作者传为小野道风所作,关于对小野道风与王羲之书迹关系的评价,在《天德三年八月十六日斗诗行事略记》中有“又木工头小野道风者。能书之绝妙也。羲之再生”[18]44的描述。《秋萩帖》后半部的王羲之尺牍临帖部分传为藤原行成所作,除《秋萩帖》中的王羲之尺牍临帖以外,在其日记《权记》中宽弘八年(1011)六月八日的日记中就有其借内府所藏王羲之书迹临摹的记载,如下,“八日庚戌。参内,去宽弘五年四月十四日所借赐宜阳殿御本六卷[原注:一张芝草千字文、一同(张芝)草香一天、一王羲之真书乐毅论、一同(王羲之)真书黄庭经、一同(王羲之)真书尚想]付头中将令返上”。[19]159可以推想,当时不仅仅是小野道风和藤原行成,整个日本的贵族阶级对王羲之的推崇程度之高。由此可见,“和样”开山鼻祖小野道风和藤原行成书风的形成也与他们对王羲之书迹的临书有着莫大的关系。
书道在日本的形成和发展,经历了模仿中国书风阶段和日本风形成、发展、成熟的阶段。而古代日本中国书法的传入期,恰巧对应中国的盛唐时期。随着当时往来于中日之间的学生、僧人等将诸多王羲之书法摹本带入日本,王羲之书迹在贵族阶级的学书中占有相当高的比重,也为后世日本风书道的形成提供了书风上的借鉴。熊秉明先生曾提出中国书法是中国文化核心的核心。在日本,人们也同样认同书道为文化的核心,有学者将王羲之书风及思想对日本文化的影响概括为“王羲之立国”[20]25的概念,日本文化的常道依存于正统的王羲之书体之中,王羲之尺牍、乐毅论、兰亭序等书风在贵族阶级中广泛使用,影响至“和样”草假名的产生与发展,足见王羲之书法审美之于日本书道的形成和发展过程中的深远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