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武(1632-1690),字勤中,号忘庵,又号雪颠道人,吴县(今江苏苏州)人,为明代大学士王鏊1六世孙,以诸生入太学,但无意举子业,醉心书画。其兄王会(字鼎文)擅画花卉,王武早年受兄影响,加上家中收藏宋元明诸大家名迹甚富,十五岁便能作巨幅画,“使观者叹绝其妙”,自成一家,评者认为其成就超过前辈大家陈淳、陆治。秦祖永评其创作:“位置宏稳,赋色明丽。”2王时敏对其作品也极为称赞,认为:“近代写生,率有院气,独勤中神韵生动,应在妙品中。”3所作花鸟,功力深厚,与恽寿平齐名,家中求画者月无虚日。但王武极为“怪异”,高官显贵求画,一概回绝,有贫者求之,便欣然执笔,可见王武不屈于权贵,好施舍乐于帮助他人。弟子有张画、周礼、汤光启等人,受其画风影响的有王仲纯、江丙吉、华文汇等人,因此有“忘庵派”之称,是以他的名号命名。
王武卒于清康熙庚子年(1690),年58岁。葬长洲县尹山乡中三十一都十七图师姑圩。
从王武现存作品和相关史料中,记载了有关其最早的花鸟画作品是《竹石丛菊图卷》8,作于顺治十七年(1660),为王武28岁时画,那么此作品能否代表王武早期的绘画风格?笔者在总观王武遗存并记录在册的作品时,发现如《竹石丛菊图卷》此类稍显工稳的作品只少量存在于中晚期,而其中期出现了大量临摹、写生的意笔作品,那么王武中晚期出现的“工稳”画风从何而来?笔者认为,这可能是由于王武对其早期画作的再思考。汪琬《忘庵王先生传》中说王武:“盖晚而自号忘庵。或征其说,王先生告之曰:‘鱼相忘于江湖,人相忘于道术,今余之补劓息机于此也。世忘余乎?余忘世乎?两相忘,则去道也近矣!’”9这也恰恰证明了王武在自号忘庵后,其思想发生了转变,更加追求自由、“余世两相忘”的生活状态,在绘画上更趋向于追求沈周、陈淳一派随性的画风。至于王武何时开始自号“忘庵”,虽没有明确史料记载,但王武最早落款的作品《白菜图》10是在其31岁时所画,并属款“忘庵王武”,且此画为仿沈周笔意。再者,前文已提及王武又名王宪武,王武是大约29岁时将“王宪武”改为“王武”的11。综上可得,大约30岁时为王武一个重要的转折点,其不仅在思想上得到了提升,绘画风格也由早期逐渐过渡到中期。因此,《竹石丛菊图卷》12可以说是王武早期“工稳”画风的一件代表作,在技法上虽已趋向有意笔的意味,大体仍显工稳,石头、竹叶和菊花的造型在“精心制作”下稍显生硬,但值得肯定的是,整幅画呈现出平淡、清雅之感。
与王武早期工细画风不同的是,其中晚年后更趋于疏放13。王武受沈周、陈淳、陆治、周之冕等画家的影响,其中期花鸟画作品中出现了大量仿沈周等人笔意的作品。究其原因,临摹、模仿可能只是王武在寻找自身绘画语言的一种手段、方法,其追求在传统中求得创新并形成自己的风格。王武46岁时所作《花竹栖禽图轴》中的题跋:“学古而不泥其迹,汪钝翁论文之一法也。溪窗对雨写此,自谓无画工习气,未审少有合于前人否。”可以看出王武认为此件作品已达到了一定的水准,而在此之前的作品,王武未给出如此肯定的评价。因此,笔者将王武46岁之前的作品定为王武的中期绘画,在这个时期王武的花鸟画种类、技法愈加丰富,写生册页一般采用意笔写出,并时有没骨法出现,同时兼工带写的立轴作品开始出现。其绘画技法亦趋于成熟,行笔熟练、生动,墨色亦有干湿、浓淡的变化。37岁时,王武等作《花卉八开册》14第一册为王武作《桃花图》,一共分为两枝,一主一副,枝干、叶子皆以意笔写出,有浓有淡;花亦以意笔写出,可以看出此图有很多陈淳的影子,不同的是陈淳一般采用墨笔写出,而王武以色笔写成,给人以清秀之感,而陈淳更趋向于清刚之气。王武42岁时作《兰石图》15中兰花采用没骨之法,白色的花给人洁净悠远之美,叶子挺拔有力,叶脉用墨笔勾出,后面的山是王武惯用的画山方式,使前面白色的花更加明显,此图可以看出王武这个时期的没骨画透着一种柔美之气。王武43岁时作《桃竹山禽图轴》16就是王武花鸟画风格成熟之前的表现,也是上面提到王武惯用的一种构图方式。图中包含竹子、桃花、鸟和石头四种物象,竹子以意笔写出,竹叶有浓有淡,姿态生动,但在用笔上似乎还没有做到随心所欲;桃枝亦以意笔写出,桃花则采用没骨手法,与竹子一横一纵;一只鸟停在桃枝上,神情略显呆滞,造型亦略显板木,且过度刻画导致缺乏生动之气;石头采用山水画的“皴、擦、点、染”技法。
秦祖永认为王武的花鸟画具有“位置安稳,赋色明丽”的特色,但“微显板木”而缺乏“生动之韵”17,笔者也同意这一观点,王武后期的作品中确实有一些物象给人板木刻画之感。另外张庚《国朝画征录》提到王武作品分为两种风格,一种赋色明丽为工,和秦祖永相符;另一种则以水墨清淡见长,但总体的情调均以逸笔点缀、流丽多姿取胜,这一点笔者也是认同的,那么为什么将王武晚期的绘画风格定位为“工稳、明丽”?笔者在前文已提到王武是在学习古人笔意来辅助自己画风的形成。从张庚“总体的情调均以逸笔点缀、流丽多姿取胜”也可看出王武的最终追求、呈现的是“工稳、明丽”的画风,至于“水墨清淡见长”可能只是此外的另一个产物。
王武后期花鸟画作品在技法上更加娴熟、随心所欲,线条比中期更加润泽、饱满,设色在延续前面特点的情况下更显明丽、清雅,构图疏松有秩、生动十足。总的来说,这一时期的作品风格与前一阶段有一定的连续性,不同之处是风格、笔墨更加成熟。笔者认为,王武绘画形成了自己独特的一个特点——“形真笔逸”。如故宫博物院藏王武《花鸟》18就是这一时期的代表作品,上面柳枝繁密,榴花隐约,直接用毛笔逸笔点缀而出,有深有浅,层次丰富,繁而不乱,在微风中袅袅飘拂,柳枝上立有一只八哥,神情生动,但造型仍略显板木,画面下方以勾花点叶、没骨二法兼用,山石以墨笔勾勒、皴染之法画出,厚重坚实,颇具质感,但外形稍显工稳,全图赋色明媚、鲜艳,清而雅正。另外,王武58岁作《菊石图轴》19是其晚期“水墨清淡见长”画风的代表作之一,此幅直接用墨笔画出,石头也和之前有所不同,更显疏放,整体给人“淋漓飘洒、天趣飞动”之感。
清初,明代陈淳、周之冕、孙克弘等意笔花鸟画的影响已明显减弱,花鸟画坛趋向工笔重彩画法,如陈洪绶等,以至于王时敏发出“近代写生,率有画院习”的感慨。王武早期花鸟画也深受其影响,表现为工稳细腻之风。但中期,受家族、四王山水审美取法的影响,王武开始追溯徐熙,并研习吴门画派的技法,采用一种工写结合的画法,王时敏赞曰:“吴中写生,自石田翁后有陆包山、陈白阳,皆得生动高简之致。其余即有工能者,多未脱画家习气.求如前人者殆鲜。独勤中能以灵心貌诸名卉,迎风如笑,含露欲滴,一一似可摘,而逸情远韵,迥出笔墨畦径之外,真堪与白石诸公辉映后先。”但到了晚期,王武在绘画上并未有很大突破,虽技法等各方面逐渐成熟,但王武过度刻画导致灵动之感的缺乏,以致绘画风格表现为工稳、明丽而趋于呆板。不过值得肯定的是,王武的绘画在当时能享誉清初画坛,还是有一定的可取之处,乃至在整个花鸟画系统中,王武还是有着非常重要的位置。
注释:
1.王鏊(1450-1524),字济之,号守溪,晚号拙叟,学者称其为震泽先生,汉族,吴县(今江苏苏州)人。明代名臣、文学家。唐寅赠联称其“海内文章第一,山中宰相无双”。
2.(清)秦祖永:《桐阴论画·上卷》,清同治三年刻朱墨套印本,中国基本古籍库。
3.(清)汪琬:《汪尧峰集·一册》[M].北京:商务印书馆,1924年07月第1版,第73页。
4.王朝闻等著《中国美术史·清代卷·上册》[M].山东:齐鲁书社.2000年12月第1版.第60-62页。
5.此观点可能成立的原因有三:其一,王武十五岁时作巨幅绘画“使观者叹绝”,从画的尺幅来说,此画更趋向山水画,且上文已经提到王武兄长擅长山水创作,是王武的直接教授者;其二,在王武后期的绘画作品中还能见到其所绘的山水画;其三,清初画坛在“四王”的笼罩下,山水画的盛行势必会对年少的王武产生影响。
6.王武曾题跋王鉴的山水画作品:“余所见廉州先生画不下数百幅,率多明媚透润之笔,如此幅之苍茫浑厚,笔墨兼到者殊不易。”
7.潘耀昌著《中国历代绘画理论评注·清代卷(上)》[M].湖北:湖北美术出版社.2009年11月第1版.第12页。
8.(清)王武:《竹石丛菊图卷》,纸本水墨,纵29.1厘米,横156.7厘米,上海博物馆藏。
9.(清)汪琬著《汪尧峰集·一册》[M].北京:商务印书馆.1924年7月第1版.第73页。
10.(清)王武:《白菜图》,纸本水墨,纵66.5厘米,横50厘米,广东省博物馆藏。
11.陆林.《金圣叹与王鏊后裔关系探微》[J].《江海学刊》.2002年8月。
12.《竹石丛菊图卷》描绘了竹、石、菊三种物象。最前面的为竹叶,其表现方法分两种:一种在石头前面的竹叶直接以石头衬托出竹叶的形态不作勾线,可以看出此法源于徐熙《雪竹图》;另一种没在石头前面的竹叶用墨线勾出。菊花也大都采用上述两种技法,但不同的是,菊花花心处稍稍作了晕染,叶子直接用墨笔点出。石头用墨笔先勾出轮廓,再通过皴擦体现出石头的阴阳与立体感。
13.姚舜熙著《中国花鸟画学概论》[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7年4月.第77页。
14.(清)王武等:《花卉八开册》,纸本设色,纵17.2厘米,横24.3厘米,上海博物馆藏。
15.(清)王武:《兰石图》,纸本水墨,辽宁省博物馆藏。
16.(清)王武:《桃竹山禽图轴》,绢本设色,纵398厘米,横26.9厘米,浙江省博物馆藏。
17.秦祖永在《桐阴论画》中记载:“王武能品,王忘庵武位置安稳,赋色明丽,当时颇负盛名,此老功力极深,微显板木,所作花卉翎羽殊乏清超生动之韵,盖以人功胜天分也。”
18.(清)王武:《花鸟》,绢本设色,纵167.2厘米,横58.7厘米,故宫博物院藏。
19.(清)王武:《菊石图轴》,纸本水墨,纵63厘米,横45.5厘米,上海博物馆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