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阿列克谢耶维奇作品中的“世界建构”研究
——以《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关于死亡还是爱情》为例

2021-06-28 08:13刘锦男
关键词:阿列克谢耶维奇亲历者语篇

刘锦男

(广东海洋大学外国语学院,广东 湛江 524000)

引言

S·A·阿列克谢耶维奇于2015 年摘得诺贝尔文学奖桂冠,并出版了多部具有影响力的作品。她致力于以“口述文学”创作形式展现苏联人民的苦难与勇气,在历史的背景下映射平凡人的心路历程,其文学体裁类似长篇忏悔录,以小人物见证大历史,以小历史构建大历史。阿列克谢耶维奇创作生涯中最具影响力的是“乌托邦之声”系列作品,作者在语篇中塑造的磨难与痛苦形象道出了灾难后的心灵创伤,这些苦难不是个人的,而是世界的、国家的、民族的。她的作品不仅涵盖阿富汗战争参战者及其亲属的回忆,也描述了切尔诺贝利核爆事故中恐怖且难以言说的痛苦体验。阿列克谢耶维奇将战争与充满灾难的世界描绘成“心灵的家园”,用几近原生态的笔触淋漓尽致地展现灾难历史的另一面。诺贝尔奖授奖词中将阿列克谢耶维奇的作品定义为“多声音”写作,这一表述准确地概括了其作品的写作方式与创作特点。她的作品用“多人多角度”探讨了俄罗斯人民的内心世界与真实感知。将个人命运融入国家与全人类的历史洪流中,也建构了人类的情感世界。由于各族人民处在不同的价值链和文化圈中,因此其认知各不相同,看待世界的方式也不同。阿列克谢耶维奇的文学作品建构了亲历者与读者的认知桥梁,透过文化差异体现人类的价值共识。并通过继承俄罗斯传统文学与传统精神,达到了人性的崇高维度,也透过历史事件和人民的情感、理性达到共鸣。

近年来,国内研究者纷纷从创伤叙事、苦难书写和复调叙事等角度探讨了阿列克谢耶维奇作品中的女性、战争、灾难等意象,但通过认知诗学中的世界建构角度分析其作品的研究几乎没有。从认知诗学角度进行文学研究是跨学科研究的新方法,即从认知的角度探索文学表达规律,从文本世界、图形—背景和心理空间等研究视角是多维度阐释文学作品的科学研究方法。认知诗学可以帮助作者发觉文学作品中的美感,合理理解文本内涵。基于此,笔者选取阿列克谢耶维奇的作品《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关于死亡还是爱情》,通过认知诗学视角探讨该作品中的世界建构、情态世界与功能推进命题,并从认知角度出发讨论该作品中输出的心理表征。

一、文本世界理论

近年来,文学研究呼吁“回归文本”,力求探寻文本阐释的多样性。研究热点也逐渐转向语言学、文学与不同学科间的界面研究[1]。随着文学研究从“静态”走向“动态”,新的文学研究理论——认知诗学逐渐成为国内学者关注的焦点。认知诗学通过结合认知心理学与认知语言学研究方式产生新的研究视角和途径,其新的文本分析方法以“波”的形式将文学作品中的情感与文字剥离,构建文学的诗兴、意象和思维方式,并通过“多元思维”解读文学作品中的道德依托,将不同空间与文本世界以多重意义展现给读者,在迎合了不同层次读者的审美需求的同时,也体现了文学作品背后的认知动因与艺术价值。1983 年,Reuven Tsur首先提出了“认知诗学”这一交叉学科,即把心理学、语言学与文学理论研究相关联[2],通过描述框架进而搭建认知科学模型作为研究方法,揭示文学作品中的认知策略模式与话语建构方式,把认知心理学与语言学渗透进文学作品研究中[3]。认知诗学是在转换生成语法的基础上发展而来,也是文本世界理论(Text World Theory)的开端。文本世界理论是语篇认知理论,通过语篇的心理表征、语境对语篇的加工和大脑对语篇的概念结构管理阐释概念化与语言的关系,该理论是探索人类交际的心理过程[4]。2007 年,Joanna Gavins 从文本世界场景(Senses)、概念化语言(Conceptualizing Language)、叙事(Narrative)、情态(Modality)和参与语篇活动(Participating in Discourse)等方面梳理了认知诗学的文本理论概念,为语篇加工过程与语篇认知探索开辟了新的研究途径,文本世界理论是关于语篇产生与接受的理论,也是认知语言学经验观与心智表征的理论基础[5]。

文本世界(Text World)是一种心智世界,这种“世界”是语境与文本的结合体,是在具体言语事件状态下的即时表征。文本世界也是一种心理表征,是语篇参与者在推进言语事件的同时建构的心理表征,这使得语篇参与者可以理解并加工语篇[6]。认知诗学中的文本世界被分为三个层面,分别是语篇世界、文本世界、次级世界。其中,语篇世界(Discourse World)是第一层面,其不仅可以表达言语事件的情景语境[7],还能建构人与人交际活动中的直接语境,这些语境包括两个及两个以上的参与者,还包括交际时间、交际地点等信息。文本世界是第二层面,是由功能推进命题和世界建构元素构成,功能推进命题可分为横向命题与纵向命题,横向功能推进命题以描述为主,可帮助读者建构文本世界与次级世界,而纵向功能推进命题则以行为类为主;世界建构元素主要是指人类脑海中构建的语篇心理表征,可表明文本中的行为、过程、状态、事件等。第三层面是次级世界,次级世界(Sub-world)是文学作品中的一种新世界,是文本世界在语篇空间变化基础上产生的新的文本世界,因此,次级世界也被认为是一种世界转换(World Switch),即读者构建文本世界的同时,通过进入人物内心世界而建构出的与其偏离的次级世界。Peter Stockwell 将次级世界划分为三种类型,分别是认识次级世界、态度次级世界和指示次级世界。其中认识次级世界表示所有针对某种可能性的推测问题,通常包括认识、情态、条件等表达式;态度次级世界可表达参与者的态度、意愿、愿望等信息,并由该语篇中参与者意愿变化而变化;指示次级世界的参数包括文本的时间、地点等信息,它通过文本中的相关参数变化而产生,并构建出与文本世界类似的子世界[9]。

此外,在文本叙事过程中,文本书写会根据语境和情节的需要,展现出前景化的信息更新过程。信息更新过程中,涉及的人物、事件等会建构出图形,而相关信息表达也会以“新的世界”的方式产生。文本世界建构过程中会出现两种成分,分别是世界建构成分和功能推进成分。众所周知,文学作品的形成既离不开实体、人物、物体等信息,也离不开某些抽象概念,诸如属性、相互概念等。世界建构成分可以确立相关信息在文本世界中的时间、地点等,而功能推进成分则相当于“情节推进命题”,包括路径表达(过程、行动)和修饰表达(转喻、环境、状态)[10]。

在文学作品的认知诗学视角研究过程中,国内诸多学者将诗学效果、世界建构、功能推进理论纳入文学研究范畴。但目前国内关于S·A·阿列克谢耶维奇作品的研究还多停留在灾难书写[11]、叙事策略[12]、性别话语构建[13]等内容,甚少涉及认知诗学领域,而针对世界建构与功能推进命题的研究更是鲜见。阿列克谢耶维奇的作品蕴含丰富的人文主义思想,其作品中的人物、历史、社会背景的探讨可帮助读者由史观今、观史知今。因此,笔者以阿列克谢耶维奇的作品《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关于死亡还是爱情》为立足点,研究该作品中的世界建构理论与功能推进命题应用,以期为国内俄罗斯文学作品研究提供参考。

二、《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关于死亡还是爱情》语篇中的世界建构方式

(一)文本世界建构策略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关于死亡还是爱情》不仅是S·A·阿列克谢耶维奇的口述文学代表作,也是俄罗斯纪实文学的代表作。作品由数百名当事人的口述资料汇编而成,在开拓了历史叙事的文学空间的同时,展现了人类面对苦难时的勇气与坚强。自S·A·阿列克谢耶维奇获诺贝尔文学奖以来,国内掀起了对其作品研究的热潮。对此,笔者将以该作品语篇中的“世界建构方式”为立足点,探寻其文本世界及次级世界建构方式,丰富读者对该作品中的人物情感、性格以及语篇加工过程的理解。

文本世界是由语篇参与者协助建构的,其中功能推进命题和世界建构元素是文本世界建构的基本要素。功能推进命题交代促使语篇产生的过程、状态、行为、事件等信息,既包括文本语篇中人物内心及环境、意象等元素,又包括故事情节发展与构建元素。而世界建构元素则是以文本中时间、地点、人物、事物为背景,建构文本世界的核心概念。也就是说,作品中世界建构元素与功能推进命题共同引导并支配着文本世界建构方式。在《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关于死亡还是爱情》中,文本世界建构主要基于故事发生的时间、地点、空间、人物、事件等。作品讲述了苏联时期乌克兰境内的切尔诺贝利核电站爆炸事故,该事故被称为二十世纪人类历史上最严重的科技浩劫,爆炸所产生的核辐射是人类肉体所能承受的数千倍,几乎是在一夜之间毁掉了400 多处居住地和村庄。但令人气愤的是,当时的执政当局却为了隐瞒百姓而选择对事件实情秘而不宣,结果导致手无寸铁、不知情的无辜百姓在“看不见的敌人”——核辐射面前悄然倒下[14]。一部作品中会呈现多个文本世界,因此语篇便会展现出相应的时空变化,从而引起世界转换,其中事件、行为、景物等则推动文本世界发展。该作品中横向功能推进命题以作品人物、相关意象和故事环境作为描述方式。该命题在语境驱使下,产生出动态语篇加工过程。文本中的功能推进命题以情节推进为主,不仅可描述故事情节发展,还展现人物与场景推进,该命题不是通过语言代码传递信息,而是语篇目的和意义的在线交际。《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关于死亡还是爱情》中便展现了以情节推进和场景推进为主的功能推进命题。比如书中写道:“即使有辐射,这里依然是我的家,其他地方不需要我们,连鸟都爱自己的巢”“‘会不会有切尔诺贝利苹果?’,‘当然,不过你要把果核埋到很深的地方’”“野雁叫就代表春天的来临,该播种了,我们却坐在空荡荡的房子里”“杜鹃啼叫,喜鹊叽喳,小鹿奔跑,他们会不会繁衍后代,谁知道?有一天早上,我看到菜园里有几头野猪在挖土。你可以把人安置在其他地方,却不能安置麋鹿和野猪”“世界仍然一样,但是人不一样了”[15]。由此可见,亲历者们的心路历程是一个动态过程,该过程以连续不断的情节切换展现出来。情节推进包含多个事件,并通过实体与场景、实体与实体产生内在联系。作品中亲历者对“家”和“巢”的理解表达出其不愿背井离乡的意愿,通过“埋苹果核”“坐在空荡荡的房子里”表达其对现状的不安和不解,再通过“菜园里的动物”和“无法安置的人”表达对现实残酷世界的阵阵哀思。综上所述,作者通过对核爆之后人们不知所措、悲痛欲绝的内心描写实现了环境与人物在某种程度上的完美融合,体现出核爆事件亲历者在面对现实世界的无助,也体现出人们对和平、美好生活的向往,同时展现人们强大的生命力,以及与灾难斗争下去的决心和勇气。该作品是阿列克谢耶维奇通过对国家、民族处于危难时刻的细致刻画,表达苏联人民对顽强生命力的热烈呼唤和对人性的赞美,并以此警示后人,避免历史悲剧重演。

世界建构元素凸显事件“背景”,其叙事性是在时间、地点、人物基础上,随着事件变化而变化,随故事情节发展而发展。世界建构元素包括时间建构元素和功能推进命题,时间建构元素包括故事情节中的时间(Time)、地点(Location)、人物(Characters)和物体(Objects)元素,这些元素共同构成了背景信息。作品中的时空信息可表达作者对语篇与语境的管理,也是帮助读者建立思维世界的重要元素。在《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关于死亡还是爱情》中,作品以独特的方式将时间、空间背景元素与亲历者话语融合,通过亲历者描述的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构建语篇背景信息,再通过各类意象不断切换与叠加为语篇情节做铺垫。对此,笔者将该作品中第六节“回来的人”的世界建构元素和功能推进命题进行梳理并体现,如表1。

表1 世界建构元素及功能推进命题

显然,《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关于死亡还是爱情》虽是以口述文学形式呈现事件始末,却充分展现了事件产生的语境知识,同时,世界建构元素则成为读者认知中不可或缺的思维组成部分。“切尔诺贝利”是文本初始背景,作品通过相关意象构建语篇与情节,语篇信息的发展使得场景不断变换,进而导致初始背景中的时空元素不断转换、更新、删减。通过表1 可知,S·A·阿列克谢耶维奇着重在亲历者话语中记录故事的背景描写,并使用了许多意象叠加,如“动物”,人们杀死狗,狗的惨叫声,也代表人的惊慌、恐惧与绝望,老妇人说她“再也不想听到狗叫的声音”,也暗示了她无法面对被核爆破坏的家园;“苹果”和“苹果核”,把苹果核“埋到很深的地方”,暗示人们不仅希望把辐射深埋,同时也不想面对现实的残酷。这些意象都是文本世界的初始背景,随着故事的发展,初始文本中的场景、空间、时间也随之转换,进而逐渐被新的信息取代,例如“动物”信息淡出视野,随之而来的是“监狱”等指示信息。作品文本世界的不断转换,说明作品中存在多个文本世界,这些世界中存在在线交际的语篇目的与意义,共同组成了动态的语篇加工过程[4]。

该作品中的功能推进命题通过事件、行为、过程推动故事情节发展。通过表1 中“功能推进命题”部分,读者不难发现作品中的横向推进命题以静态表述为主,可描述人物心理、故事环境等信息,通过亲历者口中描述的核爆事故后破败的村庄,进而转向人物内心的痛苦,亲历者描述自己“只看到火焰,所有东西都在发亮……丈夫(的身体)开始变了,每一天都判若两人,他的嘴巴、舌头、脸颊,一开始是小伤口,后来越变越大。他的身体,蓝色、红色、灰褐色……那些都是我的回忆,无法用言语形容,无法用文字表述……打开窗户,整个城市映入眼帘,一束火花(烟火)在空中绽放”。作者通过对所见所闻的描写不仅展现了核爆后的残酷、血腥和死亡,还有城市中烟火的绽放,文中提到莫斯科逢年过节就放烟花,这也体现了亲历者们强大的生命力和与灾难斗争的决心。相比较而言,纵向推进命题则是以动态促进作品情节发展过程,作品中依次呈现了核爆后“火光冲天”的场景—遭遇强烈辐射的救援人员归来—警察对“被污染的村庄”进行清理—屠杀动物、驱赶村民—村民被迫离家,这一系列的动作构成了作品的纵向推进命题,不仅交代了故事发展过程,还构建了作品情节背后的动态语篇情节。

(二)次级世界建构策略

指示次级世界的呈现方式是倒叙、插叙。其建构方式包括闪前、闪回等叙述场景,并形成脱离该场景的空间。在《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关于死亡还是爱情》的第一节“孤单的人声”中,讲述了消防员遗孀回忆丈夫救援归来,却仅仅在14 天内就与她天人永隔的故事。作者采用倒叙手法展现时间、地点的转换。叙述了消防员妻子在讲述核爆灾难时,时空交错之际出现了自己与丈夫新婚、“买东西还要手牵手”的画面,也展现了“烟雾弥漫、热气逼人”的现实世界。作品建立了多个次级世界,通过空间、时间指示语的转换呈现给读者,使美好的回忆与真实世界的残酷形成对比。倒叙是指在文章开头叙述回忆片段,是写作中的常用手段。此部分以倒叙作为开头建构次级世界,使得作品内容引人入胜,也增强了文章的生动性、可读性[16]。

该作品第二节“我为什么记得”中,开头处提到童年时的可怕战争,没人管的孩子们玩“爸爸妈妈的游戏”、一个女人因怀了占领军的孩子而在河边自杀、妈妈帮助母牛接生、小猫诞生等。叙述者的记忆断断续续,却展现了一个连贯的次级世界画面:因为战争,孩子们的爸爸妈妈都不在身边,但孩子们最渴望的是家庭的温暖;叙述者看到女人的尸体而心生恐惧,因此他想到动物出生的画面,说明他希望活下去,希望身边的亲人活下去,同时也渴望回到小时候那种和平安宁的生活。随后,叙述者又以倒叙方式引出了结局,讲述切尔诺贝利核爆事故导致“我(亲历者)发现自己有多么无能为力,所有事物都在瓦解”,紧接着在第三章开头写道因核爆而变得残破不堪的现实世界,讲述独自留在村子里的老人在“等待死亡”,“村子里有辐射,得病的人会马上死掉”,可见作品中故事与故事之间存在整体性,故事过程受时间支配,并通过多个次级世界的构建展现现实世界的残酷。作者以倒叙手法提出故事结局——人们因辐射都走了,只有老妇人不愿离开,而后又叙述故事情节——大家看到菜园里不同颜色的不明液体(化学物质)、科学家来了、士兵疏散村民、人们被迫离家。在时间的支配下,读者的注意力转向文本次级世界,讲述了人们遭遇辐射而背井离乡的故事。

插叙是指在故事叙述过程中插入另一段故事,以进一步解释、交代第一段故事中的时间信息、空间信息以及人物、事件[17]。在作品第三章“和活人、死人聊些什么”中,作者为读者呈现了如下次级世界:核爆后不肯离开村子的老妇人在讲述她的所见所闻时,提到她小时候养的小猫维斯卡,回忆到“那年冬天”,维斯卡善于捕鼠进而挽救了木桶里的粮食,它“救了她”,可是后来维斯卡不见了,可能是被大猫或狗吃掉了。维斯卡不见了,也暗指老妇人身边的人也不见了,他们可能死了,也可能只是离开这个地方了。插叙与倒叙在作品中形成了空间、时间的转移,其构建方式如表2。

表2 次级世界建构方式

从表2 来看,以该作品第三节为例,核爆后老妇人面对的家园凋零是文本世界,时间2 为1986 年,地点2 为受污染的村庄;次级世界是老妇人回忆起养猫的日子,时间1 是小时候,地点1 是她的家。两个世界相互辉映,构建故事生命线,使之饱满、立体。与此同时,次级世界也反映人物的心理活动,如想法、态度、欲望、信念等,并进一步受到功能推进命题的支配。

三、《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关于死亡还是爱情》中的情态世界构建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关于死亡还是爱情》中也向读者构建了纷繁复杂的情态世界。情态世界是作品中的新世界,是随着文本世界发展而产生的时空维度变化,也是存在于文本世界背后的心理世界[18]。情态世界存在于情感世界之中,常随着语篇角色与语篇参与者的态度、愿望、信念转变而转变。与此同时,情态世界也称为“意愿情态世界”,情态世界涵盖作者或说话人在交际中表达的情态,可设计作者或说话人的情感与态度,也可称为“认知次级世界”。在文本世界中,认知次级世界是处理“可能性”和“或然性”的方法[2],通过标志词“想”“希望”“相信”“保证”“梦想”等词汇描述愿望世界、意向世界和信念世界。值得注意的是,文本中不一定同时出现指示、态度和情感次级世界,《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关于死亡还是爱情》中作者记录了灾难亲历者的情感历程,因此,通过情感次级世界将作品的故事线索推向制高点,与读者达到情感的共鸣。

在第四节“一生写在门上的人”中,通过亲历者的言语表明了灾难带给他的难以言说的痛苦,其难以满足的“愿望”将故事情节推向高潮。作品中,亲历者描述到自己变成了“切尔诺贝利人”,他离开时想带着猫,然而猫不想走(从行李箱里爬出来),“收音机里的人”宣布不能带猫;他想带家当,然而“那些人”说不能带家当;他想带着门,门是他的“护身符”,不仅因为父亲去世时躺在门上(“妈妈说必须把过世的人放在门上”),还因为门上的刻痕是他成长的标记;因此他开车回家偷门,但是却被警察追赶导致失败;女儿因辐射生病了,意味着最珍贵的家庭温暖失去了,后来女儿去世了,他和妻子“把她放在门上”;最后,其他人劝他要忘记这些悲伤的事。此部分故事脉络虽复杂多变,却展现出亲历者连贯的情感世界,其情态世界构建模式如表3。

表3 情态世界构建

以上情态世界构建模式可以看出,作者通过记录亲历者的情感历程表达人们在经历切尔诺贝利事故后的悲伤和绝望:无辜的人们天降横祸,临走时想带着财物和宠物,却不能带走,说明人们不想离开自己熟悉的环境。随着情节发展,“想带走”的东西越来越多,进而想拯救身边的人,却事与愿违,亲历者此时感叹:“我们要死了,所有白俄罗斯人都死光了。”从文本内容看,亲历者想带走身边的人与物,实际上是对灾难的愤恨和对自己无能为力的埋怨,借此表达对当时社会环境的不满、对和平生活的呼唤。亲历者们经历过如此惨痛的核爆事故,不论肉体还是心灵均承受了巨大创伤,从整个对话机制看,亲历者们的国民意识逐渐苏醒,他们不愿接受现实世界的残酷,官方的欺瞒和压迫无法阻止民众“意愿”的产生;另一方面,亲历者虽渺小且没有话语权,但他们的愿望世界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核爆事件后苏联人民的痛苦和绝望,他们抑或内心浮躁,抑或缺乏目标,原本美好的生活灰飞烟灭,到头来只剩下失意和感伤。灾难后的人们反映出一种愤怒、暴躁和绝望的心理状态,不知道自己未来去向何方,甚至说“未来会杀了我”,他们无法面对灾难带给他们的残酷现实,也折射出灾难过后苏联人民的国民心态。综上所述,S·A·阿列克谢耶维奇描绘了核爆后“切尔诺贝利人”的失意和绝望,他们遭受了严重的创伤,即使时间抹去环境的创伤,也无法使他们的心理状态回到原点。因此,《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关于死亡还是爱情》的情态世界构建恰到好处地展现了灾难后的国民情绪,进一步深化了作品的思想内涵,使之展现出发人深省的人性主题。

结语

认知诗学中的文本世界建构为文学研究提供了新的视角和途径,与此同时,文本世界理论也可通过不同世界层级建构读者认知过程中的心理表征模式,使得对文学作品的研究和解读不再局限于单向主题解读,进而转向读者、作者和人物的多维互动。在解读S·A·阿列克谢耶维奇的《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关于死亡还是爱情》时,可通过建立“共同场”,激活文本驱动因子,促使读者大脑生成与作品相关联的脚本与图式,达成读者与作者的统一认知语境,使读者更好地解读作品意图、主体思想和情感基调,更为深入地理解作品中的人性主题与反战主题。此外,《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关于死亡还是爱情》以时间、地点、人物、事件为背景,通过作品中的情节发展推动语篇加工过程,建构语篇的文本世界与情态世界。S·A·阿列克谢耶维奇的作品中有很强的空间动态性,她通过亲历者描述灾难经历,又通过灾难经历建构文本世界,文本世界与次级世界的交叉嵌套关系又丰富了作品内涵,体现出灾难的残忍与泯灭人性的本质。文学研究中的世界建构理论可帮助研究者探索作品中的审美效应和真实与虚构间错综复杂的渗透关系,文本世界建构使读者透过作品本身看到其更深层的含义,或美好,或丑陋,或惊喜,或遗憾,或潸然泪下,但不论如何都展现了作品中的原生动力。因此,对S·A·阿列克谢耶维奇作品的研究有必要将文本的内外因素结合,采取宏观的方式进行分析,以整体为分析主体,并采取多层次功能推进模式将文本各部分组合成一个整体,从初始文本世界衍生出一个或多个次级世界,将文本焦点移位,带来不同维度的主体思想变化。

综上所述,本文通过世界建构理论对S·A·阿列克谢耶维奇《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关于死亡还是爱情》的认知解读,以文本世界为背景,建构并塑造一个个灾难后的人民形象——可能是不满、叫嚣、悲恸、绝望,抑或是麻木、平静。再结合阿列克谢耶维奇的创作初衷,感受作品中的人性内涵,体验作品本身流露出的对平静生活的向往之情,使之成为代表人民表达内心感受与诉求的经典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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