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梦迪,刘建涛
(辽宁工业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辽宁 锦州 121001)
西方哲学起步的时候就是在感性领域里边寻找世界的统一性,但经过柏拉图之后,西方哲学的主题发生了转向,转到超感性的领域寻找真理。这种超感性的领域又分为两个阶段,即理念形而上学和理性形而上学。
不同于“道器合一”的中国,西方哲学走了一条“道器分离”的道路。古希腊的米利都学派摒弃了古希腊神话,把目光放在能够充当世界万物的始基上,试图想用存在于感性世界的具体事物来对复杂的世界做出解释。例如泰勒斯的万物皆水、阿那克西曼德的“无定”以及阿那克西美尼的气等。然而,感性世界中事物相互关联的特征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当他们把目光放在某一感性事物时,就不得不去思考与这一感性事物相联系的其它事物,他们就由此陷入了在因果链条上不断追问第一因的困境。而在因果链条上寻找起点的第一因,就是在感性世界中寻找根本不存在的自因。直到后来,赫拉克利特绕开了这个困境,提出了万物皆火。他并没有关注火是始基,而是强调火的变化性,以及火的变化需要遵循的秩序准则。为寻找火借以燃烧的分寸,也就是不变的秩序准则,他创立了逻各斯学说,试图从存在于超感性世界的“言说”中寻找变化的根据。不难看出,赫拉克利特由此便站在了感性领域的基石上放眼超感性领域,为之后哲学家们探讨世界的本源打开了新的视域。
后来,坚持感性世界是虚假的巴门尼德认为,并不真实存在任意一个感性事物。他继承了赫拉克利特的逻各斯思想,通过对语言中“is”的把握,界定出第一个命名为“存在”的真实的超感性的哲学范畴,这是思维对事物存在的断言。可以说,后续哲学家们在形而上学视域内所取得的成果能够追溯到它的界定。即便后来认为真理由人感觉决定的智者学派的出现,也很快被苏格拉底通过不断诱导、追问以接近超感性真理的助产术推翻。
综上,自然哲学家们在发起对世界本原的追问中,就已经不自觉地对所面临的世界进行了思考与划分,并且他们的目光从感性领域逐渐转向超感性领域。这个转向持续了很长时间,从柏拉图哲学到近代哲学都处于这个转向之中,并且这个漫长的时间主要分为两个阶段,即理念形而上学阶段和理性形而上学阶段。
巴门尼德为西方的形而上学奠定了基础,柏拉图则开创了西方第一个形而上学的体系,这个体系集中体现在他创立的理念论思想。从其理念论的观点来看,人们生活在现实的、感性的事物世界中,这个世界中的事物总是不断地发生变化,在不断变化的某一具体事物之上有这类事物共性的、不变的理念,诸种理念组成了超感性的理念世界。以“圆”这个理念举例,在现实的感性的事物世界中,圆形的东西或多或少都会有所缺陷,并不存在真正的圆。正因为我们心中有“圆”的理念,所以我们在感性世界中能够看到分有或摹仿的圆。“某物是美的源于它在某种程度上分有了理念美,正如某物只有分有了理念圆才是圆的。”[1]师承苏格拉底的柏拉图将真理放在超感性的世界,正式将世界二重化为超感性的理念世界与感性领域中的事物世界,并借洞喻、线喻等比喻对世界的二重化进行了论证。
与其理念论相关联的是回忆说,在回忆说中,柏拉图认为人由灵魂与肉体构成。灵魂在坠入肉体前生活在理念世界中,通晓一切知识,当其坠入肉体后,灵魂通过外在事物世界的刺激而不断地回忆在理念世界的知识。在这里,柏拉图并未肯定人的主体能动性,他把人的后天学习过程看作是灵魂的回忆过程,把人与感性事物的关系看作是被动的关系。因而在柏拉图的哲学中是没有主体性原则的,有的只是被动的灵魂。
总之,柏拉图理念论的提出,不仅正式将世界划分为感性和超感性两个部分,更是通过对超感性的理念世界的研究,使形而上学成为西方哲学发展的根本传统。就超感性世界的开创这一原则而言,后世的西方主流哲学思想都是柏拉图理念论思想的一连串注释。
中世纪的欧洲被基督教哲学所笼罩着,直到15世纪中后期才逐渐散去阴霾。这是因为随着欧洲封建社会末期第三等级的商人、手工业者(他们是资产阶级的前身)在自己所属的动产和手艺中察觉到了一种可能——奔向动产自由和个人自由劳动,并且这种可能性得到了宗教和哲学这种意识形态的表达。哲学的表达就是笛卡尔我思哲学的创立和传播,它确定了欧洲近代的主体性原则。
在笛卡尔看来,哲学同数学般也能以自明性的公理为起点而推出一系列可靠的知识。而哲学中自明性的公理怎么寻找,笛卡尔认为要用怀疑的方法。感性或超感性世界中所有的事物都可以被怀疑,比如人是否存在、上帝是否存在等等。但是有一件事不能怀疑,就是我在怀疑这件事本身是不容怀疑的。因而,“我思故我在”这一哲学命题由此问世。笛卡尔认为,进行“我思”就是在行不加任何感性的判断,仅仅是思维自身纯粹的展开。因而“我思”的“我”不是肉体的我,而是我的心灵,实质是我的理性。对此,笛卡尔指出:“我是一个实体,这个实体的全部本质或本性就是思维。”[2]不同于以往哲学家以某一实在或者存在为始点,笛卡尔将“我思”作为哲学的逻辑出发点,不论是有关于自然界的知识,还是人们建构社会知识的道德原则和价值都可以凭人自身的理性展开而推出。因此,真理是每一个能思维的理性的共同事业和原则,因而社会好坏与人的理性直接相关。
由此,理性通过“我思”哲学正式确立起主体性的地位,理性不再是柏拉图的被动的灵魂,而是具有主体性的理性。这种哲学将强大的主体性原则注入到欧洲中,挽救了欧洲封建社会末期衰落的文化生命。至于理性究竟是怎样成为世界的基础,康德给予进一步的阐发,从而发展出了先验的主体性哲学。在康德的观点中,理性具有先天性的范畴加持和时空的直观形式,能够把感性的材料做成经验和知识。但康德的先验的主体性哲学仅仅停留在先验逻辑阶段,无法彻底说明社会的历史性,而黑格尔则进一步把先验逻辑发展为辩证逻辑,进而在人类历史上第一次把历史看成是一个具有内在必然性的过程,即历史是理性不断走向合理化的过程。
总之,柏拉图和笛卡尔、康德、黑格尔的哲学实质都是属于形而上学,试图在超感性的形而上的世界中寻求真理的存在,因而他们总会陷入思辨的窠臼。但是费尔巴哈却打破这一西方哲学形而上的传统,从感性的世界寻找真理。
哲学家们在超感性的领域中进行了漫长的思索,直到费尔巴哈哲学的出现使西方哲学转向了感性的领域,这种感性的领域指的是费尔巴哈的感性直观的领域。他通过感性直观突破了在事物外层的概念、范畴,跳出了思辨的逻辑圈,成功实现了近代西方哲学主题的再一次转向。
在费尔巴哈那里,他对世界的直观路径分为两种,一种是肉眼可感的普通直观,一种是较为高级的感性直观。费尔巴哈通过两种方式观察同一个世界却产生了截然不同的结果,这也为其最后始终没有离开社会唯心主义的窠臼隐下了伏笔。但是,我们必须承认费尔巴哈通过感性直观的路径以观察现实的人与自然,这在西方哲学史上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创新与突破。
感性直观是在概念、范畴之前的感性领域直接把握事物的方式,它是费尔巴哈面对感性世界的方式,更是费尔巴哈跳出以往哲学传统的武器。费尔巴哈通过感性直观对人与动物关于感性世界的感觉进行了区分,从中发现了感觉的人类性,即人对物的直观只有在人对人的直观中才是可能的。正因为如此,费尔巴哈将人看作一个感性的类,并在对这个感性的类的直观中发现了人是感性对象性的存在,与自然界是一种感性对象性的关系。也正是因为如此,费尔巴哈哲学的首要或第一原则当属感性对象性原则。
恩格斯在批判费尔巴哈时,肯定了费尔巴哈的感性原则,认同费尔巴哈关于思维是从物质存在中产生出来的观点。这也就是说,超感性的世界并不是感性世界的根据,相反,感性世界是超感性世界的根据,因而若要证明理性思维的真理性,就必须证明感性的真理性。由此,费尔巴哈将真理从超感性的领域拉回到感性的领域,在这里,感性的领域特指费尔巴哈感性直观的领域。
同时在感性直观领域里寻找真理时,费尔巴哈发现人与世界的关系还是对象性关系,这种对象性关系有二层含义。第一,人是对象性的存在。费尔巴哈指出:“没有了对象,人就成了无”[3]29,即人需要自身外的对象以证明自身的存在。反之,事物之所以存在,也不是由于理念或理性的论证,而是由于我们感性的需要,我们对它物的需要证明了它物是不依赖我们而存在。由此,费尔巴哈通过感性直观观察事物时,就突破了包装在事物外围的层层概念、范畴,而直达事物的内在,洞察到了是人的对象性的感性需要而不是思维担保了事物的存在。第二,“主体必然与其发生本质关系的那个对象,不外是这个主体固有而又客观的本质。”[3]29费尔巴哈认为,与人相联系的对象不外乎有三个,即上帝、自然界和人。费尔巴哈指出,人由于自我异化而产生出上帝,上帝的力量本质上就是人的异化的力量。在人与自然界的联系中,没有了自然界,人的肉体和情感就成为非对象性的存在,因而自然界实质也是人的对象性的本质。最后,在人与人的联系中,费尔巴哈认为人们对他人的感性需要和爱是人们固有而又客观的本质,因为人是社会性的类存在物。
费尔巴哈通过感性直观“看到”每一个人都需要自身以外的他人。但在费尔巴哈普通的直观中,他看到的却是一个充满饥饿、贫穷和战争的世界。费尔巴哈无法解决直观到的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的冲突,只好把这个疑问归结于道德的层面,提倡人与人之间的爱和友谊,借此冀望社会的和谐。因而,费尔巴哈将上帝拉回到人世后却又创立了一种新的宗教,即爱的宗教。费尔巴哈虽然看到了社会内在的不平等,却不知道如何付诸实践去改变,只是用自己的哲学进行解释,而对于世界的解释,不过就是再次承认了现实而已。费尔巴哈用自己的哲学拘泥于解释层面而未直击要害,是由于其对感性原则贯彻并不彻底。他仅仅把感性理解为直观,但直观缺乏活动的原则,无法理解世界被建构的性质。对于这一点,马克思指出:“他(指的是费尔巴哈——引者注)把人只看做是‘感性对象’,而不是‘感性活动’”[4]530。所以,费尔巴哈虽然从感性的存在论上发起了哲学革命,沉重打击了传统的形而上学,但是他的感性直观仍然浮于理论的认识层面,而正是由于这一点使其哲学同以往哲学一样,始终趋于知识论的路向。
马克思对旧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展开了批判,同时又将二者的合理成分进行了有机融合,创构了马克思哲学的核心术语即感性活动,在此基础上又进一步对感性活动的主体性展开阐释,从而使得西方的哲学主题再一次发生了转向。
德国古典哲学始于康德,终于黑格尔,它的最大贡献就是提出并论证了主体性原则。首先,思维形式与其内容通过笛卡尔“我思故我在”的命题相互分离,从而肯定了人的主体性地位。之后的康德、黑格尔在形而上学的超感性领域里将这个原则做了充分的发展。主体性原则也就是自我意识活动的原则,这个原则就是行规定的,即规定出整个世界来。不过,德国古典哲学虽然凭借主体性原则论证出世界被建构的性质,但是这种建构的能动性是抽象的。对此,马克思指出:“唯心主义却把能动的方面抽象地发展了”[4]499。这种抽象发展集中体现在德国古典哲学把现实的物质生活关系通过思辨的概念、范畴加工,进而做成由范畴构成的各种事实,从而构成了事实的世界。借以黑格尔哲学举例,在其核心范式即绝对精神中,“绝”的意思是无,“对”的意思是对象,绝对精神就是无对象的精神,它发展到人类阶段在人身上达到了自我认识,即人的精神。因而,在黑格尔的观点中,人对世界的认识在实质上也就是绝对精神对自身的认识,通过概念、范畴化的知识进行认识。
与德国古典的唯心主义相反,费尔巴哈的哲学抓住了感性对象性原则,这个原则我们在上文中进行了简要的论述。但是,费尔巴哈在批判黑格尔哲学时,把从康德以来一直到黑格尔的活动原则或主体性原则抛弃了。因此,费尔巴哈的哲学只有感性直观,而没有活动原则,他的哲学说不出世界被建构的性质。而德国古典哲学虽然说出了世界的被建构性,但这个建构性的活动又是非对象性的,活动的是概念、范畴。因而不论是以费尔巴哈为代表的旧唯物主义,还是以康德、黑格尔为代表的德国唯心主义,他们各自都只是抓住了真理的一面,并进行了最大程度的发挥,但这二者都不能真正地解释世界,更遑论改造世界了。
而马克思意识到了它们的缺陷和理论极限,深刻洞察到二者的结合已经成为哲学进一步发展的先决条件。因此,马克思以感性对象性原则对活动原则进行了限制性的转换,即一方面活动是感性的、对象性的活动,另一方面感性的对象性的存在是活动及其产生的结果,并由此创构出了历史唯物主义的核心术语——感性活动。这一术语有两个方面的含义:一方面活动是感性的,活动不再是理性的概念、范畴的活动,这是对康德以来一直到黑格尔哲学的批判,另一方面,感性是活动的,感性不再是单纯的直观,这是对以费尔巴哈为代表的旧唯物主义的批判。因而马克思的感性活动这个术语的内涵既不是直观的也不是范畴性的,而是在范畴之前的活动,它建构了人的直观的主体与能力,是整个现存的感性世界最为深刻的根基。
感性活动是人与动物的本质性区别,动物也活动,也处于与周围事物的对象性关系中,但动物的活动没有主体性,只是被绑在它所处的物质环境中。而人的活动是感性的,这种人的感性的活动和动物不一样,它有主体性。感性活动为什么能动起来,能活跃起来,就在于人在感性活动中对他所处的对象性关系有领会。正因为这种领会所以人才不至于与自己的生命活动直接融为一体,而是将自身的生命活动作为自己意识和意志的对象。而当人把这种对对象性关系的领会遣送到意识中时,这种领会就变成了感性的意识。因而感性意识作为感性活动的主体性,以领会对象性关系的方式推动人的感性需要的不断发展,从而不断地把自然之物转化为社会之物。正因如此,马克思认为:“人……是自为地存在着的存在物。”[4]211
感性意识在是概念、范畴之前的意识,是感性活动中的意识。感性活动若无感性意识就是动物般的活动,而感性意识若脱离感性活动就会退化为纯粹的意识,即无任何感性内容的范畴意识。实际上感性意识与感性活动是不可分割的,二者是体用性的因果关系,感性意识是感性活动之体,感性活动是感性意识之用,而世界就是感性意识“用功”的过程。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一文中,马克思明确地指出了理论的任务:理论需达到对感性活动的合理理解。同时,马克思又指出,在自发分工的条件下,感性活动具有自我矛盾、分裂的显著特质,即感性活动是冲突的、对抗的。那么,对于这种具有矛盾特质的感性活动怎么理解?就是要把感性活动中的矛盾、冲突、对抗展现为一种新的感性意识,使世界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斗争,以及斗争的方向和目标,从而推动感性活动的自我否定和自我批判,从而建构新型的社会关系,如此人类的历史才会不断地向前发展。
马克思的新哲学旨在达到对建构世界的感性活动的合理理解,更要推动感性活动达到自觉的自我否定,以实现对世界的改造。因此,马克思的哲学再次将浩瀚的西方哲学导入了新的发展空域,彻底区别于以往哲学对世界的范畴解释,转而致力于世界的改造,它不再是走在知识论路向上的哲学了,而是成功地把西方哲学从费尔巴哈的感性直观领域转向了感性活动领域,走在了生存论路向的哲学道路上。所谓生存就是对对象性关系的自觉,即感性意识。因而不理解马克思感性活动和感性意识的核心术语,就不能透彻地理解马克思的哲学思想。