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我说”的元话语功能及其演化历程

2021-11-30 01:21张淯虹
关键词:主观性例句主观

张淯虹

(上海师范大学 语言研究所, 上海 200234)

现代汉语中常出现“要我说”, 如下例(1)本文例句如无特殊标记均摘自CCL及BCC语料库。:

(1) 玉菡打断她道:“嫂子, 妹妹今天只想听嫂子一句实话。 嫂子只有跟陆氏说了实话, 陆氏才愿意接过这把钥匙。” 曹氏看看她, 一咬牙慨然直言道:“妹妹要我说实话, 我就说, 今天乔家银库里, 已经没有乔家自己的一两银子了!”

(2) 孟四婶道:“县长这时候不回来, 兴许今晚就不会回来了。 一定是喝多了酒, 在丈母娘家住下了。”佩佩笑道:“要我说, 他们蛮好再打个电话到文工团, 把那个白小娴也叫回来, 来个一锅烩, 岂不更好!”

现代汉语的“要我说”不仅包括兼语短语, 还有话语标记。 如例(1)“要我说”为兼语短语, 在文中做“妹妹”的谓语; 例(2)句中“要我说”作为说话人话轮引发语, 去掉不影响话语命题的真值性且具独立性, 故而作为话语标记而存在。 纵观两类, 话语标记“要我说”由兼语短语演化而来, 仅作为衔接上下文的提示和标志, 故本文将对其元话语功能及演化历程进行详细讨论。

前人的研究中, 王永刚(2012年)[1]从语法、 语义、 语用角度考察, 廖红艳(2012年)[2]从句法特征和语篇语义构成方向进行阐述, 陈利君(2012年)[3]将“要我说”的形成概括为“要我说”的虚化以及语义、 语用、 频率条件和重复机制。 本文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进行更加细致和深入的探究。 在研究范围上与前人学者进行区别, 将元话语功能与演变途径及动因作为研究对象纳入探究范畴, 深入分析其演化机制的语法化和主观化进程, 并对话语标记“要我说”和“要说”的功能异同进行比较辨析。

1 “要我说”的话语标记特征

董秀芳(2007年)根据前人研究, 对话语标记的概念进行解释:“话语标记也称话语联系语, 是指序列上划分语言单位的依附成分。”[4]“要我说”符合话语标记的特征, 如例句:

(3)他知道后深感不安, 对前来看望他的周恩来说:“总理, 我长期养病, 为党工作太少了, 授我大将军衔太高, 我受之有愧啊!”周总理深情地对他说:“海东同志, 授你大将, 是根据你对革命的贡献决定的。 要我说, 不高也不低, 恰当!”

(4)村民们说:“这老太太自跟了书学两口子, 真没受过委屈, 比跟亲儿女过还强。” “要我说, 是老太太赶上好时候了。”王书学平静地说。

“要我说”本身不具备命题内容, 去掉不影响语句命题的真值性。 同样“要我说”不与其相邻成分构成语法单位, 它的存在与句子的合法性无关。 同时, “要我说”前后有明显的停顿, 且有重音变化, 语音上清晰可辨, 书写上有时用逗号隔开。 故而, “要我说”已成为话语标记。 如例句:

(5) a.要我说, 这个问题很容易解决。

b.这个问题, 要我说, 很容易解决。

c.这个问题很容易解决, 要我说。

从例(5)不难看出, 话语标记“要我说”的位置可在话轮起始、 中间甚至结束。 其语篇模式分别为:“要我说”+X+Y; X+“要我说”+Y; X+Y+“要我说”。 其中X和Y为短语或句子, X是触发陈述, Y是观点评议。 “要我说”作为话轮起始, 是前后话语之间的衔接性成分, 承担着承接上文并开启新话轮的功效, 就话语角色而言, X不一定为言者话语, Y一定由言者发出, 并表达自身意见和主张, 究其意见主张往往与X不同。 作为话轮中间或结束的“要我说”, 其话语角色前后一致, 皆为言者发出, 在交际中标明言者身份和立场, 还原话轮开端, 意义不变。 此外, 话语标记“要我说”存在特殊的变体形式, 即“要我说”可以与语气词“啊、 呀、 嘛、 呢”相组合, 如例句:

(6) 此言若出自杂文家之口, 你千万别当真。 这说不定是反话, 调侃的可能性比较大。 要我说呢, 杂文家就好像这刺梅。 作为生命的一种存在形式, 它普通, 平凡, 不及名花嘉卉的娇媚与显贵, 却能够在隆冬时节簇簇开放, 显示自己独特的韵致与风骨。

“要我说”与语气词“啊、 呀、 嘛、 呢”相结合形成变体, 与“要我说”出现在相同语境位置, 概念义上相似。 但在语气和态度上却有不同, “要我说”语气更强, 表现了人际互助功能的语气强弱差异。

2 “要我说”的元话语功能

在交际过程中, 言者受元语用意识的影响, 可以对自身话语行为做出调整和选择。 因此, 话语标记“要我说”作为一种特殊的语言现象, 在话语交际中也会在不同程度上反映出说话人的元语用意识, 具备元话语功能, 是一种元话语标记。

2.1 引导式元话语标记

元话语可分为引导式元话语和互动式元话语, 在功能上, “要我说”说话人依靠元语用意识, 组织话语结构, 调控话语方向, 引导听话人关注, 属于引导式元话语标记。 本文将其元话语功能分话轮转换功能和话题延续功能, 分类讨论。

第一, 话轮转换功能。 “要我说”常作为话轮的开端, 用以话轮转换, 是说话人开始针对客观事件或他人言语, 利用话语标记的提示信息功能进行接插话, 获取发话机会并开始发话。 如例句:

(7) 过了一会儿, 姚佩佩又说道。 “好端端的一个大男人, 怎么会在脸上涂脂抹粉?那不成了唱戏的了?”谭功达笑道。 “要我说, 刚才我们遇见的那几位, 根本不是人。”“那他们是什么?”“鬼呀。”

(8) “但爸爸为此事很气愤, 来信要我们做做二姐的工作。” “要我说, 爸爸和妈咪也太传统了。 我们怎么做二姐的工作? 我看只能做爸妈的工作。”

插话通常为打断别人话语, 为自己争夺发话机会[5], 从(7)、 (8)两例可见, 说话人利用“要我说”打断对方话语, 进行话轮转换, 达到争取发话的目的。 说话人急于针对前一说话人某观点发表自己的看法, 用“要我说”作为话语提示, 使得前一说话人终止话语, 继而开启话轮, 引出自身观点。

在言语交际中, “要我说”前后话语角色往往发生转换, 由听话人转换为说话人。 “要我说”有标明言者角色关系、 阐述自身观点的提示作用。 在视角上, 首先说话人对某一事物或现象做出观点陈述或提问, 听话人充分理解后, 利用“要我说”打断并引发自身观点, 从听话人转变成新的说话人, 对前文信息进行反馈。 如例句:

(9) “再说一遍不是不喜欢!是刘凯瑞不跟她结婚!” 小西妈开口了:“要我说, 小航, 好女孩儿有的是, 我们条件也不错, 不一定非她不可嘛……”

(10) 曹掌柜有点摸不准他的心思, 问道:“那东家的意思……”致庸一下从床上坐起:“要我说, 每个商铺就该捐五百两! 五千两!上回和英吉利国打仗, 我们败了, 结果割地赔款; 如果以后再败, 不知又是个什么结果!所以一定要捐, 多捐!”

以上两例皆为“要我说”前后话语角色不同, “要我说”本身标志着由听话人到说话人的转换。

第二, 话题延续功能。 从概念结构上看, “要我说”的前后话题具有一致性。 就话题而言, 后文是言者根据前文已述话题发表自己的评价推断或建议劝解, 是同一话题的延续, 即交际双方对同一话题的认知和阐述。 从色彩看, 由前人论述转为说话人表述自身观点, “要我说”衔接的前后观点呈现对立倾向。 如例句:

(11) 又来那盲目的自信。 要我说您还别想那么远, 先写个赖的叫我瞧瞧。 也甭什么中篇、 长篇, 一个一分钟小说就成。

(12) 他说:“是上面的决定不错, 但既然我们明知这是个错误的决定, 我们又何必认真, 这么兴师动众地执行, 还专门找一个数学家来呢。 当然, 数学家来, 我们欢迎, 但要我说, 好钢要用在刀刃上, 我们应该安排她去破其他密码, 至于乌密, 随便叫两个人破译, 给上面做个样子看看就行了。”

例(11)、 例(12)“要我说”后文皆为前文话题的延续, 引出自身的个人评价或推断, 内容上前文话题和说话人观点上本身存在一组色彩上的对立。 如例(11)“要我说”前后是对交际对方写文章态度的否定倾向观点阐述, 例(12)对于数学家到来进行讨论, 并在“要我说”提出解决方案。

另外, 话语标记“要我说”的语义后指。 “要我说”本身就能引出的说话人的观点, 位置上放置其后, 语义后指, 将听话人关注引向后文信息, 了解言者评价。 如例句:

(13) 你看看, 这就是拿人家的钱过自己的日子, 一年五点几, 十年就五十几, 二十年就翻了一番都不止啊!等于是给银行打工了。 我要是你们, 觉都睡不着, 重石压心。 要我说啊, 当省则省, 早还完了心理上不压迫。

(14) 官司就是输了, 又会把你怎么样?你是靠你的作品出名的, 作品不倒, 声名能坏到哪儿?要我说, 只是可惜多年交识的女相好没了!你是不爱女人的人, 若要喜欢, 十个八个我给你拉皮条好了!这些天跑了许多热闹处, 你也该知道了别人过得多快活。 你也不快活快活?

以上两例中, “要我说”作为话语标记, 其后成分是言者“说”的重点, 是言语意图所在。 例(13)“要我说”后指其后为信息重点, 言语意图是后文的劝诫听话人省钱; 例(14)的后指倾向更为明显, 前后形成了一个比较关系, 其后所述女相好没了更为可惜。

2.2 主观性元话语标记

“要我说”作为元话语标记, 能使言者借以引发更加准确、 清晰的话语内容, 说话人基于交际双方的角色关系, 对前文命题进行回应和引发, 解释话语信息、 明确话语的语用意图, 皆为元话语的主观性表现。 “要我说”的主观性表现说话人的评价建议、 劝慰说服、 应答反馈的主观性语义。

第一, 评价建议。 “要我说”可以形成命题陈述与建议评价类的主观性话语模式。 评价建议主观色彩最强, 语气最重, 有时甚至带有强制色彩。 如例句:

(15) “征地的事, 不是已经解决了吗?”“事情是解决了, 可工人们对他恨之入骨。 要我说, 他也是活该。 他没事老爱去厂区转悠。 像个农民, 巴望着地里的庄稼, 盘算着哪儿盖独栋, 哪儿盖联排, 还带着卷尺, 到处瞎量。 渐渐地, 工人们就摸清了他的规律。”

(16) 人家总指挥、 副总指挥正忙得不亦乐乎, 你这时跑去插一脚, 哪里能讨到个好脸色?只是自取其辱。 要我说, 干脆你哪儿也别去。 回家好好洗个澡, 睡个觉是正经。

例(15)是表达言者评价, “要我说”其后引出“他也是活该”表明说话人对于谈论对象的负面评价。 例(16)则表达建议意见, 是言者根据别人正忙的事实, 由“要我说”引出对听话人应有行为的建议。 这两种功能都带有言者强烈的主观色彩, 前者引出否定色彩的判断句, 表现说话人对于“他”的强势批评; 后者是对听话人应该回家的建议和意见。

第二, 劝慰说服。 “要我说”可以形成命题陈述与安慰劝说类的主观性话语模式。 劝慰说服中语气有所缓和, 强制色彩减弱, 言者利用话语标记引出其后小句, 对说话人解释或讲道理, 通过解释说明达到劝慰的效果。 如例句:

(17) 李英一下子把刀剁在案板上:“我说他最近早出晚归跟丢了魂似地, 原来是跟相好的粘上了!不行, 我得找他去!”若兰拉住了她:“哎哎哎, 嫂子你先消消火, 要我说啊, 强扭的瓜不甜, 既然他俩好, 你还是成全他们算了……”

(18) “我呀, 就想在这儿守着, 看丽鹃肚子一天天大起来, 看我家孙子使劲儿长, 使劲儿长, 长成个大胖小子, 不看着, 我不放心, 丽鹃这孩子粗心, 我怕她不懂事, 不小心给弄掉了。” “你这是想孙子。 要我说啊!不管男孩女孩都成。 我们冠华是丫头, 你不也一样喜欢吗?”“是。 我不在意男女, 只要是亚平的孩子, 不都是我孙吗……”

说话人在劝说对方时, 为缓和语气, 达到委婉劝说作用, “要我说”常采用变体形式, 在其后加入语气词“啊、 呀、 嘛、 呢”以减少言者的强制色彩, 达到委婉温和的表达效果。 例(17)、 (18)皆为“要我说”的变体形式, 婉转说明情况, 缓和气氛, 易于听者接受。

第三, 应答反馈。 “要我说”可以形成征询意见与反馈应答类的主观性话语模式。 意见征询句往往是疑问句或征询陈述, “要我说”在应答句出现, 提出对问题的意见和推断, 话语色彩最弱, 语气中肯, 是最接近本义的用法。 如例句:

(19) 丰收后我们农民在想什么?要我说, 就是不少人不想种地了。

(20) 陈咏明也确实好像没有主意地说:“我问你的意见。”“要我说, 十月份。”董大山信口说道。 “还是找几个人研究一下, 是不是可以缩短工期。”

交际互动中, 此类的“要我说”仅为问题回答和意见反馈, 交际策略功能减弱, 视为引发个人观点的话语标记。 如上例中, 例(19)“要我说”所衔接的后文所回答的是上文农民的想法, 例(20)是对前一个说话人意见咨询的意见反馈, 二者语义色彩较弱, 仅发表主观反馈应答。

3 “要我说”的演变途径和动因

本文中作为话语标记的“要我说”是由兼语短语“要我说”演化而来, 有其特定的演变途径和演变动因。

3.1 演变途径

从话语结构看, “要我说”从是由“如果要我说, 那么……”结构凝固而来, 句法配置起着决定性作用。 如例句:

(21) A:“你说什么水果卖得最好?”

B:“如果要我说, 那么我觉得草莓卖得最好。”(自拟)

“要我说”前有提问, 后有应答。 其中, 问句是由说话人A发出, 以听话人B为提问对象, 以要求听话人为此阐述为提问目的的主谓谓语句。 从句法结构看, 问句大主语一般为第二人称“你”, 指向听话人。 全句分为两个层次, 大主谓结构为“你说”, 意在表明提问对象, 是针对听话人而设问; 小主谓结构是问题内容, 是说话人想要知道的命题。 答句是以“如果……, 那么……”为关联词的假设复句, 全句也分两层, 前分句先对大主谓结构“你说”进行回应出“如果要我说”, 以此表明呼应自身答者身份; 后分句对问题本身嵌套的小主谓结构, 也即问句焦点“什么水果卖得最好”进行回应, 是问题内容的应答。

随着“如果要我说, 那么……”话语的经常性使用, 关联词逐渐脱落, 但语义上仍有保留, 形成了“要我说, ……”结构。 “要我说”本身的语义也更趋凝固紧密, 前后允许有短暂的停顿, 在书写上前后有时用逗号隔开。 经长期的使用与凝固, 前后小句的联系愈发紧密, 直至删去“要我说”也不影响话语表达的连贯性和真值性时, “要我说”就彻底演变为话语标记。

此外, 就驱动主体看, 例(21)中非话语标记“要我说”带有明显的“‘你’要我说”, 是一个明显的驱动主体, 而发展为话语标记的例(19)中没有明显的驱动主体, 是自我内力驱动的结果。 这种由主体驱动到自我驱动, 也可以更好地说明“要我说”的演变途径, 此类情况将在下文演化动因如交际心理等方面进行详细阐述。

3.2 演变动因

在话语交际中, 每一种语言现象都有其特定的语用环境, 只有在特定的语用环境下, 才能出现并发生演变。 “要我说”从兼语短语脱胎而来, 形成话语标记, 其演变动因依赖于特定的语用环境。

第一, 交际过程。 兼语短语“要我说”的交际行为是现场发生的, 说话的双方都在现场面对面对话, 以便促成“你要我说”型应答对话, 交际双方都在场是“要我说”产生的前提。 此外, 听说双方要以“要我说”明确区别彼此, “要我说”在意义上能严格地将交际双方身份区别开, 听话人转换成新说话人后, 将其放置话轮开头, 表明言者身份, 引发自身观点。 与此同时, 一旦新说话人开启话语, 其功能上就与“要我说”的效用重复。 即便不用“要我说”也不影响说话人话语信息的传递和交际任务的实现, 表达上也不影响交际的连贯性和句子的合法性。 “要我说”由此可以看作一个冗余信息, 是可以脱落的默认省略项, 话语标记随之形成。

第二, 交际心理。 在话语交际中, 听话人倾听并理解前人观点, 心理上积累自身看法。 随着自我表达意识的不断增强, 听者有更加强烈的表达诉求, 因而用“要我说”打断对方话语, 吸引对方关注, 在身份上由听者转换为言者, 这是一个自我表达意识增强的过程。 这种在心理上自我表达意识增强的变化, 促动“要我说”由“因问而答”向“主动表达”演变, “要我说”也逐渐从有实际动作的短语转化为提示信息的话语标记。

第三, 交际策略。 在“要我说”所处的交际双方, 当听话人意图发表自己的意见时, 就要促进各方关系, 采取积极的礼貌策略。[6]231听话人在打断话语或发出评价建议时, 要考虑自身和对方的关系, 自身采取谦逊话语, 对于对方要表现尊重和客气, 这样“要我说”作为沟通交际双方的衔接话语标记语应运而生。 “要我说”能缓和语气以尊重对方, 承接前后可以避免话语突兀。 礼貌原则促使了“要我说”这一言语行为的生成。

4 “要我说”的演化机制

由前文可知, 话语标记“要我说”是由兼语短语发展而来, 其演化是由语法化和主观化共同作用的结果, 而“要我说”的语法化程度相对欠缺, 主观化倾向更为显著。

4.1 语法化

“要我说”的语法化演变是经历了标记化、 去范畴化及再语法化历程。 如例句:

(22) 这个问题我有责任, 抵制不力。 但你们要我说梁必达勾结汉奸, 我没法说。 我不知道梁必达同汉奸勾结的事, 我只知道被抓的人叛变了。 我不能为叛徒鸣冤叫屈。

(23) 两人一时心中都大为激动, 茂才忍不住叹道:“这位老前辈真不简单, 他那个年代, 我们晋商前辈就已走遍了整个中国, 北至大漠, 南到南海, 东至极远, 西至荒蛮之地, 他们都走到了!”致庸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悠然神往道:“茂才兄, 要我说, 这才是真正的商人呀!”

第一, “要我说”的标记化。 兼语短语“要我说”的标记化在结构上是隐显置换的结果, 在辖域上是从行域到言域, 也即从行为义发展为篇章义的语义演化。

1) 隐显置换。 曹秀玲(2010年)[7]认为“我/你+V”由主谓短语演化为话语标记主要源于隐显置换。 我们发现兼语短语“要我说”的语法化过程实质上也是一个隐显置换的标记化过程。 兼语短语“要我说”其后为宾语小句, 而“要我说”标记化后, 兼语短语与宾语小句之间存在隐显置换现象, 即兼语短语降级为可省略的背景成分, 宾语小句地位上升, 成为全句焦点前景成分。 这样兼语短语对其所辖的宾语小句控制力变弱, 中间逐渐允许重音和停顿变更原本语音节奏单元, 使得“要我说”逐步虚化, 脱落也不影响语义表达。 如上例(22)兼语短语其后管辖一个主谓结构的小句, 作为“要我说”的宾语。 而例(23)中, 随着“要我说”的凝固, 其后所辖宾语小句已经独立, 形式上用逗号隔开, 语义重心后移, “要我说”地位变弱, 删去也不影响句子的合法性和真值性。

2) 辖域转换。 根据沈家煊(2003年)[8]所归纳的“行、 知、 言”三个概念域, 兼语短语“要我说”的演变发展路径是由行域到知域, 意义上也随之经历了从行为义到篇章义的演变, 这种辖域的演变、 语义的由实到虚, 是语法化逐渐增强的过程。 如例(22)句中的兼语短语“要我说”, 有实质性语义, 表示有实际的言说动作, 对方要求言者进行话语表达。 而例(23)中的话语标记“要我说”, 在句中没实质性动作, 起衔接语句, 承上启下的篇章控制功能。 这样意义上的由实到虚是语法化的表现形式。

第二,“要我说”的去范畴化。 去范畴化是语法化的必然结果, 兼语短语“要我说”作为一个谓词性结构, 演化后丧失了部分范畴性特征。 “要我说”独立存在不带宾语, 不再有否定形式, 不能由状语或补语修饰限定, 不能有时、 体、 态等语法范畴, 动词没有重叠形式。

第三,“要我说”的再语法化。 兼语短语“要我说”的再语法化表现为“要我说”与语气词共现。 但在形式上, 这就与常见的简化或习语化的语法化形式不同, 其可与附加成分组合, 如语气词“啊、 呀、 嘛、 呢”组成“要我说啊、 要我说呀”等特殊变体, 语义相近, 功能趋同, 结构上呈现复杂化倾向。

值得注意的是, 就兼语短语内部而言, “说”字本身从实义动词演化为功能词, 作为动词的语法范畴丧失, 语义上也存在一个虚化倾向, 但“要”字语义相近, 语法化程度并不高。 “要我说”在经历由标记化到去范畴化再到再语法化的过程中, 结构上隐显置换, 语义上整体虚化, 语法范畴特征丧失。 但在结构形式上不减反增, 数量上非话语标记比重不少。 因而话语标记“要我说”语法化程度相对欠缺, 尚未完全凝固, 仍处于一个动态凝固过程。

4.2 主观化

语法化的过程必然伴随一个主观性增强的过程, 主观化是话语标记“要我说”演化的主要因素。 主观性是话语标记的区别性特征, 言者构建话语是以自我为中心, 通过“要我说”表达对前文话语的主观性评价和主观言语意图, 本身就反映了说话人对话语单位之间的主观性认识。

第一, 客观到主观。 上文所述的从行为义到篇章义的过程, 实际上就是一个从客观事件陈述到言者主观评价判断的过程。[9]兼语短语“要我说”本身表示实在动作, 是客观行为义短语, 而“要我说”作为话语标记, 语义虚化, 是言者主观的话语表达的标记。 话语标记的形成本身就是一个从客观义到主观义的演变。 如例句:

(24) 噢, 你问的是这个呀, 我还以为你要我说什么艺术呀、 情节呀什么的, 所以吓得我在你这个艺术大师面前不敢胡说。

(25) 机灵的小潘突然一本正经地说:“你们听, 这几只斑鸠一定在向众鸟宣布一项重大决议。 那么庄重, 那么严肃。”一贯嘴不饶人的小梁趁机揶揄说:“难道它们也和你一样是个小干部?要我说, 它们一定在练男高音!”

以上两例分别是表客观意义的兼语短语“要我说”及表主观意义的话语标记“要我说”, 例(24)是客观的已发生行为, 例(25)是引出言者观点, 提示听话人注意的主观性提示。

第二, 被动到主动。 “要我说”从兼语短语到话语标记是一个从被动到主动的过程, 其结构相当于“你要我说”和“我认为”。 前者是对于前一说话人所提问题的被动回应, 是有问而答。 后者是根据前文表述的主观认识和评价, 是无需提问的自我表达。 这种从被动到主动的演化过程中, 主体参与意识和主观评价功能增强, 是主观化的表现之一。 如例句:

(26) 但是如果你一定要我说一个(最伟大的科学家), 我想应该是牛顿。 牛顿带来, 至少是坚定了我们的信念, 无可怀疑我们生活在一个有规律、 受规律支配的宇宙中。 这为18、 19世纪乃至我们当今诸多科学领域的研究铺平了道路。

(27) 军医陈红坤说:“冷还不算什么, 最恼火的是吃饭, 一天三顿全是罐头、 干菜, 吃得我们见了这些东西就恶心。 好些战士吃不下, 就拌辣椒面下饭, 时间一长, 胃都吃出了毛病。”火器排排长汪洋搭腔道:“要我说还是缺水最难受, 到了冬天早晨用一点清水洗脸, 舍不得扔, 澄一澄, 晚上洗脚, 几件衬衣轮着穿, 脏得太难受, 就用洗脸水搓搓领口和袖口, 外衣一冬天不洗, 都发亮了!”

例(26)是对前文交际对方提出“最伟大的科学家”的回应, 言者是问题的被动回答者, 例(27)是陈述别人观点后, “要我说”是言者主动的观点表达。 前者是被动的、 客观描述的, 后者是主动的、 感情色彩丰富的。

第三, 听话人到说话人。 “要我说”的主观化发展历程中, 主体视角发生从听话人到说话人的转化。 兼语短语“要我说”出现在交际话语中, 言者以听话人角度倾听并以问题回应者角度构建话语。 变为话语标记后, 言者主动转换话语身份, 不再充当没有话语主导权的听话人, 甚至打断话语以求掌控话语权力变成主动发言者, 表述对前文观点的评述建议。 如例句:

(28) 冯太太用筷子在桌上夹了一块残剩的鸡骨, 往金大鹏脸上一扔。 说道:“说呀!耍什么滑头?你再要不说, 我就疑心你是造谣言了。”金大鹤道:“你真要我说, 就说了, 你可别生气了。”冯太太道:“你说得了, 绕这些个弯子作什么?”

(29) 四圈又回忆着说:“可不, 就是给她当马当驴干了几年, 我……我……我真亏了。”四圈又发起愁来。 他想, 回老家连个做饭的都投有, 还不如在城里混着, 买着吃个现成。 “大五条”劝他说:“要我说你还是回去。 在这城市里像个没尾巴的风筝, 有个啥结局?回家开几十亩地种着, 打下粮食往囤里一放, 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

从说话人角色看, 例(28)说话人受前人压力, 被迫发言。 例(29)说话人则不再作为听话人的被动陈述, 开启话轮, 主动陈述充当说话人角色。 这种话语角色的转换实则为主观性增强的历程。

5 “要我说”和“要说”话语标记功能比较

“要我说”与“要说”都可作为话语标记, 在形式上非常接近, 但功能上却有不同。 “要说”作为话语标记用法的例子有很多。 如例句:

(30) 头次咱爷儿俩见面, 你拿嘛孝敬我?脱下你这大褂, 三爷正少个门帘。 哎, 要说你这辫子真不赖, 就揪下它来送你三爷吧!

(31) 记得在日本采访的时候, 电视里每天都直播日本的国粹相扑, 相扑选手在大众心中名气很大、 声望很高。 要说, 中国跤的原始质地、 文化底蕴、 历史价值、 普及程度、 竞技素质等都不比相扑差。 只是我们的投入、 包装和重视程度不如别人。

(32) 她们夏天一律的注夏, 冬天一律的睡不暖被窝, 她们需要吃些滋阴补气的草药, 药香弥漫。 这都是风流才子们在报端和文明戏里制造的时尚, 最合王琦瑶的心境, 要说, 这时尚也是有些知寒知暖的。

“要我说”与“要说”皆为启下型话语标记语[10], 功能上有其相同之处。 语篇上, 作为话语单位的衔接成分, 是提示听话人的信息的标记, 在一定程度上起到缓和语气的作用。 语义上, 语义指向其后言者的立场态度, 是一个后指标记, 反映说话人对前文所述命题的主观认识。 “要我说”与“要说”在功能上有不同之处。

5.1 话题延续与话题转换

从话题的统一性看, “要我说”是对同一话题的延续, “要说”是提示话题转换的标记。 就话题而言, “要我说”的前后话题一致, 后文是对前文的主观性表述, 是对同一问题的正面或反面的主观性评价。 而“要说”是一个话题标记[11], 起到引出新话题的功能, 所连接的前后命题的话题不同, “要说”引出的话题其后也会再次连接一个述题小句, 表示对“要说”所引话题的论述和补充。 言者利用“要说”将前后语句断开, 提醒听话人注意前后有变, 并引出后文, 便于听者理解。 如例(3)、 例(4)的后文评价承接前文观点, 是对前文同一话题的基础上进行的主观性观点补充。 例(30)~例(32)“要说”是开启新话题的标记, 是对新问题论述的开端。

5.2 听者导向与言者导向

交际策略看, “要我说”以听者为导向, “要说”则以言者为导向。 “要我说”是以听者为导向, 作用相当于“你看”, 为了引起听话人的注意, 言者将听话人纳入话语交际范畴, 吸引对方注意, 引出后文对客观事件的陈述。 但“要说”的作用相当于“我认为”, 强调言者的主观判断, 引出言者对前文话题的评价、 建议及劝说。 究其根源, “要我说”来源于“如果要我说, 那么……”, 本身就是一个以交际听话人角色出发回应前一说话人疑问的应答句。 “要说”来源于“要说……的话, ……”, 是说话人以听话人理解为目的的主观观点陈述句, 说话人借此结构指示新信息的重点, 吸引听者注意并理解。 例(3)、 例(4)的“要我说”引出的是对前文观点的主观评议, 目的在于以听者为导向进行话语阐释, 吸引对方关注并理解, 而例(30)~例(32)中的“要说”所引出话语皆为言者角度的主观判断和认知, 是言者从自身角度出发的观点阐述。

5.3 认知情态副词性与关联作用副词性

就话语标记的功用看, “要我说”与“要说”的作用都相当于副词性固定用语, “要我说”类属认知情态, “要说”类属关联作用。 “要我说”可以看作一个表认知情态的副词性固定语, 独立于小句之前, 表方式和身份。 而“要说”则更倾向于关联衔接作用, 引起话题, 衔接前后语篇, 起强调作用。 如例(3)、 例(4)中“要我说”标明言者立场, 提示听话人视角切换为自我立场的表达, 其后小句表示言者的主观评议; 而例(30)~例(32)中, “要说”作为新话题的引领, 更加侧重衔接作用, 衔接其后现象阐述或观点陈述。

6 结 语

本文就话语标记“要我说”的元话语功能、 演化历程进行分类讨论。 根据其功能将元话语标记“要我说”分为引导式元话语标记和主观性元话语标记, 在语篇中言者利用“要我说”语义后指, 转换或抢夺话轮, 并对前文进行评价建议、 解释劝说、 应答反馈等主观评述。 话语标记“要我说”的形成有其特定的演变途径和演变动因, 演化上由兼语短语经语法化与主观化共同作用而来, 其中语法化程度相对欠缺, 主观化倾向更为显著, 仍处于一个动态凝固的过程。 最后, 本文还对话语标记“要我说”与“要说”进行比较, 二者皆能引起话轮, 衔接前后文并后指, 其功能上表现为话题一致性、 话语导向、 副词性功用的差异。 此外, 本文还注意到, 目前对于话语标记“要说”的研究尚可继续深入挖掘, 值得学界继续深入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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