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正辉
(安徽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 安徽 芜湖 241000)
马克思主义妇女解放理论是在对妇女解放问题进行了深刻批判的基础上而形成的理论, 它正确揭示和把握了妇女解放的一般规律, 并拥有科学的研究方法。[1]254-255学界学者对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逻辑起点问题进行了不同维度的思考和判断, 对马克思主义妇女解放理论中国化的内涵与价值做了较为深入的研究, 但鲜有关于马克思主义妇女解放理论中国化的逻辑起点的研究。 本文从理论和实践两个维度出发加以研究判断, 认为马克思主义妇女解放理论中国化的逻辑起点的标志是中共“二大”的召开。
判断马克思主义妇女解放理论中国化的逻辑起点, 应当考虑到马克思主义妇女解放理论的传播与影响情况、 理论与实践的结合情况以及理论的中国化情况等。
判断马克思主义妇女解放理论是否中国化, 不能只考虑单个的或小规模的先进知识分子率先接受这一科学理论体系的时间节点。 学界学者对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逻辑起点并无统一的看法, 有学者认为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史的逻辑起点与历史起点“可以李大钊在《再论问题与主义》中提出的‘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与中国实际相结合’的著名论断为标志”[2], 然而, 值得考究的是, 李大钊是否是第一个提出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要与中国实际相结合的人尚有待确认。 另外, 在李大钊提出“妇人问题彻底解决的方法, 一方面要结合妇人全体的力量, 去打破那男子专断的社会制度; 另一方面还要结合世界无产阶级妇人的力量, 去打破那有产阶级(包括男女)专断的社会制度”[3]637的同时, 胡适的日记中也谈到, “忽念吾国女子所处地位, 实高于西方女子。 吾国顾全女子之廉耻名节, 不令以婚姻之事自累, 皆由父母主之”, “是故, 堕女子之人格, 驱之使自献其身以钓取男子之欢心者, 西方婚姻自由之罪也”[4]129。 五四运动时期, 马克思主义妇女解放理论在与资产阶级女权主义思想的论争中并不占上风, 无产阶级知识分子尚不足以发出能产生足够影响力的声音以切实展开妇女运动, 因此, 这一阶段或有零碎的马克思主义妇女解放理论中国化的先声, 但却不足以形成“起点”。
马克思主义妇女解放理论中国化的逻辑起点要以哪一时期或哪一事件为标志, 必须考虑这一理论在华传播的范围是否足够广、 影响力是否足够深。 陈独秀早在1916年就在《新青年》杂志中撰文批判了封建礼教对女性的残酷压迫:“国人遂以家庭名誉之故, 强制其弟媳孀居。 不自由之名节, 至凄惨之生涯, 年年岁岁, 使许多年富有为之妇女, 身体精神俱呈异态者, 乃孔子礼教之赐也!”[5]102在“五四”时期, “毛泽东、 李大钊、 李达、 向警予等纷纷撰写和发表文章, 提出关于妇女问题的主张, 推动了马克思主义妇女解放理论的广泛传播”[6]。 而“五四”时期, 马克思主义妇女解放理论的影响力仍然不够深远。 马克思主义妇女解放理论以解放被压迫的广大劳动妇女群体为价值指向, 而在工人阶级刚刚从“自在”走向“自为”、 尚没有组建代表自身阶级利益的政党组织下, 底层妇女得不到有力的组织, 也接受不到普遍的宣传, 故而马克思主义妇女解放理论在“五四”时期的实际影响力还是局限于先进的马克思主义知识分子群体内部, 而没有对广大劳动妇女群体产生深刻的影响。
综上可知, 把“五四”时期作为马克思主义妇女解放理论中国化的逻辑起点, 是不合适的。
理论不与实践相结合, 只能是纸上谈兵。 分析妇女受到压迫的根源、 并给出妇女解放的现实路径, 是马克思主义妇女解放理论题中应有之义。 评判马克思主义妇女解放理论是否与妇女解放运动相结合, 不能只看妇女运动的发展态势, 更需要看到妇女运动的目标是否与马克思主义妇女解放理论具有价值同向性。 与马克思主义妇女解放理论同期传入中国的, 还有西方资产阶级女权主义思潮, 且后者对妇女的自觉与自为同样产生了不可忽视的重要影响。 但资产阶级女权主义并没有认识到妇女解放的根源问题是阶级压迫, 因此, 它并不能提出以阶级革命推动性别解放的科学论断; 但是, 资产阶级女权主义将其理论重心放到了争取女性的平等权利, 尤其是政治权利方面, 这在近代中国的妇女运动方面也有所体现。 辛亥革命之后, 上层妇女团体上书给南京临时参议院, 要求将保障妇女参政权写入临时约法, 虽然没有成功, 但也体现了资产阶级女权主义的影响: 上层妇女群体通过合法方式争取自身权利。 这类案例还有许多, 这一类妇女运动多奉资产阶级女权主义为圭臬, 所以不可作为马克思主义妇女解放理论影响了妇女解放运动的佐证。
以马克思主义妇女解放理论为指导的妇女运动的初步开展作为其中国化的逻辑起点, 也不具备充分的合理性。 1921年8月, 沈雁冰在《妇女评论》杂志上撰文指出, 要想推动妇女解放, “我们觉得最切要的事是改革现在的社会的经济组织”[7]3。 两个月后, 陈潭秋在《武汉星期评论上》发表了一篇名为《妇女运动——赶快组织“女界联合会”》的文章, 他指出, “妇女运动, 是社会运动中很重要的运动”[7]5, 以此呼吁湖北也要向湖南长沙一样, 赶紧组织起来进行无产阶级妇女解放运动。 在中共“二大”召开之前, 零零散散的妇女运动也有所组织, 甚至在中共“一大”召开不久后, 中国共产党中央局还通告各区:“关于青年及妇女运动, 使各区切实注意; ‘青年团’及‘ 女界联合会’改造宣言及章程日内即寄上, 望依新章从速进行。”[7]1事实上, 在1921年, 马克思主义妇女解放理论指导下的妇女运动尚呈现零散化状态, 规模也比较小, 并未产生有切实影响力的预计效果。 因此, 可以认为, 在这一时期, 马克思主义妇女解放理论与妇女解放运动的实践相结合的紧密度仍显不够, 马克思主义妇女解放理论崇尚阶级革命的特点也没有在妇女解放运动中得以充分体现。
综上可知, 将中国共产党的成立作为马克思主义妇女解放理论中国化的逻辑起点的标志, 也是不合理的。
毛泽东指出:“认清中国的国情, 乃是认清一切革命问题的基本的根据。”[8]633马克思主义妇女解放理论在华传播的历程, 并不等同于马克思主义妇女解放理论中国化的历程。 马克思主义妇女解放理论在华传播之初, 率先接受马克思主义的先进知识分子以介绍苏俄的妇女情况为主, 并没有对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性质下的中国妇女的实际情况作适合国情的分析。 李达作为中国第一个平民女校的开办者, 翻译了列宁所著的《论妇女解放》, 对列宁的妇女解放思想的传播起到了推动作用; 然而, 考虑中国妇女问题的实际做针对性地分析, 是在马克思主义妇女解放理论传入中国的一段时间之后才为马克思主义知识分子所考虑的。 “政党本质上是特定阶级利益的集中代表者, 是特定阶级政治力量中的领导力量, 是由各阶级的政治中坚分子为了夺取或巩固国家政治权力而组成的政治组织”[9]259, 中国共产党即是无产阶级的最先进分子组成的代表其阶级利益的政党。 创刊于1921年12月的《妇女声》是中国共产党领导创办的第一种妇女刊物, 集中表现了中国共产党关于中国妇女问题的主张。 《妇女声》宣言一针见血地指出:“妇女解放”, 即是“劳动者的解放”[7]28。 但是, 文中却只字未提中国妇女问题的特殊情况。 这也是中共在创建之后、 党的“二大”召开之前的对马克思主义妇女解放理论与中国妇女问题实际相结合的不足的显著表现。
井冈山革命根据地开创之后, 中国共产党的妇女运动的开展情况充分体现出了马克思主义妇女解放理论与中国妇女问题实际相结合。 井冈山时期, 中国共产党充分考虑了中国劳动妇女的困苦之处:“赣西南的妇女有90%以上是农村中的劳动妇女, 她的生活、 工作, 一切都比男人特别厉害, 尤其是青年妇女更受痛苦。”[10]81苏区政府也根据中国妇女的实际情况制定了各类保障妇女权益的法案。 《遂川工农县政府临时政纲》规定:“特别保护童工和女工……女士产前产后须有八星期的休息, 休息时间照给工钱。”[11]72除此之外, 中国共产党还创造性地将妇女运动和革命动力联系起来, 1929年的《湘赣边界目前工作任务决议案》就指出:“妇运是整个革命之一部分, 尤其劳动妇女在过去曾经参加过不少的实际斗争, 表现了他们在革命中不可忽视的力量, 因此, 组织广大劳动妇女为党在目前不可少的工作。”[11]387这充分体现了马克思主义妇女解放理论中国化的充分展开。 然而, 纵观井冈山时期的马克思主义妇女解放理论中国化发展情况, 可谓是“星星之火, 早已燎原”, 明显超出了其“逻辑起点”的范畴。
综上可知, 井冈山时期及在此之后的一段历史时期, 不宜作为马克思主义妇女解放理论中国化的逻辑起点。
根据前文所述, 判断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逻辑起点, 要考虑到理论的传播范围与影响深度, 理论对实践的切实指导程度, 以及无产阶级政党对其中国化的阐释与应用, 因此, 笔者认为中共“二大”是马克思主义妇女解放理论中国化的逻辑起点。
马克思主义妇女解放理论的理论内涵, 包括对妇女受压迫根源的分析、 对妇女解放的目标确定和达到其目标的路径设计等。 这在中共“二大”的章程、 宣言及《关于妇女运动的决议》中均有所体现。
首先, 在妇女受压迫的根源方面, 中共“二大”以马克思主义妇女解放理论为指导, 从历史唯物主义立场分析了性别压迫被掩盖在阶级压迫下的实质。 在封建社会中, 妇女群体被视作没有独立人格的非人化的群体, 不仅在政治和教育层面没有与男性相平等的权利, 就连在家庭中, 也饱受夫权的压迫。 鸦片战争以后, 中国沦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 妇女的地位在社会和家庭层面不仅没有得到改观, 反而由于资本家的剥削进一步下降了。 中共“二大”通过的《关于妇女运动的决议》是中国共产党历史上第一个专门针对妇女问题的中央文件, 决议分析指出:“自国际资本主义侵入中国以来, 无产阶级的妇女渐渐降到工钱奴隶地位。 他们在不堪忍受的工作状况中作十二小时以上的工作, 不过取得比男子更低的工钱, 对于女工童工的待遇, 简直惨无人道。”[12]87-88所以, “在私有财产制度之下妇女真正的解放是不可能的”[12]88。 它揭示了妇女不得解放的根源是无产阶级阶级仍受到其对立阶级的压迫。
其次, 在妇女解放的目标确立方面, 中共“二大”根据马克思主义妇女解放理论的价值指向, 为妇女的真实解放初步绘制了具有可行性的蓝图。 马克思主义妇女解放理论不会将妇女运动的目标孤立地解释为纯粹的性别解放, 而是从历史唯物主义立场出发, 把妇女的解放放到阶级斗争和历史进步的范畴中, 从而科学地揭示出妇女解放的根本目标是与全人类解放相联系起来的。 从长期目标上看, 中共“二大”在其宣言中指出:“中国共产党是中国无产阶级政党。 他的目的是要组织无产阶级, 用阶级斗争的手段, 建立劳农专政的政治, 铲除私有财产制度, 渐次达到一个共产主义的社会。”[12]115在共产主义社会, 一切的剥削和压迫都将被消灭, 妇女解放的目标自然也会实现。 从短期目标上看, 中共“二大”也对自己的当下任务进行了宣告:“(一)帮助妇女们获得普通选举权及一切政治上的权利与自由; (二)保护女工及童工的利益; (三)打破旧社会一切礼教习俗的束缚。”[12]88这与马克思主义妇女解放理论的价值目标具有同向逻辑。
最后, 在对妇女解放的路径设计上, 中共“二大”关于妇女运动的规划也体现了马克思主义妇女解放理论的阶级分析方法论与国际主义精神。 恩格斯指出:“只要妇女仍然排除于社会的生产劳动之外而只限于从事家庭的私人劳动, 那么妇女的解放, 妇女同男子的平等, 现在与将来都是不可能的。”[13]158《关于妇女运动的决议》也指出:“中国共产党认为妇女解放是要伴着劳动解放进行的, 只有无产阶级获得了政权, 妇女们才能得到真正解放。”[12]88中共“二大”从解放劳动的视角出发, 揭示了阶级解放才是妇女解放的唯一道路的真谛。 马克思主义的理论, 是关于全人类解放的理论, 它承认国家在一定历史阶段上存在的必要性, 但它并不囿于国别, 而是充盈着国际主义精神的光辉。 中共“二大”将妇女的解放置于了国际共产主义妇女运动当中, 强调国产国际“为一切无产阶级, 一切被压迫的民族, 一切被压迫的妇女及一切被压迫的少年的世界革命的总机关, 所以, 他的里面包括共产党妇女国际为其一部”[12]88。 这就体现了马克思主义妇女解放理论对妇女解放路径设计的国际主义特色。
综上可知, 中共“二大”在事实上确立了马克思主义妇女解放理论为其妇女运动的指导思想。
马克思主义妇女解放理论指导下的20世纪20年代的妇女运动, 是以女工罢工运动为主体内容, 并与其他团体的阶级斗争相联系起来的运动。
首先, 中共“二大”成立了妇女部以领导全国各地的妇女运动, 从而逐渐形成了马克思主义妇女解放理论指导下的妇女罢工运动潮流。 以往上层妇女为争取参政权而进行的较为缓和的斗争虽然与马克思主义妇女解放理论中的某些内容相契合, 但并不是以这一理论为指导的, 表现出了相当的软弱性, 自然也不可能取得预期的成果。 妇女为争取与男性平等的权利而斗争的历史虽然不是从中共“二大”开始的, 但是, 其规模之扩大离不开中共“二大”的推动。 向警予作为中共“二大”后设立的妇女部部长, 为妇女运动做出了极为不凡的贡献, 在中共“二大”召开的年份, “女工罢工的工厂共六十余个, 罢工人数三万余, 罢工次数十八次”[7]89, 女工罢工的高潮自此开始。 除此之外, 在邓颖超、 李峙山等人的组织下, 女星社在天津成立, 社员们在宝成、 恒源和北洋等纱厂的女工们中间大力宣传马克思主义妇女解放理论, 对女工的罢工潮流起到了有力的推动作用。 在中共“二大”之后, “女权运动惟有与工人运动并着前进, 才能做到真正的解放”[7]54已成为中国共产党领导妇女运动的宣传重点。
其次, 中共“二大”不是把妇女运动作为一个孤立的运动展开, 而是与其他团体的阶级斗争相联系起来, 以增强妇女运动的效力。 中共成立时明确强调自己是无产阶级的革命政党, “二大”后就主张吸收各阶级阶层中的先进分子加入, 换言之, 建立群众性政党的目标是在中共“二大”上首次提出的。[14]马克思主义妇女解放理论认为:“妇女解放的根本道路只可能、 同时也必须寄寓于以推翻阶级压迫、 进而推翻一切形式的压迫为目标的无产阶级解放全人类的伟大事业中。”[1]83据此, 中共“二大”宣称:“中国共产党除努力保护女劳动者的利益而奋斗——如争得平等工价、 制定妇孺劳动法等之外, 并应为所有被压迫的妇女们的利益而奋斗。”[12]66除此之外, 中共“二大”通过的《关于“民主的联合战线”的议决案》也指出, 中共要“在全国各城市集合工会、 农民团体、 商人团体、 职教员联合会、 学生会、 妇女参政同盟团体、 律师公会、 新闻记者团体等,组织‘民主主义大同盟’”[12]88。 中共“二大”创造性地将性别解放融入到了各受压迫团体的共同的阶级解放范畴中, 从而推动了妇女群体的阶级的“自觉”和革命的“自为”。
综上可知, 马克思主义妇女解放理论被中国无产阶级政党所实践, 并指导中国的妇女运动取得历史性成绩的历史进程, 是从中共“二大”开始的。
根据前文所述, 本文可以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中共“二大”可作为马克思主义妇女解放理论中国化的逻辑起点的标志。 中国共产党在其幼年时期, 并没有自己的武装队伍, 只依靠对群众的政治动员来实现自己的政治目标, 妇女运动也是其政治动员活动的一部分。 中共“二大”前, 有女高师学生既在刊物出版、 公众演讲、 组织团体等方面展现出女性解放的既有成果, 又在男女交往、 争取自由、 女权运动等方面获得新的突破, 由此折射出了民族主义统摄下女性解放的诸多面相[15], 为中共“二大”后马克思主义妇女解放理论中国化的起步提供了前期动力。 在中共“二大”之后, 中共在马克思主义妇女解放理论指导下的妇女运动蓬勃开展, 但由于国民党的打压, 中共在一段时间内遭遇了巨大的挫折, 其妇女运动也有所搁置。 在中国共产党尚为走向成熟的时候, 对妇女运动的目标、 妇女解放的内涵都已有所科学认知, 但对于妇女在阶级革命和民族革命中所具有的独特作用的认知还不够深入。 正如有学者所言:“要认识和解决任何时代的妇女问题, 都必须把它放到那个时代的具体历史范畴中去。”[16]中国共产党在“二大”上通过的第一个关于妇女运动的决议, 为其在党的“三大” “四大”通过的《关于妇女运动的决议案》做了示范, 为中共领导的妇女运动提供了宏观设计上的支持。 在中共走向成熟的历史历程中, 尤其是在中共“七大”之后, 在以毛泽东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的领导下, 马克思主义妇女解放理论进一步与中国的国情实际相结合, 中共领导下的妇女群体在为取得阶级革命和民族革命的胜利征程中贡献了非凡的力量, 中共也切实保障了苏区妇女群体的政治、 经济、 婚姻与教育上的合理权益。 这一切辉煌成就的起点, 都起源于中共“二大”对马克思主义妇女解放理论的中国化运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