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汉字书写与古代文学

2018-02-01 05:15王紫晴
北方文学 2018年36期
关键词:书写文字文学

王紫晴

摘要:书写是显示汉字的社会活动,文学是以语言文字为载体的社会意识形态,二者皆本于文字。书写为文学服务,无论对于“原创性”还是“复制性”文学,书写均发挥不可或缺的作用。书写的产物书迹,为研究文学提供重要的资料。另外,文学也反作用于书写,影响着书写的风貌和发展。“文”“墨”以文字为纽带,相须而成,共同构筑了古代丰富多彩的文化世界。

关键词:书写;文学;书迹;文字

欲论中国古代书写与文学,应先简述二者与文字的密切关联。

首先,书写是汉字显示的必要环节。《说文》说:“书,箸也”(1),古“箸”通“著”,“著”是书写、记述,故“书”有显明、显出汉字之意。“写,置物也”(2),段氏《说文解字注》解释为“谓去此注彼也”(3),“写”的本义即是从此地传移某物至他处。从实现方式上来看,汉字书写可以指,古代一切通过人工显示文字的社会活动,包括如刻、划、写等方式。从使用材料上来看,汉字书写的载体也多种多样,如甲骨、金、石、简、帛、纸等……不论何种书写方式、书写载体,在印刷术发明前,文字的显示全赖书写得以实现。书写活动在汉字产生之时便与汉字形影不离,这一活动显现出的文字叫做书迹。由此,我们认为“在漫长的中华民族文明史上,汉字的发明及汉字的书写与应用,是最具民族特色的文化创造与文化实践。”(4)

文学是语言文字的艺术,是社会文化的重要表现。“从学理上说,传播媒介和传播方式是文学生成与发展的物质载体。”(5)从这个角度来看,古代文学的传播分为两类,即语言传播和文字传播。语言传播包括传诵、唱和、讲说等形式,文字传播包括抄写、题壁、印刷等形式。早期先民创作的口头文学,依赖口耳相传,传播速度和范围十分有限。文字的产生和书写的普及使文学的传播出现了根本性变革,跨时空传播得以实现。口头文学被记载成文本,得以广泛流传。同时,书面传播进一步推动了文学的发展和演进。

书写伴随文字的发明而产生,文字通过书写才有生命。古代文学的创作不能脱离书写。在印刷术产生之前,文学的传播更不能离开书写。汉字书写与古代文学之间,因着文字,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书写服务文学

一、汉字书写是文学创作与传播的主要方式。张怀瓘《书断》提出:“文章之为用,必假乎书。书之为征,期合乎道。故能发挥文者,莫近乎书。”(6)有了书写,才得以产生“记言”和“记事”的文本。“中国文学作品的发展史,也是文学作品的‘书写史。”(7)“原创性书写”和“复制性书写”是古代文学创作与传播的主要方式。

“原创性书写”是指,为了依托各种物质载体生成原创文学作品而进行的书写活动,其产物为原创性文学书迹。这种书写活动,是古代文学作品产生的主要方式。“复制性书写”是指,依托各种物质载体,以誊、抄、摹、刻等方式(不包括印刷),复制他人文学作品而进行的书写活动,其产物为复制性文学书迹。这种书写活动,是古代文学作品传播的主要方式。

“原创性书写”产生的古代原创文学书迹恒河沙数,早期的绝大部分已经在历史的车轮下荡然无遗,能够流传于今的必是片楮可珍。比如西晋陆机的《平复帖》,是写给友人的信札。还有东晋王珣的《伯遠帖》,亦为书函。到了唐宋,传至今日的原创文学书迹数目便较为可观。“专就唐代著名大作家论,像李白、杜甫、白居易、刘禹锡、杜牧诸家,都传有他们自写的诗文”。(8)如李白有传世墨迹《上阳台帖》,杜牧有《张好好诗帖》,颜真卿有《祭侄文稿》等。宋代,有苏轼的《赤壁赋》,黄庭坚的《松风阁诗》,苏舜钦的《别王原叔诗卷》,陆游的《焦山题记》、《自书诗卷》等等。明、清至近代,保存至今的原创文学书迹层出叠见,数目上更是车载斗量,不胜枚举。

一份“原创性书写”可以经过“复制性书写”化为千百,印刷术产生前,大多要归功于抄写活动。中国文人是勤于抄写的群体。“手抄虽然是一种比较原始和落后的传播手段,但在漫长的中国文学传播史上却一直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发挥着重要的作用。”(9)历朝历代,无论社会生产力与物质生活水平处于怎样的阶段,抄写都是古代文学作品传播过程中的主要方式之一。即使在古代印刷术成熟的时期,抄写仍然不可或缺,如对于那些无力购书的贫寒子弟,往往只能通过借阅和抄写来读书。另外,历史上有些书籍被朝廷列为禁书,为了避免这类书籍失传,人们通过抄写的方式进行保存和传播。因此,“复制性书写”充当了文学传播中不可或缺的重要链条。

二、汉字书写提供文学研究资料。留存至今的大量古代书迹,载体有甲骨、青铜、简牍、绢帛、碑石、纸张等等。它们为研究文学提供重要的资料,能够帮助校正文字、校补文集、考证作者史实、研究创作过程。

1.校正文字。王羲之《兰亭集序》一文,最早收录于《晋书·王羲之传》,文中有“快然自足,不知老之将至”一语。《晋书》之后的历代史书文集,多数沿用《晋书》的说法,如《古文观止》、《四库全书》等,均作“快然自足”。但“快”字,在现存兰亭序的诸多摹本与刻本中多作“怏”。书录体系与摹刻体系的《兰亭集序》一直以来在“快”与“怏”的使用上存在分歧。段氏《说文解字注》解释“怏”:“《集韵》于阳韵曰:怏然,自大之意。考王逸少《兰亭序》曰,怏然自足,自来石刻如是,本非快字,而学者鲜知之。”(10)经过前人研究探讨,原文为“怏”成为学界共识。“最有说服力的,乃是远在《晋书》刻本之前的敦煌写卷抄本”(11)(敦煌唐抄本《兰亭集序》,作“怏”字。(12))《兰亭集序》中的“快然”很可能是古人的误改。因此,古代书迹对古代文学文字内容的校正,有重要作用。

2.校补文集。书迹常常可以对文集遗漏之处进行补充。李白的墨迹《上阳台帖》,其内容是:“山高水长、物象千万,非有老笔,清壮可穷(一作何穷)。十八日,上阳台书,太白。”乾隆对此帖题跋:“太白此帖语,文集所不载。”(13)还有《喜雨诗碑》,载有唐代兵部侍郎裴谞的诗。《新唐书》与《旧唐书》均有《裴谞传》,但在胡震亨《唐音统签》、季振宜《全唐诗》中,却未收录其诗。

同时,书迹还可订文集之讹。《汉孔宙碑》的主人公孔宙,鲁人,是孔融之父。但在《后汉书·融列传》中,“宙”作“伷”。清代学者朱彝尊曾作出考证,“考宙卒于灵帝熹平四年,而伷于献帝初平元年拜豫州刺史,籍本陈留,字公绪,别是一人。窃疑范史不应纰谬若是,或发雕时为妄人所更,后学遂信而不疑也。”(14)

3.考证作者史实。书迹可佐证史料对作家的记载,也可对史料不确之处予以订正。如上世纪出土的《王之涣墓志》,为唐代著名诗人王之涣的生平研究提供了确凿资料。岑仲勉先生的《金石论丛》收录其墓志全文。(15)学者们以墓志为主要依据,旁证其他文献,纠正了前人对王之涣的很多错误描述。关于生卒年,据墓志推知王之涣生于武后垂拱四年(公元688年),卒于天宝元年(公元742年),享年五十五岁。(16)王之涣在诗坛的主要活动时期处于开元时代,而《唐诗纪事》、《全唐诗》等,说他乃“天宝间人”,说法有误。关于籍贯,《唐诗纪事》作并州,《唐才子传》作蓟门。但依据墓志内容,王之涣祖籍绛州,也就是今山西省的新绛县。

4.研究创作过程。如颜真卿《祭侄文稿》中的多处涂改与添注,王羲之《兰亭集序》中涂“良可”、改“向之”、添“崇山”等,还有神龙本中“一揽”改为“每揽”的痕迹,都可以使读者加深了解作家进行文学构思与写作的过程。

文学反哺书写

一、文学影响书写风貌。张怀瓘在《书议》中说:“尧、舜王天下,焕乎有文章,文章发挥,书道尚矣。”(17)从实用角度讲,书写活动是文学创作与传播的物质手段;从审美角度讲,文学又促进了书写活动,影响着书写的风貌与发展。

由文学作品所引起的、或者作品本身所包含的情感,随着书写融入书迹之中,体现出某种笔墨情怀。(宜不易说清,少说或不说)《宣和书谱》评杜牧《张好好诗帖》云:“作行草,气格雄健,与其文章相表里。”(18)元代的陈绎曾云:“喜怒哀乐,各有分数。喜则气和而字舒,怒则气粗而字险,哀则气郁而字敛,乐则气平而字丽。情有重轻,则字之敛舒险丽亦有浅深,变化无穷。”(19)“杏花春雨江南”静雅,“铁马秋风塞上”粗犷,若书写时将二者的笔墨风貌进行换置,那么所产生的书迹便不能恰切地反映文意。

另外,书写内容及其功能对书写风貌有一定的制约作用。唐代韩方明《授笔要说》中记徐璹语:“夫欲书先当想,看所书一纸之中是何词句,言语多少,及纸色目,相称以何等书令与书体相合。”(20)明人张绅亦持相似观点:“凡写字,先看文字宜用何法,如经学文字,必当真书;诗赋之类,行草不妨。”(21)

二、文学推动书写发展。随着古代文学作品不断产生、传播,书写者在文学实践中不断参与书写活动,其书写技能得到锻炼,书写水平获得提高。同时,大量文学作品,使人们在阅读的同时,对书迹的审美水准也随之提高。

古代经典的文学作品,往往被不同时代的书家竞相书写。以《千字文》为例,《千字文》虽为实用之蒙学读物,但历代书家都热衷于书写此文。它可说是古代文学作品中,最受欢迎的书写对象之一。如隋代智永《真草千字文》,相传写了八百本。唐代欧阳询、褚遂良、孙过庭、张旭、李阳冰、怀素,宋代赵佶,元代赵孟頫,明代文征明、祝允明、王宠、文彭、徐渭,清代傅山等书家,均有《千字文》名迹传世。诸多书家写出不同书体、不同面貌的《千字文》,这些文本流传甚广,促进书写活动的丰富与发展。

“文墨”桴鼓相应

中国古代的文学与书写活动,可以归结为“文”与“墨”。在文字的纽带作用下,二者共同构筑了古代丰富多彩的文化世界、意义世界。

古人曾有大量品评书写活动、书家名作的文学创作。诗有李欣《赠张旭》、杜甫《李潮八分小篆歌》、欧阳修《学书二首》、曾巩《颜碑》、李清照《语溪中兴颂诗和张文潜》、陆游《草书歌》等;文如蔡邕《笔论》、王僧虔《论书》、张怀瓘《书断》《书议》、孙过庭《书谱》、苏轼《论书》等等,这些讨论书写的文学作品可以说是“文”与“墨”的结晶。

刘熙载《艺概》尝言:“一代之书,无有不肖乎一代之人与文者。”(22)古人常借文学评书写,苏轼评智永的书法“如观陶彭泽诗,初若散缓不收,反覆不已,乃识其奇趣。”又说“颜鲁公书,雄秀独出,一变古法,如杜子美诗,格力天纵。”(23)反之,借书写评文学。严羽在《答出继叔临安吴景仙书》中评价道:“(东)坡(山)谷诸公之诗如米元章之字,虽笔力雄健,终有子路未事夫子时气象。盛唐诸公之诗,如颜鲁公书,既笔力雄壮,又气象浑厚。”(24)

结语

“字之与书,理亦归一,因文为用,相须而成。”(25)书写服务于文学,文学又反哺书写,“文”与“墨”桴鼓相应,交相为用。金学智先生亦曾就此表达类似的观点:“一方面,文需要书来发挥,有了优美的富于艺术性的文字书写,文学作品就能大为增色,就更能广为流行,传播久远;另一方面,书又需要文来映托,有了文学的配合,作品就更增添了审美品赏的层次和意味。”(26)

中国古代的书写与文学,如鸟之两翼,舟之双楫,相伴共生。二者之间的关系值得学人从不同角度、层次,深入探讨。笔者囿于学力,执此拙见,不足之处望方家批评指正。

注释:

许慎.说文解字[M].中华书局.2013.第60页

许慎.说文解字[M].中华书局.2013.第148页

段玉裁.说文解字注[M].中华书局.2013.第34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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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迪赵丽明.敦煌摹本了结千古一字——兰亭集序“怏”字考.丝绸之路民族古文字与文化学术讨论会文集[C].三秦出版社.2007.第826页

藏于法国国立图书馆.编号:伯2544

《上阳台帖》现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卷末附乾隆等人题跋

朱彝尊.曝书亭全集[M].吉林文史出版社.2009.第5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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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和书谱.第九卷.行书三.钦定四库全书本(子部二十二艺术类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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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代书法论文选[C].上海書画出版社.2012.第28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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