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丽红季漪李文宇霍介格(指导)
1.南京中医药大学第三临床医学院 南京 210046 2.江苏省中西医结合医院
放射性肠炎(radiation enteritis,RE)是腹盆腔肿瘤放疗后常见的并发症,临床以反复腹痛、腹泻、里急后重、黏液脓血样大便为主要表现[1]。目前西医尚缺乏规范有效的RE治疗策略,临床上主要以止泻、抗感染、修复肠道黏膜等对症处理为主,治疗效果有限;而中医药治疗能显著改善RE症状,减轻患者痛苦,具有一定优势[2]。
霍介格教授系江苏省名中医、南京中医药大学博士生导师、江苏省老中医药专家学术经验继承工作指导老师,从事肿瘤临床工作30余年,临证经验丰富,辨治RE尤具独到之处。笔者侍诊在侧,观其配伍风药治疗RE屡获良效,兹撷霍师之经验进行总结。
中医古籍中虽无RE病名的记载,但根据其临床症状可归属于“痢疾”“肠风”“肠澼”“泄泻”等范畴[3]。霍师认为,放射线从中医角度分析多属“火、热、毒”邪[4],癌瘤消耗气、血、阴、阳的同时,外来之火热毒邪入侵,损伤脾胃及肠道,热毒与湿、瘀相互搏结于肠腑,发为本病,属本虚标实之证。放射线作为“火、热、毒”邪,为RE的关键病因,而致病根本则为“素有癌瘤内伏,正气不足”,病位在肠腑,病理因素为湿、气、毒、瘀、虚,且多夹杂并见。RE虽只是局部病变,但病机复杂,病情多变,临床应对此类疾病应从不同角度分析,拓宽诊疗思路。霍师根据多年临证经验指出,治疗不同症状、不同病程、不同体质的RE患者,风药之运用皆不可少,只一两味便可起画龙点睛之效。
风药秉风之特性,源起于先秦两汉时期,至金元时期首见雏形。金代张元素[5]于《医学启源》中将“味之薄者,阴中之阳”的药物归于“风升生”一类,而后其弟子李杲[6]加以发挥,并明确提出“味之薄者,诸风药是也,此助春夏之升浮者也”,为后世深研推广。清代徐灵胎[7]在《神农本草经百种录》中提出:“凡药之质轻而气盛者,皆属风药。”即言风药具有升发、透散、舒畅、条达等特性,由此扩大了风药范围。现代中医学多按功效将风药分为两种:一为疏风药,可疏散外感风邪;二为治风药,可祛除外风、平息内风,用于各种内、外风相关病证[8]。
霍师认为“风药未必尽祛风”,凡味辛性温气薄之品皆可为风药,并将风药的特性概括为“升、散、透、行、通”五点。同时强调风药在升阳举陷、祛风燥湿、开阖玄府、疏肝理气、化瘀通络等方面都发挥着重要作用,临床上当与益气温阳药、利水渗湿药、清热解毒药、疏肝健脾药、活血化瘀药等其他药物配伍使用,以在RE的治疗中发挥多重效用。
3.1 风药主升,益肾举陷 《景岳全书·泄泻》曰:“肾为胃关,开窍于二阴,所以二便之开闭,皆肾脏之所主。今肾中阳气不足,则命门火衰,而阴寒独盛,故于子丑五更之后,当阳气未复、阴气盛极之时,即令人洞泄不止也。”[9]肾为一身阳气之根,久泻伐阳,RE进展至后期,终致脾肾阳虚,釜底失焰,火不暖脾,脾失温煦,运化失常,水谷不化则泄泻不止。风药药性轻灵,能升能通,可鼓舞下焦水液气化,阳气升腾。正如《医碥·泄泻》中所述:“若气虚下陷而利之,是降而又降也,当升其阳,所谓下者举之也,升阳用风药。”[10]湿邪在下者,风药下而举之,清阳升而浊阴自化,泄泻自止。霍师临证若遇久泻、脾肾阳虚之RE患者,常会在人参、白术、干姜等益气温阳之品中少佐一两味风药清轻升提,如升麻、独活、羌活等,既能鼓舞阳气、升清举陷,又可借其轻扬生散之性使补而不滞,临证屡获良效。
3.2 风药主散,祛风燥湿 大肠为传导之官,同时可“主津”。正常情况下,大肠传导糟粕的功能似“舟行水中”,风可扬帆,水能载舟,但风盛、水盛亦可覆舟,而出现泄泻[11]。RE患者因放疗而引起肠道脂膜血络损伤,导致通透性增加,肠道中水液过多,水气相搏于肠腔,产生肠鸣、泄泻,因此风药治疗RE的思路为散肠中之“风”和肠中之“湿”。辛味之风药可祛风利气[12],宣表透外,通调脏腑气机,大肠气机恢复正常,风势降低,肠道动之未太过,风息则舟稳。另一方面,风药辛香温燥,可以燥化湿邪,正所谓“地下淖泽,风之即干”[13],对于肠道损伤导致水液分泌过多,糟粕与水俱下者,运用风药可使水湿散去,减少水液停聚胃肠,水退则舟行。临床出现排稀溏便或水样便的RE患者,霍师常于淡渗利湿之品中佐以羌活、防风、升麻、柴胡、白芷之属,以辛温之风药合寒凉之淡渗利湿药物,祛风化湿而不伤阴,每可增效。
3.3 风药主透,开阖玄府 玄府作为气机升降出入的门户,遍布于机体各处[14-15]。玄府一旦闭塞不通,便会导致气血津液升降出入障碍。RE属“火、热、毒”邪郁结玄府,玄府密闭,气血津液流通失调,痰浊血瘀停注于肠腑,发为泄泻。张从正[16]《儒门事亲》中提出“飧泄不止,日夜无度,完谷不化,发汗可也”,阐释了可通过解表以开通玄府,从而达到止泻的目的。风药禀性轻灵,上行下达,彻内通外,其性与玄府之生理特点相契合,可助玄府透达郁闭,调节气机。肠腑热毒蕴结,气机运行受阻,症见烦躁、发热、口干、腹胀或痛、肛门灼热感、舌红苔燥、脉数者,当给邪以出路,霍师常在清热解毒、养阴抗癌之品中配伍藿香、紫苏、白芷等风药疏解表邪。玄府开阖正常,气液流通,则可减轻水湿在肠道间的泛滥。
3.4 风药主行,疏肝理气 《医方考·卷二·泄泻门》曰:“泻责之脾,痛责之肝,肝责之实,脾责之虚,脾虚肝实,故令痛泻。”[17]肝失疏泄,木郁土壅,脾胃升清降浊功能紊乱,则发为泄泻。风药以其升浮发散之性与肝同气相求,入于肝经,畅达气机[18],助肝胆之用而收运脾止泻之功,正如《脾胃论》所云:“诸风药升发阳气,以滋肝胆之用。”[19]因此霍师在辨治过程中尤重疏肝调气之风药的运用,若遇平素情志不畅,因情绪激动而病情易复发,伴有腹部肠鸣、窜痛者,多以痛泻要方加减,再佐以柴胡、紫苏、香附等条达肝气、疏理气机。且风药有燥脾、升脾、悦脾之效,配伍少量质轻之风药,既可顺应肝木之性,又能振奋气机,木畅土疏,脾土健旺,泄泻自止。
3.5 风药主通,化瘀通络 风药气味轻薄,走窜流动,能畅达阳气,通利血络,有活血化瘀之效,正如黄淑芬[20]所说:“治血先治风,风去血自通。”RE一般病程较长,火毒之邪入里,深居肠络,血络损伤,溢出为血,同时与痰湿、癌毒等胶结为害,缠绵难愈,给治疗带来难度。血出而致瘀者,霍师喜用羌活、柴胡、白芷、桂枝等疏通血络,消除血脉瘀滞;同时以荆芥、防风等风药炒炭入药,通塞并用以加强止血之效。出血日久,气血亏虚,因虚致瘀者,可于大剂补血之品中,稍合走窜通行之风药,导引气血流通,免除呆补之弊并增强补血之效,故霍师临证使用黄芪、当归类补气养血药时常配伍川芎、防风、荆芥之属。
患者李某,女,57岁,2019年10月28日初诊。主诉:宫颈鳞癌放化疗后2个月余。患者2018年12月7日确诊为宫颈组织鳞状细胞癌,2019年1月2日至2019年3月7日行盆腔外照射放疗,2019年1月11日至2019年8月22日行白蛋白紫杉醇+奈达铂化疗6周期。刻下:腹泻明显,大便次频不成形,甚则如水样,形瘦,恶心,纳谷一般,肛门坠胀感,小便正常,寐可。舌质黯红,舌苔薄黄,脉沉细。中医诊断:肠风,辨证属脾气亏虚、湿毒内聚,治拟健脾益气、祛风化湿解毒。方药:苍术10g,厚朴6g,猪苓10g,茯苓10g,泽泻10g,车前子15g(包),党参15g,羌活6g,白芷6g,升麻6g,黄连3g,炮姜炭6g。共14剂,日1剂,水煎后早晚分服。
2019年11月7日复诊。服药后腹泻缓解,大便转实变细,日行1~2次,时有便血,色红,夜寐安,舌淡红质稍腻,苔薄黄,脉沉细滑。原方加柴胡6g、仙鹤草15g、地锦草15g。再进14剂,服法同前。
2019年11月28日三诊。诉大便转实,日行1~2次,未见便血,舌质淡红苔薄黄,脉沉细,余无不适主诉。原方加仙鹤草15g、生姜10g。再服21剂,腹泻改善,大便转实,未见便血,坚持服用中药,随访半年未见复发。
按:本案患者因宫颈癌放疗后,放射线损伤肠道黏膜而发为RE,结合患者症状、舌脉辨证为脾气亏虚、湿毒内聚,治拟健脾益气、祛风化湿解毒,故以胃苓汤加减利水止泻、健脾祛湿为主。苍术、厚朴同用,苍术燥湿运脾、芳香化浊,厚朴燥湿和胃、行气除满,二药合用,一升一降,可燥湿运脾、行气和胃,湿去脾健,中焦气机通畅而泄泻自除。猪苓、茯苓、泽泻、车前子属淡渗利湿之品,可利水渗湿止泻,并配伍白芷、升麻、羌活等风药,升举阳气的同时可防止渗利太过。然风药多辛香温燥,再予辛甘温补之党参升阳益气健脾,甘苦寒凉之黄连泻阴火、制其温,亦可兼行清热燥湿、泻火解毒之功。炮姜炭作为炭类药物也是霍师临证治疗RE常用的,止血之时亦可吸附肠中之湿。二、三诊在原方基础上加用风药柴胡以升阳举陷、和解表里,仙鹤草、地锦草清热解毒止血。三诊后患者随访半年未见复发。风药在RE治疗中的作用可见一斑。
RE是腹盆腔肿瘤放疗后的常见并发症,目前西医尚乏规范有效的治疗策略,而中医药干预可发挥独特优势。本文总结了霍介格教授运用风药治疗RE的特色经验。霍师认为RE是在癌瘤消耗气、血、阴、阳的同时,放射线之“火、热、毒”邪入侵人体,损伤脾胃及肠道所致。病机总属本虚标实,病理因素为湿、气、毒、瘀、虚,且多夹杂并见。治疗上,霍师根据多年临证经验,处方用药时灵活配伍风药,以发挥其升阳举陷、祛风燥湿、开阖玄府、疏肝理气、化瘀通络的作用,每收良效。霍师在辨病辨证基础之上,合理、灵活地选用风药,为临床上RE的治疗开拓了新的思路,值得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