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雪茹,张景行
(1.西南财经大学人文学院,四川 成都 611130;2.西南财经大学工商管理学院,四川 成都 611130)
《三国志通俗演义》,即《三国演义》,成书于元末明初,是由元末明初作家、小说家罗贯中所著。作为中国古代第一部长篇(章回体)小说,《三国演义》既根据西晋徐寿所著的史书《三国志》为事实基础,又加入了作者根据时代特征、思想潮流、后人评价等要素创作的虚构剧情,对人物形象进行了想象和改编,做到了清人章学诚评价的“七分实事,三分虚构”[1]76,兼具了纪实与小说的特点。因此,《三国演义》中的情节构造、人物形象兼具了汉末三国与元末明初的时代文化。其中,作为中国古代主流文化的儒家文化尤为突出。小说中无论是史实形象还是虚构情节都贯穿了儒家思想的精神特点。通过深入刻画“名正言顺”的蜀汉政权,仁义、正统、统一等思想成为《三国演义》的主导思想,例如孔子的“仁者爱人”思想、董仲舒的“大一统者,天地之常经,古今之通谊”[2]2495-2529观念等。同时,由于历史事件与时代背景交织的写作特点,《三国演义》中也可以看到儒家思想从三国时期到元明时期的演变与更迭。
从《三国演义》成书的时代特点上来看,一方面,当时处于元末明初的改朝换代时期,国家战乱、各路势力纷争频繁,进而明太祖朱元璋统一全国,这也正契合了三国时期的分裂、并立后统一的局面。正如春秋战国时期,面对阶级的更迭与国家的分裂,文人志士会更加呼唤儒家思想的仁义与一统精神。这也使得《三国演义》中出现了以儒家思想为主导的局面;另一方面,随着千年的演进,儒家思想作为统治思想始终适应着时代发展、对自身观念进行更新与补充,使得《三国演义》中出现了元明时期的理学思想。
由此,《三国演义》中表现出丰富多变的儒家思想,值得读者细品与思考,也为学者留下了探寻儒家思想、儒学观念发展的资料。演义作为一种小说形式,其中的故事情节无法作为史实推敲,但其中儒家思想的运用与历史进程关联甚密。通过对三国演义中儒家元素的研究,也有利于我们更好地学习、传承与发展儒学思想,透视其不同时代的应用,为儒家文化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的继承与发展提供有效借鉴。下文中,本文将结合《三国演义》的儒家文化背景,节选小说中部分人物与经典情节,分析《三国演义》中的儒家文化元素及其现实意义。
三国时期是中国历史上最为动荡不安的时代,也是最富有英雄色彩的时代。东汉末年,政治昏暗,农民与地主阶级的矛盾日趋尖锐,土地兼并日益严重,战乱频繁,终于迫使人民群众于水火中揭竿而起,引发了轰轰烈烈的黄巾大起义。于是,世事飘摇,风云际会,英雄辈出,逐鹿中原,从何进、董卓、李傕、郭汜扰乱京都,到曹操、袁绍、吕布、孙坚、刘备等拥兵割据,诚可谓各领风骚,“一时多少豪杰”,走马灯似的在三国历史舞台上登台亮相,最后曹魏集团以司马氏父子之力,饮马长江,灭蜀吞吴,问鼎中原,三分归一。这种历史时代便是变革和转型的时代,往往是产生杰出人物和英雄人物的时代。
《三国演义》的题材背景,是群雄争霸、三国鼎立的东汉末年时期。时值东汉统治阶级权力衰微、外戚与宦官专权、人民生活困苦、起义频仍的朝代末期,封建统治阶级遭受危机,而儒学精神也受到严重挑战。
这一时期的儒家学派自孔子创立以来,经过数百年的发展,已经得到了长足的发展。其对封建君主统治、道德教化、伦理关系等方面都形成了较为成熟、符合时代要求与统治阶级需求的观点,并逐渐成为显学,在汉代上升为统治思想,指导着从统治阶级到大众百姓的生活。
在继承方面,儒学创始人孔子的思想,尤其是“仁爱”“民本”思想得到了继承与推广。根据“仁者爱人”[3]137与“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3]81,孔子思想体系的核心“仁爱”思想得以传承;根据“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3]139的观点,统治阶级名分的重要性得到了空前强化;由此产生了“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的观点,孔子要求统治者以民为本、施行仁政。在创新方面,战国时期的孟子根据“道德仁义,非礼不成”(《礼记·曲礼》),进一步提出“仁政”学说。西汉大儒董仲舒根据《公羊春秋传》中的“大一统”观点,提出“大一统者,天地之常经,古今之通谊”[2]2495-2529,辅以对民众的“纲常伦理”、对君主的“天人感应”论述,迎合了大一统的时代要求与统治阶级需求,促使儒学成为汉代的统治思想。
正因如此,《三国演义》中面对东汉末年的统一国家即将再一次被分裂,外戚和宦官专权,君主权力衰微的乱局,儒家思想在成为统治思想后,首次受到了严重挑战。而不同于春秋战国的是,此时儒家思想已成为正统,受到由上至下的尊重与推崇,由此使得众多豪杰的行动不可避免地带上了儒学色彩。
作为汉景帝的正统后裔、志在“光复汉室”、信奉仁义精神的刘备,自然成了《三国演义》主角的不二之选。一方面,刘备作为汉朝统治阶级的后裔,从名分上做到了“名正”;另一方面,刘备以汉室复兴为己任,从未像曹丕一般以魏代汉、自称新帝,也没有像孙权一般先向“反贼”曹魏称臣,而后自立门户称帝,而是以“汉昭烈帝”自称,做到了纲常意义上的“言顺”。名正而言顺,即使刘备与蜀汉的结局是失败的,也足以成为当时儒家人物所向往的精神目标。
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有“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4]2(许劭语)之名的曹操,即使曹操能够平董卓,消灭二袁、吕布、刘表、马超、韩遂等割据势力,降服南匈奴、乌桓、鲜卑等,基本统一中国北方地区,推行有效政策,恢复经济生产和稳定社会秩序,维持中原地区政局稳定。但是在《三国演义》中“奸雄”成为他的标签,究其原因,一方面是因为他作为宦官世家的血统,无法满足儒家“正名”的要求;另一方面,曹操既重刑名法术之学,在任济南相时重豪强兼并之法,有犯禁者即棒杀之,又奉行“治定之化,以礼为首;拨乱之政,以刑为先”[4]683-684的观念,说明他是既重礼治又重法治的。曹操重法治,但并不排斥礼义教化。曾颁布《礼让令》《修学令》,申明礼治,其中《修学令》说:“丧乱以来,后生者不见仁义礼让之风,吾甚伤之”[4]11,命令各郡县设立学校,“庶几先王之道不废,而有以益于天下”[4]11。然而,时逢乱世,礼治只能用为辅助。
可见,在汉代得到完善的儒家“爱民”与“仁政”思想,足以成为《三国演义》的篇章底色。
《三国演义》这本小说创作于元末明初时期,其时社会战乱不断,农民起义、政权割据接连不断,深受战乱之苦的平民老百姓渴望社会的稳定和安宁。罗贯中深切感受着人民生活的疾苦,百姓渴望通过儒家的仁政和三纲五常实现社会安稳、生活和乐。从《三国演义》的创作背景来看,这本书蕴含着人民对于明君的渴望。在小说创作的过程中,罗贯中秉持“尊刘贬曹”的态度,赞美了以刘备为首的蜀国势力,而贬斥了曹操。
对比《三国志》,从客观史实上来看,《三国演义》中塑造的刘备、曹操等人的人物形象与历史事实有一定的出入,历史上的曹操并非残忍、不惜才的奸雄形象。在《三国演义》中存在很多类似的尊刘的例子,比如,历史记载中,赤壁之战的主要角色本是周瑜,作者却在这场战役中突出了身处刘备阵营的诸葛亮。作者对小说《三国演义》的戏剧化塑造,也是儒家思想的一种体现。刘备是汉景帝之子中山靖王刘胜的后代,作为汉室王朝的皇亲,这一角色在小说中代表了儒家所宣扬的伦理正统思想。而曹操代表的则是乱世的奸雄,挟天子以令诸侯,小说中对于刘备以及蜀国的推崇正是体现了儒家伦理礼制思想。在儒家思想中,伦理礼制占有十分重要的一席。正如《论语·学而》中记载:“礼之用,和为美。先王之道,斯为美。”[3]8儒家提倡用伦理礼制对社会民众进行教化,从而使社会变得更加有秩序,这也与当时处于战乱中的底层人民的思想相贴合。
元末明初正是儒学历经三教合一、理学发展后得以达到顶峰后的时段。南宋大儒朱熹提出“存天理,灭人欲”的主张,将儒家修身的要求扩大到“天理”这一客观精神上,进一步压缩了儒者自身主观的欲望与需求。这一思想有效地扩张了孔子“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的思想,将君子为他人着想的品质拓展到“天理”这一客观精神上,进一步使儒家的仁义思想规范化,同时也带来了一定的僵化。
正是在这样的精神指引下,面对元末明初的又一次战乱,已经高度成熟化、规范化的儒家思想早已深入人心。作者罗贯中同样受此影响,更加呼唤儒家思想的回归与指引。正因如此,《三国演义》一改中国古代乱世中法家受用的潮流,创作了刘备这样儒者形象的主人公。这不仅是对刘备光复汉室志向的歌颂,也是对儒家正统、仁义、统一精神的呼唤。
《三国演义》中,王室衰落、群雄纷争的大背景下,具有正统汉室血统,为汉王朝衰落悲叹,以光复汉室为目标的刘备,作为蜀汉国君,本身就是儒家思想的化身。在他的身上,爱民、仁德、仁义、忠君等儒家思想体现得淋漓尽致,反映了儒家对仁君的要求与向往。同样的精神也寄托在了书中的蜀汉政权上,诸如关羽、张飞、诸葛亮等都是儒家思想的践行者。然而乱世之中,如此仁爱之心可能最终仍不及计谋与法度的力量,这也是造成蜀汉最终没落的原因之一。但是这样的抱负仍然是儒者所追求的,故千余年来,刘备始终是人们推崇备至的爱民、仁德的明君。
《三国演义》在描写魏、蜀、吴三国形势时,主要以魏、蜀两国的矛盾展开,塑造了刘备、诸葛亮、关羽、曹操等多个生动的人物形象。《论语·颜渊》中记载:“齐景公问政于孔子。孔子对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3]128君王、臣民、父亲、孩子都应该履行他们各自的职责。孔子的这一正名思想在《三国演义》对于蜀国众人的人物形象塑造中得到了充分的体现。
儒家的仁爱思想和重德理念在刘备身上得到了体现。在儒家思想中,一个人的德行对于成就自我是十分重要的,而“仁”是儒家道德的最高境界。《论语·雍也》中记载:“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3]61朴实多于文采,就未免粗野;文采多于朴实,又难免虚浮。只有文采和朴实平衡与结合,才能称得上是一个君子。同时,儒家也强调仁政,以民为本,这是孟子对孔子仁爱精神的发展,他在《孟子·离娄上》中提出了“三代之得天下也以仁,其失天下也以不仁。国之所以废兴存亡者亦然。天子不仁,不保四海;诸侯不仁,不保社稷;卿大夫不仁,不保宗庙;士庶人不仁,不保四体”[5]277。他认为夏商周三代获得天下是由于仁,失去天下是由于不仁,诸侯国家的兴衰存亡也是由于同样的原因。天子不仁,不能够保有天下;诸侯不仁,不能够保住国家;卿大夫不仁,不能够保住祖庙;士人和平民百姓不仁,不能够保全身家性命。
在《三国演义》中,刘备是一个“上报国家,下安黎庶”的仁君形象。《三国演义》第三十五回中,刘备至新野理政,新野之人都唱着“新野牧,刘皇叔;自到此,民丰足”[6]284,可见刘备十分受百姓爱戴。同时,他也虚心纳谏、从善如流、任用贤才,展现了儒家忠义、仁德的思想。他三顾茅庐请诸葛亮出山,任用赵子龙等多位贤才。《三国演义》第四十二回中记载,赵子龙单骑救主后,刘备接过,将阿斗掷之于地,说:“为汝这孺子,几损我一员大将!”[6]334刘备对赵子龙的重视程度可见一斑。同时,他重视与兄弟之间的情谊,展现了忠义之道。桃园三结义之后,刘备一直十分看重与关羽、张飞之间的兄弟之情。关羽死后,他的反应是:“大叫一声,又哭绝于。众官救醒。一日哭绝三五次,三日水浆不进,只是痛哭,泪湿衣襟,斑斑成血。”[6]619在对刘备这一人物的塑造过程中,作者罗贯中重点体现了他的仁德,展现出儒家所追求的仁君形象,体现了作者对于儒家仁爱、忠义精神的推崇。
1.刘备仁义体现了儒家仁爱与天命观念的融合。面对尔虞我诈、情况复杂的三国乱局,欺瞒、背叛、勾心斗角充斥着《三国演义》各路豪杰的争斗中。然而,刘备身上几乎看不到这样的情节,主流仍然是对仁义、诚信的极致追求,充分体现了他对于儒家仁义、忠信精神的追求。
小说开篇第一回,刘备偶遇张飞、关羽二人,表达出共同的志向后,三人首先做的就是“结义”。小说中描述道:“虽然异姓,既结为兄弟,上报国家,下安黎庶……皇天后土,实鉴此心。背义忘恩,天人共戮!”[6]4一方面,在结义中,三人将汉室宗亲刘备作为大哥,强调虽然三人不同姓,也不是同一阶层之人,却仍可为了百姓与国家结为兄弟,是儒家积极入世的体现,也是仁义观的具体应用,即“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3]81的具体表现;另一方面,桃园三结义的形式是“祭拜天地”,还请皇天后土共鉴,否则“天人共戮”,充分体现了汉代儒学“天人合一”与“天命观”的思想,认为施行道义既是为了人民,也受到“天”这一监督者的监管。故“桃园结义”场景,可谓是先秦儒学与汉代儒学观念融合的一次体现。
小说第十三回,骁勇善战却又骄横无常的吕布在投奔袁绍失败、与曹操大战后,又决定投靠新领徐州的刘备。面对如此棘手之人,糜竺等人规劝刘备不可收留,刘备却说:“前者非布袭兖州,怎解此郡之祸。今彼穷而投我,岂有他心!”[6]95面对曹操遣使教刘备杀吕布,又说:“他势穷而来投我,我若杀之,亦是不义。”[6]110自始至终,不同于吕布的功利蛮横、曹操的老谋深算,刘备对投靠者的仁爱之心,对处境困苦之人的爱怜,不因吕布无义而杀投靠之人。也正如张飞一句“好人难做”的感叹,刘备虽借此躲过了曹操与荀彧的“二虎竞食”离间计,却最终被吕布夜袭徐州,也侧面反映了仁义在乱世中易为计谋所限的局限性,与追求这一崇高理想的难度之大。
2.刘备爱民体现了儒家的民本思想。面对三国战乱、民不聊生的状况,刘备始终秉持爱民思想,尽自己个人的力量挽救百姓危亡。甚至战事紧迫时,刘备还带着流难百姓行军,即要作战,又要时刻护百姓周全。
小说第四十一回,面对曹操进攻樊城、使“军民共焚”的威胁,诸葛亮建议刘备迅速撤退,前往襄阳。刘备却说:“奈百姓相随许久,安忍弃之?”[6]326面对即将被曹军踏破的樊城,刘备实在不忍割舍追随他的民众,竟然决定携带全城百姓一同逃亡。而看到百姓扶老携幼随他艰难渡河的场景,刘备大恸曰:“为吾一人而使百姓遭此大难,吾何生哉!”[6]326甚至当即准备投江谢罪。来到襄阳时,面对守军魏延、文聘的内讧,魏延将城门大开欲引刘备入城,却引发自己与守军的城中内讧混战,刘备当即放弃了大开的襄阳城池:“本欲保民,反害民也!吾不愿入襄阳!”[6]326-327转而前往江陵。刘备还不惧曹军大举追杀,“拥着百姓,缓缓而行”,“令张飞断后、赵云保护老小,其余俱管顾百姓而行。每日只走十余里便歇”[6]327。众臣认为民众大大拖缓了行军速度,建议刘备暂弃民众,迅速前往要地江陵以便据守,刘备此时泣曰:“举大事者必以人为本。今人归我,奈何弃之?”[6]327
纵观刘备携带老少百姓逃离曹操军民俱焚的威胁,又不论战局紧张,始终保护着百姓行军的举动,正是儒家仁爱、诚信观和民本思想的又一次重要体现。一方面,刘备面对战局的劣势、退守的必然,选择携带追随他的民众一起逃亡,是对“仁者爱人”思想的发扬。刘备已经具备了儒家“立人、达人”的条件,所以他始终追求让自己的成就与民众的幸福相统一。而如若为了自己的发展抛却民众于水火,是对刘备儒家仁爱思想的反叛,所以刘备无论战局紧要,都要践行自己心中的仁爱观念。这也是作者对于仁君呼唤的体现。另一方面,刘备始终重视民心与民众追随的原因,是他相信“以人为本”的思想。从孟子提出“民贵君轻”、认为以民为本是国家的立国基础,到汉代儒学对君主爱民的“天人感应”要求,无不反复强调民心得失对封建王朝的重要性。正因如此,刘备始终坚持把仁爱民众作为自己身为君主的要求,同时也是借此恢复汉朝传统,追求曾经重视人民、仁爱民众的汉王朝统治。
但是也要看到,这样的仁爱存在一定的局限性。应当指出,对民众的仁爱、以民为本的民本观,本应是古代中国维护与推进封建统治的有力工具,而不是与统治相悖的。《三国演义》中的上述描述据此解释了刘备争霸失败的原因之一,即处于古代乱世中,这种思想并非自身存在错误,而是缺乏足够的施行基础,使得效果往往喜忧参半。
描写刘备携带民众出走,固然是爱民君主形象的一次歌颂,使其在古代历史上颇受好评,但客观上,以此为代表的思想也对蜀汉造成了一定的负面影响。例如,如若刘备面对魏延的接纳,果断选择进入襄阳城,相信据守襄阳对刘备及其势力都有重大的战略意义。而面对曹军追击,如若选择迅速前往江陵,也可以起到更好的效果。但无论如何,历史不存在假设,只有将儒家的仁德思想贯彻到底,才使得刘备的形象更加丰满、更加具有吸引力,使其足以被千古传诵。
关羽是儒家“忠”和“义”思想的典型。儒家思想提倡积极从政、忠于君主,孔子认为忠君思想是修身重要的一步,在《论语·述而》中记载:“子以四教:文、行、忠、信。”[3]73孔子的忠君思想同时也是古代封建伦理等级思想的体现。儒家重义思想的代表人物是孟子,孟子在孔子仁爱基础上对仁义之道进行深化,使忠义思想深入人心。孟子认为:“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5]332但在二者无法同时满足的情况下,孟子决定“舍生而取义者也”。可见,“义”也是儒家的重要组成部分。在《三国演义》的塑造中,关羽嫉恶如仇,虽骄横轻敌,但他在书中展现的忠义足以令人称颂。在《三国演义》中,他为保护刘备妻子,提出三个条件假意降曹。在小说第二十七回中,关羽在得知刘备的消息之后,过五关斩六将,千里走单骑,寻找兄长。在小说第五十回中,曹操败走华容道,关羽为“义”释曹操。“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竹可焚而不可改其节”[6]394正是他忠义的体现。同时,小说中对忠君思想的推崇也体现了儒家伦理礼制,崇尚忠君思想与等级制度。
诸葛亮身上体现了儒家知识分子的理想化人格。首先,儒家思想体现的是一种积极入世、经世致用的态度,它倡导人们怀有远大理想和抱负,为国家和社会做贡献,并以此来实现自我的人生价值。儒家的思想家们提出了为政的方法态度,例如《孟子·告子下》中记载:“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5]348这是对仕途失意的人的鼓励,从中也可以看出儒家对入世的倡导。诸葛亮便是一位关心时事、积极从政之人,他在出山之前就一直关心着天下大事,在刘备三顾茅庐之时以隆中一对提出对天下三分的宏远构想,跟随刘备积极入世,辅佐了刘备和刘禅两代君主,忠心耿耿,鞠躬尽瘁。同时,他也是一位忠义之士,因刘备的知遇之恩,出使东吴,“受命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在刘备白帝城托孤后面对无才的君主,仍然忠心辅佐,在《出师表》中,他用情真意切的话语来劝谏刘禅勤政廉明,为刘禅指明了从政的方向。在《三国演义》的描述中,诸葛亮也是一位神机妙算、足智多谋的英雄。鲁迅先生在《中国小说史略》中也曾评价诸葛亮,“状诸葛之多智而近妖”[7]316。在《三国演义》中,对于诸葛亮足智多谋的描写十分常见,比如著名的草船借箭、空城计、三气周瑜。
《论语·阳货》中记载:“能行五者于天下,为仁矣。恭、宽、信、敏、惠。恭则不侮,宽则得众,信则人任焉,敏则有功,惠则足以使人。”[3]183儒家提倡仁、义、礼、智、信五常,这几点在诸葛亮身上几乎都可以得到体现。孔子对于天命观,虽保持着“子不语怪,力,乱,神”[3]72的敬鬼神而远之的态度,却也提倡“畏天命”,认为“死生有命,富贵在天”[3]125,相信有人力无法改变的命运,体现了尽人事知天命的思想。在《三国演义》的结局中,蜀国的失败体现了理想幻灭的悲剧。刘备善用贤才、仁爱重德,诸葛亮足智多谋,在蜀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却还是没有获得最终的胜利。在小说结尾,作者写道,“纷纷世事无穷尽,天数茫茫不可巡”[8],体现了儒家的天命观。人生在世不能处处随心,有些事情无法强求,在积极进取“尽人事”的同时,也要懂得知天命,顺应天命。
总之,作为一部描绘历史事件的演义小说,《三国演义》渗透了作者的理想、对儒家精神的呼唤与传承。面对社会乱局,《三国演义》一定程度上讥讽了老谋深算、忙于争霸的各路势力,体现了对他们忽视民众、不择手段的批判。而以刘备和蜀汉为精神寄托,大力赞扬了乱世中保持仁爱、民本思想的人士,要求人们在乱世中回归儒家精神,克制杀戮与争斗,关注底层百姓的感受。作者将时代儒家思想中最美好的部分,诸如爱民、仁义、德治等,描绘在小说主角刘备身上,使得小说中的人物形象受到了千古传诵。
当然,古代中国的现实状况,正如《三国演义》开篇的那句话:“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儒家思想在乱世中,往往也因缺乏实施的基础与追随者,而不得不与其他思想融合,以便帮助国家恢复与统一。这也正是为何《三国演义》结局与历史史实一致,蜀汉最终日渐衰微,无法抵挡工于谋略与法度的曹魏。
小说既歌颂了蜀汉尊重儒家思想的美好,也在一定程度上讲述了如果乱世缺乏儒家思想的践行者与拥护者,即使对儒家思想如此尊崇的蜀汉,也难逃悲剧结局的必然。结合作者的写作背景,元末明初的儒学已经高度发达,但在改朝换代中,依然是乱象丛生、民不聊生。作者在对历朝历代分合大势的理解中,领悟了儒学即使在国家分裂时也独具其特殊意义,因此创作了处处洋溢儒家色彩的《三国演义》,进一步将儒家文化观念发扬,鼓励人们无论是和平时期,抑或是乱世,都应尊崇儒家的仁爱与正统思想这一观念。
《三国演义》借此将刘备与蜀汉的地位进一步提升,并与宋明理学思想和一批文学作品相融合,使得儒家观念深入人心。明末清初那一大批有气节、有志向的反清志士的涌现,以及许多人在清军战乱中依旧高举“反清复明”旗帜的现象,也是受此思想的鼓励与影响。《三国演义》在事实上推进了儒家学说的传播与发展,进一步巩固了儒家思想在民间的主流地位。
如今,传统的儒家思想经过创新与转化,已经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特别是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相契合,进化出新的表现形式。“为人民服务”的人民政府宗旨,以民为本思想的传承,对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追求,都与儒家思想有着密切的契合。因此,虽然战乱与纷争时期已经远去,但我们仍然有必要了解《三国演义》与其儒家思想内涵,尤其是民本思想与仁德观念,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摒弃其中的阶级观念、封建统治思想,提取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将其与社会主义先进文化相结合,为思想道德建设、发展文化事业与文化产业、坚持和平发展道路的目标助力,为建成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的奋斗目标助力。所以,《三国演义》中那份虽然淳朴,却始终坚守的道义与仁德,更加值得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